Dear My Student（六）

35

　　躺在床上思考下一首曲子的時候，接到了美竹老師的電話。
　　明明是美竹老師打過來的，一開始她卻什麼話都不說。
　　我不知道美竹老師為什麼打電話過來，如果是因為我說如果我表現好，她晚上就打電話過來唱歌給我聽的話……我今天應該沒有做出可以獲得獎勵的表現。
　　不過就算她今天還不用唱歌給我聽，我也想聽聽美竹老師的聲音，打過來卻都不說話，就怕她只是不小心按到的。
　　但是她有應聲，所以應該是有目的才打給我的──沒多久後，她總算說話了。
　　美竹老師問了一些不知道用意是什麼的問題，讓我思考了一下，至少我並沒有覺得美竹老師很奇怪。
　　然而我試著想了一下，如果換成是其他老師這麼對我……不禁打了個冷顫，我想我會討厭其他老師這樣的吧，覺得很不舒服。
　　只是對象是美竹老師……我還滿喜歡的，所以我這麼回答了她。
　　之後美竹老師就沒有再問我一些我想都不會去想的問題，她隨便跟我說了幾句話，我聽得也很開心，最後和我說了句晚安。

　　「晚安，美竹老師。」

　　想著只是普通的道別，說完以後，我便掛上了電話。
　　瞄了眼手機上的時間，把它放到了一邊，我又再次盯著天花板，忽然就覺得哪裡不對勁了。
　　安靜的房間裡，本來就不會有美竹老師的聲音──現在的我卻覺得沒有美竹老師的聲音好奇怪，明明她就不曾在我的房間過。
　　或許是剛剛那通電話吧。
　　等我察覺到的時候，自己已經對著天花板皺起眉頭了。
　　我的雙手覆上了我的胸口，那裡跟以往一樣很平靜地跳著，但是我卻感受到了另一種鼓動，不是生理上的。
　　突然浮現的情緒讓我無法繼續作曲了，無法克制地翻過身蜷成了一團，湧上心頭的感情是「寂寞」。
　　現在覺得寂寞，可是想到剛剛和美竹老師通了電話，就又是另一種心情了，讓人怎麼樣都無法好好平靜下來的感覺。
　　我想我是因為寂寞所以想再聽聽美竹老師的聲音；也是因為美竹老師打了電話給我，我才無法平復我的心情。
　　腦海裡都是美竹老師的聲音，並不是不想聽見她的聲音，只是揮之不去的感覺令人感到了煩躁。
　　美竹老師在不知不覺間，充分佔據了我的內心。
　　我也不是傻子，只是我一直沒有意識到而已。
　　在美竹老師分享她的過去以前，我早就知道世界上有各式各樣的人，也才會有我的存在，所以也明白人並不一定只能喜歡異性，然而專注於音樂活動上的我其實不怎麼想過這件事。
　　戀愛什麼的。
　　只覺得談戀愛的人是嫌自己時間太多了吧？他們怎麼能夠分出時間去談戀愛呢……？
　　然而一旦察覺了自己心裡萌生的戀心以後，好像就無法嘲笑人了。
　　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原來我這是喜歡上美竹老師了嗎？
　　喜歡上了女性、喜歡上了老師，不管哪一種身分，世俗好像都不太能接受的樣子。
　　但我喜歡上的不是有婦之夫、有夫之婦，更別說是別人的男朋友或女朋友，即使我原本覺得其他人會想談戀愛很愚蠢，我也不會去管他們喜歡上了誰，所以如果會有人來管我喜歡上了誰，而且我喜歡的還是個單身的人──應該吧──要是有人有意見那真是莫名其妙。
　　只是……

　　「這樣啊……」

　　看著自己的手抓緊了床單，脫口而出比悶在內心還好了許多。
　　原來是因為我喜歡美竹老師，所以不覺得奇怪啊。

36

　　難得失眠了。
　　翻來覆去想的都是美竹老師。
　　因此讓母親感到稀奇地起了一個大早，換上制服就坐在書桌前發呆等著她把早餐準備好，就在我發呆的時候，眼角有個熟悉的身影一直在那邊晃動，所以我就看向了窗簾。
　　リサ在她的陽台上一直對我揮手。
　　又不是小孩子了，她不是個大人嗎？一大早的看到我也太興奮了一點。

