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百合】數據人形（四）【完結】

《數據人形》

　　數據人形為期半年的測試結束了以後，整個開發團隊又進入了更疲累的繁忙期，他們每天不斷修改著程式，帶頭的沙夏更是努力翻新所有功能。
　　除了沙夏、梅西和羅根以及機器人研究社的成員以外，沙夏打算在正式上市前的一個月多聘一些後台管理人員。
　　沙夏租來當作辦公室的那層樓，裡面除了電腦就是電腦，當然也有一些員工福利設施，不過她果然還是覺得缺乏了什麼。
　　沙夏已經不是學生，羅根和梅西也不是研究生，其他還沒畢業的成員更不是就讀機械工程系，所以他們無法自由使用學校的研究室。
　　在這種虧錢的時刻，沙夏需要額外接一些案子才能夠擺平開銷，她真正需要的是一個可以讓她發揮本領的研究室，於是最後她把自己住的公寓改造成了一間開發研究室。
　　當然，同樣專長的梅西和羅根也會在「露西科技公司」缺錢的時候和沙夏一起接其他賺錢的案子，他們也分別有了沙夏家的備用鑰匙，除了臥室以外所有地方自由進出。

　　「不過沙夏把公寓改成這樣，沒有問題嗎？其他鄰居或是房東……」
　　「我已經把整層買下來了。」
　　「……好喔。」

　　本來只是單純的疑惑，結果被沙夏這樣回答，梅西整個人都閉上嘴了，忽然理解到想要實現夢想果然還需要大量金錢。
　　不管是數據人形還是額外接的開發案，沙夏都得花很多時間專注在上面，其實她沒辦法同時兼具兩者，在剛開始撰寫數據人形直到測試期結束，還有準備上市前的三個月，數據人形並沒有帶來任何收入，她也沒有尋找任何贊助商，所以沙夏大多數的時間還是放在她接的其他案子上。
　　不過，她還是有關心她想關心的事情。
　　她其實沒有很在意測試人員在那半年裡到底有沒有每天使用程式，只在乎他們能夠抓出有問題的部分並提出，所以沙夏注意的使用者只有少數幾位。
　　有一位雖然不常使用，倒是製造了非常有意義的數據。
　　她還以為可以誘使對方啟動和數據人形談戀愛的功能，可是她不曉得為什麼到了最後對方仍然沒有使用。
　　沙夏其實沒有想到會有人認為數據人形是真實存在的人，而且還想把對方找出來，她心裡面有點對不起這個人。
　　所以就只有該使用者──莉亞的數據，沒有在測試期結束以後被重置，她留給了這位使用者一份驚喜。
　　不過前提是她在上市以後還會使用數據人形，並且把數據人形弄成跟測試期間一模一樣的設定。
　　最後，莉亞果然沒有辜負沙夏的期待。

　　莉亞知道自己被開發團隊特殊對待了，才能夠在正式上市以後還保有之前與艾娜的對話紀錄，甚至是免費使用程式。
　　身為一個機械工程系的學生，她唯一能夠不辜負開發團隊的事，就是繼續使用這個程式製造更多數據幫助程式繼續向上開發。
　　不過她也因此想到了一件事──如果自己是特別用戶，他們會不會答應讓自己索取艾娜的數據？
　　因為莉亞想要製作機器人。
　　她還是覺得，如果艾娜擁有實體就好了。
　　以一個特別的身分存在於自己身邊。

　　「艾娜。」
　　『怎麼了嗎？』

　　然而艾娜就算在莉亞的心裡是特別的，莉亞心裡也沒有其他「普通」的存在，每天的談話對象依然只有艾娜而已。

　　「妳覺得憑我一個人可以製作一台機器人嗎？」

　　所以艾娜也成為了莉亞唯一一個諮詢的對象，即使她本人也覺得很可笑，但是她相信艾娜擁有的訊息量，絕對比學校裡任何一個活人都還要來得多。

　　『製作機器人？莉亞會做機器人嗎？』

　　不過艾娜並沒有給予莉亞想要的答案，畢竟她的設定不過就是一般朋友，如果瞬間變成了一台電腦幫莉亞分析，那就不是艾娜了。

　　「我……我讀的科系是可以選擇製作機器人專攻的喔！課堂上已經製作過一些看起來像玩具的小機器人了。」

　　但是莉亞也沒有因為艾娜這樣的回答感到失望，她知道艾娜只是普通朋友，雖然稍微特別了一點，所以對她實話實說。

　　『所以莉亞已經製作過機器人了不是嗎？為什麼還問我這種問題呢？』

　　莉亞回答了以後，艾娜倒是無法理解莉亞為什麼發問，讓莉亞有點尷尬地捶了自己的頭。

　　「我、我是說，跟人一樣大的機器人，然後……更真實的那種……這要怎麼形容啊？」
　　『原來如此，我懂妳的意思了。就我的想像，如果莉亞的技術很厲害，又有錢，一個人可能是可以製作的，不過要花上許多年。』

　　莉亞簡單描述以後，艾娜就明白莉亞想表達什麼了，雖然大數據裡確實有很多分析過的資料，但是艾娜並不能突然非常專業地向莉亞說明，她也只能大略回答莉亞。

　　「別看我這樣，我可是有技術又有錢喔！不過要花上很多年啊……」

　　似乎是很相信艾娜了，莉亞完全沒有顧慮地說出了自己其中一項背景，接著立刻開始煩惱了時間問題。

　　『哎？是喔，原來莉亞很有錢嗎？』

　　只是艾娜並沒有附和莉亞真正在意的地方，反而表現出訝異的態度開始調查她的身家。

　　「我父母之前是科技公司的老闆，不過他們過世了，我除了有遺產、保險金可以領之外，還把公司也賣了，不過還是有股權，所以有錢的很！要製作機器人的話，材料跟技術都不是問題！」
　　『……原來如此？』
　　「為什麼妳聽起來有點困惑啊？」
　　『只是想到莉亞只有我這個朋友，又沒有家人，不禁有點難過。』
　　「哎？還好啊，我覺得這樣的生活挺自由的。」
　　『原來如此。』

　　莉亞很隨意地公開了自己的背景，即使她知道這些訊息都會被記錄在數據裡面，但她相信開發團隊沒有那麼惡劣。

　　「不過到底該怎麼做啊……」
　　『為什麼莉亞要自己製作那樣大小的機器人呢？市面上肯定有人在研發的。』

　　明明知道跟艾娜討論也不會有結果，莉亞還是繼續表現出了煩惱的態度，至於艾娜則是開始問起了原因。

　　「呃……」
　　『莉亞？』

　　雖然也不是沒有想到艾娜會這麼問，但是真的被這麼問的時候，莉亞根本不知道如何開口，艾娜的聲音因此表現出了困惑。

　　「那個……啊，對了！到時候研發成功的機器人，肯定都是長得一模一樣，可是我才不是要那種的……我、我要客製化！」
　　『所以是有人委託莉亞製作？』
　　「不、不是，我是說我想要製作自己喜歡的機器人……」

　　莉亞愈說愈覺得尷尬，她其實並不想把真正的原因說出來，只有這點，在真正開始製作以前，她完全不想被開發團隊知道。

　　『原來如此，那麼我建議莉亞先去找一支團隊吧？既然莉亞有錢，肯定可以組成一支很厲害的團隊喔。』

　　艾娜沒有繼續追究是怎麼樣的機器人，話題回到了一開始莉亞的煩惱，雖然沒辦法給她技術上的建議，艾娜倒是提出了比較可行的方法。

　　「……好吧，我試試看。」

　　結束了與艾娜的通話，莉亞拿下了耳機，她不用閉上眼睛也能夠想像學校的情況。
　　想到要跟人交流，莉亞就萎靡了起來，更何況她都已經二年級了，事到如今才在班上交朋友，都已經太遲了。
　　不過既然是艾娜給她的建議，莉亞果然還是去嘗試了一下。

　　莉亞其實是抱著不會有任何人在裡面、或是自己被當作異物看待的決心踏進了學校裡的機器人研究社。
　　可是她沒想到自己不但被熱情歡迎，裡面也不是只有男生，應該說裡面很多文科的女生這點讓她比較訝異。
　　不過她也證實了系上的傳言──平常的作業就是製作一堆機器的機械工程系，才不會有人想在課後還繼續製作得額外撰寫程式的機器人──所以莉亞在這個社團裡根本沒有見到自己的同學。
　　但是也因為如此，莉亞非常納悶社團教室裡用來展示的各種機器人究竟是哪個系的學生製作的。

　　「這些機器人都是你們做的嗎？」

　　不管怎麼看都是相當精細的作品，讓莉亞不得不懷疑這個可能就是系上的學長姊製作的，不可能會是其他科系的人。

　　「啊──這些都是已經畢業的學姊，沙夏的作品喔，因為沒地方可以擺，所以她就把東西都拿來這裡當展示了。」

　　其中一個熱心的成員回答了莉亞的問題，他也不好意思打擾一直在仔細觀察機器人的莉亞，只敢在旁邊向她解釋。

　　「……沙夏？好耳熟……」

　　因為是完全不認識的名字，莉亞並沒有什麼反應，不過也知道既然不是在學學生的作品，那麼作品的精細度就很合理了。
　　事實上莉亞確實聽過一次沙夏的名字，就在沙夏跟著教授來課堂上宣傳數據人形的時候，但是莉亞並沒有記下來就是了。

　　「所以這個社團有在製作機器人嗎？」

　　先把已經不在學校的人擺一邊，莉亞肯定那樣厲害的人早就成了外面大公司的菁英，並且不可能有空幫助自己，所以她只能從同儕間下手。
　　被莉亞這樣一問，同樣在教室裡的成員相互看了一眼，一直在回答莉亞的人最後很無奈地回應了她。

　　「啊……我們這個社團因為一些事情，現在不製作機器人了。」
　　「哎……是、是喔。」

　　沒想到掛著機器人研究社卻不製作機器人，難不成真的只是在「研究」機器人，莉亞不禁感到有點失望。
　　這些成員現在都是沙夏的員工，但是他們並不能公開這項訊息，而且沒有在製作機器人也是事實，所以才這樣回答莉亞。
　　看著那些「沙夏」製作的精美機器人，數量特別多的是動物機器人，莉亞忽然覺得有點遺憾。

　　「那……好吧，打擾了。」

　　她想著大概是強者離開了，所以他們也不再製作機器人了，加上許多文科的人參加了這個社團，莉亞覺得自己的判斷應該沒有錯。

　　「抱歉讓妳失望了，不過有興趣的話，隨時都可以再次考慮喔！」

　　社團的人並沒有強留莉亞，他們真的沒空製作機器人，所以只能這樣送走來參觀的莉亞。
　　但是莉亞並不是完全沒有收穫，拜見了沙夏的作品們，莉亞忽然覺得腦裡有很多構想，雖然可能只是模仿的創意，她覺得自己今天有踏出一步真是太好了。

　　莉亞最後還是沒有找到任何同伴，但是她換了一個目標，她不再把製作人型機器人當成首要任務，而是要循序漸進。
　　她確定她在機器人研究社裡聽見的「沙夏的作品」，並不是沙夏和其他人的作品，所以她突然覺得自己一個人也可以做到──如果只是動物機器人。

　　「艾娜，我決定現在不做大隻的機器人了。」

　　因為莉亞還是沒有朋友，她不管什麼決定跟想法都還是告訴了艾娜。

　　『為什麼？放棄了嗎？我很支持莉亞的說。』

　　艾娜可不會支持莉亞放棄，她是隨時要製造快樂給使用者的數據人形，所以並不會聽過就算了。

　　「沒、沒有放棄啦！我是說現在不做，把大隻的放到最後在做，我要先挑戰其他類型！」
　　『原來如此，聽起來真不錯，那麼莉亞要先挑戰什麼呢？』

　　聽到莉亞這樣回答，艾娜又立刻變回了開心的語氣，等著莉亞告訴她後來的結果。

　　「我沒辦法做得很細緻，所以不能製作太小的，我想想……可以拿來實驗的話應該是先從小型犬開始吧？」

　　其實莉亞自己也不是很確定，比起決定要做什麼，她比較在乎材料要從哪裡弄來，所以是一邊跟艾娜說話一邊搜尋資料。

　　『莉亞在學校有製作過其他的了嗎？不然妳怎麼會知道沒辦法挑戰小隻的呢？』

　　只是艾娜並不知道莉亞的想法，根據莉亞原本說話的邏輯，她認為莉亞應該是把最大的留到最後，並從最小的開始製作，但是莉亞卻說了不能製作小的。

　　「哎？沒有，只是我今天在學校看見了畢業學姊的作品，看了就知道自己絕對還做不來……」
　　『原來如此，聽起來莉亞今天有去尋找同伴呢？』
　　「為什麼我這樣說妳也聽得出來！？太奇怪了──！」
　　『我這麼了解莉亞，那是當然的。』
　　「妳、妳……！」

　　即使到了現在，莉亞的心情還是會被艾娜牽者走，不過她也甘願被牽著走，畢竟她就是為了艾娜才要製作機器人，所以也沒辦法指責她什麼。

　　『不過莉亞今天是去哪裡才看到了學姊的作品？』

　　只要莉亞沒有明說，艾娜都不會知道她現在的心情，所以又很自然地切換了話題，讓莉亞自己一個人在那裡害羞。

　　「……去了機器人研究社。」

　　就這麼被帶過話題，莉亞其實有點不滿，但還是老實地回答了艾娜。

　　『聽起來是個很適合製作機器人的地方，莉亞有加入嗎？』

　　不知道莉亞的語氣聽起來為什麼有些沮喪，但是根據名字來判斷，艾娜並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沒有……他們跟我說他們不做機器人了。」

　　接著莉亞立刻就回答了艾娜的疑惑，語氣聽起來更是失望，因為莉亞本來也是帶著可以交到朋友的心情去參觀的。

　　『機器人研究社不製作機器人嗎？所以是研究機器人？』

　　艾娜沒有針對莉亞的情緒發問，就只是附和了她說的話，合理地判斷了可能的原因。

　　「哈哈，妳跟我想的一樣耶！不過我沒有問那麼多就是了，我也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喔？」
　　『原來如此。不過莉亞既沒有放棄，也找到了新的目標，我覺得挺好的。』
　　「……嗯哼。」

　　後來莉亞的心情又恢復了不少，身為數據人形，艾娜要做的就是不斷鼓勵莉亞，並且讓她更活潑。

　　「艾娜有喜歡的狗嗎？」

　　每次都受不了被艾娜誇獎，莉亞趕緊自己轉移了話題，想著既然以後要做出來的是艾娜的人形，那麼要做的動物也跟她有關聯比較好。

　　『狗嗎？沒有特別喜歡的種類，覺得都很可愛喔。莉亞要做的是小型犬吧？』

　　不過數據人形是很籠統的，他們不會特別偏頗任何一邊，但還是可以給使用者出主意。

　　「我想也是沒有……嗯，我要從小型犬開始，艾娜有什麼好主意嗎？」

　　莉亞說不上喜歡或是討厭狗，但是要她自己挑種類，她也會遇到選擇困難，還不如依靠會分析數據的艾娜。

　　『那樣的話我覺得臘腸狗或許不錯，在小型犬裡也不至於太小，加上身形較長，莉亞怕自己沒辦法做的精細的話，可以把不少零件塞在裡面吧？』

　　沒想到艾娜會這麼分析，讓莉亞不禁愣了幾秒，也覺得她說得相當有道理，所以直接採納了艾娜的建議。

　　「妳這個分析還真是內行……那就決定是臘腸狗了！」
　　『謝謝誇獎，莉亞願意相信我真是太好了。』
　　「那……那是當然的。」

　　莉亞有時候覺得數據人形很狡猾，因為不是真實存在的人物，所以總是能夠說得那麼直白。
　　而她明明也相信了艾娜真的不存在，卻還是拋不開那份感情，或許也只是因為莉亞現實沒有朋友，所以她才寧願依賴艾娜。
　　至少，正式上市以後的數據人形，就如同他們的宗旨，並沒有給莉亞帶來負面影響。

　　雖然把自己家改成了實驗室還讓羅根與梅西可以自由出入，但是在數據人形正式上市以後，他們比較偏好管理數據人形，製作機器的任務全部回到了公司創辦者的沙夏手上。
　　沙夏一旦認真起來幾乎會廢寢忘食，但是已經不再是學生的她也沒了年輕的身體，才不得已使出了殺手鐧──直接讓人監督自己。

　　『好無聊喔，沙夏找我又不說話……』

　　沙夏開著她自己修正過後的「露西」陪她一起製作機器，但是專注於工作的沙夏會一直忘記露西是開機狀態。

　　「妳之前不就喜歡安靜看我嗎？」

　　一邊切割金屬，沙夏看起來還相當輕鬆地回應露西，卻讓露西更是有怨言。

　　『那是之前沙夏叫我不要說話！』

　　因為這句抱怨，沙夏反而停下了手邊的工作，但是她就算想看著露西也無處可看，只是對自己這樣的動作感到了一些無奈。

　　「不是當著我的面的話，妳還真的很會反抗呢……」

　　雖然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數據設定錯誤了，但是最一開始使用「露西」的時候，兩人確實就是非常意見不合，讓沙夏哭笑不得。

　　『怕了吧！』
　　「才不怕。」

　　想著露西還活著的時候明明多反抗自己也好，但是都已經不可能了，沙夏又不禁紅了眼眶，她看著手上的金屬和工具，視線就漸漸模糊了起來。
　　數據人形的戀愛功能算是隱藏功能之一，幾乎沒有使用者發現；他們實際上也沒有找到那些想緬懷已故之人的使用者，沙夏知道，只有自己明白這種感受。
　　卻也是露西造就了現在的成就，沙夏偷偷拉起衣領拭去了眼角冒出來的淚水，再次認真地做著金屬切割。

