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まふえな】因與原

*真冬生日賀文
*文長6.2萬,請自行斟酌閱讀時間
*標題是姻緣,但就是故意想要這樣的錯字(?)

01

  「繪名、繪名,妳聽說了嗎?」
  「聽說……?」

  算是在班上跟我最好的同學綾子,在今天上課前就先跑來找我說話,不過不把話題直接講出來而是問我聽說了沒有,那當然不知道是聽說什麼……

  「我最近才知道,東京有個超級靈驗的姻緣神社……!朝比奈神社,繪名聽說過嗎?」
  「唔……我不知道,不過是最近才變得靈驗的嗎?」

  也有可能是我一直沒有接觸戀愛話題,對於這類的神社完全不熟悉……不過如果真的很靈驗的話,總覺得多少會聽過吧?而且綾子問的是「聽說」,是不是最近才有?

  「不是、不是,好像本來就很靈驗,只是因為有一對超有名的新人說是在那裡結緣的,所以最近去那座神社參拜的人非常多……而且陸陸續續有更多人報告自己因為去參拜過後就真的找到了對象!」
  「嘿……原來是這樣,居然那麼靈?」

  看她說得那麼激動,其實我也就是有點好奇想知道因此結緣的戀人、新人,之後真的不會分手、離婚嗎?不過聽她這麼說的話,新聞也才過了沒多久,還有,她這麼激動,不會是──

  「所以……繪名可以陪我去嗎?我也想去求一個戀愛運……」
  「哈哈,果然……嘛,看看是哪天,有空我就可以陪綾子去喔?」

  因為出門不可能只去神社,肯定還會去逛街或是吃個東西,出去玩我當然沒問題。
  畢竟我們讀的是夜校,想到假日人潮會很多,只好約了上學日的白天,吃個午餐、去神社,有空再逛幾個商店,最後回來上課。
  我確實對戀愛這種東西一點興趣都沒有……總覺得還不是談戀愛的時候吧?而且要跟另一個人長時間相處,好像有點麻煩。
  雖然可能多一個人可以隨時約出來會很方便,找不到人約的時候不需要拖著彰人那傢伙,那可是幫大忙了,但是就只有這種好處嗎?
  像這次去神社一樣,也不是不能跟綾子出去玩,不過她更喜歡利用平日白天的時間,而我覺得偶爾就好了……畢竟白天玩累了,下午還要去上課呢。
  所以,對於朋友跟戀人的需求,我好像都不是那麼大呢。
  也可能明天去了就改變想法了,不過我已經決定好,明天到了神社我就不去求籤或是參拜了,畢竟……曾經對媽媽給我的護身符抱著希望,卻又期望落空了不是嗎?我不想再經歷第二次了。
  我要抱著我什麼都不需要的心態去到那間朝比奈神社,目的只是為了在綾子參拜完之後,我們可以去逛街什麼的,沒錯,我的目的是去完神社之後的事情!
  還有很好奇到底有多少人會慕名去那間神社、我們去的那天是不是又有戀人產生,或是想知道有沒有在那裡求完姻緣後得到對象,卻又分手的,我想知道這些八卦而已。
  當然,我也要祝跟我最合得來的同班同學,綾子,早日遇到她的命運之人。

02

  「欸……騙人的吧?」

  我和綾子可是在星期三,沒有因為任何節日放假的平日,來到了距離市中心約二十分鐘還要在走路十分鐘的神社……雖然半小時根本不遠,但是人也太多了吧?
  仔細一看還有很多外國人,確實如果是這種移動時間而且還特別有名的話,那有很多觀光客也是理所當然的了。

  「哇……人好多……繪名說沒有要去參拜吧?那我去排隊喔?」
  「嗯、嗯……我去附近晃晃,或是拍照找一些可以寫生的畫面,手機保持聯絡喔?」
  「嗯!」

  在來的路上就已經先跟她說過了,我應該不會去求什麼戀愛運,不如說,如果這麼靈驗的事情發生在她身上的話,下次她來還願,我再來求看看吧?
  不曉得這裡能不能求跟美大的緣分就是了……不過那肯定還是算在學業裡吧?因為如果算在戀愛,好像就算畢業也會依賴那間學校一樣……
  總之我和綾子暫時分開了,但是人很多,排隊去參拜的人幾乎都要排到入口的石階那裡去了,在買護身符跟抽籤的人也很多,觀光客們甚至群聚在一起拍照,現場還有什麼結緣處……可以前往登記並結識新朋友,只要有參拜記錄或是商店收據就能免費登記,能因為這樣找到對象還比較合理嘛。
  把這座神社逛完了之後,不管怎麼拍照都是人頭,只好來到更角落的綠化區,剛剛姑且看到了告示板,這座神社好像有三百年的歷史,不過樹卻沒有那樣的年齡,是新種植上去的。
  我找到了離參拜、購買和結緣處最遠又沒人乘涼的樹,在那裡等著綾子,來這裡之前姑且還看了一眼她排到哪裡,感覺再十五分鐘就能排到她了。
  我就站在原地滑手機,看看今天有什麼新鮮事。

  「哈……」

  滑了大概三分鐘,從電車下車後到這個時間點新增的動態就這樣看完了,再怎麼說都是平日的白天,沒什麼能看的……
  其實覺得有點無聊,但人總要自己找點樂趣,所以就只好看看那些在排隊的人都是什麼樣的人,意外地有跟我們一樣穿著校服的學生,也是夜校嗎?日校還在上課吧?

  『嘰嘎……』
  「欸……」

  我用來遮陽的這棵樹上突然發出了樹枝好像有什麼重物在上面的聲音,害得我不禁抬頭看了一眼,總不可能突然要斷掉──

  「……」

  抬頭真的看見了不應該在這種樹上蹲著的「重物」,有點令人啞口無言,看穿著應該是神社的工作人員,做這種事沒問題嗎?還是我應該當作沒看見才好?
  但對方也盯著我看,我就站在樹下和她對視了幾秒,最後決定往旁邊挪一點不想直接在她正下方,再看了她一眼之後,不知道她表情為什麼有點吃驚。
  ……話說,她是不是除了穿類似巫女以外的服裝,還有帶獸耳髮箍啊?
  怪人……還是離遠點好了。

  「哇啊!?」

  才剛這麼想,對方就突然從樹上跳了下來,她都不怕一個不小心直接跌在我身上嗎!?

  「……」

  然而明明她這麼危險、我也叫了出來,她卻還只是震驚地看著我,該受驚的是我吧?
  話說,那個尾巴會動?果然是怪人……

  「妳……不去參拜或是買東西嗎?」

  甚至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也不是道歉什麼的,看來穿著這身衣服,還知道要想著工作?不過從剛剛開始一直讓我很不開心就是了……

  「……沒人規定來神社一定要參拜吧?」
  「……」

  語氣忍不住就差了起來,她的表情稍微收斂了一點,卻還是有點驚訝的感覺,現在又是怎樣?在神社工作沒見過我這種只是路過的人嗎?

  「那妳為什麼來?大家不都是來求緣分的嗎?」

  她的表情不再有驚訝的感覺,本來覺得她說這種話是在趕我走,但是背後的尾巴一直搖,又突然覺得很可愛……

  「哈哈……都說了,沒人規定吧?而且那種東西……我也沒那麼相信。」

  不知道她是這裡的正職還是打工,我也知道對著神社的工作人員這麼說有點──

  「但是來這裡的人都是相信能求到才會來,妳是為了來潑冷水的嗎?」

  就被她先提出來了。

  「才、才不是,我也希望在那裡排隊參拜的朋友能夠遇到命中注定之人……只是我本人不喜歡靠這種方式而已。」
  「這樣啊。」

  而且如果真的很靈驗的話,不就是我現在去求,很快就會遇到了?那我就要陷入戀愛之中嗎?總覺得還有其他更該去做的事情,所以也有點害怕談戀愛。
  不過,她沒有再問我話了。
  她也往那些排隊的人看了過去,看得很專注,我仔細看了眼才發現她還挺好看的……只是那個獸耳和尾巴……?好像是狐狸的裝扮,不知道為什麼要穿成這樣,而且都會動耶。
  說到神社的話,狐狸倒也不太意外就是了,問題是平常就要穿成這樣上班嗎?這裡又不是秋葉原……

  「……今天又出現了適合的一對。」
  「欸?」

  沉默之中,她突然又開口了,而且也沒看著我說,她說完就直接往前走,我當然沒有要跟上去的意思,她可能是在說結緣處有人配對成功了吧?不過配對成功會搖鈴還是有什麼告知嗎?
  可能有,只是我第一次來,所以不知道──

  「欸……」

  然後我就看著她穿過人群……穿過人,進到了人堆之中我當然就看不見了,但是……?

  「不會吧……」

  她可是穿透了人……然後,也沒有人注意到她……

  「……!」

  我嚇得想要叫出來,可是這裡人這麼多,我只能摀住嘴害怕地蹲下,還得等綾子……
  那個……現在……是白天……對吧?那人穿的也是神社的衣服,不是什麼妖魔鬼怪的感覺……還說我是不是來給別人潑冷水的,代表她也希望來這裡的人都能求得姻緣,所以,做的也不是壞事……

  「……」

  但是親眼見到有人能穿透另一個人還是很震驚,我感覺我嚇得站不起來了,只能抬頭再次往人群看去,我又看見了她,她沒有在看我,而是在那裡走來走去。

  「欸……」

  她手上拉著一條紅色的線。
  我跪了下來之後讓雙腳重拾力氣,扶著地板慢慢站起來後再往旁邊靠到樹上,她一邊走,那個毛茸茸的大尾巴就一邊甩,一直都穿透了人……很可怕又很可愛。
  她最後停在一個人旁邊,我看她伸手碰了對方的手,好像在人家手上做什麼,最後我看見紅線非常明顯地發了亮光──她又往我走了回來。

  「……」

  她就站在我面前,而我扶著樹,感覺冷汗都流下來了。

  「妳看他們。」

  但她只是轉身向我指了剛剛的人,那條紅線我已經看不見了,只是我看見那個人在走之前回頭不知道看了誰,撥了撥頭髮的感覺像是掩飾害羞一樣,然後就笑著離開神社了。

  「……他們之後還會在某處相遇吧。」

  我根本不知道她說的另一個人是誰,因為我沒看見,但我知道紅線確實有另一端。

  「這也不算是我安排吧?如果他們相遇了卻沒有把握機會認識,那麼也等於沒發生。」
  「……」

  她又轉回來看了我,就這一句話,我都知道她是什麼身分了。
  但是,真的嗎?
  明明還是感到有點害怕,也不曉得是不是變成了對神明的敬畏之心,我下意識伸出了手,想要觸碰她。

  「欸……」

  她也對我伸手,我們伸出去的手沒有全部貼合,只是十個指尖碰在了一起……碰到了,還有溫度。
  耳邊突然都只剩下越來越用力的心跳聲了。
  是害怕還是什麼?但我變得一動也不敢動。

  「……妳看得見我也碰得到我,反而不去求姻緣嗎?」
  「我……妳……呃……」

  她直接把我不敢說的話說出來了,看得見、碰得見,所以別人真的看不見她也碰不到她。
  但感覺她又不會害我……也不用害怕地大叫什麼的,感覺她只是很普通在和我對話了。

  「妳剛剛那、那樣說……不就是有可能會失敗嘛。」
  「如果來求的人一點也不想談戀愛,那當然會失敗,不想要的再怎麼推過去也不會成為緣分。」
  「這樣……那我,不想談戀愛,所以也不用……」

  是我先收回了手,還對指尖上的餘溫有種說不出的感覺,視線從指尖向上看到她的臉,卻看見她深情地盯著我的手,然後才慢慢用面無表情的臉抬頭和我再次對上視線。
  ……可能對人的手有職業病吧?

  「繪名──!久等了吧?」
  「啊……綾子,不會,妳都好了嗎?」

  因為被她擋住了,完全沒注意到綾子居然已經好了,然後往我跑了過來……她往旁邊站了一步,這樣綾子就直接出現在我正前方,不會穿透她。
  綾子過來也沒有看她一眼。

  「嗯,我都好了喔,我們走吧?」

  綾子還笑著給我看了護身符,上面寫著朝比奈神社,還有隻小狐狸,說起來神社的人看得見她嗎?

  「嗯,我們就走吧……」

  沒能在有綾子在的時候跟她說話,我和綾子就要這樣離開──

  「……繪名。」
  「……!」

  剛剛綾子叫了我的名字,所以被她聽見了,被別人看不見的東西在背後呼喚名字,怎麼想都不可以有回應,但那些是鬼故事……她……

  「這世上只有妳看得見我,我叫真冬,需要的時候呼喚我的名字。」
  「……」

  她就像是跟著走在我們後面和我說,所以我聽得很清楚,最後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她一眼。
  真冬,可以直接這樣稱呼神明嗎?她是神明嗎?但她在我回頭後面無表情地跟我揮了揮手,尾巴也跟揮手的頻率一樣搖了起來,好可愛。
  然後我就這樣離開了朝比奈神社。

03

  回去的路上想到了,既然真冬……沒有在我面前對綾子做些什麼,可能綾子還暫時不會遇到命運之人吧?
  我沒有把我看見了真冬的事情告訴她,現在終於明白把只有自己看得見的東西說出口後別人會怎麼想,大概會覺得我有問題,所以我決定不說了。
  我們就像原本計畫好的去逛街、時間到了就回學校去上課了。
  晚上放學,其實因為今天出的作業,本來還沒有想起早上發生的事情,是走到跟夜校的學生們都差不多分開後,路上只剩自己一個穿制服的人,明明是平日,總覺得路上多了一些人,但我也沒有很在意,就一邊滑著手機一邊走回家了。
  甚至是到了晚上洗好澡、做了點作業,還畫畫到了兩點左右,突然想搜尋什麼,看到了自己的搜尋記錄,才想起了今天去了朝比奈神社。
  ……只有我看到了別人都看不見的真冬。
  本來這在白天因為意識到她不是壞東西,而是那個神社的神,所以後來也沒那麼怕了──但如果,我除了她,也能看見其他東西了呢?

