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ar My Student（三）

14

　　結果還是答應了跟湊同學一起去卡拉OK，不過這個前提是リサさん以及其他Roselia的成員也有去的情況下。
　　這樣才不會變成我跟班上學生假日單獨出門，而是透過リサさん跟樂團成員的聯繫順便帶上我而已。
　　就在我暗自欣賞湊同學私底下的服裝，覺得真是成熟啊，感覺不像高中二年級，會讓人產生誤會，想著好險我不是跟她獨處──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我想跟美竹老師兩人一間。」
　　「欸？」

　　到了店裡後，湊同學便擋在我面前阻隔了我和其他人，說著莫名其妙的話。

　　「我想跟美竹老師兩人一間。」
　　「欸……嗯，我不是沒聽到也不是聽不懂，只是為什麼？」

　　明明說了是跟大家一起來的，到這個時候忽然說這種話，根本就又變成了我當初想避免的情況，雖然基本上還算是リサさん邀請的。

　　「我想第一個聽到美竹老師的歌聲。」
　　「……」

　　結果湊同學直率的答案，讓我瞬間失去了言語，在櫃檯辦理手續的リサさん這時候才走了過來。

　　「好啦，我辦好了，蘭就跟友希那一間吧──說實話這樣也比較划算不是嗎？最會唱歌的就是友希那和妳了，我們六人在同一間，分配到的時間不就變少了嗎？」

　　リサさん把寫有房號的其中一塊板子交給了我，我先是看著各拿著一塊板子的我們的手愣了一下，恍神的那瞬間害自己沒有聽懂她在說什麼。

　　「欸？那個……リサさん？」
　　「我們走吧，美竹老師。」

　　我很困惑地抬頭盯著リサさん笑瞇瞇的臉，還來不及等到她再次開口，就被一旁的湊同學抓住手臂向裡面的走廊拖了過去。

「欸？等等、那個，リサさん！？」

　　結果リサさん最後只是跟我揮了揮手，好像絲毫不在意我看起來像是被湊同學綁架，就露出了帶小孩的神情一樣跟其他人往另一個方向前進。
　　不好意思甩開湊同學的手，加上這樣可能會讓小孩子心靈受傷，我就先任憑她帶著我們來到牌子上所寫的號碼的房間。
　　只是再怎麼說都已經沒有退路了，我看了一下牌子，リサさん給我們申請了兩個小時，又不是說現在拿回去就可以退掉，還要一些麻煩的手續，也不想就這樣莫名浪費錢又傷害湊同學的心情，我還是跟著湊同學走進了燈光不亮的小包廂裡。
　　因為有點尷尬，我就看著湊同學自己在那邊擺弄機器。
　　過沒幾分鐘，服務人員就來到我們的房間幫我們點最低消費的一杯飲料，湊同學才把點歌機器的畫面轉向我。

　　「我是來聽美竹老師唱歌的，就請您先點一首吧。」

　　說著還順便把沒拆封的麥克風放到了我面前，好像很理所當然一樣。
　　然而我確實就是這麼答應她的，為了唱一首歌給她聽，才會變成現在的局面。
　　沒辦法拒絕她，我只好真的點了一首歌，上面不可能會有幾年前我們這些學生樂團的原創歌曲，所以我點的是我在學生時期經常聽的歌，或許對湊同學來說已經有點過時了。
　　其實，她說了想聽現在的我唱歌來確認我的實力，當下是覺得沒讓她滿意也不錯，就不會天天來纏著我說要聽我唱歌了。
　　只是現在──不管怎麼樣，心裡還是萌生了想讓她感到佩服的心態，因為我是老師，我可不是她的朋友。