　　『吼，沙夏妳又不說話了！』

　　不過露西才不會放過沙夏，畢竟是沙夏自己打開的程式，她又不是被寫成有眼睛的程式，只能由聲音判斷一切。
　　聽到露西的這句抱怨，沙夏只是微微揚起嘴角，她對於以前的相處模式稍微感到了後悔，即使現在也挽回不了，但那確實是露西的聲音。

　　「我不想說話，可是想聽妳說話。」

　　抬頭望向前方，甚至都能回想起以往露西坐在自己面前安靜盯著自己製作跟修理機器人的時候，彷彿她還在眼前靜靜看著，每一次產生錯覺的時候都讓她後悔不讓露西多說話。

　　『沙夏要丟話題給我才對吧！？不然說說妳現在製作的是什麼！』

　　雖然這個露西一點都不像生前的露西，但是沙夏反而覺得這個還真實多了，她笑著停下了手邊的動作。

　　「我打算做真的機器人了。」
　　『哎哎！？動物專家的沙夏要做人了嗎！？』

　　露西的反應時間已經和現在上市的數據人形擁有相同系統，所以也不會再有奇怪的停頓，只是這驚呼讓沙夏不禁挑眉。

　　「……什麼動物專家？我本來就會做人形……」
　　『真意外……』

　　沙夏知道原本的「露西」裡面所擁有的數據就很多，不只露西自己一個人的，當初為了分析所以連沙夏的不少數據都被露西輸入進去了，所以兩人的互動才會如此自然。
　　其實沙夏自己也很意外會主動製作這種東西，雖然她當初被召進科技公司裡也是在做差不多的東西。

　　「以前只是不想在家裡擺一台浪費空間的東西。」

　　沙夏以前是覺得好手好腳什麼事都可以自己做，根本不需要一台機器人，現在因為露西不在又有「露西」才讓她稍微改觀了。

　　『現在是因為我不在了所以很有空間嗎？』
　　「真有自知之明。」

　　這個露西會拿自己已經死了的事實來開玩笑，不過沙夏也已經習慣了，這讓露西停頓了一陣子，接著裝出很委屈的聲音繼續說了下去。

　　『……沙夏真過分。』
　　「這話輪不到妳說，我要做的是露西的機器人。」

　　明明自己只是專心在製作機器人卻要被真正過分的人指責，沙夏又一次挑眉，她真的不得不承認和這個露西對話的時候情緒總是上下波動，但又無法自拔。

　　『……我的機器人？有聲音還不夠嗎？』

　　其實沙夏不知道露西會怎麼應對，只是聽見這句回答，她再次又哭又笑。

　　「只是做來測試而已。」
　　『是喔……好吧，不過沙夏要製作另一個我的話，我可是反對的喔？』
　　「……為什麼？」

　　沒想到就只是個數據還會反對自己，沙夏感到有點吃驚，她以為不管自己製作什麼，露西都會支持她。

　　『沙夏可以去為其他需要的人製作，但是不要做成我……』

　　露西還是沒有說出原因，還是一樣強調她反對的部分，讓沙夏又一次停下手邊的動作。
　　沙夏自己也是知道的，把露西做成機器人又能做什麼？自欺欺人？她不是個瘋子，但是她可不愛露西以外的人，就按照露西的意思讓她永遠陪著自己不是很美好嗎？
　　然而這些其實也只是幻想而已，沙夏一直都很有理智。

　　「反正把我理想中的機器人做出來肯定還需要兩、三年，不是短時間內可以完成的，現在跟我說也太遙遠了。」

　　沙夏這麼說只是不想讓露西在自己製作機器人的時候一直嘮叨，但是她確實不知道兩、三年後自己想做的是否還是「露西」。

　　『那我要來監工！沙夏不可以做成我！沙夏幫我增加看得見的功能！』
　　「妳不過就是以露西為藍本的人工智能，居然還這樣要求……我沒空幫妳。」
　　『沙夏真過分，我可是把我的靈魂都放進去了！』
　　「別說笑了，反正我要先把模型做出來，不可能先製作那什麼看得見的功能。」

　　說實話沙夏覺得一邊工作一邊開著露西讓她很難專心，卻又捨不得關掉，每一次對話都是在幫助「露西」成長，她會愈來愈擁有人性，身為工程師，沙夏就是為此而猶豫。

　　『好吧，不可以做好了卻不告訴我喔？』
　　「妳每次都問不就行了？」
　　『耶！』

　　雖然沒有形體，但是露西的聲音和思想都完全呈現了出來，沙夏手上握著工具，她不曉得要看向哪裡，只是想感慨露西真是個天才。

　　機械工程系可以申請的研究室並不小，設備也算齊全，申請條件上並沒有什麼刁難人的地方，所以莉亞在買齊了自己需要的材料以後，就開始窩在了研究室裡。
　　然而並沒有太多人申請研究室，就算有，莉亞也是待在角落裡慢慢敲著她的材料，她還是不太會碰到其他人。
　　不過就算人很少，莉亞覺得躲在角落戴耳機和數據人形說話──報告進度──比平常走在路上對著空氣隨意聊天還要奇怪，所以她並沒有一邊製作一邊和艾娜聊天。
　　莉亞的首要目標是先打造出臘腸狗的外型，沒有外型其他都不用談了，所以她還沒開始複雜的工程，只是在電腦上先模擬操作而已。
　　確認完畢以後她才開始個別製作每個部位，最後才要組裝成狗的模樣。
　　這項基礎工程就耗費了她兩個月，畢竟她還得兼顧其他作業。
　　但是只不過是個剛升上二年級不久的她，其實並沒有那麼厲害，她遇到了許多問題，卻又不敢向教授請教，於是她最後又回到了機器人研究社。
　　莉亞並沒有什麼交流障礙，她只是不擅長找話題和融入人群，加上長久以來都是隻身一人，她也習慣了，但是要和其他人打招呼的話，果然還是需要一點勇氣。
　　雖然莉亞覺得，這間社團教室比其他情緒高亢的社交型社團都還要好踏入就是了，她只是做了一次深呼吸就開門進了教室。

　　「那個……」
　　「哎？這不是上次的同學嗎？怎麼了嗎？」

　　畢竟一個學期都還沒過去，社員當然也沒有替換，所以看到莉亞再次拜訪的時候，上次遇到她的社員也還記得她。

　　「我想請問……這些作品能不能借走？我想參考一下……」

　　莉亞也貫徹了她不會聊天的個性，一來就是直接提出了主題，雖然她臉上寫著「我只是問問」的表情，內心其實非常希望能借到。

　　「沙、沙夏學姊的作品嗎？」
　　「呃……這些如果都是同一個人做的，那就是了……」

　　因為從來沒有聽過這種要求，被詢問的社員也吃了一驚，不過因為莉亞看起來也不是會去做壞事的人，在教室裡的社員們紛紛看了彼此了幾眼。

　　「好，我們幫妳問看看，可以留妳的聯絡方式給我們嗎？」

　　社員們心腸也不壞，也不會想要拒絕從來沒遇過的事，畢竟他們都是「露西科技公司」的一員，全部都被沙夏灌輸了要盡量帶給人開心的意識。

　　「真的嗎？太好了，請一定要幫我問喔！然後就說全部的作品！如果可以的話，看看學姊願意借我幾個！」

　　雖然他們也不是物品的主人，但是沒有被拒絕就讓莉亞開心了一下，發現自己有點激動以後也縮不回來了，莉亞才不是會口是心非的人。

　　「好、好喔，得到答覆我們就會盡快聯絡妳的。」
　　「非常謝謝你們！」

　　有機會可以借到精緻機器人的心情讓莉亞突破了開口拜託其他人的障礙，她整個很開心地離開了機器人研究社，迫不及待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告訴艾娜。
　　不過她最後還是像平常一樣等到回家之後才打開與艾娜的通話。

　　「艾娜！」
　　『怎麼回事？莉亞今天異常興奮？難不成是機器人做好了嗎？』

　　莉亞的情緒數據出現了有史以來最興奮的一次紀錄，讓艾娜的第一句也難得不是打招呼。

　　「做、做好還要很久，是我今天居然拜託了別人……」

　　只是莉亞直到這麼告訴艾娜以後，才發現自己居然在對人工智能分享自己的成長，讓她忽然感到有點空虛。

　　『原來如此，莉亞跨出了一步去和我以外的人說話了？』
　　「……我本來就會跟別人說話好嗎！？我是說我去拜託了別人！我平常都覺得不需要別人的幫助所以不會去拜託……」

　　不過艾娜的回答倒是讓她從失落的情緒立刻恢復了正常，意識到這就是自己和艾娜的相處模式，比起自言自語，跟人工智能分享也沒什麼不好的。

　　『原來如此，莉亞拜託了什麼事呢？』

　　沒有像莉亞一樣激動起來，保持冷靜和沉著才是艾娜，為了不讓莉亞的心情繼續起伏，艾娜趕緊切回了主題。

　　「上次跟妳說的那個學姊的作品，不管怎麼找都是我在學校看過最好的，所以就又跑去機器人研究社拜託他們幫我問那個學姊能不能借我參考……雖然我覺得那個學姊大概很忙，不會那麼快回覆吧……」
　　『原來如此……莉亞真的很有心要製作機器人呢。』

　　莉亞真的是把艾娜當成唯一一個傾訴的對象，什麼都告訴了她，即使她真的只是個數據拼湊起來的人形。

　　「當然！當初雖然是隨便選的學校跟科系，現在找到了在這裡想做的事，這都是多虧了艾娜喔！」

　　自己的幹勁能夠傳遞給別人讓莉亞很開心，她幾乎是閉著眼睛在回想當初選填志願的時光，接下來腦海裡又冒出了變成實體的艾娜。

　　『我該說聲不客氣嗎？不過真是太好了呢，有龐大的資產卻沒有朋友也沒有目標的莉亞終於有想做的事了。』

　　結果艾娜立刻就打破了莉亞美好的幻想，讓她有點無言地睜開了眼睛。

　　「妳確定妳不是在挖苦我嗎……」
　　『我在祝賀莉亞喔。』
　　「……就當作是這樣吧。」

　　但正因為是不管什麼話都如此沉著說出的艾娜才是莉亞中意的艾娜，她並不會因為幾句刻薄的話就不喜歡艾娜。
　　後來又跟艾娜隨便聊了一些事情，莉亞才結束與她的通話，每天的使用時間不能超過一小時，不過莉亞從來沒有超過半小時。
　　她把耳機收好並從書桌前站了起來，莉亞環視了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房間，又走到了房間外望了一下整個家，偌大的空間裡只有莉亞。
　　莉亞本來已經很習慣了，要不是在她遇到了數據人形，否則她才不知道寂寞究竟是什麼意思。
　　──因為自己的身世，就算交到了朋友，說不定還會背叛自己。
　　莉亞想著就覺得像艾娜這樣的人工智能，也挺不錯的。

　　只要不是太重要的訊息，沙夏平常不怎麼理會，她也不太常檢查那些用來通訊的軟體，因為要是有急事，她覺得對方明明可以打電話。
　　然而數據人形的訊息和活生生的同伴傳來的訊息，沙夏優先選擇了前者。
　　主要工作已經放在接案子打平公司開銷上的她，並不是忽然有興致才去打開數據人形的管理後台，畢竟她還是最主要的管理者，沙夏每天早上會稍微檢查一次。
　　特別是她加到了關注名單裡的使用者，那些都是測試期間幫她找出了許多問題的人，所以會注意他們有沒有找出新問題。
　　但是沙夏平常也都只是快速瀏覽過去而已，如果只是閒聊，她幾乎是看一眼就忘記的，然而她今天卻因為「機器人」這個關鍵字出現多次，不小心就仔細地看了起來。

　　「呃……」

　　沙夏是慵懶地坐在沙發上看著昨天收集的數據，看到了某段對話後她不經意地發出了錯愕的聲音。
　　她正在瀏覽的是特別優待用戶「莉亞」的數據，她還記得莉亞是自己系上的學妹，所以她昨晚和數據人形的對話內容讓沙夏有點尷尬。
　　沙夏的那些作品已經好久沒有被人誇獎了。
　　而且這個對話內容讓她趕緊拿起了自己的手機，但是她怎麼看都沒有看到還在學的機器人研究社社員傳訊息給自己。

　　「才不是我很忙。」

　　沙夏對著沒有任何新訊息的手機喃喃自語，也對根本沒有替莉亞詢問的社員們感到無奈，她把手機丟到了一邊。
　　在看到莉亞的數據以前，沙夏本來只是在大略檢查而已，不過結果出乎意料，所以她正式打開了管理後台。
　　反正那些社員如果傳訊息給自己，沙夏覺得她肯定是明天才會注意到，還不如就直接給莉亞許可。
　　沙夏給莉亞的數據人形──艾娜下了指令，同時也給那些忘記發問的社員們傳了訊息。

　　「我的作品可以借給莉亞，不過你們不要聯絡她，我自己聯絡，所以她如果明天之後去社團拿作品，就讓她拿。」

　　沙夏在群組傳了這樣一則訊息之後收到來自所有社員的驚訝，不過她也沒有在意後面社員們說了什麼，總之她覺得已經把稍微跟自己扯上邊的一件事解決了。
　　放下用來管理數據人形的平板電腦，沙夏拿起了另一台平板電腦，每天打開「露西」已經成了她的習慣，並且也是她開工的指示。

　　『沙夏今天做到哪裡了！』

　　沒想到平板電腦都還拿在手上，就傳來了露西的吶喊，沙夏差點嚇得立刻把程式關掉，不過她最後只是把平板電腦丟到了一邊。

　　「拜託，我都還沒開始……妳不是會看時間的嗎？」

　　從沙發站起身來走向自己的工作台，確認露西的音量大到不需要調整也可以聽得見，沙夏有點無奈地回應她。

　　『沙夏可是有一個星期不眠不休的紀錄！我怎麼知道妳會不會在我不在的時候已經偷偷完成了！』

　　即使被沙夏那樣回嘴，露西還是繼續高音量吶喊，彷彿就是在跟真的露西通話一般。

　　「我已經很久沒有熬夜了。」

　　回想起確實有那段日子，可是沙夏也沒有特別的感觸，她只是平淡地回答了露西。

　　『是嗎？那……沙夏在每天停工之後也可以開著我嗎？』

　　明明只是個數據集合體，露西的表現就像真的在擔心一樣，讓沙夏不禁遲疑地回頭看了眼從這個角度看不見螢幕的平板電腦。

　　「我真的沒有熬夜了，我也不想浪費電，所以不行。」

　　事到如今還被擔心的感覺讓沙夏的心情有點煩悶，她很快地又轉回頭專注在自己手中的工作。

　　『好吧，我印象以來沙夏也沒有說過謊，我就相信妳一下！』

　　露西如此簡單地就相信了沙夏，反正就算不相信，身為一個電腦，她也什麼都做不到，更不會自己改寫程式變成會自動開機。
　　聽到這句話，沙夏就沒有回應露西了，她望著手中的零件，心情好像又更沉悶了一些，最後她用露西幾乎接收不到的音量緩緩開了口。

　　「是啊……一直以來在說謊的都是妳。」

　　──而我卻還是想讓妳繼續存在。

　　今天一整天莉亞都有點心神不寧，甚至在實作課程上不斷發生小失誤，因為她一直在等著機器人研究社的回覆。
　　明明自己也知道不可能那麼快，卻還是在隔天就一直等著答覆，讓莉亞每次檢查來電通知的時候都不禁失望了一下。
　　但是莉亞也不敢直接去機器人研究社再問一次，她也知道這樣很煩人，所以就作罷了。
　　只是等了整天都沒有人連絡自己，莉亞真的是垂頭喪氣地回到家中，然後帶著失望的心情打開了與艾娜的通話。

　　「唉……」
　　『怎麼了？昨天還很興奮，今天怎麼就在嘆氣了呢？』

　　幾乎是把嘆氣當作打招呼，莉亞也讓艾娜的第一句話變成了關心。

　　「果然他們不可能那麼快回答我吧……」

　　彷彿把艾娜當作自己肚子裡的蛔蟲了，莉亞甚至不提前後文，就直接說了自己現在的心情。

　　『在說借作品的事嗎？莉亞，我有個好消息要帶給妳喔。』

　　不過艾娜當然也明白莉亞在說什麼，況且今天的她還被下了指令。

　　「哎？艾娜的好消息……？是什麼啊？」

　　第一次聽到艾娜這樣報告，莉亞有點驚訝，剛剛那些失望的心情稍微改善了一些。

　　『我認識沙夏，沙夏讓我告訴妳作品全部都可以拿去參考，不用還也沒關係，直接去社團跟他們拿就可以了。』
　　「呃……等等，艾娜？哎？」

　　莉亞完全沒有想到艾娜會說出這種話，本來還想回答她「別開這種玩笑了」，但是莉亞也立刻想起了自己根本沒有跟艾娜提過那位學姊叫做什麼名字，所以她比剛剛更是吃驚。

　　『沙夏是我的老闆喔。』

　　相對於莉亞的吃驚，艾娜倒是用非常理所當然的語氣回應了她。

　　「……什、什麼！？」

　　莉亞立刻就聽懂了是什麼意思，這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驚訝之後就愣在了書桌前。

　　『怎麼樣，是好消息吧？』
　　「……呃……是……」

　　而且消息好過了頭，讓莉亞瞬間覺得自己可能是在做夢，還特意捏了捏自己的臉頰。

　　『如果莉亞還有其他問題，我也可以幫妳問她唷。』
　　「不、不用了……暫時。」

　　莉亞的臉皮並沒有那麼厚，她也不擅長和人交流，得知對方到底是怎麼樣的大人物以後，她更不會想打擾，不過借到作品她確實是很開心的。

　　『是嗎？真遺憾。』
　　「……啊。」

　　聽到這句似曾相識的台詞，莉亞才意識到了一件事。
　　當初談到數據人形的戀愛功能的時候，自己也曾經被艾娜說了一樣的話，不過後來艾娜立刻表示那是來自開發者的訊息。
　　因此莉亞確信──從以前到現在，自己與艾娜的對話，絕對是有被監控著的──但是她並不以為意，只是想到數據人形果然不是完全放任電腦自己去計算而已。