  「欸……?」

  在只開著桌燈的房間、明明是自己最熟悉的房間,不禁就這麼打了寒顫,一點都不敢回頭或是被鏡子照到。

  「……」

  不小心想起了今天晚上回家路上,路邊那些就站著的人。

  「騙人……的吧……」

  肯定不是吧?
  不是、不是,如果我變得看得那些東西了,那麼真冬也不可能只有我一個人看見!只要有那種體質的人,都該發現真冬!
  所以怎麼會是我能看見她就能看見其他東西?不該是我先有能看見的體質才能看見她嗎?不該反過來吧?
  肯定不是……!
  為了讓自己不再胡思亂想,我趕緊把東西都收拾了,然後就上床睡覺了。
  就這樣一晚過去,到了令人安心的白天。
  昨晚太慌張了,都沒有想到我應該先搜尋一下……!就再次搜尋朝比奈神社,打上關鍵字真冬跟狐狸之類的換著搜尋。
  搜真冬只是搜出了一堆同樣叫真冬的人,甚至把「神社」這個關鍵字過濾掉了,搜狐狸倒是……跑出了很多神社相關商品的圖,因為上面都有一隻小狐狸。
  其實我不敢搜「看得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要是搜尋結果跑出了一堆可怕的圖片怎麼辦?所以跟她有關的關鍵字都搜不出東西,我就沒有繼續搜尋了……
  如果就這樣一直不去想起,是會慢慢忘記的吧?
  說起來那麼她的尾巴和獸耳就是真的了?那還是有點想摸摸看的說。

  「……」

  不行,今天就要開始忘掉。
  雖然她長得還挺好看,但畢竟是本不該和我有接觸的神明對吧?
  在那裡負責繫上大家的紅線……感覺還挺浪漫的。

  「哈……」

  說了要忘掉的,不要去想了。
  今天回家的路上也絕對不可以想到這件事,我要跟平常一樣一路滑手機走回家……
  就這樣,什麼都沒辦法拋下,過著過著又到了上學時間,只能說還好要去上學的時候天色還是亮的,我今天還特地早點出門,趕快走到了學校,想要打開素描簿畫一些圖,找了手機裡的參考照片卻是昨天拍的神社照片,真是一刻都無法讓我忘掉……
  所以,今天真是難得非常認真上課──但如果是有意識的認真,就是因為想到了神社的事情才刻意特別努力聽課,當教室外面的景色全黑了以後,我就開始發冷了。
  為什麼,就是不能忘掉?
  一定什麼都沒有吧?路上那些人只是站在原地滑手機、等人,或是打電話,我根本沒注意……今天肯定就沒那些人了,對,今天可是星期五,這天大人們都該去大吃大喝,要到更晚才會走在路上!

  『叮咚、叮咚──』

  然後,今天的上課時間就這樣過得特別快……如果我害怕什麼的時候,時間都會過這麼快的話,下次就怕自己考不及格好嗎?

  「哈……」

  沒能忘掉,但只要不去注意就好了,跟昨天一樣,跟昨天一樣……!
  不能把這個害怕的心情告訴綾子,我今天也是和她走了一段路就分開了,前後也和平常一樣還有同校同學,只是越往家裡的方向走,人就會越少。

  「哈……呼……」

  我看著地面走路,用眼角向兩邊望去,確實,看到的人比昨天還少了,那昨天應該都是人沒錯吧?就在我有點放心的時候──

  「……!」

  不小心抬頭和旁邊的男性對上了視線,他沒有站在路燈下,但我總覺得他的半張臉沾上了其他深色,我嚇得趕緊繼續看前方。

  「哦……」

  然後,我就聽見了聲音。

  「看得見我吧?」
  「……!」

  不好了,問這個問題……那不就……!

  「也聽得見吧?」

  不、不不,不是在跟我說話!我下意識就加快了腳步,想要快點逃離這條路,卻聽見了緊跟的腳步聲,既然有腳步聲,那是人吧?是吧?對吧?

  「喂。」

  我又聽見了聲音,不是在跟我說話,絕對不是,因為叫了之後,我就沒聽見腳步聲……所以我繼續加快速度,腳步聲確實沒有了,肯定是在跟別人說話。
  我稍微放心後──

  「我說妳看得見吧!?」
  「……」

  天上卻突然掉下一個人對我大喊,我愣了一秒,我完全能感受到自己的身體從腳趾瞬間冷到頭皮,喉嚨有什麼要湧出──

  「真冬嗚嗚──!」

  我忍住了尖叫,在眼淚要飆出來的時候下意識大喊了她的名字,剎那間白光閃現,我不禁緊閉眼睛,然後被一個溫暖的手臂抱住,眼淚已經因為我緊閉雙眼而流了好幾滴,我一點都不敢睜開眼,直到溫暖的手摸上了我的臉頰。

  「繪名,妳叫我了。」
  「……真……冬……」

  面前的髒東西已經不見了,我嚇得立刻腿軟,但她抱住了我,突然就什麼也管不了,臉都扭曲地哭了起來。

  「嗚、嗚……為什麼……那個……我看得見……哈、」
  「……繪名,不要怕,我陪妳走回家。」

  我只能在她懷裡點點頭,她甚至能幫我擦去眼淚,一瞬間,我就安心下來了。
  要趁著這條路有其他人出現之前恢復正常的行為舉止,我慢慢放開她往前站好,我想她也知道,我不能看起來像神經病,不能跟旁邊的人抱住手臂或是牽手,所以她拉著我的衣角,讓我感受到她還在我身邊。
  真奇怪……果然真冬是神明吧。
  這麼讓人安心。

04

  即使不知道正不正確,還是讓真冬進了家門,讓她走在前面,媽媽確實也看不見她,回到房間後,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要讓她走──或者說,把她叫來了,那她什麼時候會離開呢?

  「我要去吃飯和洗澡喔……」
  「嗯。」

  她就這樣回應我,害得我也不知道怎麼問她要待到什麼時候。
  只是有一點還挺在意……

  「我……把真冬叫來是有代價的嗎?」
  「沒有,因為繪名記得我的模樣,然後那是我的真名,但凡知道我的長相和真名就能召喚我……」
  「這樣……?但我不僅沒有在神社參拜、也沒有買東西,什麼都沒給妳,就被妳保護……」

  聽起來很奇怪吧?即使現在第一次接觸,妖魔鬼怪的故事倒是聽過很多,有求於祂們就該付出什麼……神社求姻緣至少也要投錢對吧?

  「繪名那麼在意的話,妳可以送我東西,加強我們的聯結。」
  「嘿……」

  突然這麼說,我也不知道該送她什麼……但會想特地去買來給她,放在身上的裝飾品之類的,而且給了之後不可能再拿回來的話,現在的我掏不出那種東西。

  「吃的……可以嗎?」
  「……」

  總覺得自己的問題很愚蠢,所以真冬也無言了的樣子,但她對我眨了眨眼的感覺,好像是在說可以。

  「那不能加強聯結……不過可以提高對我的信仰……」
  「這樣……」

  雖然不是很懂,但是我決定待會拿點吃的給真冬吧。

  「那我先去吃飯……」

  問不出她要不要跟著來還是待在我房間,感覺不管哪個都很莫名其妙……所以說了之後,我就直接動作了。
  看來她選擇跟在我旁邊,跟我一起到了餐廳,我坐下吃媽媽剛熱好的晚餐,因為沒辦法為了她多拉開一張椅子,她蹲在了桌上看我……搖著她那蓬鬆的大尾巴。
  媽媽在場,我又不能跟她說話……也不知道自己是得忍住笑意還是什麼,突然覺得心情複雜,很快,媽媽吩咐我要洗碗之後就回了房間,我才夾起了碗裡的胡蘿蔔。

  「吃嗎?」

  抬高伸長手臂,試圖要夾給真冬,我看她一臉好奇往我伸長了脖子,張口連同我的筷子前端一同咬住,然後鬆開。
  ……雖然是人的外貌、還是成人模樣,但多了那個耳朵和尾巴,怎麼覺得很可愛呢?
  所以忍不住就笑了出來。
  我給神明的是我不喜歡吃的東西,不會受到懲罰吧?

  「再一個?」

  其實也就兩塊胡蘿蔔,真冬對我點了點頭,感覺我都有了點罪惡感,但還是夾給了她,她再次像個小動物一樣咬了我的筷子。
  忍不住想說可愛,不過還是忍住了,這種畫面太療癒,心裡都暖了起來……
  就算媽媽已經不在旁邊了,還是不敢在這裡跟真冬多說幾句話,就怕家裡有其他人突然出現,所以我加快了吃飯速度,沒有再給真冬吃些什麼──其實我本來是打算拿我的零食給她,誰知道今天晚餐有胡蘿蔔,沒再給真冬吃,她也沒表示什麼,然後我洗完碗就快點回房間了。

  「這個……給妳,我去洗澡喔。」

  回房間後我先找出了我的巧克力,真冬接過去後,我就準備去洗澡了,只是──

  「應該不會跟來吧?」
  「繪名不要我在身邊?」
  「……」

  原來還真的打算跟我去浴室啊。
  本來想說什麼,但如果真冬是神,我在她面前脫光、洗澡,她根本就不會在意吧?
  ……不過我會啊。

  「……我會害羞。」
  「要我遮眼睛嗎?」
  「欸?就是一定要在我旁邊?」

  明明是我把真冬叫來的,下意識問出口之後覺得自己真差勁,甚至覺得她的尾巴和耳朵有微微下垂的感覺,那一瞬間萌生了不該有的心情,在她回答我之前──

  「……」

  我就不禁伸手去觸碰了她的頭。
  好軟,頭髮摸起來跟被養得很好的動物一樣的感覺,很好摸……還讓我摸到了耳朵,有點厚度,毛毛的很溫暖。
  更令人停不下手的是她閉上了眼睛稍微低頭和搖晃尾巴好像在享受一樣。

  「真冬是……神?」

  我忍不住收回了之前的想法,她身上沒有會讓我有敬畏之心的要素……導致脫口而出了如此沒禮貌的話。

  「……不算是吧。」
  「欸?」

  明明抱有疑問才問了出口,得到她半否定的回答,自己卻有點吃驚。

  「建了那間神社的人把我安置在那裡,並告訴我如何驅散來參拜之人的身上穢物……讓我去做該做的事,所以,我只是個被造物。」
  「什麼……」

  沒想到會聽見這樣的由來,那麼最初建了神社的人看得見真冬,或者是最初的真冬已經沒有肉體了才變成這樣……但我覺得是前者就是了。
  不過這樣聽起來,我看得見真冬的理由,該不會是我是那個人的轉世之類的吧……?

  「真冬覺得我跟那個人有關係嗎……?」
  「沒有。」

  但她卻是斬釘截鐵的否定。

  「……甚至不用想?」
  「我很敬畏那個人,但我對繪名的靈魂沒有那樣的感覺……所以,我對繪名也很好奇。」
  「這樣……」

  這個回答倒是能說服我,畢竟別人看不見她,她都說到靈魂了的話,也不得不相信了。
  不過,原來不算是神啊……確實大多數人去了朝比奈神社也不知道是在向誰求姻緣吧?而且,以數量來說,得不到姻緣的人肯定比得到的人多,如果因為知道是在向誰求而因此記恨的話……那麼,還是不知道好吧。
  而且感覺她只是跟毛茸茸的動物一樣可愛。
  看她這樣搖著尾巴然後一直想給我摸的模樣,都捨不得說出要讓她離開或是待在房間等我回來了。

  「那真冬遮住眼睛跟我去洗澡吧……」
  「嗯。」

  最後找了一條我很久沒用到的領帶,也就當我送給她的東西了吧?拿來遮住了她的眼睛,然後我牽著她一起離開了房間。

05

  真冬在我洗澡的時候,很乖地待在角落,我不知道她能接觸的東西都是什麼,譬如說昨天白天她能蹲在樹上,那就是能碰到樹,她也能吃胡蘿蔔,我給她的領帶她也能用,但站在角落的她完全沒被我洗澡的水濺到……
  在浴室說話的話,回聲很大,就沒有立刻問她了。
  她在我泡澡的時候坐在浴缸外面,頭放在浴缸邊緣,讓我摸著頭和耳朵,真的就像一隻小動物……不過我手上的水沾濕她了。

  「真冬……為什麼我手上的水能弄到妳?」

  還是怕浴室的回音,我用氣音問她,真冬聽到我的聲音都加快速度搖起了尾巴,才想起狐狸是犬科……

  「因為是經由繪名的手。」
  「……那真冬為什麼能碰到樹?」
  「除了有靈的生物,與地連結的東西我都可以碰到……但是人類所使用的水……幾乎是天上降下後人類再進行處理的東西,除非是有一段時間的地下泉水,否則我無法輕易碰到。」

  所以蓮蓬頭出來的水不會碰到她,儲存在浴缸裡的水也不算是儲存在地下過……

  「……繪名就算把我頭髮弄濕了,我也能一瞬間恢復原狀就是了。」
  「我想也是……」

  她畢竟不是人,任何符合常理的情況都不能套用在她身上吧。
  大概是把她當成小動物了,還有也遮著眼睛……有人陪在旁邊洗澡的感覺好像也沒那麼難為情了,不過今天沒有待太久就離開了,擦乾身體換上衣服,走出浴室準備回房間──

  「……」

  因為剛剛在擦身體和換衣服,突然就忘了要牽真冬,回頭看她就好端端地走在後面,並沒有因為走出浴室而拿下領帶。

  「妳……」

  聽到我說話,她又豎起耳朵搖了搖尾巴,身體並不是因為剛泡完澡而發熱,而是因為另一種情況瞬間熱了起來。
  不能在家裡的走廊大喊,我立刻向前加快腳步回了房間,她也好好地跟在後面……!
  終於在我關上門的那一瞬間──

  「妳遮住也看得見是吧!?」

  雖然也沒有到大喊的程度,我抓住她的肩膀叫了出來。

  「……我本來說的是用手遮。」
  「哈、哈!?」

  還真就這樣給我間接承認了……!

  「繪名在意的話,我也可以脫衣服……」
  「哈──!?」

  怎麼還能說出更不可理喻的話!?

  「下、下次不准跟我去洗澡了!」
  「……我知道了。」

  真冬自己拆下了領帶,但也沒有還回來給我,也不知道她收到了哪裡,再次看見她的眼睛,又覺得她很天真無邪,是我想太多?
  她也確實是神聖的存在吧……?

  「哈……真是的,那妳會在這裡待到什麼時候?」

  其實我想了想就算沒趕她走,等明天早上她都得回到神社「工作」吧?

  「繪名要我走我會立刻走,沒有的話我會待到太陽升起,那時候繪名就不會見到那些東西了。」
  「這樣……那妳……就早上再走吧。」
  「嗯。」

  雖然我相信家裡不會出現那種東西,只是知道了她確實會離開,就不想立刻趕她走而已。
  也不能一直在意房間裡有另一個「人」,我還是得像平常一樣吹頭髮、寫作業,然後畫畫,她都一直安靜地跟在旁邊,看她一眼感覺她就會稍微豎起耳朵,好像很想要有人跟她互動一樣。
  那也是啊……她不是神社建造之初就在那裡了嗎?建了神社的人肯定能跟她互動,那後來呢?那個人只是人,不是神,所以已經死了嗎?真冬都說了世界上只有我能看見她了,那麼是多久沒有跟人說上話了呢?

  「……真冬多久沒有跟人說話了?」

  因為好奇就直接問了。

  「朝比奈神社有三百多年的歷史……所以就是三百多年吧。」
  「……欸?建造神社的那個人呢?」

  我昨天也看到了寫著神社歷史的牌子,如果那個人活了一段時間,真冬說的肯定會是兩百多年……

  「他建了神社把我放在那裡就走了,可能還去建了其他神社……他好像只是路過順便搭建的樣子。」
  「……哈?」

  要不是真冬剛剛說了敬畏那個人,我還以為至少是真冬曾經的主人之類的,結果她居然說路過?