　　「咳咳、讓我試一下音。」

　　然而到了開唱前，總算開始有點緊張了，稍微清清喉嚨，才覺得好像真的不是以前的自己了。

　　「說的也是，想必美竹老師已經很久都沒有開嗓了，就先拿這首來熱身吧，然後我再聽一首。」
　　「欸……」

　　湊同學，好歹記得一下我是老師吧。
　　雖然我確實也沒有反駁她就是了。
　　聽著前奏，開始懷念起過去了啊。

15

　　今天跟リサ一起出門的時候，就特別要求她到時候我要跟美竹老師一個包廂，請她和其他人一個包廂。
　　我說因為這是我跟美竹老師的約定，所以有權利聽見她唱歌的只有我，美竹老師願意開口唱歌可是我求了好幾次才換來的。
　　雖然也是想著不想讓別人聽見就是了。
　　反正是リサ，從我有意識以來，就是一直寵著我的鄰家大姊姊，父母不在家的時候還會來陪我、弄飯給我吃，雖然她上大學的時候稍微搬出去住了四年，跟她的聯繫少了很多，現在又變回以前的樣子了。
　　所以リサ當然沒多說什麼就答應了我的請求，不過她也露出一臉想聽美竹老師唱歌的表情，我說還有下次，她就妥協了。
　　至於現在，美竹老師唱歌給我聽了。
　　握著麥克風的方式不曉得是因為太久沒有接觸了還是真的那麼生疏，我感覺美竹老師的手在顫抖，第一首歌說是讓她開嗓的，我就沒有在意唱得好不好了。
　　結果我還是聽得入迷了。
　　美竹老師選了一首慢歌，恐怕是真的很久沒唱歌，她一開始的聲音聽起來也在顫抖，沒過太久就完全穩定了下來，我看著她唱歌的側臉，不曉得我究竟是聽得入迷了還是看得入迷了。
　　好像有幾秒鐘的時間，我什麼都沒聽到。
　　直到美竹老師唱到中間休息的部分，稍微轉過頭跟我對上眼的時候，我才像是被喚回神一樣看向了螢幕。
　　美竹老師最吸引人的果然不是歌聲吧。

　　「哈……有點緊張。」
　　「聽得出來。」

　　美竹老師唱完了第一首歌之後，看起來是真的鬆了一口氣一樣靠上沙發的椅背，沒有立刻挑下一首。
　　或多或少都覺得有點不如曾經的美竹老師，只是我也把它當成老師的試唱，沒有很認真在聽，希望下一首可以回應我的期待。

　　「嘛……湊同學既然把剛剛的當成試唱的話，說的也是呢，下一首……就這個好了。」

　　美竹老師握著麥克風，沒有猶豫太久，看起來對這個點歌機器很熟練一樣，立刻就找到了她要唱的下一首歌。

　　「午夜の待ち合わせ」

　　剛剛的慢歌之後，接的是這種歌嗎？我不禁感到了有點疑惑，只是看見美竹老師從位置上站了起來，擺出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後，我便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如果是當年的美竹老師，的確是有這種風格……所以正當我覺得現在的老師有點太文靜的時候，她便拿掉了眼鏡，令我有點吃驚。
　　接下來一首曲子的時間，我好像進入了空白的世界一樣，明明是沒有開燈的包廂，卻覺得老師的身影在我眼裡一清二楚。
　　那不是我在國文課跟班會上看見的美竹老師。
　　她好像脫韁野馬一樣，就只差身上沒有掛一把吉他，不然我差一點就覺得我在Live現場了。
　　果然，美竹老師，明明就還喜歡唱歌的吧……。
　　今天之後，也還會唱的吧？

　　「這樣，妳滿意了嗎？湊同學。」

　　唱完歌的美竹老師，站著轉過來看向我，面對她的問題，我只覺得心裡好像有一把火燒了起來。
　　非常不滿意。
　　──對我自己。

16

　　在我帶著其他人進到我們的房間後，興奮的あこ先是搶走了點歌機器，對於環境似乎有點不熟悉的紗夜則是有點不安的模樣，坐到了我旁邊。
　　看著あこ和燐子在查看機器，本來想著還真是小孩子呢，但是明明跟燐子同樣年紀的紗夜並沒有混進去，就在好奇她是不是其實想湊過去的時候，反而跟我說起了話來。

　　「雖然我們的主唱和另外一位似乎也曾是主唱的老師沒有跟我們同一個房間，似乎這樣還比較輕鬆一點呢……」
　　「啊──說的真有道理，讓友希那還有蘭跟我們同一間的話，就只想聽她們唱呢。」

　　想了想，今天早上雖然是友希那忽然開口跟我提了讓人有點為難的請求，不過這樣或許還比較好，要不然大家就無法盡興了。
　　只是我不知道像紗夜這樣平時看起來很嚴謹的孩子，是不是也能在這裡玩得開心呢？