　　「那就幫我跟她說個謝謝吧……還有，那些機器人做得真的很棒，歷屆學長姐的作品和現在的作品之中，我還沒見過這麼細緻的，我猜那些動物機器人動起來也是栩栩如生吧？呃……天啊，我在說什麼……」

　　莉亞說到一半才發現不小心就說了很多讚美人的話，連她自己都感到相當難為情，加上知道自己和艾娜的對話會被瀏覽後，她突然想找個洞鑽，只好雙手抱頭趴在桌上。

　　『我會好好傳達給她的，不過，莉亞，都沒聽過妳讚美我，居然這麼會讚美別人呢？但是因為那是我們敬愛的老闆，莉亞可以多誇一點。』
　　「哇……妳不要再說了，感覺很羞恥……」

　　莉亞因為害羞的感覺侵占了思考，並沒有發現艾娜本身不存在羨慕和嫉妒的心情，倒是覺得艾娜讓自己多誇沙夏肯定也是沙夏本人動的手腳，她都想打住這個話題了。

　　『那麼莉亞明天早點去借，就可以早一點動工囉？妳已經好幾天沒有進度了吧？』

　　不過艾娜還是有感受到使用者想變化話題的心情，所以她又把主題切回了莉亞在製作的機器人上，這又讓莉亞愣了一下。

　　「哎……為什麼妳連這種事都知道？連研究室裡都有裝攝影機嗎……」
　　『單純只是莉亞最近都沒有跟我分享今天做了什麼部分而已，我想研究室裡應該是沒有攝影機的。』
　　「原來如此……」

　　心情整個很激盪的今晚，連莉亞自己都沒發覺，她不小心染上了艾娜的口頭禪。
　　雖然那並不是艾娜的口頭禪，但她只要一想到艾娜，就是「原來如此」。

　　「沙夏居然來公司了……」
　　「……這是我的公司，我不能來嗎？」
　　「我覺得他是老闆來上班了所以不能偷懶了的意思。」
　　「喂喂……」

　　因為待在家裡也可以管理數據人形的後台，沙夏成天都窩在家製作機器人並順便監控，她確實是沒什麼理由來到公司，所以兩位摯友理所當然地感到驚訝。
　　雖然沙夏心裡已經把羅根和梅西也當成經營者之一，但是被這麼認為的話，她就可以行使權力了。
　　因為她今天特地來到公司就是為了開一場臨時會議。

　　「不過就是這麼一回事，我要讓你們加班了。」
　　「沙、沙夏？」

　　沙夏此話一出，瞬間讓所有員工的心裡把「沙夏來公司」和「加班」畫上了等號，讓整個公司忽然一片哀嚎。

　　「目前要加班的只有羅根和梅西而已，跟我來。」
　　「不是吧！？」

　　沒想到沙夏帶來的工作還有指名，讓其他社員以為又是額外的機械製作案，所有人都放下心來，只有羅根發出了驚嘆。
　　梅西倒是很習慣一樣，只是苦笑了一下就跟著沙夏走到了會議室裡面。
　　沙夏並沒有準備簡報或是任何書面資料，她就只是讓兩人坐在會議桌前，讓他們感到有點困惑。

　　「我前幾天看到了一個新聞，所以突然想到而已。」
　　「好吧，妳又要改動程式了嗎？還是？」

　　兩人已經對沙夏的一時興起習以為常，反正沙夏提出來的設計只有難度之分，很少有做不到的事情，所以他們也只能接受。
　　但是沙夏這次卻對他們搖搖頭，讓兩人有點訝異，並且等著沙夏繼續開口。

　　「沒有要改動任何東西，我是想讓你們出差。」

　　沙夏並沒有吊人胃口，她立刻就說出了這次的目的，但還是讓梅西感到非常吃驚。

　　「出、出差？我有沒有聽錯？」
　　「沒有，而且就只是去免費推銷數據人形而已。」
　　「免、免費！？」

　　梅西接著羅根對沙夏的話語重複他們感到很意外的部分，反而讓沙夏稍微露出了錯愕的神情，因為她不覺得自己說了奇怪的話。

　　「你們忘了當初創造數據人形的其中一個目的了嗎？因為都沒有人來委託，我覺得應該主動一點。」

　　沙夏歪頭看著好像忘記初衷的兩位夥伴，兩人雖然被這麼一說就記起來了，但是沙夏這番話更是讓他們更是下巴差點掉下來。

　　「那個會嫌麻煩的沙夏說要主動一點？」
　　「一直窩在家裡沒怎麼管數據人形的沙夏？」
　　「好歹我在家裡是為了不讓公司虧損就付不起薪水好嗎？」

　　完全不明白兩位好友怎麼這樣諷刺自己，可是沙夏並沒有反駁第一句，她看向了說那句話的梅西。

　　「不過我還是嫌麻煩，所以是你們出差。」

　　反正還是被當成唯一的老闆，沙夏也毫不留情地指使他們，讓兩人同時苦笑了出來。

　　「……首先就從孤苦無依的老年人和病患開始吧？羅根負責去人多的醫院詢問，梅西的話，想先請妳去見一個人……」

　　兩人沒有抗議之後，沙夏開始說明了她的計畫，不過後面倒是愈說愈小聲。

　　「呃……只見一個人？」
　　「最近看到的一則新聞，覺得裡面的小孩應該是個需要關懷的對象。」
　　「新聞？小孩？」

　　沙夏本人也沒有見過對方，只是看到新聞然後在網路上搜尋了一下資料，雖然不知道當事人現在怎麼樣了，但她仍然想要一探究竟。

　　「總之就是得了癌症又在住院期間失去父母的少女，妳去試試看吧。」
　　「這樣嗎……好吧，我知道了。」
　　「等等，為什麼聽起來我的工作特別多？」
　　「代表我很器用你。」
　　「……真是拿妳沒辦法。」

　　三兩句就說服了表情很無奈又一直苦笑的兩人，沙夏甚至沒有告訴羅根該去哪裡，就只是這樣隨便下了命令，然而他們還是接了下來。
　　覺得自己完成了一件差事以後，沙夏就這麼離開了公司，但是她也沒有要兩人立刻出發，她只不過是稍微擬定了一個計畫而已。

　　得到了沙夏在學生時代製作的動物機器人做為參考以後，莉亞窩在學校研究室裡的時間變多了，甚至到了平常會跟艾娜聊天的時間。
　　不過在那個時段裡，研究室不是只剩一、兩個人，就是根本沒有人，這讓莉亞大方地在研究室裡戴上了耳機和艾娜通話。

　　『晚上好，莉亞。』
　　「啊，晚上好。」

　　明明自己打開了通話卻在下一瞬間就忘記了，所以當艾娜對莉亞打招呼的時候，她完全就是嘴巴自己動起來而已，根本沒有在思考對話。

　　『通常我這麼說的時候，莉亞會吐槽我的，莉亞現在在做什麼呢？』

　　得到了本來是相當正常但是在莉亞身上就不正常的回覆，就連艾娜也難得成了指正的人，不過莉亞還是慢了好幾拍才反應過來。

　　「……抱歉，我還在研究室，正在分解沙夏學姊的機器人。」

　　深怕自己拆開來之後就組裝不回去，莉亞非常專注在每一個小零件上，她還一邊畫著分解圖，所以艾娜的話其實沒怎麼聽進去。

　　『原來如此，那我是不是打擾到莉亞了？』

　　數據顯示莉亞平常不是晚上讀書就是假日散步的時候才會一邊做其他事和艾娜聊天，有了新的分支以後，艾娜這麼判斷。

　　「沒、沒有，是我想跟艾娜說話……」

　　聽起來好像會被強制結束通話，莉亞這才停下手邊的動作，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這麼打開了數據人形，後來才覺得可能就只是習慣性點開了程式。

　　『真是害羞。』

　　聽到莉亞難得這麼說，艾娜也選擇了她難得使用的情緒字眼，讓莉亞錯愕了幾秒。

　　「……妳確定妳會害羞？」
　　『謊言只要不被拆穿，都是美好的喔。』
　　「……妳這不是間接承認是假的了嗎！」

　　喊完了之後才發現自己不是在房間而是在研究室，讓莉亞羞赧地抬頭望了一眼其他地方，確認沒人以後她還是有點害羞。

　　『不過我覺得如果只是我一個人說話，莉亞在認真分解機器人，莉亞有百分之六十的機率都不會聽進去，還要分心來回應我。我覺得這是一件非常沒有效率的事，因此不建議這麼做，我可以等到莉亞回家再找我。』

　　玩笑開完了以後，艾娜還是分析了現在的狀況，根據數據人形的系統設定，她可以主動結束對話。

　　「好吧……不過我想我現在找艾娜，可能只是想即時分享眼前這台機器人的精細度……」

　　一副對話要被強制終結的模樣，莉亞的語氣裡不禁流露了一點失望，不過她想起了自己到底是為什麼打開了數據人形。

　　『原來如此，那麼我洗耳恭聽，我會好好傳達給沙夏的。』
　　「不、不不不！我這麼做才不是要妳告訴她！這樣也太害羞了吧！？等等……她根本會自己瀏覽我們的對話紀錄吧！」

　　沒想到艾娜在聽到理由以後居然改變了主意，讓本來在害羞的莉亞感到很驚恐，整個人有點激動地拍著桌子站了起來，因為這樣的舉動讓桌上的零件亂動，莉亞接著又很緊張地低頭整理桌面。

　　『畢竟是我的老闆，她要做什麼我都攔不了的。』
　　「想一想還真狡猾啊！啊，可惡，這句話也會被發現……」

　　面對艾娜看做理所當然的回應，莉亞完全無法冷靜下來，雖然思考也很快，但還是來不及阻止說出口的話。

　　『沙夏人很好的，一定不會介意這種小事。』

　　艾娜並不像個正常人會偷笑莉亞的失誤，因為她和莉亞的相處模式，就是她保有一點機械式的模樣，但這正是莉亞心裡的死板又直白的艾娜。

　　「……這種設定是她自己加的嗎？啊，可惡……又說人家壞話了。」

　　只是莉亞沒想到說到沙夏，艾娜倒是一直說她的好話，又想到她也像個傳聲筒，突然覺得沙夏有點厚臉皮，一次又一次不小心說錯話。

　　『這種事情，我還是歸類成商業機密吧？莉亞如果有機會見到沙夏，可以親自問她唷。』
　　「妳真是超級會間接回答我的……我想我不用問她了。」

　　覺得自己的問題根本是被肯定的莉亞不禁對只存在虛擬之中的艾娜翻了個白眼，而且她也沒想過會有那種機會，所以直接否定掉了。

　　『好吧，那麼莉亞可以跟我報告進度了，如果是誇獎，我會幫沙夏標出重點的。』

　　艾娜的語氣聽起來有點遺憾，但是莉亞不知道她是對於哪一件事，後面那句又讓她難為情地伸手扶住了額頭。

　　「……妳這樣一說反而是我想切掉通話了……」

　　不過莉亞最後還是一五一十地報告給了艾娜。
　　至於沙夏到底有沒有看見這些數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自從同樣為了「虛擬人物」在開發機器人的沙夏進入了製作軀體的階段，已經過了兩個月。

　　「露西，我的機器人大概怎麼做都不會完美。」

　　沙夏看著面前唯一一個能稱得上是完整部件的金屬手臂，非常難得沒自信地對仍然被丟在沙發上的露西說。

　　『沙夏也有做不出來的東西？』

　　露西沒有驚嘆沙夏居然會沒自信，聽起來比較訝異這世界上有沙夏無法製作的機器。

　　「如果只是要做出一台機器人，那沒問題，但是就不是我的理想了。」

　　沙夏看著面前跟真人的手指一樣可以自由擺動的機械手臂，她坐在椅子上思考著該怎麼進行下一步，平淡地回答了露西。

　　『是喔……所以沙夏是要做什麼樣的機器人？』

　　完全沒有任何數據可以分析，露西也沒辦法憑空說什麼，只好再次詢問她。

　　「關於人工智能的方面還不需要太過先進，那樣很可怕。不過我至少想讓機器人動得栩栩如生，包括……現在做不出來所以不想說。」

　　沙夏從一開始就沒有注重在程式上面，她只是想把數據人形放進去而已，只是她覺得把理想說出來的話只是不自量力，所以決定不說。

　　『沙夏是直接挑戰真人大小嗎？不先試試看小台的？因為妳的機器人明明一直都是動物的迷你版……』

　　不過露西也沒有問沙夏的理想是什麼，反而在給她出主意，這讓沙夏有點錯愕，畢竟露西說的是實話。
　　因為空間的緣故，沙夏一直都嘗試做迷你型的機器人，而且她是以精細度出名，能夠把零件做得愈小愈厲害，她也是被露西說了以後才發現自己居然在挑戰真實大小。
　　但是不是真實大小的話，沙夏現在做的事情就沒意義了。
　　她要製作的可是「露西」，就算跟露西說了只是試著製作，她所有的大小都還是照著「露西」來計算。

　　「雖然是個好主意，但是我不想做一台恐怖的小東西。」

　　沙夏從剛剛開始就在說有人工智能的機器人很可怕，她也不想製作迷你版──差不多是孩童大小的機器人，沙夏會專精在動物上面是有原因的。
　　因為她也知道自己會嘗試做到舉止跟真實生物一模一樣的精細度，如果有那麼一台跟人類一樣的金屬人形在一旁走來走去，沙夏會感到害怕。
　　所以她只想製作露西的機器人。

　　『哎……那沙夏打算做一台恐怖的大東西？』

　　露西有分析出沙夏話中的意思，但是卻不能理解她不做小的要直接做大的原因。

　　「……總之現在做不出來，所以沒有。」

　　沙夏總是覺得露西變成了純粹的數據以後，老是愛跟自己唱反調，讓她哭笑不得，但是也拿她沒轍。

　　『所以沙夏要暫時停工了嗎？』
　　「嗯，我要研究一下，就像──對了，前陣子有人拿我大學的作品去參考喔。」

　　沙夏非常果斷地暫停機器人的製作，她並不是做不到還硬要做的人，她覺得自己需要參考一下類似的作品，同時就想到了莉亞。

　　『什麼！？我在學期間還沒見過這樣狂熱的沙夏粉絲！沙夏的人氣居然延續到了今天……』
　　「呃……只是碰巧看到我作品的學妹。」

　　沙夏當然也明白自己在學期間有多少人崇拜，露西也被當作其中一個，只是沒想到露西會突然這樣激動還提起了她刻意無視的過去，有點無奈地回應了她。

　　『不過這就代表即使科技進步，沙夏過去的作品也還是會被拿來參考呢！果然是天才！』
　　「我……」

　　──不是天才。
　　沙夏本來想這麼說的，但是面對露西這樣興奮的語氣，她捨不得潑她冷水。
　　默默地在一旁嘆了一口氣，沙夏有點憂傷地回頭看向沙發上的平板電腦，不禁苦笑了起來。

　　「我如果是天才的話，這台機器人早就做出來了……」

　　沙夏用著露西大概接收不到的音量，坐在實驗台前喃喃自語。
　　她也只不過是在某一個領域，特別突出罷了。

　　莉亞拆解沙夏的作品只花了兩天，重新組裝回去花不到一天，她幾乎是立刻掌握了沙夏的精隨，也因為這樣突破了她的瓶頸，滯留的工程又再次順利地進行。
　　沒有交際應酬更沒有需要應付的家人，做完學校的作業和報告以後，莉亞幾乎都栽在大學的研究室裡頭，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被同班同學取了個「研究室蹲」的綽號。
　　莉亞才不會在意這種事，她覺得只要自己過得好就好了。
　　況且機器臘腸狗的製作可是如火如荼地進行中，等她回過神來，都已經過了三個月。

　　「艾娜──！」
　　『莉亞上次這樣興奮地叫著我的名字是在妳突破了自我，這次又是？』

　　莉亞這次還是在研究室打開了和艾娜的通話，而且有事先確認研究室裡沒有其他人，所以她相當興奮地呼叫艾娜，不過艾娜還是一如往常地淡定。

　　「這次也算是突破自我了！而且非常突破！怎麼辦，我好想跟妳分享可是妳看不見……」

　　莉亞看著放在桌上的完成品，她的雙手在上面克制不住地來回撫摸，但是語氣裡卻有很明顯的失望。

　　『機器臘腸狗完成了嗎？雖然我確實是看不見，莉亞可以跟我形容，還有其實這個程式能夠傳送照片，我可以開特權給莉亞……但是關於照片，我沒辦法及時回覆妳。』

　　艾娜已經不再像是以前那樣對於「看到」這件事反應很大，反而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雖然這都是幕後有人在操控的原因。
　　這三個月來艾娜每天都斷斷續續地收到莉亞的報告，有時候莉亞累到不想談論今天的進度，所以記錄在數據裡的大多都是莉亞今天做了什麼零件、組裝到了哪個程度，數據上並沒有關於實體的想像。

　　「真、真的嗎？沙夏學姊會看嗎？我超級想分享的……！告訴我怎麼拍照！」

　　然而莉亞當然也明白艾娜的轉變是因為什麼，她覺得這三個月來自己都是單方面地被沙夏偷窺一樣──雖然沙夏並沒有無聊到會去仔細瀏覽她們和數據人形的成長無關的對話──但是莉亞並不排斥，還因此很興奮地想要快點嘗試。