  「是個很厲害的人類陰陽師,所以我確定他不在了,繪名是這麼久以來唯一和我對上眼還能直接說話的人類了。」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彷彿完全沒有情緒起伏,明明應該要很寂寞,就好像只是在陳述事實,就算她不是人類,看著也是個有溫度的動物吧?明明喜歡被我摸還一直跟著我,為什麼能這麼不帶感情地說出這些話?
  而且,她就一直在那個神社做「她該做的事」?從她現在在我房間這點來看,她完全可以離開神社……

  「……真冬。」

  忍不住起身去翻了我的飾品盒,轉身一看她果然跟在後面,我就拉起了她的手,把我喜歡的手環套進了她的手。

  「這個也送妳……」

  她看了手環,再抬頭看了我一眼,怎麼看都覺得眼睛裡閃過了光芒,那明明是有情緒的吧?

  「等我有空了再給妳買別的喔。」
  「……嗯。」

  她搖了搖尾巴,看起來很開心。
  再次回到書桌前,我怕她一直站著會累,就讓她坐在我旁邊,頭靠在我的腿上,我還能摸摸她的頭……真的很可愛。
  明明這麼可愛,就這樣孤單地在神社一直堅守自己的使命,幫人締結姻緣……讓我不禁沉思了起來。
  所以我為什麼,會看見她呢?

06

  真冬說太陽升起會離開,我在熬夜的途中被明明一直沉默的她問了幾次我不睡嗎?我就只好放棄畫圖到早上,在天還是黑的時候上了床。
  我沒辦法讓她也上床,兩人一起睡也太唐突了,所以我只是讓她坐在床邊,我握著她的手睡了過去。
  早上醒來的時候,真冬已經不在了。
  想見她的話,立刻呼喚她的名字,肯定會出現在我身邊吧?不過我也沒理由這麼做。
  放學後,我再叫她吧。
  但是相處了一個晚上,白天看不見她的身影,總覺得昨晚的一切都成了我的幻覺,她真的存在嗎?這麼想的時候,又回憶起了握著她的觸感,溫暖的手心傳遞過來的安全感,讓我睡上了一個好覺。
  還有那毛髮摸起來的感覺……跟我說上話就會搖擺的蓬鬆狐狸尾巴、時不時會抖動的耳朵。
  如果這些都是我的幻想,平常的我究竟該患有什麼樣的精神問題才有這種想像?
  但也沒有人可以替我證明那不是我的想像──其實也不是沒有,如果我交給真冬的東西在她拿到的瞬間會消失於別人眼前,只要讓一個人證實那個東西消失了,也就證明了真冬存在、別人看不見。
  不過,有誰會幫我做這麼怪異的事情呢?
  至少昨天的胡蘿蔔,絕對不是我自己吃掉的。
  我的幻覺不可能良性到會讓我吃下胡蘿蔔還覺得開心吧?那聽起來病得很嚴重……
  只是不同於昨日,今天來上學的路上,都感到輕鬆了起來,也印證了我的想法──如果一點都不害怕也不緊張,今天的時間就會過得特別漫長,感覺上課特別無聊,每過一堂課我心裡就雀躍了一點,一直到最後一堂課結束,我也不能就這麼呼喚真冬。
  放學路上跟綾子走在一起,我不禁加快了腳步,在我們分開的路口,我看了一眼時間,確定自己比平常還早了一分鐘走到這裡,沒想到自己會這麼期待。

  「……真冬。」

  不像昨天幾乎是嚇到出於本能大喊,今天只是想著她的樣貌輕聲呼喚──

  「繪名。」

  她就像昨天一樣,從我旁邊帶著白光現身,我卻開始懷疑其實她就是用什麼神力躲在我旁邊,被我叫之後立刻出現,而不是從那麼遠的地方突然瞬間移動過來吧?

  「……真冬真的是從神社瞬間過來的?」
  「嗯,神社有結界,我無法離開。」
  「……欸?」

  一邊走一邊問真冬,答案卻有點意外,又有點令人疑惑。

  「那我把妳召喚過來,妳不就自由了?」
  「……繪名沒有很想要我一直在身邊不是嗎?那麼我不回去,我又該做什麼?」
  「……」

  又是令人更意外的回答,明明得到了自由,卻又沒有其他事情可以做……也是理所當然的吧,沒有人能看見她、聽見她。
  孤身一人穿梭在世界之中,也毫無樂趣……現在有我了,但我表現出了不要她一直待著的態度,所以她還是無處可去。
  但即使她離開了神社待在我身邊,我也只是個作息正常的高中生,每天的生活也很規律,甚至是一成不變,我也沒辦法為她做些什麼。
  都不如待在那座神社,每天接觸新的人,等著下一個能看見她的人──

  「哈……」

  那個想法讓我心頭一緊,有點不舒服,明明覺得真冬很孤獨,卻又不希望有我以外的人能看見她。

  「……那真冬每天來保護我。」
  「嗯。」

  說不出讓她去做些什麼、也無法給她任何保證,最後只能說出這句話。
  不過,我也不禁去想,如果她就此離開了神社再也不回去,是不是會慢慢消逝?即使去朝比奈神社參拜的人不知道是在向誰求姻緣,多少也付出了一點貢獻給神社,好讓神社能延續……真冬至少也在那塊土地吸收了什麼,才一直存在吧?
  畢竟不管是人是鬼,還是靈魂,能夠毫無代價存在於世上嗎?雖然是我不知道的命題就是了……
  但真冬也說了,我給她吃的能增加對她的信仰,或許她離開了神社以後,讓她像個人一樣進食,就能讓她存在?
  不過……如果我看不見真冬,等於她不存在,那麼,我還會覺得她孤單嗎?
  我還以為,比起讓真冬每天來保護我,我應該要想辦法能夠不再看見那些東西才是。
  我還挺想看見真冬的嗎?

  「……」
  「怎麼了?」

  轉頭看了她一眼,即使是沒有明顯表情和語氣的關心,卻覺得在夜晚給了我一些溫暖,腦裡多出了一個自嘲一樣的想法──原來寂寞的是我啊。
  她不會真的是,我因為寂寞而生出來的幻覺吧?
  但我並不承認她是幻覺,如果她是幻覺,那我的頭腦可沒有自虐到會順便產生那些會在半路把我嚇死的幻覺吧。

07

  今天也是和昨天一樣,即使今天沒有胡蘿蔔,還是分了幾口飯給真冬吃,然後不讓她跟我去洗澡,她就乖乖坐在我的床上等我回來。
  伸手去摸她的頭就會閉上眼睛稍微垂頭,甚至故意摸到下巴,明明不是貓,好像還挺開心地發出了呼嚕的聲音,最後她直接倒在了我床上,一臉要我摸肚子的模樣,我有些懊惱地收回了手,這到底讓人怎麼摸?

  「真冬為什麼是人的模樣又有狐狸習性的感覺啊……」
  「……我好像被狐狸吃了。」
  「……什麼?」

  每次問她問題都能得到我根本想不到的答案,但這次的性質完全不一樣吧?一瞬間就令人毛骨悚然了起來……

  「那個陰陽師是這麼告訴我的,他懲罰了那隻狐狸……用狐狸的靈魂實現我的願望,而我也要為了願望付出代價。」
  「……真冬的願望?」

  聽她的描述看來是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狐狸吃掉的,那就沒關係了……不過,怎麼讓人問題越來越多?

  「……我已經不記得了。」
  「這樣……」

  只是這次的答案有點讓人遺憾就是了。
  被狐狸吃掉的真冬,路過的好心陰陽師也不算是救了她,而是讓兩者都付出了代價去實現真冬的心願,但是真冬昨天說那個陰陽師讓她去做該做的事,也就是在那間神社締結別人的姻緣……這個應該是代價,那麼三百年過了,她做的還不夠多嗎?
  而且,就算她不在了,那邊現在還有什麼結緣處,人類完全可以不靠靈異力量找到對象吧。

  「在那間神社工作是代價嗎……?」
  「也可能是實現願望的一種方式吧。」
  「……」

  狐狸的靈魂並沒有單純幫她實現願望,而是得到了靈魂有了這個型態後去實現願望?幫別人締結姻緣如果是實現願望的一種方式,那麼她遺忘的願望是什麼?我實在無法從這件事去做聯想……但是,又有了新的問題。

  「真冬如果實現了願望會怎麼樣……?」

  只有我看得見、聽得見的她,在實現了自身的願望之後,難道是作為一個誰都看得見的「人類」過活嗎?還是……就跟那些聽過的故事一樣,還留在人世間的靈魂,達成了心願後就會離去?

  「……我也不知道。」

  那也是理所當然的吧?她又沒實現過。

  「……會消失嗎?」

  但我還是想知道。

  「如果那個陰陽師把我變成這副模樣是為了讓我在實現願望後消失,我覺得有點不合理吧。」
  「欸?啊……這麼說也是喔。」

  懲罰了那隻狐狸所以給了真冬有能夠去實現願望的身體,但真冬也要為此付出代價,如果實現願望的結果是消失……確實有點不合理。

  「不過……」

  剛剛都是我在問問題,真冬突然自己開口,我看著從床上抬頭對上我雙眼的她,她卻只是開口後就沒有接下去了。

  「……沒什麼。」
  「什麼啦?」

  怎麼可以這樣不告訴我?我也坐上床去,想給她一點懲罰就抓住了她的尾巴。

  「因為也可能是我的錯覺……好像在繪名身邊,有點接近我的願望吧。」
  「欸……嘛……那倒也不是很意外……」
  「……為什麼?」

  這次我就沒有吃驚了,因為真冬說我是世界上唯一能看見她的人,以及她這麼久沒有跟人說上話了,如果我跟她的願望沒關係,那不就是我有問題嗎?而我並不想認為是我的問題……

  「這麼久以來都沒有其他人能看見真冬,那不就是我對妳來說很特別嘛。」
  「特別……」

  被我抓著的尾巴掙脫了我的手又一次甩了起來,她看過來的視線不知道為什麼讓我下意識別過了頭,然後才再次想起她很好看的事實。
  把她當人看簡直是個美女,把她當小動物看就可愛得讓人想一直摸……不會真是我幻想出來的吧?

  「真冬不是我幻想出來的吧……?」
  「如果我真的是繪名的幻想,應該也會否定吧?但我能跟妳說出每一個在神社結下緣的情侶叫什麼名字、住在哪裡,妳去調查的話就會知道我說的是真的……」
  「……這辦法還不錯,不過既然妳都這麼說了,那應該就不用了吧。」

  不是就好了。
  那麼既然不是我的問題,不就會讓我很在意,為什麼她的願望會讓我看見她嗎?我跟真冬……有什麼關係嗎?

08

  我又讓真冬握著我的手陪我睡了一晚,天亮睜開眼睛後,她已經消失了。
  明明昨天沒說天亮就讓她走……卻也不禁有了點罪惡感。
  如果真冬白天在神社工作,晚上在這裡陪我,那麼她什麼時候休息呢?即使她不是人類,可能也不存在休息一說,但我能摸到她、也有溫度不是嗎?而且從本質上來說她確實曾經是人、也曾經是狐狸,兩種都會睡覺吧?
  所以我決定今天晚上她出現再問她。
  不過我也已經想到,就算得到不用休息的答案,感覺也會想看她睡覺的模樣,畢竟我是人,在我的刻板印象裡人就是得休息的,我想看見她有在休息……
  今天我沒有拖著時間才去上學,我提早了兩小時出門想去買要給真冬的飾品,要給她買什麼呢?項圈?

  「……」

  那還是有點過分吧?
  真冬身上穿的那件類似巫女服的服裝,大概也不會換下來……我給她的手環昨天還有看見她戴著,就是不知道領帶收去哪了。
  項圈不行的話想到了項鍊,又覺得在脖子上有束縛是不是有點意圖太明顯了?所以又想到了戒指,然後我就苦惱了起來,因為不知道她手指的尺寸。
  我們晚上握著手睡覺,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也和她碰了五指,努力回想一下好像也跟我沒差多少,那麼買在我最粗和最細的手指之間的尺寸,她肯定有一指能剛好戴上去吧?
  說起來,真冬負責給人繫上紅線……給她買戒指就好像換我繫上了什麼。

  「呵呵……」

  確實說會增加我和她的聯結不是嗎?如果我跟她的願望有關係,多一點這些聯結也好吧?畢竟我也想知道,願望到底是什麼。
  總不可能是狐狸的新娘吧?畢竟她先是人才是狐狸,狐狸是幫她實現願望的一部分,所以因為先後順序的關係,這確實不可能。
  總之我買了兩個設計挺輕盈的銀戒指,想讓她兩手都試試,倒也不會今天知道尺寸後就再來買齊剩下的八指……可能會換其他飾品吧。
  ……給人買禮物感覺還挺開心的呢。
  就這樣帶著愉快的心情去上了學,可能就是太開心了,又一次覺得今天上課時間過得好漫長,等到了放學,跟綾子走在一起的時間也覺得長,但我恐怕還是不小心加快了腳步,分開後看見手機上的時間,走得比昨天更快了。

  「真冬。」

  期待地呼喚了她的名字,就像是要回應我的期待,白光乍現,她就立刻出現在我身邊。
  其實在她來到我身邊後的隔天,就沒再去想那些妖怪的事情了,呼喚她的主要目的好像也根本不是為了驅趕那些東西,我只是想見到她……
  如果牽著她的手走路,在旁人看起來會很奇怪嗎?誰會去注意我的手動不動、擺什麼姿勢呢?
  所以,我今天牽起了她的手。
  在偏冷的夜晚,本就該這樣溫暖吧?

  「繪名?」
  「不行?」
  「沒有那麼說。」

  她大概是疑惑我不會怕被別人看起來覺得很奇怪嗎?我已經不在意了,白天可能還會在意吧。
  或許她真的一半是人一半是動物,握著的手特別溫暖,她也會因為周圍的燈光而陷入黑暗之中,經過路燈才又能看見她好看的側臉,但她似乎也不用一直看前方,轉頭呆看著我的模樣總覺得有點不符合年紀。
  說起來,真冬是三百多歲吧……為什麼這麼可愛?

  「真冬除了幫人結緣、幫我驅趕那些東西,還有什麼特殊能力嗎?」
  「應該沒有了。」

  她眼神飄到其他地方看起來是想了一下,我也覺得應該就這樣了吧。
  然後她一直在那間神社,不做其他的事情……所以,有點呆可能是理所當然的。
  除了牽著她的手,我往她靠了一點,讓我們不管怎麼走路都會碰到手臂,感受她的溫度,還能更明顯感受到尾巴晃動的空氣,如果意識到尾巴,就覺得真冬像寵物。
  ……但我牽著的是一個長得比我還高的人啊。

  「嘿嘿。」
  「繪名?」
  「……沒什麼哦。」

  就是莫名覺得,很開心。

09

  我沒有急著把戒指送給真冬,跟前兩天一樣先吃晚餐、洗好澡回到房間,才敢大膽地和她繼續說話。
  看她乖巧地坐在床上,搖著尾巴等我靠近她,就是在等我過去摸她的頭,本來想直接切入話題,都把戒指店幫我包裝好的小紙袋拿在手上了,卻只能先過去摸頭摸到她又差點往後倒,我就不得不停手──畢竟我還沒有沒神經到敢像摸動物一樣摸她的身體。
  她能不能有點自己是成年人體型的意識?