　　「不過，真的要從過去的影片比起來的話，我覺得還是湊さん的實力更勝一籌吧？那個……美竹さん？過去的表演，感覺是很能帶動氣氛，但跟湊さん是不同類別的人。」
　　「啊哈哈，雖然我也才認識蘭第二年，要把時間推回去的話，跟友希那同年齡時的蘭，就不是朝著職業的方向邁進的呀，不曉得友希那在執著什麼呢……」

　　我沒有要把友希那和蘭做比較的意思，不過紗夜說的也有道理，現在忽然覺得聽友希那的要求讓蘭跟她同一間，會不會太對不起蘭了呢……？

　　「但是……還滿想看看她們兩人互相較勁的現場……」
　　「欸？」

　　紗夜的臉看著前方螢幕上播放的未點歌時的影片，我看著她的側臉，感覺這個人就不是會開玩笑的，所以知道她是認真的，就又想幫她達成心願了。
　　不如說，其實我也有點想看，也是對蘭有點虧欠，就這樣把友希那丟給她照顧了……。

　　「那──半小時後，我們偷偷過去友希那她們的房間偷偷看一下吧？」

　　畢竟友希那是我從小看到大的鄰居妹妹呢，蘭又是我的後輩，過去關心一下也沒什麼問題。

　　「可以嗎？湊さん不會生氣吧？」
　　「怎麼會、怎麼會！友希那要求分兩間的原因其實只是她想第一個聽見蘭唱歌而……啊，不小心說出來了。」

　　聽到我的提議，紗夜看起來有點吃驚，所以我不小心就把實話說出來了，我摀著嘴，她則是從吃驚的表情慢慢變成了有點苦笑的模樣。

　　「今井さん，真的是……很寵湊さん呢。」

　　本來覺得我寵溺友希那都是理所當然，因為她在我心裡一直都還是小時候那副可愛的模樣，就像父母永遠把我們當小孩的感覺吧？
　　只是聽見紗夜這麼說，不知道為什麼忽然不知道該回答什麼，我就只是楞著看她。

　　「嘿嘿……第一首歌，就由あこ來為大家獻上了──！」
　　「亞、あこ……麥克風沒有打開……」

　　就在這時候，剛剛一直在旁邊研究機器的あこ和燐子，已經點了好幾首歌，我也看向了螢幕，正好流放出了第一首歌的標題和相對的影片，あこ雖然興致高昂，身邊的燐子倒是有點慌張。

　　「……其實有點羨慕。」

　　在あこ打開麥克風唱出第一句的時候，總覺得旁邊傳來了紗夜的聲音，我稍微側過頭看向她，又是盯著螢幕的那張側臉。
　　紗夜，剛剛有說話吧？
　　沒有聽清楚，可是她沒有看著我的話，也不是需要我回應的話吧？但是總覺得沒有聽到有點可惜……半小時後去找友希那的時候再問問她吧。
　　不管怎麼說，雖然是跟一群小孩子來的，來到了這種地方，情緒不跟著高亢起來怎麼可以呢？

　　「我也要點歌──！」

　　收下了燐子傳過來的點歌機器，我拍了拍紗夜的肩膀，讓她跟我一起選歌。
　　轉過來的表情，好像是笑著的，那我就不擔心了。

17

　　一個不小心就和自己的學生為了唱歌而拼起來了。
　　同一首歌，我們各自唱一次。

　　「那就是妳的實力了嗎？美竹老師。」

　　看著螢幕上的採點畫面，分數又比湊同學低了一分，讓人有點難以接受。

　　「……妳可是天天都在練習，老師可是天天都在出作業、改考卷……各種工作啊！」

　　明明知道是藉口，還是不小心就這樣說出來了，因為明明差沒幾分，湊同學居然為此擺出一副得意的表情。

　　「這些都只是老師的藉口而已吧？」
　　「唔……！」

　　被自己的學生這麼說，真的是火氣都快上來了，就算我知道在歌唱技術上我是不可能贏過湊同學的、還有每個人擅長的部份本來就不一樣，但是在這裡輸掉，老師的面子不知道都要擺到哪裡去了。
　　至少……至少一首也好，我要給湊同學一點顏色看看啊！好歹當年，我的歌聲也是被很多人稱讚過的！