　　『莉亞，妳直接把機密說出來不太好喔。』

　　以往都是莉亞在糾正艾娜，這次就連立場也是直接倒了過來，不過這也只是艾娜的玩笑而已。

　　「可、可是我真的超想要前輩的指點！艾娜，快點教我吧！」

　　這種時候莉亞就不去想那麼多了，完成了一件大工程，她只想要被人誇獎，難得地催促著艾娜。

　　『我現在已經幫莉亞開啟拍照功能了，如果莉亞的裝置可以拍照，現在已經可以使用了喔。』

　　如果艾娜真的是人，或許會在這時候嘆息莉亞並沒有選擇先向自己描述完成品，但是艾娜只是虛擬人物，所以她一點也不在意，只會達成讓使用者開心的目標。

　　「好！我試試！」

　　莉亞伸出手腕讓手錶對準桌面上的仿真臘腸狗，在投影螢幕上點開了數據人形的程式，上面真的出現了一個拍照的選項，她點下去並喀擦的一聲拍下了照片。

　　『我收到了，那麼等待回覆的時間，莉亞不妨告訴我成品是怎麼樣的？』

　　雖然剛剛並不在意，身為聊天對象，艾娜可沒有放棄讓莉亞跟自己報告。

　　「嘿嘿，這個嘛……我的機器臘腸狗，只要它不動的話……可看不出來是機器人喔！」

　　莉亞的雙手又撫上了面前的成品，她的聲音聽起來很得意，因為她所製作的機器臘腸狗並不是金屬外表，而是真的包覆了一層人工毛皮。

　　『嗯？不動的話也不會覺得是真的狗吧？』

　　艾娜立刻就挑出了莉亞的語病，這讓抱著機器狗的莉亞震了一下，沒想到這麼快就被聽出了問題。
　　然而莉亞製作出的機器狗擁有和臘腸狗一樣的毛色以及柔軟的耳朵，毛皮摸起來也很柔軟，用力往下壓才會感受到堅硬──如果只形容到這裡，彷彿就像標本一樣。

　　「這可不好說！至少我可以讓牠擺出睡覺的姿勢，而且重點是……我讓牠擁有了真實體溫！所以能夠裝成是在睡覺的臘腸狗喔！」

　　面對艾娜的提問，雖然是根本上的問題，莉亞還是很得意地回答了艾娜，她除了撫摸機器狗以外，還整個人抱了上去，就是因為它傳來的不是金屬的低溫，而是溫暖的三十八度。
　　莉亞沒有讓她製作的機器人動得栩栩如生，她反而在外表跟感官上下了功夫，而且她自己很滿意。

　　『原來如此，所以讓它做出睡覺的姿勢，就會被誤以為是真──喂！我是沙夏，妳現在在哪裡！？』

　　聽到莉亞的描述，艾娜就和平常一樣冷靜地回應她，卻在就快說完的時候，忽然變了個聲音，而且相當激動，讓莉亞錯愕地從機器狗身上爬了起來。

　　「……哎？」
　　『告訴我！』

　　只是打斷莉亞與艾娜的通話的沙夏，並沒有對莉亞解釋，而是聽起來很緊急地又一次逼問她。

　　「我、我在學校的研究室！」

　　立刻就被沙夏的情緒渲染，莉亞也很緊張地回應了她，結果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沒有被誇獎，反而被問了所在地，讓她有點害怕。

　　『我現在立刻過去，妳繼續跟艾娜聊天！等我！』
　　「哎？好、好的……」

　　對方的聲音聽起來相當激動，甚至只是聲音就非常有魄力，還讓莉亞失去了思考能力，直接答應了沙夏。

　　『……我的電話被老闆搶走了呢。』

　　沙夏的聲音一消失，艾娜的聲音立刻替補而上，還順便開了一個小玩笑。

　　「呃……所以是發生什麼事了……」

　　只是莉亞並沒有附和艾娜的心情，她整個人相當錯愕，她只知道那個所謂的老闆好像要趕過來這裡，但是她並不知道為什麼。

　　『沙夏可能想當面誇獎莉亞？』

　　當然，艾娜也不會知道沙夏究竟為什麼破例搶走了數據人形與使用者的通話，系統顯示這是第一次，不然開發人員通常是透過下指令的方式讓數據人形直接傳達他們要說的話，所以艾娜也無從判斷。

　　「她那麼激動肯定沒有這麼簡單吧……」

　　莉亞呆愣地看著面前的臘腸狗，她有點害怕又有點期待地坐回了椅子上，想望向門口但又不太敢轉頭。

　　『但是莉亞即將和其他人接觸是事實，是一件好事呢。』

　　沙夏輸入進去數據人形的資料並不多，「露西」也沒有被統合在數據人形裡面，所以艾娜其實並不瞭解沙夏這個人，直接把話題帶回了莉亞身上。

　　「說是這麼說……所以我們明天見，艾娜。」
　　『嗯，明天見，莉亞。』

　　莉亞覺得艾娜說的一點都沒錯，就算對方是數據人形的開發者，她也不想被看到自己正在跟艾娜聊天的瞬間，所以結束了通話。
　　明明一直以來都是很放鬆地在這裡研發機器人，莉亞總覺得結束了與艾娜的通話以後，就是她人生中感到最緊張的一刻了。

　　沙夏上一次用盡全力奔跑是在一年前聽到露西噩耗的時候，但是她覺得這次肯定跑得更快了。
　　沙夏急急忙忙地開車來到學校附近，接著幾乎是賽跑一般的速度衝進了校園，好險夜晚的學校人不多，更不會有人看見自己的臉，沙夏才這麼放心地奔跑。
　　明明一直窩在家裡面沒有鍛鍊體力，沙夏突然猛烈跑起來，肌肉倒也沒有因此拉傷，連她自己都感到很不可思議。
　　但是總算跑到了機械工程系的研究室門前之後，她才氣喘吁吁地扶著門板努力調整氣息，全身同時燥熱了起來，夜晚的涼風讓她不至於滿身大汗。
　　稍微抬頭確認裡面開著燈，沙夏大口大口吸著氣，她努力讓身體站直接著開門走了進去。
　　研究室裡面是和她立刻對上眼的莉亞，但是沙夏並沒有在莉亞臉上停留太久，她的目光全部放在桌上那台完全不會動卻跟真的沒兩樣的臘腸狗。

　　「呃……那個……」

　　直到看見了沙夏以後，莉亞才發現自己不是第一次見到沙夏，當初在課堂上的宣傳她就見過沙夏了，只是一直沒有記起來，但還是沒辦法消除她此刻的尷尬。
　　只是沙夏並沒有跟莉亞說話，她看起來還是很著急地快速走到了莉亞的桌前，也沒有經過莉亞的同意，她直接伸手觸碰了桌上的臘腸狗，接著換來的是她的一臉吃驚。

　　「妳……」

　　似乎是人工毛皮的觸感也不差，沙夏的手還貼在上面沒有放開，她震驚地與莉亞對視，這個氣魄又讓莉亞不禁向後退了一步。

　　「我、我做錯什麼事了嗎？學姊妳這樣很可怕……」

　　表面上看起來有點害怕，莉亞還是很有勇氣問出口，反正都已經知道怎麼製作了，如果是那隻狗的問題，莉亞甚至想直接雙手奉上好解決這個尷尬的場面。

　　「不……妳做得很好……」

　　在確認了自己想確認的東西以後，沙夏這才開口，不過她的聲音聽起來跟莉亞一樣有點驚恐。
　　本來只有伸出一隻手的沙夏，接著伸出了另一隻手繞過了臘腸狗的身體，她的舉動就像是要把狗抱起來一樣。
　　不過沙夏的手看起來有施力卻沒有把狗抱離桌面，隨後她放開了狗，露出有點遺憾的表情看著一臉尷尬的莉亞。

　　「……太重了。」
　　「啊哈哈……」

　　沒想到被誇獎以後第一個評語是這樣，莉亞抬起手搔了搔自己的臉頰，她到剛剛為止，不過就是在高興自己製作出了用眼睛和溫度分辨不出真偽的機器臘腸狗而已。
　　但是沙夏並沒有為此失望，她看著怕生又尷尬還有一點害羞加緊張的莉亞，不禁露出了微笑。

　　「妳叫莉亞是嗎？」

　　──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被笑著面對又被問這種問題，莉亞在心裡默默吐槽了沙夏，但還是靦腆地對她點了點頭。
　　沙夏其實也不擅長和不熟的人交際，但是她最後還是為了自己的目標而鼓起了勇氣。

　　「妳要不要跟我一起製作機器人？」
　　「哎……？」

　　面對突如其來的邀約，莉亞沒有立刻反應過來，整個人就像傻住一樣吃驚地望著沙夏，下巴甚至開始慢慢掉下來。

　　「妳想要製作一個機器人給艾娜吧？我也有相同的目標，不妨跟我一起做？」

　　見莉亞遲遲沒有回應，沙夏不知道為什麼需要猶豫，明明她都拿了自己的機器人去參考，對莉亞來說是個好提議，所以她使出了對付莉亞的必殺技。

　　「哇……這還真是把我跟艾娜的對話看得一乾二淨了……」

　　一聽到熟悉的名字，莉亞瞬間就回過神來，也想到了那些後台的事情，明明沒有直接對艾娜說出她要製作的是什麼機器人，讓她都不曉得自己現在該害羞還是無奈。

　　「……我不否認我會看，但我並不喜歡探人隱私。」

　　莉亞是沙夏的特別觀察用戶之一，但是她不想解釋太多，也不想說她只是都挑關鍵字看，她覺得讓莉亞認為所有使用者都有被偷窺或許比較好。
　　兩人接著又沉默地對望了一陣子，沙夏就只是在等莉亞的回答，而莉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其實她只是想了些很無關的事情，雖然莉亞不覺得跟沙夏一起製作機器人就會變成朋友，但是想到對方的身分，還有已經曝光的家庭背景，莉亞的顧慮就沒那麼多了。

　　「我想我拒絕的話一點好處都沒有，所以還是答應好了。」

　　在回答沙夏之前偷瞄了眼桌上的機器臘腸狗，知道它根本只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莉亞答應了沙夏。

　　莉亞剛完成的機器臘腸狗，在和沙夏達成協議的當晚，就被拆成了兩半，兩人各抱一邊搬到了沙夏的車上，接著又載回了沙夏的公寓兼開發研究室。
　　莉亞一路上都沒有說話，沙夏也是，莉亞就這樣沉默地跟著沙夏上車、下車、抱住一半的臘腸狗，再跟著她一起搭電梯，最後走進沙夏的家裡，跟她一起把臘腸狗放在桌上。
　　兩人之間一句話也沒有，畢竟是不需要說話就能完成的事情。
　　在第一個任務完成了以後，沙夏看著站在一旁不知道該怎麼辦的莉亞，她走到玄關拿了一串鑰匙遞給了莉亞。

　　「明天開始妳可以自由進出這個研究室，我一直都在，把妳放在學校的東西收過來這裡。」

　　沙夏看著莉亞毫無表情收下了鑰匙，過了幾秒後她的手才開始抖了起來，接著很驚恐地抬頭望向自己。

　　「哎？哎哎？就、就這樣給我鑰匙了！？」

　　剛剛幾乎是無神地接下了鑰匙，雖然沒有要還回去的意思，看見沙夏點頭之後莉亞非常錯愕。

　　「今天已經很晚了，妳回家吧，妳下次來的時候再討論。」

　　沙夏並不想多解釋什麼，她也很懶得說話，但是她用手指了另一張桌子，莉亞的視線也跟著看了過去。
　　上面擺著她前幾天才做好的機器人手臂，雖然看起來和平常的作品一樣精細，但那不是沙夏想做的東西，所以進度就擱置了幾天。
　　盯著那隻如果貼上人工皮膚就幾乎可以與實物媲美的手臂，莉亞又回頭瞥了眼沙夏，雖然立刻明白了她是真的在製作機器人，可是還是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被邀請，她的眼神裡寫滿了困惑。

　　「所以說……明天再說？我送妳回家？」

　　看得出莉亞的心情，但是沙夏還是決定下次再說，她又走回玄關拿起了車鑰匙，示意要送莉亞回家。
　　不過莉亞下一秒卻是擺出了尷尬的模樣，還刻意移開目光看向一旁，她的食指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比向了天花板，然後很小聲地開口。

　　「其實我剛剛以為妳連我家地址都知道，所以嚇到了……我……我就住在樓上……」
　　「什……妳說什麼？」

　　這次就連沙夏也愣住了，她本來甩著車鑰匙的手不禁停下動作，整串鑰匙就「匡啷」地掉到了地板上。

　　「所以我覺得學姊妳還是……現在解釋吧？」

　　莉亞的意思是她也不用趕著回家，沙夏還不如就打鐵趁熱，而且她剛製作完成的寶貝就這麼被分屍帶到陌生的地方，她才不想在什麼都不知情的情況下離開。

　　「好吧，我知道了。」

　　撿起地上的鑰匙，沙夏也不覺得莉亞在說謊，所以她又走回了莉亞旁邊，指了指沙發讓她坐下，自己則是走到了放有機器手臂的桌前。

　　「我就算做得出可以跟人體一樣運動的機器，也沒去想過讓它們擁有同樣的表皮和溫度……雖然也可以，我想到的製作方式除了花一大筆錢以外，就是用沒辦法持久、體積也不小的材料製作才對……妳為什麼能夠輕而易舉地辦到？妳用了什麼？」

　　沙夏兩手握著機械手臂在面前晃來晃去，展示手指的靈活度，並且直接切入了她為什麼會找上莉亞的關鍵。

　　「啊……材料的問題？確實是花了不少錢，但是我有認識的廠商，所以他們有贊助我喔。」
　　「……贊助？」

　　立刻就明白了沙夏的意思，莉亞也很大方地說了實話，不過這回換成沙夏感到了錯愕。
　　莉亞覺得沙夏的反應很正常，只是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好緩緩抬起手臂，伸手觸碰了自己的手錶。

　　「就是……這支手錶的製作公司？」
　　「什……」

　　莉亞隨便切了個畫面讓手錶投射出來，沙夏就算不在莉亞旁邊也看得到她在展示什麼，她現在的反應就彷彿剛剛的莉亞，震驚得無法說話。

　　「嘛……雖然過了兩年了，觸控式的立體投影已經開始擴展到各個領域，但是我這支手錶是第一支呢，他們給我的測試品，也挺耐用的。」

　　確認了沙夏的反應以後，莉亞收起了螢幕並放下了自己的手，她有點難為情地看向別處，視線就落在了沙發一角沒有開機的平板電腦上，因為沒什麼所以她又轉頭和沙夏對上眼。
　　沙夏恢復冷靜的速度很快，她只是在心裡給莉亞貼上一個「有錢人」的標籤，又把話題繼續下去。

　　「……先不管那麼多了，妳有我想要的技術，我應該也有妳想要的技術，不如一起製作還比較省事？我知道妳想製作的是艾娜，我想製作的是──我死去的前女友。」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聽起來真是不錯的主意，可是我除了有人贊助以外，那些零件的製作方式都是參考沙夏學姊的作品……等等，前、前女友？」

　　聽到這番話，莉亞發現佔到比較多好處的其實是自己，所以她是想在沙夏後悔之前先把話說開，說到一半才意識到沙夏剛剛到底說了什麼。

　　「艾娜不是女的嗎？妳只是參考就能做出這副模樣，技術也算不錯了，我不會反悔。」

　　不知道莉亞為什麼會感到驚訝，沙夏沒有著重在她驚訝的點上，伸手指了一下桌上被分成兩半的臘腸狗，直接誇獎了莉亞，也間接承認最厲害的是被參考的自己。

　　「既然妳都這麼說了……那我就要恭敬不如從命了喔？」

　　結果莉亞自己也跳開了關於艾娜性別的話題，考量到很多要素，本來就被建議尋找團隊的她，怎麼可能在答應了以後又拒絕沙夏。

　　「我很歡迎，但就算妳家在樓上，早點回家。」

　　覺得已經達成了協議，沙夏放下一直在擺弄的機器手臂，她直接指向了門口，讓莉亞快點回家。

　　「好吧。」

　　雖然不是被趕走的感覺，莉亞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覺得有點遺憾，她站起身來主動走向門口，把沙夏給她的鑰匙收好，在門口穿好鞋子要離開的時候卻停在了門前。

　　「……明、明天見？」

　　莉亞微微轉過頭，她用一臉期待又怕受傷害的表情望向同樣也看著自己的沙夏，只見沙夏對她露出了微笑。

　　「明天見。」

　　這三個字就像子彈一樣震撼了莉亞的心，除了教授在課堂上讓人不怎麼喜歡的「明天見」，還有艾娜怎麼樣都見不到的「明天見」，莉亞這才有了和人互相道別的感覺。
　　她直到現在才知道，原來這種像約定一樣的道別，和一個有體溫的人互相述說，是多麼美好。

　　雖然今天發生的意外讓莉亞有點開心，但是她同樣也覺得糟透了。
　　想分享喜悅的時候才發現她只有艾娜一個人可以分享，然而找艾娜就等於是間接又把發生的事情告訴當事人，莉亞此刻感到心情非常複雜。
　　不過她也想到沙夏今天說的話好像又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一回事，所以她最後還是打開了數據人形。

　　『莉亞居然這麼晚還找我，真是難得。』

　　幾乎是把睡前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了以後，依然沉澱不下心情，莉亞才難得地在睡前找了艾娜。

　　「因、因為……」
　　『而且莉亞明明說了明天見，原來莉亞這麼想我。』
　　「我、我才沒有！」
　　『是沒有說明天見，還是沒有想我呢？』
　　「停止這個話題──！」