  「哈……真冬,我給妳買了飾品喔。」

  收回手之後我坐在床上,她也就又坐好,我在她面前拆開了紙袋,再把戒指上的標籤撕掉。

  「好了,手。」

  對她伸出了手,即使說出口的時候意識到有點像是跟小狗說話的指令,但她也伸手搭了上來。
  一直沒有仔細看她的手,明明這兩晚我都握著睡覺,今天放學回來也牽了手……是一看就覺得很秀氣的手指。
  怎麼想大拇指都不可能,就先握住了她的食指開始試著套進去,一套到底,總覺得有那麼一點鬆,即使對她這種存在來說,我覺得東西給她就不會弄丟了,卻想更牢固一點。
  所以我又抽了回來,再往她的中指套了進去,這又有點感覺會血液循環不良……即使她也不是需要擔心血液循環的生命體就是了。
  從中指抽回來之後,想著再怎麼樣都不是吧……就這樣偏偏,套進了無名指,一個非常合適的觸感。
  瞥了一眼真冬,她還在看著手指,我在想她一直……蟄居在那座神社,也會知道那些通俗的愛情含意嗎?

  「繪名……不是小指啊。」
  「欸?」

  不過卻沒有如我預想地說怎麼是無名指然後開玩笑之類的,感覺不是小指她還有點遺憾?

  「給人繫的紅線都在小指。」
  「……哦、哦?」

  沒有立刻明白她什麼意思,然後才有點恍然大悟,她讓我送她東西是加強跟她的聯結,紅線也是加強人與人之間的聯結,所以即使沒有那種意思,可能小指的聯結是最強的?

  「我不知道真冬的手指尺寸嘛……現在來量吧。」

  才套了一個戒指就起身去找了最簡單的工具紙筆想來量,回來坐下後才發現真冬還盯著床上還沒給她的戒指。

  「那個,也是給我的?」
  「是啊……不過真冬更喜歡小指的話,這樣算未拆封,我還可以拿去換貨……」

  畢竟給她兩手都戴無名指有點太宣示主權了吧?雖然誰也看不見……話說什麼主權哦。

  「我要。」
  「……」

  她就像是知道兩個戒指的尺寸一樣,直接對我伸出了另一隻手要我替她戴上,甚至尾巴搖到都把床拍出聲音了,那我又怎麼能拒絕?反正本來就是買給她的。

  「嗯。」

  拉起了她纖細的手指,想著真冬是特殊的存在,應該沒有因為慣用手所以哪一手比較粗的問題,肯定都一樣尺寸,我就直接往她的無名指套了進去,才後知後覺我居然一點猶豫都沒有,一套到底後突然有點難為情。
  再瞥了她一眼,她只是開心地搖著尾巴,即使沒有把情緒顯現在臉上,但一直盯著自己戴上戒指的手,肯定很喜歡吧?
  或許真冬真的不知道戒指戴無名指有什麼意思。

  「那量尺寸嗎?」

  為了不讓她有機會提到戴戒指的意義,我立刻就把紙筆拿在手上問她,她對我點了點頭,又一次對我伸出手並張開五指。
  活了三百多年還這麼乖巧……我開始靜靜幫她記下尺寸,記下了每一根手指的長度,之後再拿尺量,然後還要換算通用戒指型號,在每一個記號寫下了這是哪一根手指後,我就把紙先放回了桌上再回來坐下。
  莫名地,不小心把她當成寵物,所以我就忍不住──

  「繪名?」

  抱了過去。

  「……」

  然後深切感受到了真冬除了我看得見的這件外衣,裡面是什麼也沒有穿,柔軟和溫暖同時朝我襲來,甚至她身上還有一種……古香味?
  但我突然也不理解我為什麼要抱住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放開也很尷尬──她卻也抱住了我。
  尾巴微微在後面晃動,都還感受得到空氣和絨毛在我手上拂過,然後她突然往後一倒。

  「唔、」

  我也跟著躺上了床,有她、有本來就柔軟的棉被,從心裡熱了起來,一路熱到了臉頰。
  真冬可不是寵物……

  「……真冬。」
  「什麼?」

  我們側躺抱在一起,她的尾巴還保持在一定的頻率拍著床,現在只想慶幸她不是真的狐狸,不然毛肯定都亂飄了。
  不過,看她像狗一樣拍著尾巴,真的很高興似的,我更想知道了,我跟她的願望有什麼關係。

  「……妳有什麼想跟我做的事情嗎?」
  「想跟繪名做的事情……」

  她的尾巴停了下來,大概是因為開始思考,盯著她的臉,她也只是呆滯地看著我,就像樣互相凝視──

  「……」

  長得太好看了。

  「……?」

  還以為自己要受不了了,卻是她先避開了眼神,眼皮些微下垂,也不知道看著哪裡。

  「……我沒有想過我還能做些什麼。」
  「啊……」

  是啊,才發現自己好像問了有點愚蠢的問題,真冬要是稍微有那麼一點別的想法,都早就離開那間神社了。
  她除了工作就知道工作吧?
  然而,要說我可以跟真冬做些什麼……只要她無法被人看到,我也沒辦法很正常地跟她在房間以外做什麼。
  想帶她去吃飯、逛街,如果我能接受不被別人當怪胎……倒也不是不行,如果都是不認識的人,但如果在街上遇到了認識的人,那份尷尬會存在很久吧。
  甚至如果想帶她去看電影,難道要買兩個座位嗎?不買的話她雖然不會擋到其他人,會擋到我……
  不過,我只是想跟真冬做那些普通朋友都會做的事嗎?聽起來好像我沒朋友所以第一個想到的才都是這些事。
  不然我該想些什麼?

  「唔……」

  想思考,卻又因為抱著她躺在床上,頭腦一點也不想動,身體也漸漸變得很沉,就好像……

  「那第一件事……真冬陪我睡覺吧。」
  「欸?」

  一點也不想放開她,感覺就這麼睡過去,似乎能夠睡得很好。

  「……好。」

  就因為她這聲輕快的答應,我就這麼閉上眼,甚至懶得起來關燈,差點就直接進入夢鄉,在睡著的前一刻還不禁想了這不是真冬作為疑似神明還是妖怪的存在,在吸走我的精力──

  「不過繪名不寫作業嗎?」
  「……」

  又被她這一句話突然弄醒了。
  剛剛的疑慮瞬間消失,我根本就沒有被她吸走精力什麼的,只是抱著她太溫暖了,而她說的話有著截然相反的溫度。

  「明天早上起來寫!」

  喊出這一句話後還是不禁起身關燈,然後讓她下床再上床,調整了正常睡覺的姿勢,讓她一起躺進棉被裡,然後我再次抱住她。

  「……晚安,真冬。」
  「晚安,繪名。」

  沒有了燈光的影響、夜晚的世界如此安靜,導致躺在她懷裡的我終於意識到了。
  真冬沒有呼吸的聲音。
  更沒有心跳聲。
  那麼理所當然的事情……在她懷裡微微睜眼,確定她和我屬於不同存在後,不知道為什麼有些失落,但她卻還是很溫暖,我又往她懷裡擠了擠,想要她把我抱緊一點。
  她卻只是像要哄我睡覺一樣輕輕撫著我的背。

  「早上……我還沒讓真冬走之前,可以先留著嗎?」
  「嗯。」

  難道……是我有想跟她做的事情……意識消失前這麼想著,就漸漸沉入了令人安心的黑暗之中。

10

  早上睜開眼睛,在看見真冬的瞬間腦袋有些轉不過來,緩了好幾秒才意識到這是什麼情況──昨晚我讓她留下來了。
  白天了,太陽照進了我的房間,我卻還能看見真冬,她真的沒有離開,而我第一次看見真冬閉眼的模樣。

  「……真冬。」
  「嗯?」

  她立刻睜開了眼,給我的反應就不是被驚醒的感覺,而是不知道我醒了,耳朵都突然豎了起來。
  昨天關燈了,而且就是很想睡覺,抱著她感到很安心……在早晨的房間,看清楚她的臉,在棉被裡稍微動一下都能感受到從她身上傳來的溫暖,才意識到雙手就依偎在她胸前,連這部分的觸感都這麼真實,對於別人看不見的存在是有點過分了吧?
  雖然我未曾想過自己是同性戀,但也沒有想過自己會是非人之戀,如果我現在感到害羞,是因為我完全能接受嗎?

  「……妳對,現在這個情況有什麼看法嗎?」
  「現在這個情況?」

  她的尾巴動了一下,我看她一臉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彷彿是那麼天真無邪,只有我一個人思想不純,那麼實話實說也沒有用吧。

  「……真冬是不需要睡覺的吧?」
  「嗯。」

  昨天忘記問她了,答案如我預想的一樣。

  「那麼刻意要睡的話會睡得著嗎?」
  「這副身體沒有睡覺的概念……雖然醒著,也可以不去思考,時間自然會流逝。」
  「這樣啊……?」

  聽起來她至少曾經知道睡覺是什麼,不過不用休息的身體……即使她算是靈體,我還是有點不相信沒有任何代價。

  「真冬可以一直活動?真的都不用休息……?」
  「我沒有去思考過這件事……但應該是這樣。」

  可能是剛睡醒,總覺得聽她說這些話頭有點痛,就彷彿她從來不知道自己工作多久一樣……我是不是太以人類社會的規矩來思考了?但她,不就是人類的產物嗎?

  「……在神社替人結緣可以得到什麼嗎?」
  「能保護繪名的力量……」
  「啊……趕走那些東西的力量?」

  她點了點頭,也是,果然還是有什麼代價,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趕走那些東西吧?真冬的存在跟它們又差不了多少,要能區別的話就是真冬平常算是在幫助人類……?

  「所以真冬如果有一天不那麼做了,果然會消失的吧……?」
  「或許是吧。」
  「那麼妳說我給妳吃的可以增加信仰,是不是即使離開神社,只要我給妳吃的,就不會消失了?」

  真冬稍微歪了頭,又垂下了頭,好像在思考,尾巴搖了一下又停,然後又搖了一下,看來這個問題很難。

  「如果要以那種方式保持我的力量,我可能比繪名想得還要會吃……例如不是一個普通成年人的食量,也不是養一隻寵物的食量。」
  「嘛……那畢竟是供奉一個類似神的存在,但真冬覺得大約是多少?」

  這個方向還挺合理的,但如果只是兩個普通成年人或是大一點的動物,能想像到的食量,未來的我肯定也能負擔──

  「標準一直存在於那裡……一座神社。」
  「……」

  我每天給真冬的,要跟一座朝比奈神社能給真冬的要等值嗎?聽起來很多,卻又不太明白一座神社給她的是多少,我只知道現在拿家裡的所有財產也建不了那樣規模的神社。

  「還有……」

  真冬的頭又垂了下去,再次抬頭看我的時候,彷彿很無奈一樣,卻還是對我笑了出來,但光看她不搖尾巴,就知道她並沒有開心。

  「如果繪名讓我在身邊……到最後,繪名死去,我還是得回到神社。」
  「啊……」

  我忽略了她的存在已經沒有「死亡」這個概念了。
  但是這個前提是她會在我身邊一輩子嗎?而且如果我在死之前有一天無法接受她在我身邊,她也得回到神社……我還真殘忍呢。
  真冬覺得在我身邊有點接近她曾經許下的願望,只是在我身邊也只是「有點接近」而已,所以不在我身邊也沒有影響的感覺。
  然後,她實現願望也不會消失吧?
  即使我不會那麼快就死去,最少也有四十歲、六十歲,再老一點八十一百……對她活了三百年的存在來說,那也有三分之一不是嗎?我在世的時候,這世界上就還有人能跟她說話,當我離開了之後……
  我會害她習慣我的存在嗎?就算我習慣了她的存在,總有一天我會離開,想到自己會死,寂寞就不再是寂寞了,因為死後什麼也沒有,除非──

  「……我死後能變成靈魂跟真冬待在一起嗎?」

  明明得到了前面的知識,沒有信仰便無法存在,卻還是忍不住問了出口。

  「雖然路上有那些東西,但它們無法正常交流……繪名,那些都是沒有正常死去並帶著遺憾而存在的東西,如果一個人圓滿了,不會留下來……」
  「……」

  是啊,我在問什麼……如果是以真冬這種型態繼續留在世上,那肯定是非常特別的存在,我稍微見到了路上那些,都知道它們的身影有些模糊,而且無法溝通,不知道在等著什麼,當然也不會像真冬一樣能為人類做些什麼對吧?
  真冬的意思就是,她也沒有見過可以陪在她身邊和她正常交流的靈魂吧。
  她那個世界的存在都無法陪伴她……我繼續和真冬相處下去可以嗎?
  如果她也有情感,總有一天會感到寂寞……比起那麼遠的事情,不如幫助她想起願望吧。
  那樣至少,她就知道她是為了什麼存在的,不僅僅只是為了那間別人擅自安置她的神社。

  「總之,先不管那些事,我來幫助真冬想起當初的願望吧?」
  「什麼?」
  「真冬說在我身邊,有點接近妳的願望,所以妳暫時還得一直在我身邊才能找回願望,那就待在我身邊!」
  「……」

  她的耳朵都豎起來了,即使說出這種話還是有點自私,但我真的沒辦法現在就為那麼遙遠的未來做準備,我只能又抱了過去。

  「……好。」

  至於真冬,也沒說什麼就答應了我。

11

  然而我也不能只是說說就算了,只能去了解真冬。
  所以瞞著綾子,我自己一個人在假日來到了朝比奈神社。
  明明當初平日早上陪她去就是因為覺得人不會那麼多,結果我又在人最多的時候來了。
  不過人多不多也不妨礙真冬在我來了之後,就待在我旁邊,等到她需要給人繫紅線的時候才突然跑開,但也就在我可以看見的範圍移動而已。
  我還沒問詳細問她,只是光用看的,好像就得出了一個結論──如果有緣的人不是在同一天同一個時間來到這間神社,那麼真冬也沒辦法幫他們結緣。
  畢竟除了我在其他地方的召喚,她無法擅自離開這座神社,也就是說,如果出現了一個想要找到某條件的人,真冬知道有個人符合這條件,此時此刻對方卻不在神社,那麼就無法給另一個人繫上紅線。
  所以,真冬能牽線的前提,是那兩人本就有緣……
  明明沒有人能看見她,也不知道這個神社怎麼發展出了結緣站之類的,避免真冬無法牽線的情形,但是在結緣站留下資料,找到條件符合的人,會替他們聯絡。
  似乎那些上了新聞的就是因為結緣站而不是全靠真冬牽線的吧。
  即使如此我還是有點在意……這個神社又是怎麼變成了以姻緣出名的神社?還有後面的這些配套……
  真的沒有其他人能看見真冬?

  「真冬,這間神社的人真的都不知道妳的存在?」
  「有一些人知道。」
  「……欸?」

  有一種被真冬騙了的感覺,其實很錯愕,但感覺她又不是會為了讓我叫出她的名字而騙我的人。

  「他們只是知道,看不見,也聽不見……我完全可以影響人類世界,所以,以靈異方式跟他們溝通不成問題。」
  「居然……」

  那麼她確實沒有騙我,從一開始說的也是沒有人可以看見她、「直接」跟她說話,但是她可以吃我給她的東西、也能拿走我送她的東西,代表兩個世界可以相互影響,而且只要有連著土地,她都不會穿透,也就是她能碰到……

  「欸?那要是被他們知道我能看見真冬的話……?」
  「那繪名就可以自由出入神社的任何地方了,如果想在白天來找我……」
  「哈?哪有這麼簡單。」

  首先不被當成瘋子或是騙子都算是萬幸了,如果他們真的相信我可以看見真冬並用跟他們不一樣的方式和真冬交流,總覺得會被利用去做什麼、或是想對我做什麼。
  反正不可能是抓去研究室,畢竟是靈異的東西……這間神社的總負責人可能不會有不好的心思,那麼只是來工作的人呢?
  而且──

  「真冬到現在還有在跟他們溝通?」
  「這間神社的地主……該這麼說嗎?地主和負責管理神社的人是不同的,每次換代都會由上一任先讓他們知道我的存在,然後我證明我的存在……平常並沒有需要溝通的事宜。」
  「這、這樣……」

  所以她才會直接認為我可以自由出入,因為只有地主和管理員知道?