　　「早安呀──友希那。」
　　「早安。」

　　我過去打開了落地窗的門在陽台面對一大早情緒就很高亢的リサ。

　　「嘿嘿，リサ姊姊開車，友希那等一下要一起去上學嗎？」
　　「……都好，不過リサ應該是去『上班』的吧？」
　　「嘛嘛嘛，別那麼在意說法嘛！那等一下要出門的時候叫妳喔！」
　　「我知道了。」

　　說的好像是我的同學一樣，リサ去學校的心情跟我明明就是天壤之別才對。
　　我們之間相差了八歲，也沒有一起上小學，不過國中跟小學學校很近，所以リサ念國三的那年，是順便帶著我去上小學的，父母好像為此很安心，距離最後一次一起上學大概超過了十年吧。
　　總之，吃完早餐之後，我搭了順風車。
　　不用走去車站、也不用等電車，不需要在上學時間跟人擠來擠去，對於這點我還算是滿感激的，只是如果常常給リサ載的話，會浪費我買的定期券的。
　　我不知道リサ為什麼一大早精神就那麼好，反正我是跟平常一樣，想著沒話好說的時候，剛停在第一個紅綠燈前，我就忽然就想到了一件事。

　　「リサ，問妳一個問題。」
　　「嗯嗯？友希那居然會有問題，問吧問吧！」

　　開車的人情緒這麼亢奮真的沒問題嗎？雖然讓我很疑惑，但不是我想問的問題。

　　「妳對師生戀怎麼看的？」
　　「……！？」

　　明明變成綠燈了，リサ不知道為什麼又突然踩緊了剎車，嚇了我一跳，好險她立刻又去踩了油門，才不至於在通勤時間被後面的車按喇叭。

　　「怎麼看的？」

　　因為リサ的表情看起來不像是在思考，而且剛剛明明很興奮，現在突然安靜起來，令我困惑地轉頭對她再問了一次。

　　「欸……師生戀……什麼？欸……只要不是自己教的學生或是同一所學校，就、就不是師生戀了吧？」
　　「喔……？」

　　不曉得她為什麼忽然變得很像新手駕駛一樣，好像開車的時候很難跟人說話，而且她的答案跟我想問的東西好像不太一樣，我又困惑了一下。
　　我問的師生戀不就是在同一所學校裡談戀愛的老師和學生嗎？她一開口就說不同學校的學生和老師……怎麼了？

　　「嘛……戀愛是很難被完全禁止的呢，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知道怎麼樣才不會造成傷害就好了吧？」
　　「嗯。」

　　後來才說了比較像樣的回答，只是リサ好像真的需要很專心開車一樣，我就沒有再繼續多問什麼了。
　　リサ身為老師，其實我還滿意外她沒有跟我說──那當然是絕對禁止的。
　　所以リサ也是覺得老師和學生之間，有那種可能性吧？事情沒有絕對，我們所想的不可能不一定真的不可能，知道身邊最親近的人沒有抗拒「可能」會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我就很開心了。

37

　　嚇了我一跳，友希那突然問我師生戀什麼的。
　　還以為她是個遲鈍的孩子……原來還是有好好把Roselia的大家都看在眼裡嗎？
　　只是昨天的練習，我記得休息時間，友希那明明就一直看著她的筆記本在確認唱歌的方式，怎麼會被注意到呢……？
　　雖然心虛的話就好像我真的有那個意思一樣，但是，我沒有的吧。
　　大概就跟交到新朋友一樣開心，只是這樣而已，嗯，只是這樣罷了。
　　昨天──我把自己做的餅乾分給了Roselia的大家，雖然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發生了一件難得的事情。

　　「今井さん，很會做點心嗎？」

　　其實一到錄音室的時候，我就把餅乾都分給大家了，紗夜是在中間休息時間才來問我這個問題。

　　「嘛……算是興趣吧？還有以前也常常自己煮飯呢，料理跟烹飪我都可以獨當一面的程度……嗎？」

　　好歹我也是個二十五歲的大人了，都是適婚年齡了，總不能到了要結婚的時候才去練習吧？好險我從小就很喜歡進廚房呢，這時候真想把認真的友希那抓過來附和一下我的手藝。
　　然而，當我想著這些大人無謂的自尊時，紗夜想的是完全不同的事情。