　　「湊同學既然那麼不滿，就再來一首啊！」
　　「正合我意，我們就不要挑熟悉的歌曲了，現在隨機點歌試試看吧。」

　　好不甘心，明明是湊同學挑起的戰爭，她從頭到尾都是一副從容的模樣，也沒有因為和我比賽所以有點興奮的感覺。
　　啊啊，我知道啊，被挑釁的是我，只要我沒有一首歌的分數能贏過湊同學，就沒有對她生氣的資格。
　　只是照她的提議，翻開曲目本的我，倒是指到了根本沒看過的歌曲。

　　「哈……沒聽過也要唱嗎？」
　　「……那還請老師在現代流行曲這幾頁翻就好了。」

　　湊同學到底為什麼這麼有自信？我以為她大多數的時間都花在練習上了，還有餘裕去聽其他人的音樂嗎？
　　可惡，不過就一直贏我一、兩分而已嗎？到底有什麼好得意的……！
　　稍微冷靜下來，我也真是夠孩子氣的了，到底在跟學生比拚個什麼，這麼容易被班上學生煽動的話，以後到底要怎麼帶班級啊？
　　想到就不禁嘆了一口氣。

　　「美竹老師。」

　　大概是聽見我在嘆氣，湊同學忽然叫了我，我便停下了翻曲目表的動作，轉頭看向了她。

　　「欸？」

　　她的臉上寫的並不是得意、也不是自信滿滿的樣子，更不是面無表情，反而給人一種她有點生氣的感覺。
　　我說了什麼讓她生氣的話了嗎？剛剛不是一直都是我看起來比較像快生氣了嗎……？

　　「我很不滿意。」

　　結果她一開口就是這種評價似的話，雖然足足大了她七歲，也是她的班導師，我還是沒有忍住自己的情緒。

　　「啊……！？所以呢？我這不是都配合妳，唱了好幾首歌了嗎！」

　　一開始說想聽我唱歌的明明就是湊同學，看她那麼會說話就答應了她，結果現在居然對我的行為感到不滿意？真是把大人難得的假日當成了什麼……這一瞬間真的對她有點生氣了。

　　「不是，我對我自己很不滿意。」
　　「……哈？」

　　差點要發火的時候，才發現我誤會了湊同學，沒有把她的話聽完，惹來了我一身尷尬，一點都不像個老師乖乖閉上了嘴。

　　「美竹老師明明那麼多年沒有唱歌了，連練習都沒有，我卻沒辦法超過老師五分以上……」
　　「……」

　　現在才說這種話，剛剛擺出來的得意表情都是假的嗎？還故意激怒我讓我繼續唱，不就是想證明我怎麼樣都贏不過她嗎？
　　只是這種採點機器……也不知道是怎麼運作的。

　　「美竹老師，到底為什麼放棄了？」

　　湊同學漸漸靠了過來，好想就想要在今天、這個時間、這個地點把我的實話逼出來一樣。

　　「又是這個問題……」

　　看來我以為能把她騙過去的藉口，真的一點都無法令她相信啊。

　　「如果老師在這裡贏了我，難道不是想證明自己隨時都可以東山再起嗎？」
　　「這……」

　　她的氣勢讓我不禁往後退，明明湊同學沒有繼續靠近了，我卻整個人貼上了牆角。
　　因為唱歌的分數輸給了湊同學，我一開始根本沒有想那麼多，只覺得身為老師被挑釁真是丟臉，就一直唱了下去──現在才意識到，如果我贏了湊同學，究竟有什麼用？
　　她可是以職業為目標一直在努力的，而我這個已經好幾年沒認真唱過歌的人，要是真的贏了她，該是多麼打擊青春期少女的心？

　　「今天的勝負就到這裡為止吧……湊同學，我是贏不過妳的，我也累了，我聽妳唱歌就好了。」

　　做為一個老師、做為一個大人，我還不成熟啊，把曲目表放回了桌上，我讓湊同學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嗯，美竹老師今天唱了好幾首歌，我已經感到滿足了，但是我想知道的是，老師為什麼放棄了？我多唱幾首，老師就會告訴我了嗎？」
　　「還真的是不知道放棄的孩子啊……」
　　「我就是不知道美竹老師為什麼『放棄』了。」
　　「……」