  「上一次認真交流的時候,那個時代還沒有叫做手機的東西。」

  也就是說現在知道真冬的人年紀都很大了。

  「……說起來是跟他們溝通什麼?」
  「神社的商品製作。」
  「所以才是狐狸!」
  「嗯。」

  畢竟最先把真冬留在這裡的陰陽師立刻就離開了,所以是真冬自己說的啊。
  不過……總覺得真冬給我了另一個思路,即使有點太誇張了,以後在這裡工作什麼的。
  首先,也不是不能按照她說的先跟那兩個人打過招呼,然後我可以自由出入神社的其他區域……調查關於真冬過去三百年間的事情,來幫她找到她遺忘的願望。
  畢竟,我也很想知道為什麼只有我能看見真冬……

12

  那天假日去過神社之後,我平常沒有再讓真冬白天留在我身邊,晚上跟以前一樣做自己的事情直到凌晨才睡覺。
  反正跟她抱在一起睡,也是立刻就睡著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和她待了多久,所以不如晚上醒著待在一起的時間久一點,早上到了神社開門時間就讓她直接回去工作,不用等我醒來。
  當然也有偶爾她要走的時候我醒來了。
  真冬明明是別人都看不見的存在,對我來說觸感卻是那麼鮮明。
  一直抱著的溫暖慢慢從被窩離開,躡手躡腳地下床,最後還要站在床邊多看我幾眼,被我睜眼抓了現行,就看她愣了幾秒才開始對我搖尾巴。
  對她伸手,她就會靠過來握住我的手,後來我只給她的一隻手補上了小指的戒指……畢竟要買就想買好的給她,然後我的零用錢有限,所以看到另一隻手上只有無名指戴著戒指、還是自己送的時候,有一種她屬於我的感覺。
  或許這種感覺不可以被分類在「好」的一方吧。
  擅自覺得擁有了人類不該擁有的東西什麼的。
  握著真冬的手讓她摸我的臉頰,摸了幾下後她就蹲在床邊讓我摸摸她的頭,摸了之後,和我說晚上見,她就慢慢消失了。
  直到房間剩下清醒的自己,又繼續思考關於她的事情。
  閉上眼睛會想要她在身邊讓我抱著,即使有些不想承認,卻知道那不可能是對「寵物」的情感。
  但要說那是對人的愛情又有點……我或許,不小心依賴上了真冬吧。
  短短幾天……?

  「哈……」

  果然很奇怪吧。
  真冬說不定真的只是我的幻想呢?
  因為腦裡覺得我需要這個東西所以幫我製造了一個幻覺。
  不然怎麼說得過去?
  雖然我也不是沒有因為世界上「唯一」這個形容而動搖,難道不是誰都想成為誰的唯一嗎?所以會感覺自己很特別,那當然她在我心裡也得一樣特別。
  本來只是因為害怕路上的東西所以呼喚了她的名字,她也那麼符合我的需求,只要在身邊就能讓那些東西遠離──真的不是我的大腦擅自做出一個我期望的幻影嗎?
  先不管真冬是不是虛假的,也因為她能幫助我,所以希望她在身邊。
  如果可以再也看不見那些東西,或許就不需要她了……但是等我看不見那些東西,應該也等於看不見真冬了。
  那麼她還能透過那些靈異手段影響我嗎?我會忘記她嗎?如果不會忘記的話,我不就又會為了能看見她而尋找方法?
  ──有這種假設,就是我並不希望她消失。
  我還想要她每天晚上陪我回家,吃晚餐的時候看她用天真無邪的表情咬住我的筷子,在我去洗澡的時候在房間等我,回來後有她陪我做作業、畫畫,再晚一點可以抱著她睡覺。
  想看見她因為我所以開心搖尾巴的模樣……
  才認識沒多久,已經無法想像突然再也見不到她的情況了,這之間,肯定有什麼在影響我吧?
  或許就是真冬說的那個願望、也或許我只是在找藉口。

  「真……啊。」

  差點就呢喃出了她的名字,忘記了真冬是不能隨意說出口的名字。
  那樣可會把她呼喚來。

  「唔……」

  還沒試過真冬能不能被相機拍下來,因為不想在鏡頭上只看見自己,所以一直沒有嘗試。
  畢竟我還是會害怕嘛。
  如果因為真冬沒有映照在畫面上,轉過頭她也真的消失了呢?
  也說不定,就只是回歸正常生活了。
  對真冬來說,如果我再也看不見她了,她大概不會積極想讓我再看見她吧?畢竟她都說了,不管怎麼樣她都得回到神社。
  那麼──真冬對我完全沒想什麼嗎?因為是隨時都有可能離開的人類,她會像我依賴她一樣,依賴我嗎?
  這個答案……總覺得不用問她本人,我都知道,答案是否定的吧。

13

  我還是按照真冬說的做,去找了神社的負責人──宮司,找地主的話有點莫名其妙,不過其實不管找誰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真冬拿到的東西會消失,例如給她一支筆,她可以寫字,但是那支筆和寫出來的字別人就會看不見,不過我還可以看見的樣子。
  至於「拿到」的標準則是那個東西沒有連結地面,並且是別人「給予」,只要手握住或是像戒指那樣非常明確地到她身上,我是想了如果我跳起來而真冬握住我,我會不會消失……答案是不會,就像握住衣服一角,並不等於衣服屬於她、也不等於我給她了,以及她本來就無法影響有靈的生物,我的特例也只是能看見、聽見、碰到。
  那如果我有想把自己都給她的心情,我沒有問出口……只覺得或許以擁有靈魂的「人」來說,就是不管什麼條件都不會成立的情況。
  所以,真冬跟他們溝通是用最原始的五十音表,在上面用手指移動物體來選字……
  我只能像個有點問題的人,拿著五十音表和道具去找神社的宮司──

  「那個……朝比奈大人讓我來找宮司。」

  真冬讓我這樣告訴他,而我才知道,真冬可能是叫朝比奈真冬。
  對方並沒有覺得我在胡說,立刻就讓我進到了神社的辦公室,但沒有要我準備的五十音表,而是掏出了文字和符號非常齊全的一塊布,難怪真冬叫我隨便印一個就好了。

  「跟他說直接開始就可以了。」

  我看著也不知道在等什麼,可能是需要什麼儀式,真冬就直接在旁邊指揮了。

  「那個,朝比奈大人說直接開始就可以了……」

  對方半信半疑地在布上放下硬幣,我就在旁邊看著真冬手指碰著硬幣然後開始在上面移動。
  明明能直接跟我說話,卻要用這麼麻煩的方式跟別人溝通……
  真冬首先指了一句我都不知道什麼意思的話,可能是他們開始的暗號,對方看到之後就一副信服的模樣,繼續看真冬要指什麼。

  「繪名,說妳的名字。」
  「啊,我叫東雲繪名……」

  我說了之後,真冬就直接指出了「繪名可以看見我跟聽見我,以後讓她自由進出神社」,宮司就很吃驚地抬頭看我。

  「那個……我也很難解釋。」

  本來覺得跟別人說我能看見真冬會像瘋子或騙子,但是因為有這個想法所以沒有去設想要怎麼跟別人說,一旦到了要開口的時候,就尷尬了起來。

  「這樣啊,神社建立至今都沒有發生過……或許東雲小姐可以幫助神狐大人。」
  「……」

  看了一眼旁邊的真冬,才知道她被叫神狐,可能覺得神社名是創立者的名字吧,不過對方說的是「幫助」?正常不是神那類的幫助人類嗎?

  「唔……總之,那個……我能知道這間神社的起源嗎?」
  「當然,既然神狐大人都指名了。」

  對方一臉慈祥的模樣,看起來真的沒有把我當瘋子和騙子,卻讓我坐立難安。
  真的就這樣相信我了……
  我還以為,真冬只是我的幻覺。
  也或許這一切都是我在做夢,如果我醒來了,說不定會回到還沒跟綾子來到神社的時間,可能在路上出了什麼意外,我正在醫院裡做夢……但是,好像現在就是現實。
  神社的宮司給了我一些記錄清冊,也給我講了個小故事,真冬就一直默默地跟在旁邊。
  他說,這裡是三百年前由一個陰陽師指定要建成的神社地址,由於當時對方的威信和給予的寶物?地主不得不讓步,而神社的宮司則是受了陰陽師之恩的人來擔任,此後地主代代相傳、宮司也代代相傳,並把最初的故事也一並流傳下來。
  陰陽師說,這是為了幫助一名少女所建立的神社,而那名少女會保佑來這座神社參拜的人,以此協助她自己達成願望,願望是找到「那個人」。

  「那個人……?」
  「並沒有明說是什麼人,但也絕非復仇意義上的找人……因此,以尋找人為基礎,朝比奈神社成為了為人與人結下姻緣的神社。」
  「嘿……這樣。」

  不過真冬不是有紅線嗎?難道不是一開始就是為了幫助人結下姻緣?

  「紅線是我後來感受到人們的信仰而做出來的。」

  我不禁往真冬的方向看,她就像是知道我在想什麼,直接替我解答。
  只是接下來的疑問,真冬可能就沒辦法回答了。

  「那麼我會是神狐大人要找的人嗎?」
  「哈哈……我們也無法確定,雖然神社起源的故事沒有流失,但是從一開始就不知道神狐大人要尋找誰,而我們也無法得知當神狐大人找到了那個人之後,這裡以及祂會有什麼變化。」

  雖然我也沒有期望對方可以比真冬還了解真冬,但是知道神社起源的人都這麼說了,我就沒有辦法再找任何人問這個問題了,只能用別的方式去尋找答案,所以還是有點氣餒。

  「唔……總之,我也很好奇,那麼這之後能讓我在神社裡尋找線索嗎?」
  「當然,神狐大人不就是為了此事來告知我的嗎?」
  「嘛……」

  說是這麼說,都沒辦法從待在這裡最久的人得到更有用的情報,我在這裡尋找就能找到嗎?
  總之得到了允許,對方因為真冬又突然在布上面動起硬幣,說要把鑰匙交給我,我就得到了一組鑰匙……

  「……這樣信任我沒問題嗎?」
  「哈哈!說難聽一點就算錢財被妳這個小姑娘偷了,不按照神狐大人的吩咐做事,得到的報應可能更可怕吧!」
  「……這、這樣?」

  我又看了眼真冬,雖然想不出來她會害人,但她如果完全能接觸到這一個世界的東西,假設我今天看不見她,恐怕也會害怕吧。

  「那就……非常感謝您的理解和協助。」

  收下了那組鑰匙,接著對方帶我去認識了神社的各個地方,說既然有神狐跟著我,那麼我隨意進入祭祀地點應該也不會受罰,真冬還在旁邊點了點頭。
  大致上知道每把鑰匙對應哪裡之後,路上遇到穿著巫女服的神職人員,還以為我是新來的打工,雖然我感覺也很像……但是宮司以更離譜的地位介紹了我──

  「她是東雲小姐,有可能是未來會繼承朝比奈神社的女士。」
  「欸?」

  我驚訝地盯著對方,聽到介紹的巫女也只是驚呼了一下,然後和我打招呼,我看了一眼真冬,真冬什麼也沒說只是搖尾巴,搞得我很尷尬。
  我不可能繼承這裡啊。
  再說了大學我想繼續畫畫,也不可能為了這間神社去讀神學系,不讀的話除了打工,可不能在這裡管理神社……
  巫女簡短地自我介紹了以後就離開了,而我盯著隨便說話的宮司。

  「我才不可能繼承這裡……」

  而且他不是說代代相傳嗎?

  「是,但東雲小姐以後勢必得協助神社的事務,直接與神狐大人溝通……就算不能全權負責,您也無法逃避這個責任。」
  「……」

  如果我不會突然看不見真冬的話……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他說的。
  真冬聽到這些話卻沒對我說什麼,如果我們要互相陪伴,也確實那是最好的選擇……往後的我,也必須一直來這間神社啊。
  宮司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大部分都介紹完了之後他就離開了,留下拿著鑰匙的我站在原地看著不發一語的真冬。
  總覺得不太對吧。
  要是回去跟父母說我可能得繼承一間神社什麼的,想想都要頭痛了。

14

  得到了神社那方的允許後,那天頭腦有些混亂,我就丟下真冬自己先回家了。
  當然,到了晚上我還是呼喚了她的名字,她好像就沒有什麼關於白天的話要對我說,我也沒有提,所以又跟平常一樣過了一天。
  即使好像突然接下了我無法想像的重責大任,我還是完全有機會脫離吧?
  我聽真冬的話去接觸神社的負責人,就只是為了能更方便尋找那些線索,我要搞清楚真冬的願望是什麼,說不定真的找回了真冬的願望後,一切都會回到正軌。
  我借走了神社的往年行事記錄,也跟著真冬一起看了神社裡的每一處,問了她以前沒有我的時候都在做些什麼。
  一個月,花了一個月,在行事記錄上確認了真冬和神社人員溝通的過程,基本上都是神社的事務,而神社裡的每一處根本沒有可以稱為線索的東西,最多就是知道了真冬能夠給那些護身符加持,如果我買了一個平安護身符,就算沒有真冬在身邊,也能抵擋幾次在路上遇到的那種東西。
  花了一個月的調查就這樣而已。

  「哈……」

  總覺得很無力。
  那個人……那個人的任何情報都沒有,說不定我就是那個人、也說不定真冬有所隱瞞,究竟要怎麼知道真冬遇到那個人會怎麼樣?
  如果那個人不是我呢?那不就更不知道了嗎?
  雖然我覺得真冬說,在我身邊很接近她的願望,或許那個人就是我,而我也這樣篤定的話,就要去搞清楚那個人對真冬的意義是什麼……
  不過,就只有我在努力,真冬只是跟在我身邊。

  「……真冬,就不想搞清楚嗎?」
  「為什麼?」
  「欸……?」

  我前面努力了這麼多天,她居然會問出「為什麼」?

  「妳難道不想知道自己的願望究竟是什麼嗎?」
  「我不是說了嗎?在繪名身邊很接近我的願望……所以我沒有什麼特別需要去做的。」

  她一臉理所當然地回答我,卻也覺得她沒有說錯,畢竟只有她才能知道自己的願望正在以什麼方式實現、只有她才能感受到,但……也只是接近不是嗎?