　　「可以教我嗎？」

　　她用一張單純又認真的表情問我，讓我愣了一下。
　　完全沒有想到紗夜會是喜歡做點心的類型，大概是因為點心給人的感覺有一種蓬鬆、溫柔以及甜蜜的感覺，我才會感到意外。

　　「欸、嗯！當然可以！紗夜想學的話，我也很樂意教的呀！就像紗夜指導我的貝斯！」

　　不過這是一件令人純粹感到開心的事情，我有點興奮地回答了她。

　　「那……今井さん什麼時候有空？」

　　不知道為什麼紗夜露出了好像是害羞的表情，有點可愛，立刻就問我的時間這點也很讓人開心。

　　「啊哈哈，基本上假日都有空吧？」

　　出社會以後，假日如果沒空也都只是和朋友約去吃飯之類的社交活動而已，只是做點心也是我的興趣，可以跟朋友一起做點心的話，我想我會優先選擇在家烹飪吧！

　　「我看一下……那這個週末可以嗎？」
　　「當然可以！紗夜要來我家嗎？」

　　看著紗夜從自己的書包拿出了應該是行事曆的手冊，立刻就跟我確認了時間，不是我沒有去確認自己的，而是我真的知道我這星期沒事，所以立刻答應了她。

　　「今、今井さん的家？可以嗎？學生去老師的家不會很奇怪嗎？」

　　結果紗夜表現得一臉吃驚，但是我覺得她臉上也寫著一點開心，所以我又笑了。

　　「哈哈！不是紗夜自己說我不是妳的老師的嗎？我們是Roselia的夥伴吧？才沒有什麼奇怪的呢。」
　　「欸……嗯，那就，麻煩今井さん了。」
　　「嗯嗯，包在我身上。」

　　就這樣，休息時間，莫名就跟紗夜做了個約定，害得我後來練習的時候都有點心浮氣躁。
　　回到家之後，想的也都是週末紗夜要來我們家一起做點心，所以我就在想要做什麼點心、要跟她聊天的話題，還想問問關於她妹妹的事情，回過神來，我都在想紗夜。
　　這還是紗夜第一次跟我提了關於音樂、關於練習以外的事情，有一種我終於被她認可的感覺，或許是因為這樣，整晚都壓不下這種興奮。
　　想到她有點害羞的表情，我也跟著害羞了起來。
　　後知後覺地發現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我居然因為一個小了我八歲的高中生說的話興奮了半天……就好像跟喜歡的人說上話的感覺一樣。
　　這種心情很久違了，卻也來得很不是時候。
　　不該對紗夜有這種心情的。
　　我應該要交一個以結婚為目的的男朋友，然後生個小孩，組成幸福圓滿的家庭……應該是這樣的。
　　明明就應該要是這樣的。

38

　　午休時間，我帶著我的便當來到了屋頂，因為昨天晚上，美竹老師就已經吩咐過我，如果天氣好的話就直接上樓，不需要先到辦公室找她。
　　我到的時候，美竹老師還沒有到。
　　我不曉得要坐在哪裡才好，只好提著便當盒緩緩靠近了欄杆，悠閒地俯視著校園。
　　沒有過太久，就聽見了來自後方的開門聲，我便轉過頭，和稍微遲到的美竹老師對上了視線。
　　今天的國文課在下午，早自習她出現的時候，就跟往常一樣，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的時間和其他同學都是一樣的，我很不高興。
　　但是現在，能夠好好被美竹老師看著，我沒有等到她走過來，我自己走了過去。

　　「我們在涼一點的地方吃飯吧。」

　　美竹老師沒有對我笑，她的表情看起來比較像是尷尬，很快就別過了視線，朝某一個方向走去。
　　至少美竹老師不是從我面前跑掉，我沒有感到太難過，就默默跟在她的背後。
　　雖然是正午，春末的太陽並沒有太炙熱，美竹老師靠著連結屋頂樓梯的牆壁某一面坐了下來，我也跟著坐在了美竹老師的左邊。
　　我故意靠緊了美竹老師，但她並沒有因此往旁邊移動，就任憑我這麼貼著她。