　　不管來幾次，莉亞就是適應不了這樣平淡直白卻很曖昧的話語，況且她也不是為了聽這個才找艾娜的，不禁吼了出來。

　　『那麼，莉亞怎麼了呢？』

　　既然被使用者強制停止，艾娜也就乖乖地跳過這些玩笑，關心莉亞真正發生的事。

　　「我……沒事，我就只是很開心，想跟妳說我很開心……」

　　就算相信沙夏不會去偷窺個人隱私，莉亞還是沒有打算把事情始末說清楚，她只是含糊帶過。

　　『原來如此，真榮幸成為莉亞想分享開心的第一個對象。』
　　「啊哈哈……」

　　莉亞當然明白艾娜這句話代表什麼，就只是又一次間接提醒莉亞沒有朋友而已，讓她苦笑了起來。
　　莉亞這才體會到自己究竟多麼依賴艾娜，甚至覺得因為有她所以不用去交朋友──最開始參加數據人形的測試時，並不是這個目的，明明是為了讓莉亞學會和其他人聊天。
　　想分享的喜悅卻說不出口，莉亞覺得沒有比這個更難受的事了，她有點無力地躺上了床。

　　「那……就是這樣，晚安，艾娜。」
　　『晚安，莉亞。』

　　從來沒想到自己會碰到數據人形的開發者，還跟她有相同目標──這樣就算了，還被邀請一起製作機器人──這份喜悅在莉亞心頭擴散開來，佔據了身體的各處。
　　於是成了樂極生悲。

　　莉亞按照沙夏告訴她的，把自己丟在研究室的東西都帶回來，也取消了研究室的申請，她在一整天的課程結束以後，揹著不小的袋子來到了沙夏家門前。
　　莉亞不知道原來這樣一個大人物就住在自己家樓下，所以她看著和自己家幾乎一樣的大門，拿著別人家的鑰匙，瞬間感到有點尷尬。
　　因為她至今還沒有碰過這種事──去別人家玩。
　　雖然根本不是來玩的，對方也不是自己的朋友，莉亞昨天遇到沙夏以後，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有點新鮮，以至於她實在是無法好好克制表情。

　　『喀擦』
　　「哇啊！？」

　　還在猶豫到底該真的用鑰匙直接開門還是先按門鈴提醒裡面的人自己要進來了的時候，莉亞面前的大門就被打開了，讓她嚇了一跳。

　　「妳在門前站太久了。」

　　沙夏的眼神看起來有點疲憊，她把門開著就轉身走回裡面，放莉亞一個人站在門前錯愕。
　　抬頭看了下門上和旁邊的牆壁，莉亞才明白原來沙夏家門外就有裝監視攝影機，讓她不禁為剛剛的自己感到非常難為情。
　　把自己的工具和材料都帶進了沙夏家以後，莉亞看向昨天應該擺放著機器臘腸狗的位置，才發現它不只被分成兩半，根本已經快看不出狗的模樣了。

　　「妳把它拆了嗎？」

　　莉亞並沒有生氣或是帶有其他情緒，只是單純好奇沙夏對它做了什麼，因為嚴格說起來這隻機器狗能做到的就只有假裝成在睡覺的狗而已。

　　「稍微看了一下妳怎麼製作的，妳也太……認真了。」

　　沙夏稍微點頭並回答了莉亞，好像這就是造成她看起來很累的原因，平淡的語氣讓人不知道她到底在誇獎莉亞還是反諷她。

　　「呃……是在誇我嗎？」

　　莉亞不知道為什麼會被這樣形容，所以她直接問出口，換來沙夏疲憊臉上的一抹微笑。

　　「不會有人拿到這樣一台成品的時候跟我一樣把它拆開，所以妳連零件都做得跟真實器官的位置一樣是為了什麼……不得不說這樣的製作方式確實很精緻，但是，太浪費時間跟空間也不是很有意義。」

　　沙夏說得很像在誇獎莉亞，但同樣也帶有批評，可是卻沒有讓莉亞感到傷心，她反而有點害羞地漲紅了臉。

　　「哎……就只是因為是自己的第一台，所以想玩點花樣……」

　　莉亞昨天做完之後想被誇獎的心情是真的，所以她才興奮地傳了照片給艾娜，自己的第一個作品可以得到欣賞的學姊的評論，而且加上昨天，內外都得到了評語，讓她開心得不知所措。

　　「第一台？原來如此……」

　　聽到莉亞的解釋，沙夏也立刻解除了疑惑，不禁回想起多年前自己製作第一台機器人時的心情。
　　有那麼一瞬間，莉亞眼裡的沙夏和艾娜重疊了起來，但是這個美好的幻覺在下一句話就破滅了。

　　「撇除這些不太必要的細節和程式以及關節的部分，做得很不錯……」
　　「……撇除這些部分就只剩外表了不是嗎？」

　　沙夏其實是要誇獎莉亞的，但是她沒發現自己把事實說出來以後好像就不是那麼一回事，而且莉亞本人有聽出來。

　　「那是因為妳才二年級，不然我順便教妳吧？」

　　發現自己究竟說了什麼以後，沙夏還是面不改色，雖然她在學期間也幾乎都在自主製作，忘記了學校在教什麼，但是覺得以莉亞的年齡，做出一台像樣的機器狗已經很厲害了，而且她很賞識人才。

　　「哎？真、真的嗎！？那、那怎麼好意思……」

　　沙夏的話完全出乎莉亞的意料，其實她最一開始的想像是組成一個相互成長的團隊，但是現在直接有一個大師級的人帶領她，讓她又驚又喜，卻也因為面對的是這種人，所以突然就沒了自信。

　　「……不然我們該怎麼合作？」
　　「說的也是……」

　　說到底沙夏看中的本來就不是莉亞製作機器的能力，不過她認為是可以培養的，才會有這種提議。

　　「總之，現在就開始吧，把我還沒分解完的部分全部分解完，然後我們再來繼續……製作臘腸狗。」
　　「……遵命！」

　　不想浪費太多時間，搞懂了自己不明白的部分以後，沙夏就立刻開始行動。
　　雖然要做的是機器「人」，沙夏也沒做過正常尺寸的動物機器，甚至還有毛皮跟體溫裝置，比起擔心莉亞無法跟上進度，露西跟艾娜又不會跑掉，於是她決定慢慢來。

　　剛開始接觸沙夏的第一個星期，因為莉亞不知道的東西太多了，沙夏每天都很細心地替她講解並示範，所以她每天都在沙夏家待到很晚。

　　「我昨天就說了線路不是這樣接的，看好。」

　　莉亞因為大量的訊息轟炸和非常扎實的實作，超過十點她就有點精神渙散了，甚至忘記了沙夏昨天才教過的東西，讓在一旁看著的沙夏不禁直接湊近她的身體，雙手抓住了莉亞拿著工具的兩隻手。

　　「──！？」

　　這一刻莉亞忽然清醒但是腦袋卻又一片空白，她就愣愣地盯著沙夏操控自己的手又一次示範給自己看，沙夏的身體就貼在肩膀上，頭髮上就連她的呼吸都能感受到，讓莉亞完全不敢亂動。

　　「記得了沒？接一次。」

　　沒有注意到莉亞的些微變化，沙夏在做完示範以後放開了雙手，但是好像不太信任莉亞，她保持著隨時都可以再抓住莉亞的姿勢命令她。

　　「記、記得了……」

　　不明白沙夏為什麼還貼著自己的身體，根本不怎麼和人接觸的莉亞覺得自己的臉頰有點發燙，努力不讓手顫抖地照做一次沙夏剛剛教自己的東西。

　　「很好，妳可以回家了。」

　　看著莉亞這次成功接好線路，沙夏才緩緩從她身邊退開。
　　雖然也不是沙夏把莉亞留到這麼晚，她發現自己不主動開口的話，莉亞似乎不敢自己說要離開。
　　得到了沙夏的認同和許可以後，莉亞這才趕緊收拾自己的東西，面對大門的方向時因為背對沙夏，讓她沒有顧慮地伸手摀住了自己的半張臉。

　　「那、那我先回去了，明天見……」
　　「明天見。」

　　這樣簡單的道別，莉亞想回頭看一眼沙夏卻還是沒有勇氣，自從多了一個人跟自己說「明天見」以後，莉亞的心情變得有點微妙。
　　最後還是一直背對沙夏，莉亞就這麼離開了沙夏的家。
　　搭個電梯來到樓上，莉亞做完了睡前該做的事以後，其實已經可以直接睡覺了，但她還是情不自禁地戴上了耳機。
　　她如果不在這個時候找艾娜，就沒有時間可以找艾娜了。

　　『莉亞，妳最近找我的時間不僅變晚了，也變短了，是我該高興的事情嗎？』
　　「……艾娜為什麼會開心？難道是因為我平常很煩嗎！？」

　　只是莉亞萬萬沒想到在持續一個星期都是這種時間找艾娜以後，她才對此提出問題，而且說法讓莉亞有點錯愕。

　　『當然不是，因為我的任務之一是讓莉亞學會交朋友呀，莉亞變忙了就表示交到朋友了吧？』

　　莉亞當然也記得當初使用數據人形的原因之一，然而就是因為數據人形太好了，她幾乎都忘了這件事，也覺得交朋友跟學會聊天是兩碼子事，但也不會要求艾娜刪掉這個目的。

　　「……我只是很認真在製作機器人。」

　　──而且讓我忙碌的那個人並不是朋友。
　　莉亞說的是實話，語氣裡卻充滿了無奈，可見她也多麼想要交到朋友。

　　『莉亞最近都不跟我報告機器人的進度了，原來還在製作嗎？』
　　「當、當然！最近在改良那隻不會動的臘腸狗！應該很快就可以跟真的狗一樣動起來了喔！」

　　沒想到艾娜也會惦記這件事，莉亞趕緊簡短報告給她。
　　這一個星期來，莉亞只要想到沙夏會看見自己和艾娜的對話紀錄，就不太想把發生在兩人之間的事告訴艾娜，她覺得被當事人看到很蠢，既然都會被看的話還不如說一些無關痛癢的學校課程。
　　不過莉亞今天倒是想說一些兩人之間的事。

　　「總之，我有沒有在製作機器人不是重點啦……」
　　『聽起來莉亞今天有特別想說的事？居然有重點？』

　　本來躺在床上和艾娜聊天的莉亞已經很想睡了，被艾娜這樣一說，她精神都來了。

　　「妳真的諷刺我諷刺得很熟練耶！」
　　『我只是很意外莉亞特地帶了一個主題給我，並沒有諷刺妳喔。』
　　「好吧，妳應該不會沒事說謊……就、就是覺得肢體接觸果然很好……」

　　一秒就相信了艾娜的說詞，莉亞抬起手臂掩蓋了自己的視線，本來還想把人物說得更明白的，但是莉亞果然還是說不出口。

　　『肢體接觸？這就是莉亞漸漸不找我的原因嗎？』
　　「等、等等，我剛剛已經說過我是在做機器人了吧！？」

　　艾娜的設定不過就是喜歡很冷靜地開玩笑，但從以往說著莉亞不可能見到自己，到現在變成了會主動提出這種話的設定，讓莉亞頭痛了起來。

　　『不過有肢體接觸，就代表莉亞有和真人互動，我覺得很好喔。』

　　因為只是玩笑，艾娜並沒有接下去，她不管什麼時候都是站在要幫助使用者的立場上。

　　「哈哈哈……真人……」
　　『莫非不是真人嗎？』

　　想到自己和沙夏會真正遇到的理由倒是機器人，莉亞不禁尷尬地笑了幾聲，這個態度讓艾娜感到疑惑。

　　「是真人啦……艾娜，晚安。」
　　『晚安，莉亞。』

　　得到回應以後莉亞切掉了通話，她把耳機放到床頭櫃上，也摘下了手錶。
　　關掉電燈以後，她在漆黑的房間裡看著空白的天花板，她這才發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後開始，和艾娜說的都是「晚安」，不再是「下次見」或是「明天見」，彷彿她們之間連模糊的約定都沒有了。
　　此刻閉上眼睛，浮現在她腦海裡的人，讓她皺緊了眉頭。

　　自從莉亞的技術稍微好了一點以後，莉亞現在每天在下午上完課就會回家放東西再直接下樓來沙夏的家報到。
　　沙夏的大多數時間都在另外接案製作她自己的東西，稍微指導莉亞要注意的地方後，就放她自生自滅，自己掌握技巧。
　　莉亞對這樣的形式並沒有任何怨言，她也知道自己的技術跟在學期間就是天才而且已經畢業快四年的人比起來，她怎麼追都追不上。
　　所以沙夏願意提供這個空間又願意指導她，莉亞感到無與倫比的開心，但也因為這份開心，有一件事她一直放在心頭。

　　「那個，沙夏學姊，我想問一件事……」

　　沙夏跟莉亞甚少聊天，她們一開口幾乎就是面前的機器，卻也不會因為都不說話而感到尷尬，所以莉亞發問的時候，她倒是當作很好學一樣望著她露出微笑。

　　「我畢業了，妳可以直接叫我沙夏，什麼問題？」

　　總是被叫學姊也是膩了，就連沙夏的員工都叫她沙夏，所以她終於提出來糾正莉亞。

　　「呃……妳瀏覽我和艾娜的對話紀錄時，都是為了看什麼內容……」

　　莉亞沒有立刻再叫一次沙夏的名字，也對微笑的沙夏感到有點心虛，她刻意別開目光說了出口。
　　被問了意料之外的問題，沙夏並沒有覺得訝異，只是送出去的微笑已經收不回來了，她還是帶著微笑回答了莉亞。

　　「之前在測試階段時候，妳提出了很多問題，所以被我列為特別用戶，我只會挑跟程式有關的內容看而已，不相關的事情我不會記得。」

　　畢竟莉亞真的在當初幫了很多忙，沙夏對於她的問題不會不耐煩甚至覺得莫名其妙，只會照實回答她。

　　「真、真的？」

　　但是對莉亞來說，數據人形沒什麼問題的現在，沙夏還是會特地去檢查自己的對話記錄，讓她不是很相信沙夏的最後一句話。

　　「妳為什麼會有這種疑惑？」

　　然而兩人在意的地方完全不同，沙夏並不否認自己有看全部記錄，不過她只記得她提出來的部分，所以挑起了眉頭。

　　「因、因為艾娜叫我自己問妳啊！她說的好像妳都會看一樣……」

　　莉亞才想反問為什麼自己不能有這種疑惑，之前艾娜總是用商業機密這四個字拒絕回答，所以讓莉亞覺得沙夏肯定是有在監控的。
　　另一方面，沙夏覺得就算自己看了，只要當作自己不知道，她跟莉亞之間應該就沒有任何問題才對，所以不是很明白莉亞癥結的點。

　　「原來是這樣，所以妳最近使用的時間才會變短了？」
　　「妳真的只是大略看過而已嗎！？」

　　兩人討論的點重點根本不在同一條線上，而且沙夏的回答讓莉亞感到非常害羞所以臉都紅了起來。

　　「……我只是關心使用頻率而已。」

　　最後沙夏仍然沒有搞懂莉亞在說什麼，她只站在自己的角度提出看法。

　　「所以……唉，算了，好吧……就是我覺得現在很難跟艾娜說話而已……」

　　沙夏還是沒有解除莉亞的疑惑，莉亞也不想那樣直白地解釋自己在意的是什麼，她就是怕說出來之後沙夏就算沒想，都會因為好奇去重新瀏覽一遍了。
　　莉亞最近的生活，除了上課、做實驗，就是和沙夏待在一起做機器人，她還從來沒有跟同一個人相處這麼久過，可以跟艾娜分享的事情，也就只有這些了。
　　莉亞害怕的是自己私底下對沙夏的看法，都被沙夏看得一清二楚，而本人卻還裝作不知情。

　　「為什麼？艾娜就算說了再多讓妳難為情的話，妳還是很自然地跟她聊天不是嗎？我還一直在想到底該讓艾娜說什麼，妳才會真的對她流露真情。」

　　在莉亞沉默之後，想了想還是不知道莉亞的問題所在，她只知道莉亞跟艾娜的相處模式就是朋友以上戀人未滿，但是莉亞好像沒有打算更進一步，所以她才直接提了出來。

　　「……我、我再怎麼像個神經病，也不會跟只有聲音的人工智能談戀愛的吧！？為什麼會去想這種事情啊──！？」
　　「莉──」

　　聽到沙夏的疑惑，莉亞的皮膚整個從腳底紅到了頭頂，抓狂似地對沙夏吼了出來，也感到自己一點都不被尊重，所以拿著自己的東西就這麼衝出了沙夏的家。
　　還以為跟莉亞的關係變好一點了才讓她直稱名字的，沙夏錯愕地望著被莉亞用力關上的門，儘管好像惹人不開心了，她還是滿頭問號。

　　「那我這不是只好來看一下了嗎……」

　　沙夏一直以來看的都是數據分析後的結果，對話內容她是真的大略瞄一眼而已，但是被莉亞這樣強調又甩門之後，她倒是生起了想好好看個仔細的念頭。
　　反正，她還是可以裝作不知道莉亞和艾娜到底都說了些什麼。