  「所以就我一個人勞累就好了?」

  莫名就變得語氣差了。
  看見她稍微睜大眼,耳朵也豎起來,尾巴停止甩動的模樣,也知道遷怒的自己錯了,卻只是別過了頭。

  「……繪名。」

  明明她只是被遷怒的,也沒有要我去幫她找回願望,全都是我自作主張,她卻沒有跟著生氣,而是聲音變得微弱,牽起了我的手。
  我是什麼東西……讓她這種應該有「神格」的存在這麼對我。

  「……」

  因為我沒有回應,她拉著我的手就自己向前了一步,然後抱住了我。
  在這些日子的記憶以來,我記得她都只有我說什麼就做什麼,除了第一次呼喚她的時候,因為我很害怕,她一出現就抱住了我之外,似乎就再也沒有主動碰過我……?
  我怎麼現在才發現?
  她抱著我卻什麼也不說,但是我也抱住她之後,完全遮掩不了的尾巴就這麼甩了起來,心情好了一點,又不想承認自己是因為覺得她很可愛才原諒了。

  「……繪名。」

  她又叫了我一次,本來我以為她是想要我說出我沒有生氣什麼的,憋了幾秒鐘,準備說的時候──

  「我從來沒想過那些問題……」

  她卻又繼續說下去了,不是我想的那樣。

  「……自從繪名上次問我之後,我才開始思考。」
  「什麼?」
  「願望實現了之後呢?」

  真冬把我抱得更緊了一點,有一瞬間覺得她不是我想的那麼天真,也擁有著跟人一樣的思考,或許是我忽略了她原本就是人……

  「雖然在繪名身邊很接近我的願望,但如果繪名不是那個人呢……?我……害怕看見這樣的結果。」
  「害怕……」

  本不該有這種心情的她,說出了「害怕」,讓我愣了一下,如果連她都有了害怕的心情,未來……永遠不會「死亡」的她,又要抱著這種心情存在多久?

  「為什麼……害怕?」

  我也害怕我不是那個人,只是我的原因是──我以為我對真冬來說很特別,我希望我一直是最特別的,不會有人取代我。
  那麼真冬呢?

  「我不想和第二個人有這樣的接觸,我也不需要世界上有第二個能看見我的人……」
  「……」

  真冬的聲音很輕,卻幾乎是貼在我耳邊說出口的,我知道她沒有呼吸,卻還是覺得耳朵因為她說話而熱了起來。
  她的話語就像是把我的「特別」框了起來,擺在我絕對無法避開視線的地方,除此之外……
  「接觸」是嗎?
  我們牽手、我們擁抱,我們相擁入睡,即使睡著的只有我,而她會整夜看我,我只知道她不需要休息,卻沒能問她在我睡著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心情。

  「我不知道,為什麼繪名那麼想找回我的願望……在那之後會發生什麼,不是誰也不知道嗎?」
  「但是真冬,不是沒有阻止我嗎?」

  聽起來好像不希望我那麼做,沒幫忙、卻也沒阻止,也或許是她覺得其實我根本就找不到。

  「我不想阻止繪名想做的事情……人類的生命終究是有限的,在那樣的時間中,會不斷去做些什麼吧?我從一開始就無法阻止繪名。」
  「……」

  不是我想的那樣、也不是她作為不一樣的存在,不該干涉我,只不過是……明明與她相關卻願意放任我。
  如果從一開始便無法阻止我,就不該對我說出那種話──這種人,還真的存在。
  真冬和他不一樣,那是必然的,也是那麼理所當然,兩人的存在本身就沒辦法放在一起,所以我,該因為這樣開心嗎?有一個「支持」我去做我想做的事的人。

  「妳倒是……解釋一下那個人究竟對妳重不重要……」

  真冬不知道那是誰、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找到那個人,但至少知道,這件事到底重不重要吧?

  「她……一定很重要,因為是導致我三百多年來,沒有放下使命的存在,所以我希望,那個人是繪名。」
  「……她?」

  說了那麼久的「那個人」,現在卻非常明確指向「她」,讓我愣了一下。

  「那麼重要的她,妳卻不記得是誰了?」
  「我從一開始就不記得……」

  被陰陽師變成這樣的時候就不記得,難道其實那個陰陽師是壞人,只是為了困住真冬?要是其實根本就不存在呢?
  那就……不會覺得在我身邊很接近她的願望。

  「所以……我很重要嗎?」
  「……嗯。」

  帶著一些不安問出口的話,得到的是她的肯定,不禁都把她抓緊了。

  「重要到哪種程度……?」

  還變得有點貪心。

  「希望繪名吃得好、睡得好……不要傷心難過,我在身邊的時候可以很開心……會一直看我。」
  「真冬原來……不是無欲無求?」

  雖然在她有願望的那一刻,就不該覺得她無欲無求,我怎麼現在才意識到?

  「……本該是那樣,三百多年了,即使我能記起剛成為這種型態的時候曾躺在神社裡哭,卻已經無法理解當時是什麼情感了。」
  「……」

  聽到她說她哭,我心頭都震了一下,稍微放開真冬想看她的臉,卻是那副熟悉到希望能有變化的表情,當然也不會看見她落淚。
  而腦裡卻開始擅自想像三百年前因為被狐狸啃食的少女,也不知道什麼原因才遭遇了那種事,偶遇的陰陽師沒問過她就將她的靈魂與狐狸結合……再次睜眼的少女不記得自己的願望,卻必須一邊幫助人類,孤身一人又漫無目的地目睹一切萬物變遷,直到永遠……
  但她卻遺忘了這樣傷心的情緒,接受了一切,扼殺自己的情感,直到這一刻……

  「那,真冬還有沒有會害怕我去做的其他事情……?」
  「……」

  她沉默了,尾巴也停下來了,我知道這是她在思考。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聽到什麼答案,或許只是想避開會讓她害怕的事情,也可能是想知道她擁有的情感很真實。

  「……去神社,向我求姻緣。」
  「……」

  不是那麼意外的答案,心臟卻又因此用力敲擊了我的胸口。
  因為,她就好像是在說……

  「希望我單身……?」
  「我……」

  不是沉默、卻也沒能說出什麼,因為答案不能是肯定,但也不能是否定。

  「……真冬不想看見我談戀愛。」
  「繪名……」

  又一次,沒有肯定和否定,因為如果她說了不是的話……那麼,「那個選項」也不該存在。

  「……真冬。」

  我捧起了她的臉,和平常的表情不太一樣,似乎有那麼一點傷心……一點點,尾巴從剛剛起就沒有再搖了,足以顯示她現在的心情。
  我慢慢靠近她,我們的額頭碰在了一起,才發現這樣的距離,她居然會動搖,即使她盯著我,卻有一種眼球一直在輕微晃動的感覺。
  她的手還像是猶豫了許久過後才碰上我的腰,再慢慢往後,要抱住我。
  她沒有呼吸,只有我一個人呼吸在我們彼此之間,但我卻忍不住屏住呼吸,臉會因此慢慢發熱,看著她依舊動搖的雙眼,莫名湧出了一股「懷念」的感覺。
  輕輕地……閉上眼,再輕輕地碰上,但凡我有幻想過戀愛,我都以為這會是很浪漫的一瞬間,當然,我確實也這麼想,誰知道──

  「唔、唔唔……!」

  就像是我觸犯了禁忌一樣,我們嘴唇只是輕輕碰上卻讓我頭痛欲裂,有什麼混亂的一切在攻擊我似的,我不禁推開真冬,而下一刻,我卻要昏了過去。

  「繪名……!?」

  因為有真冬在,我沒有對自己要失去意識的瞬間感到害怕,在感受到她溫暖的手臂抱住我並大叫我的名字後,我徹底失去了意識。

15

  『繪名。』

  什麼?是誰?
  有人在呼喚我的名字,我卻無法說話,就像是我根本沒有可以發聲的部位,也沒有形體,卻能看見面前的畫面。

  『真冬,妳來了。』
  「……!」

  什麼?
  我看著與我相似的人,以及跟真冬相似的人,在我面前拉著彼此的手。
  穿著的是在課本、在博物館、在那些演著歷史劇的作品裡能見到的衣服,而周圍的一切,都是那麼貼近大自然,毫無人造物。
  我在看什麼……?

  『妳怎麼出來的?』
  『……我就是找機會偷溜出來了,回去後會被處罰吧。』
  『唉……不如不要回去了。』
  『不回去的話,繪名和我都該怎麼辦……?』
  『所以說,我們兩個還是要學習呀!一邊照真冬說的做,一邊照我說的學習所有生活技能,不是說好了嗎……!』
  『繪名覺得我們真的能在外面活下去嗎?』
  『有真冬在,我只想保護妳、也想要妳保護我,真冬不是說我們要一起實現願望嗎?』

  面前兩個神似我和真冬的女孩,感覺也就只有十六歲的年紀,她們在說什麼……?

  『感覺已經不管我說什麼,都無法阻止繪名了,而我也想一直跟她生活下去,但是,事情一直無法如我們所願……』
  「欸?」

  這道聲音又不是面前的兩個女孩說的了,而是直接傳進我的腦裡,好像電影旁白似的,然而,這是真冬的聲音。

  『今天還是得回家,接受媽媽的懲罰,我不知道又會被禁閉幾天……好險我們有想到怎麼確定對方還在禁閉,所以即使她先被放出來了,也不會每天都來我們約定的地方等。』

  面前的兩個女孩在說話,可我卻只能聽到「旁白」的聲音,我完全不知道她們在討論什麼,只看到「我」一臉無奈,兩人看著彼此握住的手,接著抱在一起,抱得很緊,即使我不能移動位置,卻能看見兩人身上的衣服被勒緊的皺褶。
  再來就是我想避也避不開的接吻畫面,因為只能注視,就好好看著這一幕,卻發現了接吻的兩人誰都沒有擺出開心的模樣,只有傳來傷心。
  好像這一吻過後她們就見不到面似的,當然透過那個旁白,也確實是這樣……

  『最後對彼此的體溫稍有留戀後,我們只能手牽著手按原路返回,在快要見到最近的建築時鬆開手,兩人走向不同方向回村,即使如此,在回到村裡的瞬間,就會嘗到棍子的滋味。』

  畫面就這樣跟著「真冬」,我不知道分開後的「我」去了哪裡,還以為給我看的「故事」就這麼結束了,但是後面還看見了回家的真冬被媽媽拉著用竹棒打著腿,就好像要把她打斷一樣,真冬忍住了哭號,也沒有喊著不要再打了,最後只是給她端了一碗藥,就把她鎖進了漆黑的房間。

  『村裡的人都知道我們之間有著不純的關係,我們會被村裡的人直接大聲指責,繪名會反抗他們,然後跟我一樣被帶回去修理……我們再次見面的時候,衣服下總是有些新的傷痕。』

  真冬就倒在地上,完全沒有要去碰那碗藥,讓我一度覺得她是不是已經斷氣了,然而我卻聽見了細細的哭聲。

  『繪名……』
  『我只是喜歡她,想和她在一起……』

  面前女孩的哭腔和旁白毫無起伏的聲音重疊,而後又只剩下了旁白。

  『誰都知道我們最後還是會出嫁,既然是已經知道的命運和時限,如果這麼做也無法實現我們的願望,為什麼不能讓我們在被迫接受命運之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看見的畫面就被按了快轉、再快轉,不知道是幾倍速,途中看見了好幾次真冬來送飯、收碗的媽媽,而她除了黑夜誰都看不見時會被帶出去上廁所,就真的就在那裡度過了幾日,不得洗澡,但我的角度卻能看見她灰頭土臉和深紫色的傷口。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愛著繪名,就算到了非得變成這種慘狀,下一次也還是要去找她,只為了那短暫片刻的幸福,好像已經不是為了我們的計畫。』

  不曉得過了幾日,她才終於從那個房間解放,卻還不能走出家門,不是因為父母不想讓她見到「我」,而是覺得走不好路的女兒很丟臉,所以要她療完傷才能出現在村民的視線裡。
  我卻不是如此,她能從父母口中聽見我的事情、聽著她父母用嘲笑的語氣說的我的事情。
  即使帶著傷、灰頭土臉,那份傲氣也從未消失,對著看見我就嘲笑我的村民,我揮著木棍想要跟他們打架,而他們最兇惡的言語,也只有我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誰跟你們一樣都要依靠男人而活!生出來的小孩是我這副德行,看看是誰頭疼!』

  那些村民總因為我這麼說而無奈地搖搖頭,一邊離去還要一邊找藉口說沒辦法說動我就不理我了,又一次跑去跟我父母告狀,讓他們覺得我很丟臉──

  「啊……」

  不知不覺,怎麼變成了我自己的視角?
  我……確實,那就是我,三百多年前的我。
  從小就很倔強,明明甚至小時候很不喜歡朝比奈家的那個同年齡女孩,對家人和村裡的人都唯命是從,已經能夠想像到她未來有什麼結局,所以我一點也不想跟她當朋友。
  然而就在我這麼特立獨行的孩子,終於被村裡的所有小孩排擠後,也不知道她是出於什麼心態,在有一次我被丟石頭的時候,站出來替我擋下了。

  「哈?妳做什麼……」
  「繪名實際上又沒有傷害到別人,所以我覺得他們傷害妳的行為是錯誤的……」
  「什……」

  只是一句話就無法反駁,就連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我做的事情根本沒有傷害到其他人,為什麼我要被欺負呢?