　　「快點吃飯吧，湊同學。」

　　直到老師這麼說為止，我差點就忘了和她吃飯的理由是讓她看見我把便當吃完，這樣她才會在晚上唱歌給我聽，所以我也趕緊跟著打開了我的飯盒。
　　不曉得美竹老師的便當是不是自己做的，偷瞄了一眼，菜色很豐富，不如說是有營養均衡的感覺。

　　「湊同學如果有想吃的菜色，就跟我交換吧，不然多塞給妳就像是要故意讓妳吃不完一樣。」
　　「我……嗯。」

　　沒想到被美竹老師發現我偷看了她的便當，本來想開口解釋我沒有吃別人便當的興趣，但是跟美竹老師交換菜色，感覺很開心。
　　而且──

　　「便當是美竹老師做的嗎？」

　　很想知道答案。

　　「欸、嗯，我做的……所以湊同學想吃的話──」
　　「我想吃。」

　　原來真的是美竹老師做的，我幾乎想拿整個便當跟她交換了，每一個菜色都想吃看看，全班同學肯定只有我能吃到美竹老師的手藝。

　　「嘛……那我，夾給妳。」

　　只是我明明沒有把我全部都想吃說出口，也沒說我想吃什麼，美竹老師就自己動起來了。
　　我們靠在一起，或許是因為我貼著美竹老師的手是右手，看我不方便大動作，才夾給我的吧。
　　我就這樣安靜地盯著美竹老師拿筷子跟我不斷交換菜色的手，發現了一件事。

　　「……」

　　美竹老師的手在抖。
　　我不知道她的手為什麼會顫抖，稍微抬頭看了一下她的臉，看見了稍微泛紅的臉頰後，就連自己的臉也跟著熱了起來。

　　「這、這樣，就好了吧？」
　　「嗯……」

　　不好意思繼續盯著美竹老師的臉，她也正好幫我們換完了菜色，我雙手捧著便當，感到有點幸福。

　　「我開動了。」

　　美竹老師做的料理……。
　　我想我也有可能是被喜歡美竹老師的心情沖昏了頭吧，不管哪一個都很好吃，所以今天的便當，我應該是能吃完的。
　　只是可以吃到美竹老師親手做的料理、晚上又能聽見她唱歌，忽然覺得我好像根本沒有付出什麼，這種白白得來的收穫，讓人有點不安。

　　「我把便當吃完的話，美竹老師就會開心了嗎？」

　　把便當吃完應該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但是美竹老師承認這是能夠充當「表現好」的其中一件事，代表她會為了我這麼做開心嗎？不禁就提了出來。

　　「欸？嗯，當、當然啊……」
　　「可是這不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是只有我吃完便當，她會開心，還是班上的其他同學吃完便當，她也會開心？這點我不是很清楚。

　　「湊同學這樣問是……不想要我唱歌給妳聽了嗎？」

　　然而美竹老師逃避了問題，這樣反問回來，我覺得有點狡猾。

　　「當然不是，只是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把便當吃完，老師就會開心了。」

　　美竹老師如果願意因為這樣就唱歌給我聽的話，我當然沒有意見，可是我也很在意美竹老師開不開心，不想勉強她唱歌，所以立刻反駁了她。

　　「……湊同學是想讓我開心嗎？」
　　「嗯。」

　　美竹老師立刻就抓到了我的重點，我也很開心，不過她的表情看起來有點不太一樣。
　　好像……很緊張？

　　「我……可以做我覺得開心的事情嗎？」

　　美竹老師甚至還沒得到我的同意的時候就把餐盒放到了一邊，我不知道她要做什麼，但是如果能讓她開心，我也沒有意見。

　　「嗯。」

　　快要整個身體轉過來的美竹老師先是把手搭上了我的肩膀，然後──

　　「……！」

　　初吻是食物的味道。
　　我今天沒有把便當吃完。

39

　　「蘭？怎麼啦？妳也有身體不舒服的一天嗎？老師也可以去保健室躺著的唷。」
　　「欸……嗯……我沒事……」

　　午休結束後，我就一直趴在自己的桌面上完全不敢抬起頭，甚至不斷抱頭搔著頭髮，大概任誰看到都覺得很奇怪吧，所以リサさん就來關心我了，雖然我還是趴著回答的。
　　好險我的國文課是下午第二節啊。
　　好想喊出來啊，好想吼出來啊，好想現在再回屋頂對著天空大喊「啊啊啊啊啊啊──！」不過我就先在內心吶喊吧。