　　她允許我說不唱了，卻還是繼續追究我放棄的原因，剛剛還想說她沒有靠過來，這回真的靠了過來，我只能死死貼著牆壁，真的是徹徹底底的死纏爛打啊，湊同學。

　　「嘛……那妳就多唱幾首吧，我想說的時候就告訴妳吧。」

　　在只有類似迪斯可燈光的房間裡，湊同學盯著我不放的雙眼真是清澈，就像個無垢的人──讓我不禁別過頭看向一旁，稍微壓了一下她的肩膀讓她退回去，說了個根本沒有可信度的承諾。
　　只是湊同學滿意了，她對我點了點頭，立刻就點了幾首歌，我就坐在角落聽著剛剛為了比賽所以幾乎沒有認真欣賞的歌聲。
　　真是，比不過啊，這麼厲害的湊同學，想要成為歌手的話明明早就已經成為歌手了，聽リサさん說她拒絕了很多經紀公司的邀請，為什麼沒有想要讓更多人聽見她的歌聲啊？
　　但是，現在，就只有我一個人聽著湊同學的歌聲，想想也不是什麼壞事啊。
　　湊同學要是成名了，我就當粉絲吧，畢竟這真的是有實力、又順耳，也讓人有點喜歡的聲音啊。
　　以後的國文課，都點名叫她朗讀課文算了──什麼的，我真的是當老師當的很失敗吧。
　　對著認真唱歌的學生的側臉、對著學生的聲音，心動什麼的。

18

　　美竹老師再唱下去我就要被她追上了，被這幾年來幾乎沒有練習的人追上，即使可能會很開心美竹老竹仍然有這個實力，但這不是我的目的，所以她說停止，我就讓她停止了。
　　雖然說是來到了卡拉OK，只能唱列表裡有的曲子，但也可以當作一種練習，美竹老師既然不唱了，我就挑了幾首需要技巧才能唱的歌。
　　剛剛和她比賽的時候，其實還滿開心的，因為在這個環境裡我還沒有遇過可以和我競爭又同樣不是職業人士的對手，就算美竹老師的身分是我的班導，也還是很開心。
　　除了有榮幸聽到她再次開口唱歌以外，也聽了好幾首歌，今天本來該滿意的，但就是因為這樣──更是在意起了美竹老師當初選擇放棄的真正原因。
　　我明白的，她說的理由大概都是實話，但絕對不是核心的問題。
　　美竹老師既然不是打算成為職業歌手、或是跟她的朋友們一起成為職業樂團，她也說了，只是她們為了可以待在一起才組成的樂團，那麼就是一種「心情」。
　　從她們過去的樂曲歌詞也可以了解到她們的心情，或者說是美竹老師的心情？可以明白那是她們對音樂的熱情，但以現在的我來看，或許會說只有熱情是沒用的，不過我沒有遇到當時的她們，所以並不會這麼說。
　　想要跟朋友們待在一起、看起來也喜歡唱歌跟作曲，甚至帶著其他樂團沒有的熱情，那麼解散的理由──絕對也不是說想解散就解散了，若不是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她們明明也能偶爾聚在一起再次上台。
　　所以我才直覺認為美竹老師她們停止活動有更深層的原因。
　　她說我多唱幾首歌，想說的話就會告訴我，我便唱了很多歌。
　　就在我唱完了大概五首左右，又坐下來尋找可以唱的歌的時候，美竹老師終於說話了。

　　「湊同學，唱唱看這首吧。」
　　「這是……？」

　　不知道什麼時候，美竹老師已經把剛剛放回桌上的曲目表拿回手中，翻開到某一頁給我看，雖然好像是我的年代的歌曲，但我沒有聽過。

　　「沒有聽過的話我現在給妳聽一遍吧。」

　　美竹老師好像看出我的困惑，接著她拿出了手機，打開了她的音樂播放器，大概是播了這首歌。
　　沒有點歌的話，包廂裡就是安靜的，只有附近房間裡傳出來的噪音，所以我還算是有聽清楚美竹老師播給我的歌。
　　是一名女性唱的歌，但對我來說唱得不怎麼樣，除了聲音可愛、以及想讓大多數人共鳴的戀愛歌詞之外或許沒有其他特點，現在的音樂界大多都充斥這種歌，不過依照曲調來看，應該是會在電視上播的歌吧。
　　美竹老師，原來有看動畫的興趣嗎？