  「妳的死板比別人都還要有腦筋呢……」

  就這樣,因為替我擋下的人是這個村裡最嚴厲的朝比奈家的孩子,其他人一瞬間就什麼也不敢做了。
  雖然覺得這還挺不錯,但我也不是想利用別人的人。

  「妳跟我玩,妳家人不會說什麼嗎?」
  「我會跟媽媽說,幫助偏離正道之人也是我們的職責……」
  「哈?哈哈……!不過妳不是真的要那麼做吧?」
  「只因為繪名說幾句不合他們心意的話,他們就攻擊繪名,應該比較偏離正道……」
  「妳……原來是這樣的人?」

  因為完全沒有跟真冬說過幾句話,一直以來都誤會她了,從那天起,我的對她的印象就徹底改觀了。
  而她似乎也真的如她所說,跟媽媽說她要幫忙「矯正」我,於是就被允許和我一起玩了。
  我當然也不想給真冬難堪,起初我也假裝了一下,假裝真冬確實是來矯正我的,這樣她才不會被其他人說閒話,然後我們又能躲過大人的視線玩在一起。
  真冬真的跟我原本想的很不一樣,我以為她就是被保護得好好的深閨,結果不僅有學識也有體力,教她爬樹、自己找材料做武器打獵,教了一次就什麼都做得比我好……

  「真冬做得都要比男孩子好了,就沒有想過我們不需要嫁人嗎?」
  「繪名……這些都只是生存技能,不是生活技能,要在有其他人的地方生活下去,就必須跟他們做一樣的事情……」
  「哈……都跟我相處這麼多天了,還說這種話……」

  雖然真冬的想法沒有立刻變得跟我一樣,但她也不會像其他人一樣,聽見我這種獨特的思想,就大聲怒斥我或是用異樣的眼光看待我,而是回答我的問題。

  「那就以我們兩人形成一個新的生活空間不就好了?不再需要顧慮其他人的眼光……」
  「我們兩人?」

  真冬疑惑地歪了頭,我才感到有些懊惱,她確實跟其他人不一樣不會歧視我,或許她覺得攻擊我的人都是錯的所以才選擇跟沒有那麼過分的我待在一起,而不是有其他目的,我還以為我找到了同伴。

  「不……沒什麼,我不會再跟妳說那些話了。」

  她可是這個村裡最優秀的小孩,而我只是個特立獨行的人,就不該影響她,有人陪我玩就應該要感到很慶幸了。

  「……但是,繪名不會因為不跟我說,就改變想法不是嗎?」
  「欸?」
  「我很羨慕繪名有想去做的事情,而我只能媽媽叫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除此之外,我根本不知道我想做什麼,但是,自從那天替繪名擋下了石頭,我就很想再跟繪名說話。」
  「……」

  看著用有點天真無邪的表情跟我說完這些話,臉頰唰地就熱起來了,就在這一刻我才發現我還忽略了一件事。
  平常說著我不想結婚、不想做女孩子都要做的事情,以後也不要生小孩,不想被這些規矩束縛……那麼,如果我遇到了喜歡的男孩子,我會改變想法嗎?
  或許從一開始,就不存在我會喜歡上男孩的可能性,所以我才會有這些想法……我,說什麼讓真冬跟我兩個人形成新的生活空間,卻無視了她就算循規蹈矩、甚至被迫成親,也說不定喜歡對方,所以願意接受那樣的結果。
  從一開始,就注定我想跟另一個女孩子一起生活下去……

  「這樣可以嗎?說不定一直跟我說話,就會變得跟我一樣……」
  「即使跟繪名一樣也不會傷害到任何人,所以沒關係。」
  「嗯哼……」

  從那時起我就打定主意了,一個人的想法不可能只是聽我說話就改變,我必須……必須讓真冬對我抱有更特別的情感,那麼她才會完全站在我這邊。
  才不是在利用她,只是我……還挺喜歡她的,不想在她身上看見我一直都不期望的那種結局。

16

  然而事實是,我變得越來越喜歡真冬、越來越想跟她待在一起,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我甚至假裝收斂得更多了,不再跟其他人說起我絕對不要聽話、不結婚、不生小孩什麼的,就只為了讓朝比奈家願意讓真冬繼續「矯正」我,讓她待在我身邊。
  真冬會很認真聽我的想法,我們獨處的時候,我做什麼她都沒有阻止過我,而是來陪我做。
  學會在河邊偷偷捕魚、生火,把魚又烤又吃了之後,兩人一起回家然後隔天不約而同笑著說出昨天晚上吃得太撐了,還不能不把飯吃完。
  真冬也跟我偷偷在森林裡的一個秘密基地種菜,即使種得沒有爸爸媽媽那樣好,也有點羞於製作肥料……但我想我們變成那種關係後,就會無所謂了吧。
  然而砍樹還是一大問題,又不能明目張膽帶著斧頭進到森林,所以就連小屋都建不起來,那麼要去哪裡做出我和真冬的生活空間呢?總不能住在洞窟裡或土裡……
  現實的問題一天一天擊垮我,為什麼大人都不支持我……或許我也能就只是不聽話,即使變成老人也還是在那個家,就算被說閒話也沒關係、未來被那些管不住嘴的小孩嘲笑也沒關係,我只是想證明我不需要別人幫助也可以生活。

  「哈哈……」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我的身邊有真冬,我已經受到幫助了。

  「真冬,我的願望是不是真的很可笑?」
  「……為什麼?」

  她明明看著我得不償失,如果我們無法自己蓋房子,又要去哪裡有錢買房子?那麼就證明了我們不可能脫離現有的人群,自力更生,卻還反問我嗎?

  「這不是證明了我做不到嗎?」
  「但是,繪名為了實現願望,不斷想辦法努力……即使有人跟妳一樣的想法,她們或許也未曾想過要親自實現,往後的日子,說不定會後悔自己沒有嘗試過。至少……如果天災或戰爭來襲,我們的家園不幸被破壞,繪名在沒有家的地方,還有生存技能。」
  「……」

  她多麼真摯地盯著我的眼睛誇獎我覺得沒用的事情,臉頰又不聽使喚地熱了起來,都不敢看她的眼睛。
  即使真冬這段話也表示著我們確實無法脫離原有的生活了。

  「還有,做著這些事的繪名看起來很帥氣……」
  「欸?」

  再次轉過頭去看見的卻是笑容稍微靦腆起來的真冬,不曉得是不是錯覺,她的臉頰也一樣染上了紅暈。

  「……真冬。」

  看著她,我也不禁感到幸福,就笑了出來。
  本來想要利用她,但那種想法很快就被我丟掉了,取而代之的是真的希望她喜歡我,所以即使是我的誤會或是錯覺,還是牽起了她的手。
  然而我也沒有那麼自信……我只是想,如果她跟我有一樣的心情,是不是就能證明我真的一點也不奇怪?

  「我喜歡真冬……」
  「……」

  真冬本來看著我們握住的雙手,聽到我這麼說後突然抬頭,有些吃驚地盯著我。
  就像我喜歡媽媽一樣,媽媽聽了不可能覺得我是那個意思,真冬也不該第一時間就覺得是那個意思,畢竟我們都是女孩子……但是她的反應,讓我有了點信心。
  放開她的手,再往前伸手輕輕抱住她,她也抱住了我。
  很奇怪,自從我變成大家口中「不懂事」的孩子後……或許在那之前,也沒有怎麼和家人擁抱過,那麼為什麼會有想擁抱真冬的心情呢?
  喜歡……就會這樣嗎?
  本來只是輕輕抱住,再慢慢抱緊,人的體溫就這樣交互影響,第一次感受到活著的時候如此溫暖,好想一直這樣下去。
  小時候曾經見過爸爸親吻媽媽,那時候我會和弟弟一起做出看到了噁心東西的表情,大喊討厭爸爸。
  這一刻卻不知道為什麼,嘴唇就是想碰到她,在她肩上轉頭,先是碰到了臉頰,卻也沒有滿足的感覺。
  我不知道怎麼滿足,心跳卻越來越快,好像在催促我做什麼、又好像是告知我正在做著被禁止的事情,但真冬也稍微側過了頭,她閉眼就碰上了我的嘴唇。

  「……!」

  而我在那瞬間知道了我想要的是什麼,果然我們之間也能產生特殊的情感,不一定要和男孩子,就這樣和她不斷摩擦,體驗了至今從來沒有的幸福感。

  「哈……」

  卻也知道這樣的行為持續太久好像會發生什麼怪事,是我率先放開了真冬,而她的臉徹底紅了。

  「……繪名。」
  「真冬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吧……」

  她也該知道,我們做的是什麼事……

  「真冬也喜歡我的話……等我們真的到了要出嫁的年紀,就再也不能這麼做了。」
  「……」

  她本來還有些微笑,卻在沉默後連表情都沒有了,只是抱緊我的腰,靠上了我的額頭。

  「我也會……想辦法。」
  「……!」

  她的眼神比以往都還認真,心臟又因為這樣突然用力了好幾下,那一刻我也覺得她很帥氣,或許知道了我在她心裡是什麼形象,就再次抱緊她和她親吻。
  於是屬於我們的悲劇就開始了。

17

  我當然也不是為了反抗就完全不講理的人,每天我都還有幫忙家裡做農務,正午過後到太陽下山前才是我和真冬在外遊蕩的時間。
  所以我們也不能走得太遠,因為有最值得信賴的真冬在,大人們也不把我們的遊戲當一回事,甚至認為真冬已經感化了我,所以放任我們。
  真冬說要為我們想辦法,她還真的弄到了斧頭來,然而砍樹並不是什麼簡單的事情,即使真的把樹砍倒了,我們也無法靠兩個人移動倒下來的樹……
  只有斧頭更不好進行後續處理,那些工具我們又該怎麼得到?
  因為還依附在家裡,也沒有賺錢能力,刻畫的未來一天比一天還遠,最後,我還是只能放棄自力更生的願望。
  但我仍舊不想成為大人所想的那樣,不想跟他們每一個人都過上一樣的生活,即使也有人說那麼就嫁給更遠的城鎮的人、不同職業的人,讓我去過上和村裡完全不一樣的生活,我的父母當然明白,把我送到遠一點的地方,我就會逃走了。
  怎麼可能去當別人的新娘?
  更何況,我喜歡真冬,我和真冬互相愛著彼此,就像爸爸對媽媽的愛。
  於是真冬向我提議了另一個選擇。
  如果我們所做的努力最後只是證明我們無法脫離原有的生活環境再造只屬於我們的生活環境,那就只能讓別人不得不接受我們的存在、讓他們放棄掙扎。
  本來是我們在掙扎……卻是讓他們放棄掙扎。
  即使我還是希望我不要妥協,我想要擁有一切能靠自己的力量……但是也不是不能同時進行。
  所以聽了真冬的建議,我們決定慢慢公開我們的關係,在被發現的時候也不要狡辯,先看所有人的反應。
  當然,我們就沒有預想過好的結果。
  被村裡所有人認為是最優秀的真冬,本來以為是在感化我,結果卻被我影響成了另一個不可理喻的孩子,所有人大吃一驚後先是責備我、處罰我,我因此有理由被朝比奈家的人拿著棍子打,真冬則是先被好言相勸,但是當她來抱著我替我挨打的時候,她父母就只會越打越狠了。
  如果真的這麼見不得我們存在,明明可以把我們打死。
  但是他們還想著把我們都打廢了,賣給哪個人家,讓我們去做小妾生孩子什麼的。
  甚至有人直接說出,真冬條件這麼好當正妻,我不如就去當小妾也能跟真冬偷偷摸摸。
  這些話能聽嗎?
  那我當然不會聽。
  我們挨打、療傷,在這個期間不鬧事,大人們會覺得我們這樣就學乖了,我和真冬知道這樣的結果,所以早就做好了約定,畢竟兩邊被關在家的時間肯定不一樣,所以不管是誰的禁閉先結束了,都要在我們約好的地方挖一個洞把石頭埋一半,這樣代表對方已經去了平常去的地方,如果那天只有自己,就要去把石頭拿起來,隔天再做一樣的事。
  這樣就能在不被允許跟對方有交流的情況下,知道彼此是不是能見面了。
  在第一次遭遇毒打的結果後,是真冬先被放了出來,等我也被放出來了以後,當然就趁父母不注意逃跑了,看見真冬做的記號,我就去找了她。
  就是要這麼不知死活,反覆幾次,讓大人們明白即使他們執意要拆散我們、讓我們慘痛,我們的選擇也還是不會改變。
  ……這樣反覆嘗試後,我也曾經懷疑過,我為什麼要讓真冬受苦呢?
  我愛她的話,難道不該期望她幸福嗎?

  「真冬……抱歉……」

  大概在我們被抓到的第五次後,禁閉時間長達一個月,再次見到真冬,我忍不住抱著她哭了起來。
  習慣了疼痛、不在乎身上那些疤痕了,卻不是我可以無視對方身上傷痛的理由。
  如果愛她,又怎麼能讓她只是為了在禁閉結束後和我來一個擁抱而受苦?

  「都是我、害了妳……」
  「不、不是……繪名,那樣不就同意了大人們對妳說的話嗎……?」
  「但、但是妳不必跟我一起受傷……」
  「這些都是我為了和繪名一起實現願望而自願去做的,不是繪名讓我做的……!」

  這些道理我都知道……或許真冬也會心疼我受傷,所以她才屢次要擋著我替我挨打,但是她不會阻止我,就是因為她知道我不會停下、也想幫助我實現願望。
  如果那天她沒有幫我擋下其他小孩朝我丟的石頭、那個一點也沒攻擊性的小石頭,我們也不會變成這樣,都是我害她……

  「真冬……」

  抱緊她,今天日落也不想放開她,不如就這樣在漆黑的森林裡迷失,至少我們不用再分離。
  是啊……看不見反抗的盡頭是不是我想要的未來,說不定根本不會像真冬說的那樣,他們對我們妥協,而是始終無法接受我們這樣的存在,乾脆打死算了。
  不是沒有可能,他們既然覺得把我們打到不能走路就可以讓我們回心轉意,卻沒有發生他們期望的事情,那只會加大力度……
  與其回去後繼續向他們表明我們的決心,不如就這樣和真冬在森林裡徘徊直到我們無法再靠兩人活下去的那天。
  至少也相處得比最近任何一天都還久,不是嗎?
  就這麼回去,我們不曉得又要多久之後才能見面了,也或許這就是最後一面呢?

  「真冬……我們,不要回去了吧?」
  「……」

  她沒有立刻答應我,只是把我抱緊,這樣我都知道她的答案了,她還想再嘗試。

  「或許再一次,他們就會知道我們對彼此的愛多堅定……」
  「再一次……沒有的話,下次就和我一起離開嗎?」
  「那……好……我答應繪名。」

  雖然也不是不相信真冬,但是聽她語氣很猶豫,或許下一次又會說出什麼不同的選擇,所以我在心裡做了決定。
  那天我們和之前一樣,慢慢走回村裡,即使牽著手走回去被看見也無所謂了,不過真冬不想要我們太過激怒彼此的家人,希望換來溫暖的結局……所以,還是和之前一樣,在快走進村裡的時候鬆開手,在某個地方朝不同方向轉身離開彼此──這次,我在確定真冬看不見以後,停下來脫下木屐,直接往後轉,往森林返回。
  她大概不會察覺吧。
  太陽要下山了。
  慢慢走了幾步後我跑了起來,跑到天黑為止,跑到我什麼也看不見的地方。
  我不要再回去了。
  或許剛剛跟真冬確實就是最後一面了。
  等我死了,真冬也不用再受罰了,因為她絕對不會像我一樣反抗所有人,我不在後,她只能變回原來的她,受到大家喜愛、尊敬,再次成為村裡最優秀的人。
  不用再受傷了。
  她愛的父母也會繼續溫柔地對她笑、和她說話,不再傷害她……

  「哈、哈……」

  黑夜裡的我繼續奔跑,不管肚子早就傳來了飢餓的叫聲,那雙受過無數次鞭打的反而不怕體力耗盡的痠痛,我朝著我都不知道的方向繼續跑。
  在終於想喘口氣停下來後,耳邊不再是奔跑的風聲或是我的腳步聲,而是風吹過森林的樹葉聲以及我在白天未曾聽見的動物鳴叫。

  「……」

  本來就是來赴死的,如果可以今晚就喪命,那就不用痛苦那麼久了。
  我想要的未來是永遠也不可能達成的了,或許犧牲我的性命,大家才會意識到與其讓我就這麼死了,不如接受我、至少讓我活到成人……再去試著改變我,或是綁住我直接逼我成為別人的妻子,都更好不是嗎?
  不管是我還是他們死命掙扎,誰都不會得到理想的結局。

  「真冬……」

  要是今天分開前跟她說我愛她就好了。
  也不能反悔跑回去就為了跟她說這句話吧。

  「希望妳未來會找到幸福的生活方式……」

  我開始在月光還讓我看得見樹的森林裡慢慢走,冷風吹過、樹葉騷動,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想著誰也不會在這時候來找我了,我去坐在了一個最暗的地方,抖著身體縮成一團。
  這都比被打得站不起來關在家裡好多了。

  「嗚……」

  但我還是有那麼一瞬間後悔了,還想再見到真冬……至少我該等到下一次,牽著她的手和她一起逃跑,那樣她會開心嗎?