　　「唉……」

　　沒有忍住，就這麼趴在桌面上嘆了氣。
　　但我真正沒忍住的，是親了學生啊。
　　湊同學還……親了回來。
　　只是覺得她大概也喜歡我，所以一直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怎麼就在吃飯的時候吻了她……好歹也讓她的初吻留下更好的回憶啊……啊啊，應該是初吻吧？是吧……？不過……我也是啊。
　　等一下已經不想去上課了啊……。
　　怎麼辦啊？

　　「嗚……」

　　明明不是失戀了，為什麼這麼想哭啊。

　　「蘭，妳真的還好嗎？」
　　「很、很好！」

　　又被關心的瞬間，身體下意識就跳了起來，硬是擠了一張笑容給リサさん，但我最後還是忍不住就這麼離開了辦公室。
　　趁著上課時間來到了沒有人的廁所，想給自己潑一些冷水冷靜下來。
　　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目光下意識全部都放到了嘴唇上，明明是自己的嘴唇，卻令人害羞無比。
　　壓不住衝動吻了湊同學以後，發現自己完全踰矩了，所以有點尷尬地放開她，卻連躲開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她堵了上來。
　　腦袋空白到我都快要忘記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們是擁吻了嗎？
　　太糟糕了，我親了學生。

　　「哈啊啊……」

　　簡直不敢再繼續看鏡子，我的臉紅得跟什麼一樣，待會到底要怎麼上課？
　　趕緊打開了水龍頭，不斷往自己的臉上潑水，卻怎麼樣都沖不掉嘴唇上的觸感。
　　太軟了。
　　還以為湊同學只是一心專注在音樂上的孩子，原來也沒有怠惰保養啊，那個，時時刻刻注意保濕的嘴唇……
　　再想下去待會我就不用去教課了，但是我怎麼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面對湊同學？難道她看到跟一如往常一樣的我不會去想「老師吻了我卻事不關己」嗎？
　　不過要是反過來的話我好像也會受傷啊，又希望湊同學能夠保持跟平常一樣的態度，深怕自己影響了她……已經影響了吧。
　　抬起頭看著鏡子裡被潑濕的臉，我把水龍頭關上，直到水聲消失了以後，我才聽見了緩緩往廁所走過來的腳步聲。
　　不想被任何學生、也不想被其他老師看見自己的這副模樣，我趕緊抽出了手帕擦乾自己的臉，腳步聲卻先行一步踏進了廁所裡。

　　「……美竹老師？」
　　「……！」

　　偏偏，是湊同學？
　　就像是做壞事被抓包一樣，我有點心虛又緊張地拿下手帕，轉過頭看向已經走到我身邊的湊同學。
　　這孩子，居然能夠在課堂上舉起手跟老師說要去廁所嗎？真是了不起……不，這不是重點，湊同學是帶著這樣的表情走出教室的嗎？
　　就像是……嬌羞一樣。

　　「總覺得無法冷靜……」

　　接著她自己解釋了為什麼會在上課時間來廁所，她要是真的是尿急，就不會走那麼慢了。
　　其實，我還滿高興在上課之前又見到湊同學了。
　　看著面露害羞表情的她，我不禁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但是，等一下的課還是要好好上喔。」

　　我根本就不知道這間廁所裡還有沒有其他人，所以不想多說什麼，只是稍微暗示了她。

　　「嗯……」

　　明明當初拿著以前的影片衝到辦公室問我的湊同學是那麼強勢，現在卻像個乖巧的孩子一樣，這種反差叫人怎麼受得了啊？
　　避免我又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情，把手收回來之後，我又拍了拍湊同學的肩膀，沒有多說什麼就趕著離開了廁所。
　　至少，她等一下的課會好好上吧？那我也要像個老師一樣才行。