　　「可以唱嗎？」

　　聽完一次，記下了旋律以後，美竹老師用一張有點消沉表情問我。
　　剛剛她一叫我，我就看著她翻開的曲目表，再來是看她的手機，沒有注意到她擺出來的表情──我剛剛唱歌，讓美竹老師擺出了這種表情？

　　「……可以。」

　　如果老師會因為我唱她指定的歌稍微開心的話，唱這種完全沒難度的歌也不是問題。
　　但明明答應了她，她又有點失落地把手機收回去，然後就靠在椅背上看著面前的螢幕。
　　美竹老師突然怎麼了？
　　只是好像不是我可以關心的事情，所以我趕緊在點歌機器上選了她指定的歌，雖然剛剛聽了一遍，前奏流出來之後，還真的是一首充滿戀愛氣息的歌，令人覺得有點反感。
　　想著曲調簡單，就沒有細嚼歌詞了，我居然要唱這種客群好像是整天都在妄想談戀愛的少女的情歌。
　　但是這也算是一種練習，我還是對這首讓人嗤之以鼻的歌全力以赴，所以很快就忘我了。
　　唱完了以後，稍微喘口氣，我才回過頭看向美竹老師。

　　「美竹……老師？」

　　雖然包廂裡沒有開燈，但是我看得清楚美竹老師的臉，她在……哭。
　　她讓我唱的並不是什麼失戀的歌，所以我想絕對不是因為觸景生情……吧。

　　「……湊同學，唱得好好啊。」

　　美竹老師給人的感覺好像是想對自己正在哭這件事裝傻，很自然而然地伸手擦掉眼淚，只是她沒有盯著我的臉，對我的誇獎感覺也不是隨便說說的。

　　「……美竹老師有這麼感動嗎？」

　　所以關於她為什麼會哭，我只想得到這個原因了，那真的是對我的歌聲，最至高無上的評價了……。

　　「湊同學想知道理由啊……可以啊，我就告訴妳吧……只是要告訴學生這種事情，老師真是不知道臉要往哪裡擺啊。」

　　美竹老師把眼淚擦乾後，也沒有看向我，但我得到了我最想要的結果了，所以放下了麥克風，安靜地坐了過去，避免聽不清楚她的聲音。

　　「我高中的時候啊──」

　　聽著美竹老師非常順耳的聲音，我忽然像個期待床邊故事的小孩，滿心歡喜地等著她說出口，只是事情並沒有如我所願。

19

　　「啊！」
　　「哇！什麼什麼？リサ姊，突然怎麼了？」

　　開始跟大家唱起來之後，就愉快到把友希那她們的事情忘記了，明明還跟紗夜約好了，等到我想起來的時候包廂的時間都只剩下二十分鐘了，突然的驚呼把大家都嚇了一跳。

　　「沒、沒事，只是突然想到我忘記去關心一下友希那她們了，紗夜，要跟我過去看嗎？」

　　避免あこ和燐子也跟著去，造成包廂裡面一個人都不剩，我刻意說成是「關心」而不是去偷看她們唱歌，順便問了紗夜。

　　「欸？啊……好的。」

　　紗夜看起來也是唱到忘記了這回事，稍微愣了一下，不過可能也是發現了我的說詞有點奇怪，為了配合我才有這種反應。

　　「那我們就去關心一下友希那，等一下就回來了喔！」
　　「請……慢走……」

　　兩個小時，剩下二十分鐘，如果她們都在唱的話，跟我們有四個人輪流不一樣，那樣真的很累，說不定都已經在休息了，所以我立刻就和紗夜離開了我們的包廂。
　　因為人數不一樣，我們兩間在不同地方，紗夜就這樣無聲地跟在我身邊，直到蘭和友希那的包廂前，反正在卡拉OK開錯門也不是什麼稀有的事情，我就直接打開門朝裡面看了進去。