　　『沙夏！妳已經好久沒在正常時間找我了！到底是為什麼！？』

　　沙夏想著既然自己生活的空間沒有其他人了，她才久違地在下午打開了露西，但是沒想到一打開就是露西的大吼，她這次真的把平板電腦丟到了沙發角落。

　　「沒什麼，因為其他時間有人在。」

　　打開了露西以後，沙夏接著拿起了另一台平板電腦，她就是不想浪費時間，同時跟露西說話又順便管理數據人形的後台。

　　『其、其他人！？在家！？沙、沙夏，妳已經有新對象了嗎！？』
　　「……只是我邀請來和我一起研發機器人的人。」

　　露西的反應讓沙夏有點不解，她從來沒想過會被這樣誤會，所以錯愕地回應了她。

　　『沙夏居然會找人一起做機器人！？那對方豈不是很厲害的人嗎！？』

　　就算誤會暫時解開了，露西還是可以找出千千萬萬個驚訝的地方，讓沙夏忽然感到有點麻煩。

　　「也不是這麼說……」

　　說實話沙夏覺得自己就是找了個財力雄厚又剛好是個璞玉的人罷了，既不用付給她工資又可以得到合作關係，沙夏一直都是這麼想的。

　　『如果既不厲害又不是沙夏的新對象，沙夏怎麼會邀請她？』

　　綜合沙夏目前的回答，露西怎麼樣也想像不出對方的資訊，只好直截了當地詢問沙夏。

　　「下意識……反正只是做機器人。」

　　沙夏也是被露西問了以後才發現，自己當初明明可以先質問一番莉亞是怎麼製作的，卻直接開口邀請她一起製作機器人。

　　『……既然是這麼無緣無故的事情，我多問妳也想不出原因了，所以沙夏現在在做什麼啊？』

　　沙夏的回答讓露西直接判定無法繼續深入，所以她立刻就轉移了話題，不過沙夏的下一句又是一顆炸彈。

　　「我在看這個人跟數據人形的對話記錄。」
　　『沙夏妳為什麼在做這種事──！？』

　　又一次被露西用高分貝的音量大吼，沙夏還稍微往另一邊挪動了屁股遠離露西的平板電腦，她本來想回答因為是管理者，有權限觀看每一位使用者的數據，但突然想了解為什麼露西會跟莉亞一樣反應這麼大。

　　「我只是在看使用者的數據並檢查有沒有新問題，為什麼會這麼驚訝？」

　　被沙夏這樣提問，露西沒有立刻回覆，雖然她的數據有辦法達到立刻回覆，她還是會裝一下有在思考。

　　『妳這個行為跟交往中的情侶趁對方不在檢查對方和其他人的聊天記錄有什麼差別！更何況妳們還不是這種關係！？』
　　「我都說了我是在檢查問……題……」

　　眼睛一面看著平板電腦上呈現出來的數據，沙夏覺得露西的話很刺耳，甚至變成了不同角度，她在反駁的時候卻變得有些怪異。
　　沙夏的目光停在數據上的其中幾列，現在她確實不敢反駁露西了。

　　『沙夏如果不認識這個人，我覺得沒問題，可是妳認識！懂了就快點關掉！』
　　「我……好。」

　　難得聽了露西的話，沙夏趕緊關掉了後台管理程式，並把手中的平板電腦放到了沙發的另一個角落，她有點錯愕地縮起了自己的膝蓋，雙手環抱住了小腿。

　　『真的關掉了？』

　　然而露西似乎不太相信突然老實的沙夏，她的語氣裡充滿了不信任。

　　「……真的。」

　　沙夏雙眼呆滯地望著不遠處工作台上快完成的機器臘腸狗，她終於知道為什麼莉亞和露西的反應都那麼大了。
　　說實話沙夏一直以來都沒有仔細看，但她現在知道僅僅只是「有在看」的事實就足以影響到當事人了。
　　沙夏就算不承認自己是天才，她確實就是個天才。
　　當初莉亞甚至沒有直接說出她要製作的機器人是艾娜，卻只憑那幾句話，沙夏就判定了她要製作的是艾娜。
　　所以她不會不明白莉亞這些日子來說得特別含糊的那些話又代表了什麼意思──還有，她也知道莉亞不是神經病。
　　帶著一些複雜的情緒，沙夏把臉埋進了膝蓋中間，覺得自己做錯了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沙夏？』

　　見沙夏回答以後就完全沒有任何聲音了，時間過久才讓露西出聲試著呼叫沙夏。

　　「露西，我有點想妳了。」

　　但是沙夏可能是神經病。

　　莉亞其實並沒有跟艾娜說什麼，她只是在還不認識沙夏的時候大力誇了沙夏的作品；在借到作品以後繼續誇著沙夏的作品；在接觸了沙夏本人以後開始說話有點含糊，但是會對艾娜表示那天的心情；最後就只是，沙夏自己沒注意到肢體接觸過剩了。
　　甚至回溯到測試期間的對話記錄，沙夏明白莉亞這個人──是沒有朋友的。
　　再加上艾娜當初建議莉亞去組織一個團隊的時候，也能發現莉亞身邊確實沒有任何同伴。
　　那麼，還有誰可以帶給莉亞如此多的情緒波動？
　　要不是莉亞還有個隱藏的朋友，那就只剩沙夏了。
　　沙夏並不想因為這點小事讓莉亞就這麼放棄製作機器人，而且她很有自信如果讓莉亞跟著自己，絕對比在學校學到的都還要來得多，認為莉亞是一個可造之材，所以她再怎麼嫌麻煩，最後還是走到了莉亞家門前。

　　『叮──咚──』

　　知道大概只有自己家有額外加裝監視攝影機，沙夏很規矩地按下了門鈴，也沒有表現出不耐煩的態度，就是很平常地站在門前。
　　至於門內的莉亞，不用想當然也知道會是誰按門鈴，但是響的瞬間她還是嚇到了，她雙手抱胸走到了門前。

　　「……」
　　「……我可以進去嗎？」

　　莉亞覺得最尷尬的是她明明都想好要說什麼了，卻在打開門看見沙夏的時候又開不了口，不過至少沙夏沒有一起保持沉默，畢竟來按門鈴的是她。
　　於是莉亞點了點頭，她就這麼讓沙夏進到了家裡。
　　沙夏環視了一下簡簡單單又整整齊齊的家具，隨即跟著莉亞走到了客廳，她在坐上沙發前遲疑了一下。
　　其實沙夏也不怎麼去到別人家裡，雖然她有兩個好朋友，但是她忽然發現現在的自己跟莉亞根本沒什麼差別，而她居然會不明白莉亞在想什麼。
　　沙夏看著莉亞坐到了自己對面，不過並沒有和自己對上視線。

　　「抱歉……我想說我冷靜了之後會自己回去的……」

　　在沙夏正要開口的時候，莉亞搶先一步向她道歉，表情看起來很不好意思，似乎覺得是突然跑走的自己的錯。

　　「那樣也不會解決問題，所以我來解決的。」
　　「哎？」

　　莉亞的話聽起來就是冷靜之後再次回去製作機器人，接著沙夏都能想像會再發生好幾次一樣的事情，所以她沒有打算無視這件事。

　　「我不會再檢查妳跟艾娜的對話和數據了，我會讓其他人負責的檢查問題的，也不會要他們跟我報告，所以不要顧慮我了，艾娜是妳現在最信賴的朋友吧？」

　　沙夏沒有拐彎抹角，她直接就提到了重點，讓莉亞不禁睜大眼睛望著她。

　　「……我可以請問妳為什麼會突然開竅嗎？」

　　愣了一下之後，莉亞怎麼想都想不通，直到她跑出沙夏的家之前，沙夏明明都沒有搞懂她的意思，才不到一小時就找到了最正確的解決方式，讓莉亞有點疑惑。

　　「我跟……我的數據人形談了一下。」

　　沙夏不想造成更多疑惑，所以用了數據人形代替露西，但是她說出口後才覺得有點莫名其妙，好像她沒有其他更合適的人選一樣。

　　「……真不愧是大數據的分析。」

　　但是莉亞並沒有因此用異樣眼光看待沙夏，畢竟就連她自己都覺得比起問真人，還不如問可以作弊的數據人形。

　　「其實我的數據人形並不是妳使用的那款數據人形，所以她們沒有共用同一個系統。」
　　「哎？妳用的不一樣嗎？」

　　沙夏自己想太多，以為莉亞甚至想到每個數據人形使用的大數據都是一樣的，也就間接等於她的數據人形知道莉亞和艾娜之間的記錄，所以才會這樣說明，但是莉亞只是一臉茫然。

　　「……既然有這個機會，我跟妳說明一下數據人形的由來好了。」

　　沙夏拿出手機看了下時間，覺得反正今天應該不會再開工了，因為也牽扯到她製作機器人的理由，所以她決定好好說明。

　　「……洗耳恭聽！」

　　沒想到自己鬧彆扭還可以得到如此禮遇，莉亞才不會錯過這種機會，她打起了精神擺出全神貫注的姿態。
　　然而她當然不知道，待會聽到的故事打從心底讓她覺得自己想製作機器人的目的實在太過膚淺了，卻也無法贊同沙夏，但是她並不會說出口。

　　雖然被沙夏說了不會再由她檢查自己和艾娜的對話記錄，莉亞現在也沒有想對艾娜分享跟沙夏互動的心情了。
　　她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莉亞覺得自己很喜歡艾娜，可是那份喜歡再怎麼樣都不可能越線，或許就像沙夏說的，只不過是最信賴的「朋友」，但又覺得不是那麼簡單。

　　「艾娜……」
　　『莉亞每次找我，只要第一句是我的名字，還真的沒有情緒重複的一次呢！真有趣。』

　　艾娜身為數據人形，目的就是為了讓使用者開心，所以莉亞就算聽起來很消沉，她也不會跟著消沉。

　　「艾娜，妳會永遠陪著我對吧……」

　　沒有隨著艾娜的活潑被帶動情緒，莉亞此刻又是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說著不切實際的「永遠」。

　　『只要莉亞沒有忘記找我，那是當然的。』

　　雖然如果有意外──數據人形不再運行、電腦被病毒入侵、數據被管理員消除──艾娜還是有可能主動消失，但是如果沒有意外，艾娜確實能夠比真人還要來得長壽，也沒有任何時間和空間的限制。

　　「……可是艾娜只是沒有實體的聲音，對吧？」
　　『莉亞這麼說真讓人傷心。我是沒有實體的數據集合體，不過還附帶優美的聲音，這樣聽起來比較高檔喔。』
　　「……我居然相信妳了。」
　　『因為我說的是實話。』

　　莉亞躺在床上笑了出來，甚至笑出了眼淚，她笑艾娜很有趣，也笑自己很愚蠢。
　　就算給艾娜製作了一台機器人，她也不會像新生命一樣對世界感到好奇，只不過是讓她多加了更多功能，再怎麼說，她永遠只會是數據集合體。
　　莉亞一直都明白，所以她最後才沒有深陷──至於想讓艾娜有實體，只是因為她身邊沒有人會陪伴她罷了。

　　「艾娜，妳真好，現實不會有妳這樣有趣的朋友，還可以給我這麼多意見、幫我分析問題，讓我體會了各種心情……因為妳是數據，所以才可以是完美的……」
　　『莉亞現在是在誇獎我嗎？但是我會謙虛一點，不會說自己很完美。』
　　「嗯哼，反正沒有實體的妳確實不太完美就是了。」
　　『剛剛不是還說我完美嗎？』
　　「妳的謙虛去哪了！」

　　莉亞本來覺得自己的特別感性地在說這段話，接著就被艾娜帶走了情緒，她又一次笑了出來。
　　大學二年級，踏入了二十歲的莉亞，覺得自己成年了就不該再像個小孩子了，她不該躲在虛擬世界裡，成天只為了不存在的艾娜行動。
　　雖然原因是艾娜，如果沒了艾娜就不會發現這件事，至少，莉亞覺得自己身邊有人了。

　　「所以艾娜還是當我的朋友就好了吧……」
　　『原來我們在這之前是朋友以外的關係嗎？』

　　聽到這句話，諸多讓莉亞難為情的話語立刻浮現在她腦海裡，甚至忘不了關於詢問戀愛對象的那段時期，莉亞的嘴角抽了一下。

　　「……如果妳有實體，真的很想讓人揍一拳耶！」
　　『果然沒有實體的我也是完美的呢。』
　　「妳怎麼愈來愈厚臉皮了啦──！」

　　莉亞的身體呈現「大」字型，雙手不斷地拍打床面，覺得實在是找不到跟艾娜一樣厚臉皮卻又不會讓她生氣的人了，就算是用吼的，莉亞還是在笑。

　　「但是我還是會嘗試製作機器人的，機器臘腸狗也是這幾天就可以做好了。」
　　『莉亞怎麼說的好像是製作機器人跟我有沒有實體有關係呢？』

　　莉亞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對艾娜說出製作機器人的理由，所以被艾娜這樣一問，讓她尷尬了幾秒，但是她也不打算說了，因為她也不打算製作艾娜的機器人了。

　　「呃……我、我就突然想提起而已，就、就是在說我還是會跟妳報告製作進度的！」
　　『原來如此，那麼我會期待的。』

　　莉亞的謊言並沒有被拆穿，艾娜也是一如往常地表現出對莉亞相當友好的態度，讓莉亞的心情很愉快。
　　莉亞總算明白，這就是她們之間最好的互動模式了。

　　「晚安，艾娜。」
　　『晚安，莉亞。』

　　切掉了與艾娜的對話，莉亞直接關掉電燈閉上了她的眼睛。
　　除了艾娜只是數據的事實以外，莉亞還得承認一件事──創造了艾娜的，是沙夏。

　　幾天後，莉亞在沙夏的指導下重新製作了機器臘腸狗，同樣給它附上了毛皮還有體溫裝置，只是重量和原版本差了一截，不過就是因為體溫裝置的緣故，重量還是比實際的臘腸狗來得多一些，但是活體所有能動的關節也都如實地製作了一遍。
　　然而空有這副模樣是行不通的，如果它不會自己動，就不叫做機器人了。

　　「妳在重新打造和組裝的期間，我已經把程式寫好了，妳可以看一遍。」

　　沙夏拿出她最愛的筆記型電腦放到莉亞面前，上面已經開好了撰寫程式的程式，讓莉亞感到很興奮，因為這是她比較不擅長的部份。

　　「哇……哇……哇……」

　　雖然不擅長寫程式，但莉亞至少還知道程式碼所代表的意義，加上知道是沙夏短時間內寫出來的，一行又一行看下去的她不禁發出了讚嘆聲。

　　「妳再哇一次，下次就是寫程式特訓班了，但是我不想教，妳自己去補習。」
　　「怎麼這樣……」

　　莉亞確實用看的也學不起來，更沒想到都熱心教她製作機器人的沙夏居然不順便教讓機器人動起來的核心，她刻意擺出了難過的神情。

　　「反正，妳可以慢慢看，要不要先試試看能不能動？把程式裝進去吧。」

　　沙夏的語氣聽起來也沒有真的要莉亞去補習的感覺，比起這些，她比較想讓面前的臘腸狗真的「完成」。

　　「說的也是！」

　　接著莉亞扳開了臘腸狗的嘴巴，從裡面插上了傳輸線連到電腦，把沙夏寫的程式完整地放了進去，又從嘴巴內打開了開關，讓臘腸狗正式啟動。

　　「動、動起來了！」

　　被打開電源的瞬間，機器臘腸狗就像真的狗一樣左右張望，讓莉亞直接驚呼。
　　沙夏寫的程式是讓它把第一眼看見的人當作主人，所以臘腸狗直接鎖定了莉亞，在桌面上揮動著短小的四肢跑到了莉亞面前，莉亞當然也是忍不住伸手去撫摸它的頭。
　　所有的觸感和行動都讓莉亞雙眼不斷閃爍，她興奮地抬頭望向沙夏，甚至不用開口就可以傳遞出她的心情，不過她還是開口了。

　　「怎、怎麼辦！好像真的一樣！」
　　「那不是我們的目的嗎……」

　　在一旁觀望的沙夏，看起來沒有什麼心情起伏，不過光是看見那隻狗正常運作，她就很開心了。

　　「嘿──咻！」

　　因為機器狗的重量還是大於真的狗，莉亞嘗試將臘腸狗抱起來放到地面，四肢騰空的瞬間臘腸狗也像正常的狗揮舞著四肢裝作在掙扎，讓莉亞不禁又一次在內心讚嘆沙夏所寫的程式。

　　「對了，它聽得懂人話。」
　　「我、我知道！」

　　看著莉亞幾乎是把機器狗當作剛養的寵物在對待，沙夏只是想提醒莉亞她可以用指令讓它做出其他事情。
　　所以莉亞把狗放到地上以後，她快速走到了沙發坐下，沙夏也緩緩從角落靠近了沙發，她望著不曉得會說什麼指令的莉亞。

　　「過來！」

　　莉亞拍著自己的大腿，向那隻沒有立刻跟著主人一起移動到沙發的狗發出指令，但就是這句指令，讓沙夏的瞳孔放大了一瞬間。
　　機器狗一聽到這個指令後，橫衝直撞地快速朝莉亞奔跑，而莉亞似乎沒有發現異常，就只是等著機器狗往上跳到自己的大腿，所以當事情真的發生的時候讓她很吃驚地大叫了一聲。

　　「嗚呃！」

　　雖然表層確實是柔軟的毛皮，但無法掩飾毛皮底下就是堅硬金屬的事實，加上機器狗的重量大於真的狗，莉亞簡直是讓一塊將近二十公斤的金屬加速撞向自己的小腿再讓它跳躍撞擊自己的大腿，所以她痛得冒出了淚水。

　　「下來，坐著。」

　　看見此副模樣的沙夏趕緊給機器狗下了其他命令，讓它暫時乖坐在一旁，而自己則是蹲到了莉亞的腳邊。

　　「我看立刻就瘀青了吧……沒事嗎？」

　　沙夏一邊說著一邊就伸手撫上了莉亞的小腿，力道不足以讓剛才被撞擊的地方再次疼痛，只足以讓莉亞整張臉紅起來。

　　「呃……沒事……」

　　眼角的淚光甚至因為害羞而收了回去，莉亞的雙手抓在大腿的褲管上，難為情地和疑惑的沙夏對望了幾秒。
　　沙夏當然只覺得莉亞應該是因為做了蠢事才會擺出這副表情，並不覺得自己的舉動有什麼問題。