40

　　放學，我沒有去辦公室找美竹老師。
　　我想起了リサ說的話，要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不覺得自己和美竹老師做了錯誤的事情，知道了美竹老師的行為應該也是喜歡我，那麼我們就是兩情相悅──兩情相悅的學生和老師，這是不被世間所接受的，也是學校嚴禁的，被發現的話甚至會造成極大損害，我想リサ說的知道該怎麼樣才不會受傷就是指這個。
　　所以，自己知道就好了，不需要被其他人知道，不然美竹老師肯定也會很困擾的。
　　我想老師大概也是抱了很大的決心，才親吻我的。
　　我未成年，法律首先會追究的是身為老師的她吧，如果我沒有那個意思，我甚至能把所有錯都怪罪到美竹老師身上，她肯定明白這點，卻還是行動了。
　　雖然我有點訝異美竹老師也喜歡我……本來是想著讓她也喜歡上我的，原來真的喜歡我，但也不是說真的很訝異，發現自己喜歡上美竹老師之後，去回想之前發生的事情，好像就有那麼一點曖昧模糊──我造成的，只是美竹老師並沒有抗拒。
　　總之，還是不太明白，只要知道美竹老師是喜歡我的，這就好了。
　　距離Roselia的練習還有一段時間，所以放學後我就直接回家了，覺得腦袋熱熱脹脹的，我只好慵懶地躺上了床。

　　「美竹老師……」

　　一躺上床就拿了顆枕頭來抱住，明明看著的是空白的天花板，卻浮現了美竹老師的身影，特別是親吻我的那個瞬間，在眼前的那張──閉上眼的臉，毫無意識地就呼喚起了美竹老師。
　　原來人與人的嘴唇接觸，是那種感覺嗎？
　　有點……令人心情愉悅的感覺。
　　美竹老師的嘴唇──等我意識到的時候，我已經放開枕頭伸手摸著自己的嘴唇了。
　　午休過後的第一堂課，越來越無法專心上課所以才去的廁所，沒想到會遇見美竹老師。
　　被她摸了摸頭，覺得好開心──等我意識到的時候，我又伸手摸了自己的頭頂。
　　原來喜歡上一個也喜歡自己的人，是這麼值得開心的一件事。
　　但是今天美竹老師會打電話給我嗎？我沒有把便當吃完……雖然把跟美竹老師交換的部份吃完了，她好像說接吻是……讓她開心的事情吧？
　　我不曉得我們接吻了多久，但是接吻完之後有好一段時間都不敢看美竹老師的臉，所以我緊緊抓著她用臉靠著她的肩膀，不想要她起身，美竹老師也只是一直抱著我而已。
　　雖然初吻是食物的味道，至少不是飯菜的油膩，而是有種甜蜜的感覺。
　　後來美竹老師拍了拍我的背，大概是想讓我放開她所以我就放開了她，我就看著她坐回去繼續吃自己的便當，但是我已經沒了食慾，只能抓住她的手臂，看也不敢看她，一直望著前方的欄杆。
　　接了吻後，我們什麼也沒說。
　　最後一句話就是在廁所見到的時候，美竹老師叫我待會好好上課。
　　我也覺得我還需要冷靜一下，但好像一直冷靜不下來。
　　可以的話真想要現在就接到美竹老師的電話。
　　但是，不要太天真了，湊友希那，待會還有重要的練習，我的世界並不能圍繞著美竹老師轉。
　　只不過就是，喜歡上了一個人。

41

　　「湊さん、今井さん，兩人今天是怎麼回事？今井さん就算了，湊さん居然會不在狀態上。」

　　今天的練習因為工作的關係來得比較遲，想著要被紗夜罵了，不過我遲到並沒有人責怪我，本來才在慶幸的，最後還是被紗夜念了。
　　只是友希那跟我一起被念，我覺得還滿稀奇的。
　　說起來，友希那確實狀態不太好的樣子，很難得沒有跟上節奏。