　　「……」
　　「……」

　　我和注意到開門的友希那對上了眼，接著再轉頭和旁邊的紗夜對上了眼，有點不知所措地關上了門。

　　「吶……紗夜，我應該不是打擾到她們了吧？」
　　「……剛剛那是，有人在哭嗎？」

　　紗夜看起來也有點錯愕，更是讓我確信自己沒有看錯。
　　小了蘭七歲的友希那就坐在裡面安撫著不知道為什麼在哭泣的蘭……。

　　「真的假的啊……」

　　蘭，好歹是友希那的導師吧？居然哭到被學生安慰？不可能是因為唱歌唱到哭的吧……

　　「還是……先不要打擾她們好了？也沒有在唱歌，不是我們的目的呢，今井さん。」
　　「說、說的也是，這樣也太尷尬了……不過我還是要跟友希那說句話。」

　　不愧是紗夜，很快就做好了下一個決定，我也是這麼認為的，只是看見那樣的蘭，其實我不能棄之於不顧，所以我又打開了門，這次紗夜沒有跟我一起往裡面探進去。
　　蘭好像是不想被我看見臉一樣，一點都不像個大人，甚至把腳放到了沙發上窩成一團藏起了臉。

　　「友、友希那，要延長時間嗎？」

　　畢竟怎麼看都不是二十分鐘後可以裝作沒事一樣走出包廂的情況，我問了之後，居然看見了蘭在點頭，所以友希那才回答我。

　　「……可以的話，就延長吧。」
　　「半小時？」
　　「リサ，今天可以不用管我們了。」
　　「欸？」

　　這個小孩子在說什麼啊，旁邊可是她的導師耶，居然擅自做出了決定，不過蘭卻也點了點頭，讓我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大家可以先回去也沒有關係，別看美竹老師這樣，她一定也會確認我的平安的。」
　　「……嗯，リサさん，先不要管我了……」

　　這兩人什麼時候這麼一唱一搭了？不過終於聽到蘭說話，我也安心了一點，雖然也很在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我還是默默關上了門。
　　那個看起來只會害羞跟無奈的後輩在哭，還有友希那居然在安慰人，我覺得我錯過了整個世界，但是又有什麼辦法呢？

　　「吶，紗夜，這件事不可以告訴任何人喔？」
　　「我知道的……」

　　關上門後，出發回去我們的包廂之前，提醒了一下紗夜，她的表情看起來也還是很錯愕。
　　友希那在安慰人啊……明明我被紗夜嚴厲指正的時候，友希那都只是冷眼旁觀呢。

　　「羽丘的老師都那樣子的嗎？」

　　回程途中，紗夜像是自言自語一樣，沒有看向我的臉，直接面對前方開口，但我還是回答了她。

　　「欸──我看起來像是會哭到被學生安慰的老師嗎？」
　　「不是，我指的是都跟學生這麼親近的嗎？今井さん跟學生好像也很親近。」

　　這次紗夜停下了腳步，轉頭面向了我，表情看起來相當認真，好像就在說著「真是不敢置信」一樣，但是老師怎麼可以不親近學生呢？
　　所以我一邊開口，一邊把手搭過了紗夜的肩膀，說起來她還滿高的呢。

　　「嘿──紗夜討厭這樣子嗎？明明最不把我當老師的就是紗夜了呢！」
　　「……」

　　明明只是一句玩笑，不知道為什麼紗夜沉默了，那一瞬間的空氣真是令人難為情。

　　「……如果是今井さん的話，大概是喜歡的吧。」

　　她這麼說著，又繼續向前走，而愣住的我沒有來得及跟上她的步伐，本來搭著她肩膀的手就這樣停在空中，讓我不禁對她的背影眨了眨眼。
　　啊咧……？

　　「等、等一下啦，紗夜！把老師丟著不過份嗎？」
　　「今井さん不是我的老師吧？」

　　只是個玩笑而已。
　　沒錯，只是個玩笑而已。
　　明明只是一個玩笑而已。
　　所以就不要那麼認真回答啊，紗夜。

20

　　美竹老師哭了。
　　但是我不知道她哭的原因，要說為什麼的話，就是她本來終於要告訴我她們樂團停止的真正原因，卻連開頭都還沒說出來，就暗自啜泣了起來。
　　所以我想，不等到老師心情好一點，我恐怕也還是聽不到，就只能在一旁安撫她了。
　　這也讓我覺得，真的是有什麼很嚴重的原因，才會讓老師放棄了樂團。
　　就在我試圖伸手輕拍老師的背時，リサ和紗夜忽然就來到了我們的包廂，讓我有點驚訝，有那麼一瞬間覺得不妙，這樣我又不能當第一個知道老師秘密的人了。
　　不過她們自己離開了，我就又安心了。