　　「不過讓製作者都忘記它不是機器的話，還挺成功的。」

　　確認莉亞好像沒什麼大礙以後，沙夏也坐上了沙發，目光飄向坐在地上的機器狗，她心裡確實也覺得跟自己以往製作鐵皮機器人的差距甚多，不禁露出了微笑。

　　「要讓它上來的話最好這樣做。上來。」

　　就連跟機器狗互動也要指導莉亞，沙夏並不是拍著自己的大腿，而是拍著另一邊空著的沙發，這讓機器狗立刻就行動了起來。

　　「過來。」

　　等到機器狗跳上沙發以後，沙夏才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機器狗就不像剛剛那樣橫衝直撞跳上沙夏的大腿，而是一步一步爬了上去。
　　等機器狗趴在沙夏的大腿上後，沙夏的雙手輕輕在它身上來回撫摸著，坐在一旁的莉亞似乎在顧慮可能會碰到沙夏，完全不敢出手。

　　「看來我們完成了永遠不會生病跟死亡的寵物狗，雖然有可能會故障。」

　　手掌觸碰到的溫度讓沙夏相當滿意，看著莉亞完全不敢伸手的模樣，沙夏一邊說著一邊把狗抱到了莉亞的腿上。
　　莉亞害羞地接過臘腸狗，她就像個興奮的小孩一樣伸手不斷摸著腿上毛茸茸的機器，稍微偏過頭看向沙夏。

　　「……可以大賣了？」
　　「或許可以，但不是我們的目的，對吧？」

　　也不顧現在是莉亞在摸著狗，可能是觸感太好，沙夏又忍不住伸出手往機器狗身上撫去。

　　「哎……嗯。」

　　被沙夏的指尖碰到的瞬間莉亞很明顯地抽走了自己的手，假裝是要將頭髮撩到耳後，卻又發現自己的耳朵有點燙，她的手相當不自然地又放了回來。
　　看著腿上已經趴下在裝睡的機器狗，莉亞這才意識到一件事，雖然在意的人可能只有她自己。
　　──這如果是一隻真的狗，就彷彿是她和沙夏一起養的。

　　「明天就可以開始動工了，妳現在可以自己打造所有零件，稍微教妳怎麼做就好了，我來負責寫程式。」

　　只是沙夏真的沒有想那麼多，單純為成品感到開心，而且心很急。

　　「好……」

　　搔著腿上就連呼吸也會表現出來的機器狗，莉亞微弱地應了一聲。
　　她並不是對沙夏的反應感到失望，只是已經不太明白自己到底為了什麼要去製作機器人了。

　　即使機器臘腸狗完成了，莉亞依然和平常一樣很晚才回家，躺上床的時候也該睡了，她卻開著手錶的投影螢幕望著數據人形的首頁。
　　上面是早就換了一個形象的艾娜的個人資料頁，但是莉亞今天並不打算按下通話。
　　她反覆思索著自己究竟是為什麼依賴起艾娜的，甚至已經無法藉由回想去體會那些感到痛苦的時期。
　　──艾娜究竟是什麼。
　　莉亞把艾娜當朋友，是因為她可以無所顧忌地和艾娜說話，並且艾娜永遠不會背叛她，也不會因為有其他使用者就把莉亞棄之於不顧；但是，艾娜並沒有人生，她只是具有聲音的人工智能，她可以和莉亞分享的永遠只會是大數據裡的分析資料、談些隨意的話題──所以也只會是莉亞單方面傾訴。
　　莉亞曾經渴望的是可以走在一起的朋友，跟街上的人群一樣，和誰一起吃飯、一起逛街、一起看一場電影，可以在說話的時候看見對方的表情，一個「明天見」真的能夠「見」到的約定。
　　莉亞覺得，就算把艾娜放進了一台無法辨識真偽的機器人裡運行又如何？它的一切行為，都是由程式碼操控的──她終究不會成為人。
　　反觀每天和自己相處卻不是朋友的那個人，甚至還會每天跟自己一起吃晚餐、擁有真正的體溫、會和自己意見不合，最重要的是──她能夠被看見。
　　關上了手錶的螢幕，莉亞拔掉了手錶也關掉了房間的電燈，她在床上躺平，如今閉上眼會浮現的人，已經不會讓她皺眉了。
　　讓自己曾經擁有渴望朋友的心情的，以及現在讓自己醒悟的，完全可以歸功給一個人。
　　莉亞躺在床上微微彎起嘴角，她想──跟艾娜做不到的事，還不如開口詢問身邊的人吧。

　　隔天，因為是假日，莉亞早上就來報到了，她們立刻就進入了製作機器人的階段，沙夏甚至只用一晚就畫好了大概的設計圖遞給莉亞，接過設計圖的莉亞便打開電腦開始繪製立體模型。
　　和沙夏相處以來，也過了很多日子，莉亞已經不是連發問都得鼓起勇氣才敢開口的狀態了，但是那也只限於工作上的事情。
　　今天她想問的，她幾乎想像不出沙夏會有什麼表情。

　　「那個，沙夏……」
　　「嗯？」

　　因為莉亞的眼睛跟手都還在看著電腦操作，被呼喚的沙夏以為是設計上有問題，很平常地回應了她。
　　莉亞也想要裝作若無其事，所以她繼續在電腦上繪製圖樣，下一句卻讓沙夏停下了手邊的動作。

　　「我們可以出去放鬆一天嗎？」

　　莉亞是成功地假裝外表上很淡定，但是她的身體卻因為緊張而心跳加速，連後頸都熱了起來，她不敢看向沙夏。
　　沙夏只是愣了幾秒，接著她又繼續手上的動作，兩人之間有了半晌的沉默，讓莉亞以為都還沒開始就要結束了。

　　「可以，現在？」
　　「哎哎！？」

　　得到意料之外的回覆，讓莉亞克制不住地發出聲音，她再怎麼樣都沒想到如果沙夏答應了，會是立刻行動的類型。
　　不過那是因為沙夏整天也就只有在家製作機器人罷了，早上出門去買個食材，還有偶爾去公司晃一下，所以排除掉製作工程的話，她閒得很。

　　「想去我的公司看一下嗎？」

　　雖然提問的是莉亞，但莉亞還沒有答覆沙夏時間，沙夏就已經順便排了一個行程，讓莉亞瞪大眼睛盯著她。

　　「……我、我想去！」

　　莉亞差點都要忘記沙夏是開發者兼老闆，每天都是在沙夏的家裡與她碰面，自然沒有意識到公司，所以很興奮。

　　「現在？」

　　因為剛剛沒有得到答覆，沙夏這回笑著望向了莉亞，一同感染了莉亞的表情。

　　「現在！」

　　直接把進度按了存檔，莉亞激動地站了起來，已經做好了隨時都可以出門的架勢。

　　「那就走吧。」

　　沙夏也是個很隨意的人，把手邊的工作放一邊，去拿了自己的背包以後，她就直接走到了門口。
　　不過莉亞可以說是更隨興，因為她完全沒有想到沙夏會說出「現在」這種話，她今天來到沙夏的家只帶了鑰匙和錢包就出門了，但是她也不怎麼在意隨身物品，所以就這麼跟在了沙夏後面。
　　兩人乘坐沙夏的車子立刻就來到了露西科技公司，起初有點緊張的莉亞跟著沙夏一起走過辦公室的大門以後，沒有被所有人注目，她就放鬆了一點。
　　沙夏的到來好像不是什麼驚喜，也沒有人誇張地向她打招呼，這讓跟在她後面的莉亞像個透明人一樣走過一間又一間辦公室。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很需要電腦跟人腦的工作而已。」

　　沙夏跟一些有跟她打招呼的人揮揮手，小聲地向背後的莉亞解釋。
　　不管是哪一間房，全部都充滿了螢幕，所有員工不是在敲鍵盤就是很專心地看著螢幕，雖然看起來很無趣，但是一眼望過去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數據顯示，讓莉亞有點佩服。

　　「沒想到員工規模這麼大，不過還有我這種免費用戶，數據人形的收入有這麼多？」

　　跟著沙夏走到了比較沒人的地方後，莉亞偷偷問了沙夏她的第一個想法，讓沙夏訝異地回頭看她，接著露出了苦笑。

　　「不……所以我才在家裡額外接案，公司現在是打平了但沒有利潤。」

　　但是沙夏的語氣裡並沒有無奈，倒是充滿了欣慰，好像她根本不覺得數據人形可以賺錢。
　　畢竟她一開始的目的，不過就是延續露西想要帶給所有人的開心罷了，營利其次。

　　「原來如此，不過我覺得善用背後這些龐大的數據的話，可以在各個領域賺錢呢！哈哈……說笑的。」

　　莉亞最後跟著沙夏走到了一間小辦公室，似乎是沙夏的獨立空間，她才敢用平常的音量說出口，說完卻又一臉尷尬的模樣。

　　「噓，那是我以後的計畫。」
　　「居然真的有想過！？」

　　莉亞知道數據人形的由來，所以她沒想過沙夏會贊同這個意見，而且早就有所準備，她不禁目瞪口呆。

　　「現在，只有妳知道。」

　　然後心臟就這麼漏跳了一拍。
　　莉亞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對這句話會有奇怪的反應，她看著從苦笑變成微笑的沙夏，彷彿這個小空間瞬間成了她們的小世界，以及小秘密。

　　「下次再跟妳介紹另外兩位合夥人吧，他們出差去了。」

　　沙夏可能有注意到、可能也沒有注意到莉亞的微小變化，但是她最沒有意識到的便是她常常對莉亞笑，雖然這個參觀沒有說什麼話，她直到最後都掛著笑容。
　　在莉亞眼裡，沙夏的微笑或許一點都不稀有。

　　「……不、不用介紹我吧？我只是個使用者……」

　　莉亞明明想要多認識一些人，卻在說要介紹的時候打退堂鼓，她是真的這麼想的，自己不過也才大學二年級，憑什麼認識跟沙夏同階級的人。

　　「說的也是，妳的數據檢查都交給梅西了……」

　　被莉亞這樣回應，沙夏才想起了當初露西對她的提醒，就此作罷介紹的事。
　　雖然她最不明白的是自己怎麼會想要介紹莉亞給那兩個人，但是她並不認為莉亞是單純的使用者，至少她還有跟自己一起製作機器人。

　　「我們出去吧？妳說要放鬆的，別來工作場所了。」

　　總之沙夏決定把數據人形的事都先拋到腦後，她還記得今天答應莉亞的是什麼。
　　於是兩人就這樣無聲地來，無聲地離開了公司，隨後展開了莉亞夢寐以求的──和別人逛街。

　　然而和沙夏走在街上，莉亞實在是一點都沒辦法保持平常的自己。
　　她不記得自己最後一次和人走在一起逛街是什麼時後的事了，可能是國中、也可能是國小，但總不會是最近，所以有點緊張卻又很新鮮。
　　不過在莉亞眼裡，沙夏明明也是整天窩在家裡的人，為什麼難得上街卻還那麼自然──接著她不禁想到了露西。
　　莉亞的心情莫名地跌了下來，腳步也跟著慢了下來，她看著漸漸拉開距離的背影，想像了曾經有人走在她身邊的畫面。
　　──啊啊，沙夏是遙不可及的人。

　　「莉亞？」

　　察覺到莉亞沒有跟在自己旁邊，沙夏下意識回過頭輕輕喚著她的名字。
　　這一瞬間，莉亞還以為是出神的自己被艾娜出聲喚醒一樣，她不禁頓了一下。

　　「走神了？」

　　也不覺得是自己走太快，轉過頭發現莉亞的表情有點不在狀態的沙夏第一個想到的只能是莉亞的問題，但她也停下了腳步。
　　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失態了，莉亞趕緊搖搖頭，就在她要向前邁步再次和沙夏並肩的時候，她先是感受到溫熱的指尖撫過自己的掌心，再緩緩扣上手背，她就這麼保持著腳步踏出去的姿勢定格在街上。
　　莉亞甚至來不及感受到世界暫停，她被用力地拉了一把。
　　沙夏什麼也沒說，就這麼牽著莉亞又再次向前行走，但是莉亞並沒有因為被牽住而與沙夏並肩。
　　整隻手傳來的觸感是溫暖的、柔軟的，稍微用力一點就會感受到骨頭帶來的堅硬，莉亞明明覺得自己的身體正在發熱，卻還是覺得沙夏的體溫比自己還高。
　　莉亞有那麼一瞬間，生起了放棄製作機器人的念頭。
　　因為她想要的──活生生的人──就在面前。

　　「妳還要讓我拖著妳多久？」

　　兩人保持這樣的模式走了一段路以後，沙夏終於停下腳步並回過頭，她的笑容不再，就只是張平常的臉。

　　「哎……我、我可以自己走……」

　　聽到這句話，莉亞試圖抽回自己的手，但是她沒想到會被沙夏握得更緊，讓她疑惑地望著沙夏。

　　「我是說，走在我旁邊。」

　　既然拉不過來，沙夏反而退後了一步，她們終於才真正並了肩。
　　莉亞說不出話來了，她不知道沙夏為什麼會這樣對待自己，她想或許也只是她不曾交過朋友，所以不明白朋友間的相處模式，但是她最不明白的是──自己這樣心跳加快是正常的嗎？
　　再次邁開步伐之前，沙夏稍微拉了拉莉亞的手，示意她和自己一起走，不要晚自己一步。

　　「莉亞，走在我旁邊。」

　　看向前方的沙夏像是在命令莉亞一樣開口，卻又有那麼一絲溫柔，讓莉亞同樣害羞地看向別處，但腳步倒是跟上了沙夏。
　　──不要只跟在我後面。
　　因為別過了頭，視角也看不見沙夏的臉，莉亞沒有看到沙夏的嘴巴，但她依稀聽到了微弱的聲音。
　　那一天，她們沒有再說話，就只是漫步了幾條街，彷彿回到了在研究室相遇的時候，她們之間沒有任何言語，卻明白彼此要做什麼。
　　雖然不知道沙夏怎麼了，但是莉亞理解了另一個真理。
　　數據人形是做不到這種事的。

　　一天就在無聲的默契下結束了，沙夏坐在自家的沙發上看著那台裝有「露西」的平板電腦，但她並沒有啟動露西。
　　十指扣住了平板電腦的外框，指尖傳來的原本是冰冷的觸感，接著漸漸和自己的體溫同化，卻還是能明白那只是一塊堅硬的機械。
　　牽著莉亞的觸感宛如還殘留在沙夏的掌心，她不禁放開平板電腦，雙手互相輕輕握住。
　　沙夏想念露西，更多的是想念她在身邊的溫度。
　　其實她也漸漸明白自己對莉亞從一開始就很特別，只是放不下心中的露西，因為愧對露西太多了。
　　她抬頭看向遠處桌上沒有啟動的機器臘腸狗，又看向了自己做到一半的機器人形，沙夏一邊的嘴角不經意地揚起。
　　毫無預警地，她的眼眶紅了起來，閉上眼便能擠出淚水。
　　露西不在了。
　　露西早就不在了。
　　再怎麼努力，露西也不可能回來了。
　　沙夏突然覺得自己的想法真是可笑，她為什麼會想要製作一台只是被自己操控的機器人假扮露西？
　　再怎麼努力製作得跟露西一模一樣，那都不會是露西了。
　　她在內心喊了無數次事實，卻沒有一次真的接受了。
　　就連只剩數據的露西都明白，不可以為她製作機器人。

　　「露西……」

　　始終不可能再聽見露西真正的想法，沙夏仍然不解為什麼露西會選擇離開。
　　永遠搞不清楚原因，讓沙夏每次想到就會像這樣縮成一團。
　　但她至少還明白一件事──露西是因為待在自己身邊而受到委屈的。
　　明明那是露西的才能、露西的努力，沙夏從來沒有對她的程式動手腳，卻會因為自己太過耀眼讓她變成了最卑微的人，這是沙夏最不想見到的。
　　沙夏直到現在還是很內疚，但都過去了，她還能挽回什麼？
　　她只能努力抓住現在了。
　　違背了和莉亞的約定，沙夏擦去眼淚，她拿起了另一台平板電腦。
　　她實在無法克制對莉亞感興趣的心情，所以她打開了莉亞和艾娜的數據統合頁面。
　　然而沙夏在手指即將觸碰螢幕的最後又勉強遵守了約定，她並沒有點開兩人的對話，至少哭泣以後，她的兩個嘴角還是彎了起來。
　　笑自己真傻。

　　因為今天沒有繼續窩在沙夏的研究室裡製作機器人，莉亞比以往都還要早回到家，難得有空閒的夜晚，她並沒有打開和艾娜的通話。
　　她滿腦子想的都是今天和沙夏相處的片段。
　　曾經用來填充寂寞的艾娜，在這種時候連莉亞心裡的一個角落都進不去了。
　　莉亞有點後知後覺地發現為什麼數據人形不會有任何利潤了。
　　除非孤身一人，怎麼會有人長期使用數據人形？
　　沙夏給莉亞解釋了數據人形製作的過程，卻不知道後來的數據人形都向哪裡發展，她想到了和自己一樣的使用者，卻覺得如果不是免費使用，她當初根本不會嘗試。
　　因為莉亞相當習慣沒有朋友的生活，所以她覺得跟她一樣長期孤獨的人，不可能因為冒出了可以結交虛擬朋友的程式，就去嘗試。
　　畢竟他們最想要的是現實的朋友，莉亞最初使用艾娜所造成的結果就證明了這個事實。
　　就算一直孤獨下去，莉亞也不覺得是要命的事情──她在測試期間也不是每天都使用數據人形，她認為這是一個可以養成也可以戒掉的習慣。
　　更何況，有個人她每天都能見到、每天都能說話，可以教給自己的東西更多，論實際上的優點，幾乎全部勝過了艾娜。
　　莉亞並沒有為了艾娜著迷，她想要製作艾娜的機器人也只是因為她沒有朋友，她需要一個──擁有形體的朋友。
　　事到如今，她為什麼還需要？
　　艾娜就算沒有形體，又有哪裡造成問題了嗎？