　　「抱歉。」
　　「不是要湊さん的道歉，為什麼沒辦法好好專心練習？」

　　因為友希那實在是太難得了，紗夜的矛頭直接對準了友希那，說得很像在責備她，其實是在關心友希那吧？
　　我也因為有點在意紗夜，導致沒有注意到友希那的狀況了。
　　紗夜，真的一點都不會饒恕人呢，想到認真的她在講到點心時會露出那種表情，我就又分心了，趕緊搖搖頭喚回自己的心神。

　　「抱歉，今天狀態真的有點不好，拖累大家了，先把我排除比較好吧？」

　　友希那感覺只是以狀態不好搪塞了過去，就這麼退出了我們的練習，不過總覺得她還會去隔壁自主練習啊……

　　「……是這樣嗎？那麼還請湊さん休息後趕緊跟上進度──那，今井さん是？」

　　結果紗夜就這麼容忍了友希那的失誤，矛頭又接著過來對我了，我不禁打了個寒顫。

　　「我……欸……不、不好意思，就只是有點不專心……可以再來一次嗎？」
　　「那還請今井さん專心一點，要是繼續分心的話，就跟湊さん一樣先撤下去個人練習吧。」

　　面對平均小我八歲的孩子們道歉，真的是很難為情，紗夜也真的是……對我毫不留情呢，不過這才是理所當然的吧。
　　雖然不管怎麼聽都像是在指責我們，紗夜的語氣並沒有那麼強硬，把我們從團練中排除並不是狠心，而是不想讓我們逞強對吧？
　　嘛……我多少也是因為工作有點累吧。
　　只是這不能當作我偷懶的藉口，既然加入了Roselia，那麼就要做到最好，我也是有這種覺悟才不願意放棄的。
　　友希那離開了團練後，我們四個人繼續練習，我拍了拍自己的臉，即使因為友希那早退，害得我跟紗夜中間少了一個人，眼角就能瞥見她，我還是努力讓自己專心在貝斯上。
　　後來，就好多了。
　　一直到練習結束，都沒有再被紗夜強力指責了。
　　總之，從友希那先離開之後，練習還滿順利的，雖然我彈得很戰戰兢兢就是了，就是怕紗夜又停下來喊我的名字然後說我哪裡錯了……怎麼有種自己變成了學生的感覺呢？

　　「今井さん，工作很辛苦吧？」
　　「欸？欸……還好，每天都是那樣嘛。」

　　結果在我收拾貝斯的時候，就在我旁邊收拾吉他的紗夜，突然對我搭了話。

　　「如果有撐不過來的時候，就不要勉強過來了，怎麼樣都想練習的時候，在家裡也是一個好選擇。」

　　紗夜，責備的話語下，果然還是有擔心我們呢。
　　但是我沒有勉強，我才沒有勉強呢，與其說在家裡會感到輕鬆，我更想旁邊有紗夜一起練習，那種站在紗夜身邊，會不自覺繃緊神經、卻又覺得很開心的感覺，才是讓我進步的原因──本來想這麼說的，我制止了自己。

　　「哈哈，沒有勉強啦！不過要是碰上了工作的事情不能來，那我會好好跟妳們請假的！」

　　果然還是覺得被小朋友關心有點難為情，我裝作很有精神一樣掩飾了過去，而紗夜只是輕輕回了我一聲「嗯」。
　　或許紗夜對每個人都這樣吧？看起來很認真又嚴肅，其實還是會關心人，而我只是其中一人。
　　明明內心深處也知道的……卻還是，因為自己是那個其中一人感到了開心。

42

　　我不知道湊同學的生活作息，不過從リサさん的下班後的行程來看，差不多掌握了她們練習的時間，但我也不知道練習完以後，湊同學回家究竟是不是有在念書或是做其他的事情。
　　整晚都好急躁，一直在看著時鐘，怎麼就不走快一點啊……昨天打電話給她差不多是我覺得高中生也差不多快入睡的時間點，所以今天也等到同樣的時間點，在同樣的地點、用同樣的姿勢打了電話，湊同學也很快就接起來了。