　　「真是抱歉啊，湊同學，說著要告訴妳，結果我就哭了，真是沒面子……」

　　過了許久，老師看起來冷靜多了，她把頭抬了起來，我也收回我的手，其實房間有點暗，我就當作沒看見老師腫起來的眼皮了。

　　「不會，我很榮幸……」

　　雖然我不是沒看過リサ哭，但是在她成為老師之前只是住在我隔壁的姊姊，而我認識美竹老師的時候，她就是老師了，可以看見自己的班導師窩成一團哭泣，我想班上有很多人會羨慕吧。

　　「哈哈……我說，今天看到跟聽到的所有事情，請當作我跟湊同學之間的秘密吧。」
　　「嗯。」

　　美竹老師就算不這麼說，我本來就不打算告訴任何人，這些都是我努力換來的結果，不會分給其他人的。

　　「還有……湊同學，這件事之所以難以啟齒，還牽涉到了其他因素……希望妳，未來的孩子們，都可以明白什麼叫做多元化……如果無法接受，主動避開我就好了……」
　　「……？」

　　我一開始沒有聽懂美竹老師的這番話，所以大概只是臉上寫著困惑，但老師接下來就真的對我說了那個原因。
　　聽完之後，我才意識到她究竟是叫我避開什麼，即使我並不會想要避開老師。
　　美竹老師娓娓道來了她的高中時期發生的事情，組成樂團之後，她遇到了一個學姊，不過那個學姊跟樂團並沒有任何關係。
　　老師說她當年就跟我一樣沒有去認識班上同學，身邊的朋友永遠都是同樣的人，只是那個學姊來靠近她了，而且還是學校的萬人迷，靠近的原因是喜歡老師的聲音，老師後來也喜歡她的聲音，她便漸漸成了老師的生活重心，就連原本為了跟青梅竹馬們永遠在一起才組成的樂團，後來演出的歌曲都是為了得到學姊的歡心而製作的。
　　老師喜歡上了那個學姊，不過那個學姊並沒有這個意思，她只是很普通地跟老師當了個好朋友。
　　直到學姊滿面笑容地向老師報告她交了男朋友以後，老師的生活重心就徹底崩壞了，對於自己把樂團公器私用的事無法原諒，也會因為繼續下去而永遠無法忘懷，所以才跟青梅竹馬們商討了結束的事情。
　　至於老師之前說的其他原因也都是真的，並不是假的。
　　總而言之就是因為愛情。
　　這樣啊，美竹老師喜歡的是女性。
　　只是有一點我仍然不太明白……老師剛剛指定我唱了那首歌之後才變得這麼奇怪的，然後她說了她喜歡學姊的聲音，應該不是單純指講話的聲音吧？

　　「所以，美竹老師，剛剛那首歌跟那位『學姊』有什麼關係？」
　　「哈……聽完之後第一個想到的居然是這種問題啊？還真是有湊同學的風格……」

　　除了因為無法忘懷而結束樂團活動以外，其他地方我都有聽懂，所以我只是問了最簡單的問題罷了。

　　「學姊是聲優啊。」
　　「啊……所以曲風才這麼像卡通歌曲。」

　　原來如此，一切都讓人明白了，是聲音的工作，那肯定真的是讓人很喜歡的聲音吧，是我沒有接觸這個領域所以才不會看到名字就知道是誰。
　　但是明白了之後，心情變得不是很好，原本以為知道了美竹老師的秘密之後，就該感到榮幸、甚至有點開心的。
　　我看的那些影片……都是美竹老師為了那個學姊歌唱的……？

　　「美竹老師。」
　　「……請說？」

　　美竹老師看起來有點緊張，大概是因為把秘密告訴了我，覺得我會有很多疑惑吧。
　　然而我心裡所想的，就只剩一個問題了。

　　「美竹老師，喜歡我的聲音嗎？」

　　我想我可以輸給美竹老師──但我不想輸給我不認識的人。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