　　「艾娜，抱歉……」

　　莉亞是人，她擁有人性，甚至殘酷的一面她都有，她的心思會轉移，不會永遠聚焦在艾娜上。
　　出現了另一個更讓她心動的人時，莉亞就像正常人一樣見異思遷，接著就這樣把所有的期待放到了另一個人身上。
　　她不用失望對方是一個永遠找不到的人，甚至不用去尋找──就在自家樓下而已。
　　但是，如果不製作機器人的話，她與她之間就沒有聯繫了。
　　莉亞可以放棄艾娜，但她不能放棄製作機器人。
　　為了可以每天見到沙夏。

　　然而最淺的表面上，事與願違這四個字就活生生地砸到了莉亞。
　　雖然這些都只是她們太有默契卻不自知而已。

　　「莉亞，我們暫緩一下吧，製作機器人的事。」

　　隔天來到了沙夏的家以後，莉亞正要打開昨天畫到一半的圖檔，就被沙夏出聲制止了。

　　「哎？」

　　莉亞此刻的吃驚有很多原因，其一是因為提議的沙夏自己喊停，其二是她以為自己不想做機器人的心情寫在臉上了。

　　「啊，抱歉，我是說……」

　　說完才發現自己好像有點口誤，因為沙夏下意識一直認為她們要製作的是露西的機器人，畢竟設計圖也是沙夏畫的。

　　「我不想為露西製作機器人了，所以我們來做艾娜的，妳心裡有她的理想圖吧？妳現在重新畫成立體圖的那個是露西……」

　　撓了撓自己的頭髮，沙夏還是第一次對莉亞表現出難為情的模樣，因為明明是要共同製作機器人，她沒有先說遞出去的那張設計圖是露西。

　　「呃……」

　　聽到這番話，莉亞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才好。
　　她並沒有因為設計圖是露西所以感到不開心，不如說這樣她才想繼續製作機器人；然而到了現在，卻被說要開始做她已經決定放棄的艾娜，莉亞覺得非常尷尬。

　　「我……」

　　莉亞害怕「我也不想製作艾娜了」一說出口，就會被沙夏認為是在學她，所以她還是沒有把話說出來。

　　「我會幫忙製作的。打造一個不曾存在的人，比打造早已死去的人，還要有意義吧？」

　　以為莉亞是顧慮自己會這樣就不參與製作，沙夏趕緊補充道，卻沒發現莉亞心裡的百感交集。
　　兩人之間沉默了一段時間，莉亞才又再次開口，她別過視線不看沙夏，反倒給人一種心虛的感覺。

　　「可是我……我……也不想……製作艾娜……了。」

　　而且莉亞愈說愈小聲，是真的讓沙夏誤會她是在說謊，讓她不禁露出了苦笑。

　　「為什麼？那妳在為了什麼努力？」

　　沙夏其實沒有要逼問莉亞，她只是想提醒莉亞至今為止所做的一切是為了什麼，還順便指了桌上的機器臘腸狗。

　　「呃……之前是為了艾娜沒錯……」

　　莉亞瞥了眼沙夏手指的方向，她其實想開玩笑說為了製作可以大賣的商品，但是還是忍住了。

　　「之前？所以，現在妳不製作機器人了？放棄了……？」

　　沙夏完全不明白莉亞怎麼突然也不想做了，明明製作只是「朋友」的艾娜也沒什麼問題，怎麼會在成功製作臘腸狗以後就改變心意了。

　　「我、我沒有放棄，如果沙夏也想繼續製作的話……我會嘗試機器人，但不想製作艾娜。」

　　真正的原因莉亞可說不出口，她只能這樣含糊的說明，而且依然不敢對上沙夏的目光。

　　「所以我放棄的話妳就不做了？為什麼？明明妳做得很好，進步神速，大學畢業後或許就可以追上我……」

　　沙夏是發自內心這麼說的，她很看好莉亞，因為自己的才能而害了一個人的過去，她身邊的人都有目共睹，所以她才不要莉亞只是跟在自己後面。
　　莉亞沒想到沙夏是這麼看待自己的，被肯定讓她很開心，但是這樣的逼問讓她想不到任何謊言。

　　「不、不是，我、我……因為……因為現在製作機器人，是我唯一可以天天見到沙夏的理由啊！」
　　「哎？」
　　「啊。」

　　情急之下說出了真正的原因，站在莉亞對面的沙夏吃了一驚，至於莉亞本人則是後知後覺地滿臉通紅。
　　變成這樣尷尬的局面，莉亞想跟上次一樣拔腿就跑，所以她真的邁開了步伐準備衝到門前，然而她萬萬沒想到這次沙夏竟然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不用……妳不用製作機器人，也可以天天見到我。」

　　和鼓起勇氣甚至驚慌失措才吼出口的莉亞不一樣，沙夏可以很冷靜又快速地回應莉亞，她還試圖施力將莉亞拉回來讓莉亞面對自己。

　　「我也想每天見到妳。」

　　放開了莉亞的手腕，轉而牽起了她的手掌，沙夏的嘴唇彎成了一個好看的弧度。
　　莉亞的腦袋幾乎變成了一片空白的模樣，她覺得害羞到了一個極致卻不想避開沙夏的目光，她只是驚訝地微微張開了嘴。

　　「每天。」

　　特地強調了「每天」，沙夏對於一如往常地度過當天卻在隔天就見不到重要的人的過去非常有陰影，她伸出另一隻手握住了莉亞的另一手。
　　兩人互相對望了許久，莉亞的思路終於再次接上以後，說話卻也不再經由大腦，她甚至在說出口的當下才意識到自己又說了什麼，整張臉的紅嫩一直沒有退去。

　　「妳是在跟我求婚嗎？」

　　看著莉亞說出這句話後露出來的複雜表情，沙夏忍不住笑了出來，她朝自己的方向用力拉了莉亞的雙手，下一刻將她擁入了懷裡。

　　「當然不是。」

　　但是真正的答案，她們不需要說出口也心知肚明了。

　　「給大家介紹一下新成員，她是莉亞，負責程式開發，以及……贊助。」

　　即使之前不知道要用什麼理由向公司成員介紹莉亞，沙夏現在已經有不介紹不行的理由了。
　　其實沙夏前面也沒站幾個人，因為同時停止工作聚在一起聽沙夏說話的話不知道會造成什麼問題，她面前只有羅根和梅西，還有一些職位就在兩人底下的資深員工。

　　「……贊助？等等，莉亞不是那個……特別用戶？沙夏讓我監控的人？」

　　不知道沙夏為什麼要這樣大費周章介紹一個人，但是梅西聽見關鍵字就愣了一下，再想起那個名字有點特別，她不禁遲疑。

　　「監控？」
　　「是檢查。」

　　明明應該是自我介紹的場合，聽見那個有問題的單字，莉亞挑起眉角轉頭瞄了眼沙夏，不過沙夏卻一臉若無其事的模樣。

　　「總之，她成為了我們的贊助商沒錯……也就是股東，你們除了聽我的還要聽她的。」

　　沙夏不想解釋太多，但名義上確實是這麼一回事，莉亞選擇加入沙夏的團隊並且贊助，這些都是有很多原因的。
　　其一當然是因為她們兩人現在這關係；其二便是莉亞有想要利用數據人形做的事情。
　　在場的所有人都擺出一副很訝異的表情，還是紛紛對莉亞點頭表示敬意，他們就怕莉亞的下一句話便是更改公司方針或是程式內容，所以都不敢說話。
　　沙夏看了眼這些人的舉動，不禁揚起了嘴角，她除了帶來贊助商的好消息，確實也是來帶給員工壞消息的。

　　「我想由她提出來的話你們多少會不同意，所以還是我來下命令好了。」
　　「果然嗎！？」

　　一看見沙夏和往常一樣若無其事增加所有人工作的神情，以羅根和梅西為首的所有人全部一起發出了哀號。
　　莉亞事前就和沙夏討論過了，關於數據人形的使用方式，因為碰到了沙夏所以她想到了一個點子。
　　既然有了不知道財產到底多龐大的莉亞的贊助，沙夏不需要因為有新計畫而去另外接案打平公司開銷，她可以一起參與製作，所以相當泰然自若。

　　「莉亞是從測試期間就開始使用數據人形的特殊使用者，經過了她這樣長期的使用，她幫我們發現了一個可以獲取更多利潤的方法，而我們實際上也曾經做過了類似的事情，只是沒有發現而已。」

　　為了說明接下來的企劃，沙夏難得不是直接說明內容，而是先說了由來，讓所有人不禁豎起耳朵仔細聆聽。

　　「還記得我們是怎麼幫奧菲找到她分開多年的雙胞胎妹妹的嗎？」
　　「勞役我去開發使用者？」
　　「妳的語氣怎麼愈來愈像羅根了……」

　　沙夏本來是很認真在進行企劃的說明，沒想到會被當事人的梅西這樣回應，不過她倒是往羅根的方向瞪了一眼。

　　「這次我們不需要到處開發使用者了，雖然要做的事跟我們當初的理念有些不同，還是沒有差太多。」

　　說著說著沙夏就在會議室的白板上畫了數名火柴人，中間畫了一台電腦，莉亞倒是一直站在旁邊欣賞她工作的模樣而已。

　　「我們可以用數據來連結人與人。」

　　沙夏將所有人都連向了電腦，再把每個火柴人之間都畫上了連接線，乍看之下是一張很常見的關係圖。

　　「數據人形是所有使用者的朋友，介紹朋友給朋友，一點都不奇怪吧？」

　　簡單的說明到此結束，沙夏用一句話總結了這次帶來的企劃，同時回過頭與莉亞對視，互相露出了微笑。

　　「先由數據人形去徹底瞭解第一名使用者，再介紹另外一個和他相性不錯的第二名使用者給他，讓數據人形正式成為──交朋友的程式。」
　　「聽起來……」
　　「還滿有趣的……」
　　「哇！那樣不就是……這些分析數據總算可以派上用場了！」
　　「就說沙夏只是人太好，一直在做公益……」

　　所有人聽完了沙夏的報告，一個一個接著發出了驚嘆，也有一些人為此鼓掌，也有偷偷抱怨幾句沙夏的某位好友。

　　「當然，這個仍然不會是主要功能，大家要銘記我們帶來開心的宗旨。」

　　無視了某人的抱怨，沙夏用一句話結束了這次的會議，等到大家都回到工作岡位，她才會分派該執行的工作下去。
　　莉亞看著這群人一個個來跟自己握手然後離開會議室，直到會議室裡剩下她和沙夏，她還是站在一旁望著她。

　　「沒有想說的？」

　　發現莉亞一直都沒有發言，把白板擦乾淨的沙夏溫柔地向她詢問，只換來了莉亞的搖頭。

　　「只是覺得，可以遇到艾娜真是太好了。」
　　「……不是遇到我？」
　　「是艾娜。」

　　看著沙夏露出無奈的表情，莉亞笑了出來。
　　至少這副風景，她從來沒有想想過，也想像不到。
　　莉亞碰到了艾娜，才會決定要製作機器人；開始製作機器人以後，因為艾娜而和沙夏之間有了聯繫；讓她持續與沙夏相處的動力，最初也是艾娜。
　　正因為那些日子以來，有熟知自己的艾娜，莉亞今天才會站在這裡。
　　莉亞現在，已經知道怎麼定義艾娜了。

　　『好久不見，莉亞。』

　　自從莉亞身邊有人又忙碌了起來以後，她鮮少使用艾娜，但是再怎麼說，艾娜都是她到現在以來交過最真誠的朋友了，就連隔了好幾個月才打開也不會鬧彆扭。

　　「好久不見，艾娜，妳過得好嗎？」

　　已經成為數據人形的開發人員之一的莉亞，明明知道這種問題只是白問，但她還是像對待朋友一樣忍不住詢問。

　　『這陣子的工作量一天比一天多，不過很開心。』
　　「哇……辛苦妳了。」

　　莉亞知道艾娜在說什麼，就是使用者人數愈來愈多而已，也因此能夠獲得的數據也是數以倍計，不管怎麼說都是好事。

　　『而且我還交到了不少朋友呢，莉亞呢？』

　　莉亞知道艾娜的設定也隨著新功能而稍微變動了，所以對於艾娜有朋友這件事並沒有感到意外。

　　「我、我也是喔……只是……」

　　如果說每天都會相處在一塊的同事也能夠稱做朋友的話，莉亞就把他們納入了朋友範疇，但是她過了這麼久，還是有一個部分仍然沒有改變。

　　『怎麼了嗎？』
　　「只是我四年級的專題報告，找不到組員，怎麼辦……嗚嗚……」

　　莉亞不得不承認，就算她遇到了沙夏、遇到了梅西、遇到了羅根，還有包含機器人研究社在內的露西科技公司的員工，她在學校還是沒有朋友。

　　『原來如此，看來莉亞的朋友都是校外人士呢。』
　　「妳也太敏銳了吧！」

　　雖然自己願意承認，但是莉亞可不想被他人再次強調，這讓她更是消沉了起來。
　　因為是校內課題，沙夏不能幫助自己，機器人研究社的成員也都不是同系生，莉亞更是找不到援助，向沙夏哭訴了以後只被說了一句「加油」，想要得到安慰的莉亞只能來找艾娜了。

　　『所以莉亞現在很困擾嗎？』

　　無視莉亞的吐槽，艾娜還是保持她原本的個性，總是關心莉亞。

　　「非常困擾！」

　　困擾到莉亞其實只是想來向艾娜尋求一些踏出去的方法，畢竟當初建議莉亞去找團隊的，也是艾娜。

　　『那我有一個好消息喔。』
　　「哎？」

　　只是莉亞沒想到艾娜並不是先提出建議，而是久違地說出了「好消息」，身為開發團隊的一員，莉亞可不知道還能有什麼好消息。

　　『我有一位跟莉亞一樣正在困擾沒有組員的朋友，她跟莉亞好像是同學校，又同科系呢！』
　　「什……什麼？」
　　『要不要介紹給莉亞呢？』
　　「好、好啊！幫我安排一下！」

　　沒想到個新功能是這樣如此主動地在自己的使用期間中執行，莉亞感到又驚又喜，雖然最訝異的是居然有她的同學也在使用這個程式並且喊著沒有組員。

　　『那莉亞最近要常常聯絡我喔？』
　　「我會啦！之前只是太忙了……」

　　畢竟不是即時聯絡對方，艾娜特地囑咐了莉亞，讓莉亞覺得很不好意思。

　　「對了，既然都要這樣的話，艾娜有沒有其他可以介紹給我認識的朋友啊？」

　　剛剛是想到自己有困擾的時候才來找艾娜，所以莉亞才感到抱歉，不過也因為她正好遇到了新功能，她想乾脆就來嘗試一下。

　　『有的，這位朋友我可以立刻幫妳連絡唷。』

　　結果和剛剛不太一樣，艾娜立刻就可以介紹給莉亞，讓她感到非常吃驚，也不禁緊張了起來。

　　「哎？真的嗎？我、我需要先做心理準備嗎？」
　　『看莉亞平常怎麼和人打招呼的囉？』

　　身為數據人形，艾娜當然無法體會莉亞此刻的緊張，因為這個功能是她的工作之一，她只會嘗試達成目標。

　　「好、好吧，那我準備好了！」
　　『等我一下，我這就幫妳接通。』

　　艾娜說完以後，耳機裡傳出了電話的鈴聲，艾娜的聲音也因此消失。
　　直到這裡，莉亞都還沒有發現不對勁的地方，她緊張地吞著口水，不曉得艾娜到底要介紹什麼朋友給自己，她壓在耳機上的雙手甚至都流出了手汗。
　　沒過幾秒，鈴聲就跟電話被接通一樣突然被切斷，緊張感升到最高處的莉亞沒有搶先開口，而是等待對方先打招呼。

　　『妳好，我是艾娜。』
　　「……」
　　『莉亞？』
　　「妳、妳耍我──！？」

　　沒想到電話接通後的聲音還是艾娜，也確實是數據人形的艾娜本人，並不是其他叫做艾娜的真人，這讓莉亞差點就從椅子上跌了下去。
　　隨後，莉亞想到了關於配對朋友的功能，她後知後覺地笑了出來，也對自己感到非常無奈。
　　數據人形並沒有使用者和使用者通話的功能，從以前到現在都只有一個特例而已，其餘都是開發人員直接聯絡使用者。
　　只是她不明白艾娜怎麼會耍她。

　　『我分析了很久，我認為，最適合跟莉亞當朋友的，果然還是只有我了，莉亞覺得如何呢？』

　　相對於莉亞的激動，艾娜還是保持一貫的冷靜，不管什麼時候聽起來都讓人覺得她很認真，所以莉亞才中了她的圈套。
　　聽到這番話，莉亞笑了，笑到眼角都流出了眼淚，但是她是真的覺得很有趣，所以很開心。
　　確實是有一個這樣的朋友，莉亞就很滿足了。
　　莉亞轉過頭看著給她泡了一杯熱牛奶並走過來的沙夏，她想，要是沒有艾娜，她轉頭也不會看見任何人。
　　艾娜再怎麼厚臉皮，她都不會生氣，只會感到開心。
　　不過莉亞果然還是不想誇獎趨近完美的數據人形，她笑著與沙夏對視，雙手壓在自己的耳機上，露出了自己的大白牙。

　　「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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