　　『美竹老師？』

　　第一聲依舊是跟昨天一樣，驚訝帶點疑惑的聲音，難道沒有預期到我今天也會打電話給她嗎？說好了要唱歌的。

　　「那……湊同學想聽什麼歌？」

　　所以我直接說了重點，於是她沉默了一下。

　　『老師只是打來唱歌的嗎？不過美竹老師唱什麼我都喜歡。』

　　等到湊同學再次開口，語氣卻有點銳利，說到後面又軟了下來，說實話，我也因此感到有點心虛。
　　做了那種事情之後，什麼話都沒有好好說，打電話過來還只是為了唱歌而已……。

　　「那……等一下再唱歌。」
　　『嗯。』

　　雖然這麼說了，又突然想到，這麼重要的事情，透過電話說好嗎？我們不能明天當面說嗎？

　　「還是當面說吧……？」

　　所以我沒有猶豫太久，也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善變，抱著罪惡感提了出來。

　　『嗯。』

　　好險湊同學感覺也不是很在意，沒有非得要現在好好談清楚一樣，讓我鬆了一口氣。

　　「所以……妳沒有什麼特別想聽的嗎？」

　　說是要我唱歌，我腦裡面的歌單並不多，尤其是荒廢了這麼多年以後，也沒有什麼特別想唱的。

　　『情歌。』
　　「……」

　　湊同學直截了當的回答讓我愣了一下。
　　我是喜歡湊同學沒錯，不僅抱了人家還吻了上去，但是「我喜歡妳」或是「我愛妳」不管要我用說的還是用唱的好像都有點難為情啊。

　　『老師的……學姊的也可以。』
　　「……那個就不要包含在內了，湊同學。」

　　真不曉得她是用什麼心態說出這句話的，讓我又無奈地從床上坐起來，扶著自己的額頭。
　　湊同學也喜歡我的吧？怎麼會想要我唱我以前喜歡的人的歌啊……再說了，那種歌詞我又怎麼可能唱得出口？

　　『那老師還會唱什麼？』

　　為什麼有一種被小瞧的感覺了？

　　「……會唱情歌給妳聽。」

　　結果還是不小心就這樣逞強地說出口了，害得我趕緊下床跑去打開電腦，就等著要在瀏覽器搜尋「情歌」。

　　『美竹老師。』
　　「嗯？」

　　只是湊同學沒有應聲，也沒有指定我唱什麼曲目，反而像是有其他話要跟我說，讓我感到慶幸地等著電腦開好，另一隻手都已經放在鍵盤上等著要打字了。

　　『還想跟妳接吻。』
　　「──！？」

　　我的電腦沒當機，我卻當機了。
　　那個不管怎麼聽都像是故意撒嬌一樣的聲音，在我的耳裡不斷迴盪，身體一瞬間就熱起來了。

　　『……便當可能還是會吃不完。』
　　「咳、咳咳！那、那就先吃便當啊……」

　　為什麼她這麼可愛啊。
　　而且就擅自認為我會在吃完飯之前吻她了──大概真的會是這樣吧。
　　怎麼能夠忍得住啊？今天都沒忍住了。
　　連耳朵都熱得我想出去吹吹風了，不曉得現在的湊同學又是什麼樣的狀態。
　　她也會害羞臉紅嗎？難道是很從容地跟我說這種話嗎？不管怎麼樣，都好想現在看到她啊。

　　『美竹老師。』

　　總是這樣突然叫我的名字，真的很讓人受不了啊。
　　湊同學如果也能明白她呼喚我的語氣到底多麼讓人無法忍耐就好了。
　　但如果她是故意的，我想我也可以故意一下。

　　「怎麼了？友希那。」

TBC.

這裡做一個文章裡不會提到的人物介紹
關於莉莎
設定上是她高中&大學其實交過男朋友(現在單身)
一直以來都覺得自己就是個普通的女孩子，未來就要跟日本大多數的女人一樣找個好老公嫁了，以後在家帶小孩，所以之後的糾結，大家懂的…(不懂)

至於蘭
她之所以沒有我其他文章裡的那種喜歡上友希那的糾結感
正是因為她高中時喜歡的就是學姊，上大學後也喜歡過幾名女性(都沒告白&交往)
對於自己喜歡女生這件事並不迷惘，但是對於喜歡學生還是有點迷惘啦…(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