  「真冬……」

  我好害怕,不是害怕這個黑夜和不知道有什麼埋伏的森林,而是害怕今晚會有人找到我,不管是好人還是壞人……
  害怕我這條命太硬,還可以活上好幾天……害怕她會想找到我……
  也或許我該證明我可以獨自在這裡生存好幾天,但那又有什麼意義呢?我想要的是獨居、不再被人發現嗎?
  我想要的是所有人都承認我不需要和他們走一樣的路……

  「哈哈……」

  我是不是出生得太早了?希望未來,我的事會被知曉,也給其他不想跟自己媽媽過上一樣日子的女孩,有一個選擇的方向……

  『啪』
  「……!」

  森林裡終於有了其他踩斷樹枝的腳步聲。

  「是誰!」

  轉過頭,這裡沒有任何火光,所以我立刻就知道了,不會是來找我的人,不可能有人跟我一樣蠢不帶著火把進入夜晚的森林。

  『嗅嗅……』

  我聽見了很用力聞氣味的聲音。

  『吼嗄……』

  還有非常低沉的動物鳴叫聲,以及越來越靠近的沉重腳步。

  「熊……」

  真好……不用讓我等太久。
  我看不清熊的面貌,也未曾這樣遭遇過熊,只在更小的時候見過村裡的大人共同打獵曾經獵過熊回來。
  我走向那個因為戒心而雙腳站立起來的龐然大物,感覺已經沒有會讓我害怕的東西了。

  『如果真的有來生,希望我還能和妳見上一面……希望……我們不用跨越萬難,也能在一起……不用是跟別人不同的生活方式,我也能和妳,普通地談上一場戀愛……真冬……』

  那是我彼時的願望。

18

  『又要好幾天見不到繪名了,這次我總覺得媽媽手下留情了,又或是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挨打,甚至對這樣的痛覺有點懷念,我想未來的我可能就不太怕痛了。』

  我已經死了,所以視角又再一次回到了真冬,這次不再是旁觀者,而是跟著她的視線在看,於是只能是一片漆黑。
  而那道旁白又出現了。

  『不過很奇怪,我大概只睡過去了一晚,隔天媽媽就將我從一直以來會把我關上好幾天的房間拉了出來,並給我好好抹上了藥,端來的料理多了幾塊肉,吩咐我好好吃完、好好療傷。』
  『我就說再一次,他們肯定就能諒解我和繪名了……繪名也被原諒了嗎?』

  明明說著習慣了痛覺,真冬端著飯碗的手卻在顫抖,腳也是根本沒辦法坐好,我無法想像,這樣的她在不久後知道關於我的消息……

  『我問了媽媽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她說我在房間裡昏睡了一天,已經是隔天的傍晚了。我不確定她是不是因為諒解了我們所以提早結束了對我的懲罰,所以我也好奇地問了她,為什麼把我放出來了?』

  真冬的視線裡,媽媽的嘴巴就像是被放慢了速度,她聽見的聲音也是那麼慢,接著是她手裡本就拿不穩的碗筷掉了下去,我能看見的視野被淚水浸濕得一片模糊。

  『繪名昨天沒有回家。』
  『今天早上在我們分離的地方發現了她的木屐,村裡的人帶著好幾條狗去森林裡尋找繪名,最終找到了她慘不忍睹的屍體。』
  『媽媽害怕我也變成那樣,開始向我解釋這些日子來她真的都是為我好,而我根本聽不進她在說什麼了。』
  『但很快的,我就冷靜了,我開始思考這是大人們的另一種詭計,發現我們打不聽,於是換了一個方法,說不定繪名那邊也接收到了我死亡的消息,然而我們又得繼續在家裡療傷,無法得知真相。』
  『振作了以後,我小心翼翼地詢問媽媽,那什麼時候給繪名舉行喪禮?我能去參加嗎?幾秒後,我就後悔了。』

  「當然可以……即使繪名是那樣的孩子,媽媽不至於到不讓妳替她送行,讓妳親眼看看她的最後一面,希望妳們都不會埋怨我們先前所做的事情,都只是為了妳們好,所以,不要變成她那樣,好嗎?」

  真冬只是盯著她媽媽沉默了,她的視線在微微晃動,甚至往下看到了自己無法坐好的腳,抹完藥進行了包紮的傷口還在滲血。

  『我已經不知道媽媽是不是在騙我了。如果繪名的喪禮會舉行,而我的不會舉行來欺騙繪名,代表繪名真的不在村裡了嗎?』
  『等我吃完飯,即使太陽下山,媽媽還是提著燈帶我去了東雲家,我未曾在挨打後還試圖站起來走路,媽媽扶著我,拖著一拐一拐的我走到了夜晚卻點個無數燈火的東雲家,火光把整個房子周邊擺飾的白色點得透亮。』

  「那孩子,白天東雲家的人聽見我說妳回來了,他們才知道繪名不是和妳走了,大人們中午才發現她,寺院的人在晚飯前趕了過來。」

  真冬的視線又模糊了,她甚至沒有繼續前進,好像就要直接跌坐在地上,她媽媽還是拉起了她。

  『越是靠近東雲家,就好像越靠近繪名的死亡,我還是希望媽媽都在騙我、遠遠看見的繪名父母不是那副悲傷,她的弟弟不是遠遠地就能讓我聽見他在那裡一直哭喊說這個人不是繪名、繪名沒有死……而他這樣哭喊正好點綴了事實。』

  即使不知道為什麼我在看著她的回憶,但是真冬越靠近那所謂的「東雲家」,我也越害怕──我只是十八歲的高中生,我也沒有見過屍體,更何況是被熊殺死的。
  我必須看到嗎?就算那是曾經的我……
  然而,在這疑似夢境、幻覺,或是誰的想像裡的空間,我就像被讀到了心願,突然被遺留在原地,看著真冬和她媽媽的背影離去,不斷朝著那間屋子前進。
  我當然也可以前進,我跟在她們後面,在絕對不會看見遺體的距離,看著真冬像斷線的人偶突然雙膝跪地,鴉雀無聲。
  就連原本在哭鬧的「弟弟」也安靜了,所有人都盯著真冬,在她媽媽輕輕碰她肩膀的瞬間,她趴了下去,連我都能看見她全身的顫抖,然後是泣不成聲的微弱悲鳴。

  「妳明明說下次……!繪名……妳說下次……這一次回來大家還是一樣的話,下次……下次我們就……!下次……!」

  接著她大哭了起來,嘴裡不斷重複著下次,哭到最後甚至喘起了氣,誰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看著她一個人趴在地上痛哭流涕。
  從來沒有見過真冬在受挨打的時候哭泣的她媽媽,在這時候才於心不忍,才意識到了真冬和我並沒有做過任何傷害人的事情,即使之前和我不知道去哪裡鬼混了,也都還是準時回到了家裡,除了需要被村民閒言閒語,並沒有實際帶給家人任何損失。
  想要我們「正常」,換來的結果便是我選擇的死亡,如果我遵守和真冬的約定等到下一次,他們就連真冬也會失去。
  我已經是現代的人了,所以回過頭來,這個時代的普通農民,根本就不會因為這種事情自殺,而我做給了他們看……讓他們意識到了希望延續下去的年輕生命會因此消逝。
  當然以現在的觀念來看,我也不會希望我自殺……但是,如果不到這個極端,一直以來把我們打個半死的父母,根本不會意識到我們真的有可能會因此而死。

  『東雲家的人給了我繪名的衣服,我被幾個人抬著回家,在我的腳傷全好之前,我只能終日抱著繪名的衣服在榻上哭泣。』
  『媽媽想讓我盡量好轉,她反而才關心起了我,問我和繪名之前都在做什麼,聽到之後便會誇獎原來我們做得到那些事情,但我一點也不想聽她說話。』
  『媽媽每一次問我關於繪名的事情,除了太遲了,也無法讓我真正放下我所愛的人,她甚至沒有留遺言給我……她就這樣,背著我,在我以為有下一次的分岔路上,悄聲無息地離開了我。』
  『那麼,我會高興嗎?我能得到我要的東西嗎?沒有了繪名,這世界上還有我想做的事情嗎?』

  真冬的腳傷這次恢復得很慢,除了她幾乎不進食之外,還有她每天就消耗著體力在哭泣,陰鬱的心情籠罩了她全身,但皮肉傷終究會好,她已經不用別人攙扶或是拿木頭撐著自己就能走路。
  真冬的媽媽會讓她出門在村裡閒晃轉換心情,真冬都只是漫無目的地在村裡各處徘徊,一旦她想走出村子,就會被人叫住,所以她也沒能去我們的回憶場所。
  她已經變了。
  真冬不會笑了,當然也不會哭了,別人跟她打招呼,她都只是看一眼點個頭,又繼續拖著沉重的步伐在村裡遊蕩,偶爾站在原地望著遠方,路過東雲家的時候已經不會再懷疑一切是不是一場騙局,失去了「我」的東雲家也不再那麼有活力了。
  她父母看著每日魂不守舍的她,覺得她似乎不會好起來之後,居然在計畫只能讓她早點出嫁,過上一個新的生活,總會變好的。
  真冬當然不會不知道他們在計畫什麼,她表面看似無神、呆滯,我也到了她腳傷快好的時候才發現,她只是也在計畫什麼。

  『確認完了村民每一天的生活習慣、路線,以及爸爸媽媽打算在什麼時候對我做什麼,假裝我正在康復,我開始對所有人假笑,然後在村裡練習跑步,讓別人以為我在恢復之前缺乏運動的大小腿。』
  『我很快就恢復到了之前沒有受傷時的體力,即使之前那些是讓我難以走路的皮肉傷,也終究只是皮肉傷,媽媽也未曾把我打到皮開肉綻見到骨頭,只是傷口會因為動起來而拉扯所以很痛而已,而且如果不靜養,傷口就會因為拉扯而再次裂開……結果都只是小事而已。』

  真冬表面對人微笑、打招呼,還能閒話家常,我才意識到從最開始她帶出來的獨白就一直都是沒有語調的。
  就好像她也準備赴死了,即使是我知道的結果……知道了未來的我,卻也什麼都辦不到。
  我不是好好地轉生了嗎?然後遇到她……但是她的死,說是被狐狸吃了,然後被路過的陰陽師「救了」,於是她成為了再也沒有人能見到的模樣,這難道不是一個枷鎖而已嗎?
  所以,她的願望是什麼?

19

  『我在確認自己的體力極限後,在那個日期之前,也確定了所有村民的路線,即使我大可夜晚悄悄離家,但是白天也有助於我跑得更遠,所以我選在以前和繪名出去玩的時刻,避開所有人的視線離開了村子,這樣所有人都得等到晚飯時找不到我才發現我不見了。』

  真冬就如她所說的,在沒有任何人發現的情況,空手離開了村子,跑的路線並沒有和我重疊,她把木屐丟到了一個草叢裡,又繼續奔跑。

  「哈、哈……哈……」

  她明明喘著氣,但我能感受到她的表情,是我死後最舒活的一次,她就這樣不斷跑、跑向她也不知道的地方,甚至不會因為地上的石頭或樹枝而跌倒,她的身體如此輕快。
  她會停下來調整呼吸,然後又繼續跑,甚至地面已經開始有上坡的傾向,她跑進了山裡,她也知道如果有人要找她,會像找我一樣讓狗沿著氣味找到她,所以她在聽見水聲的地方直奔而去,直接踏入河流要沖走自己的味道。
  真冬現在是已經完全不怕死了,她也不管會不會就這樣死在河裡,在腳還能踩到河床的時候繼續努力行走,水深了就開始游泳,她順著水流直接往下游……一度無法抵擋河水的力道而幾乎在水裡掙扎,撞上了不少石頭,她都要暈厥過去,但她不知道哪來的毅力和體力,從冰冷的水中爬起抱住了岸邊的石頭好讓自己不再被沖著走。

  「繪名……」

  到了這時候了,她還在呼喚我的名字。
  她沒有在河裡待太久,很堅強地爬上了和來的時候不同的岸上,也不管身上衣服因為濕透而帶上重量,她抱著手臂取暖,再次朝著樹林裡走去。
  真冬沒有遇到狼群也沒有遇到熊,她摸黑在森林裡不斷前行,就彷彿命運告訴她還不能死一樣,危險也不是能隨便遇到似的。
  真冬最後還是累了,她不知道走了多久,靠在一棵樹邊坐了下來,本來以為她就要倒在這裡,但坐沒多久又起來了,拖著已經疲累的步伐,可能最後想死也不要死得羞恥,她沒有打算脫下帶來極大負擔的衣服。

  『明明想死卻找不到葬身之地,也還沒有快要死亡的預感,覺得現在閉上眼,明天還會睜開……又或者是被人叫醒,這讓我放不下心,我只能一直走、一直走,很可笑的,甚至發現了可以吃的果實。』
  『吃了、留下了果核,就會吸引一些動物,吃果實的小動物又會吸引大動物,不過,我等不了那麼久。』
  『然而就像是回應我的祈願一樣,我最後發現了一個小佛堂,深夜了我看不清楚,但是走進去的木板聲、灰塵味,像是很久沒有人來過了。於是我把這裡選做了葬身之地,我終於躺了下來。』

  也不脫下身上的衣服,真冬躺下來後就睡著了,她沒有因為失溫而死,我都要覺得神奇──但是,她確實就沒有醒來了。
  天亮了、天又暗了,沒有人來找到真冬,又一次天亮天暗,真冬即使有著呼吸卻沒有醒來。
  她直到斷氣為止,意識都沒有恢復,所以,明明沒有在死前想著願望──

  「嗷嗷!」

  狐狸來了。
  帶著一家幾口的狐狸跑進了小佛堂,全部湊在真冬身邊聞著氣味,開始咬起了真冬。
  血沒有流出來,因為真冬已經死了。
  但就像是因為死在佛堂裡,還有庇佑似的,真冬和我說過的「陰陽師」確實就在狐狸剛出現的時候路過了。

  「哈!這是怎麼回事!?」

  他用法術捉拿了狐狸,但真冬已經不可能復生了,接著,他說──

  「……少女,雖然不知道妳有什麼苦衷,但妳也觸犯了禁忌,輕視自己的性命,又在如此之地,必須有人自願替妳淨化妳帶來的汙染,又或是,妳自身──」

  和我知道的不一樣,他開始畫了術陣,狐狸突然被他一刀劃破,動物的鮮血淋在了真冬身上,隨後,她的靈魂和狐狸的靈魂都浮現出來。

  『我……』
  「妳不該死在這裡,佛堂之所以建立於此就是此地能給人們帶來吉祥之事,而妳玷汙了這裡的陽氣,妳必須付出代價,當然,在此食人的狐狸也會與妳一同賠罪。」
  『我該做什麼……?』
  「妳的靈魂直至消亡,都得在這裡保佑所有居民,但倘若妳有願望,妳可以在完成了妳的贖罪後實現。」

  這聽起來都像是騙局,明明是沒什麼人使用的佛堂,卻還要保佑這裡根本不來供奉的居民,然而真冬已經沒有選擇了,所以她答應了。

  『願望……繪名都已經不在了……還有什麼願望……但如果,這是贖完罪就能實現的願望……我想和繪名一起、實現她的願望……我們的願望……即使我們再也見不到了,也能讓我幻想,再次與她相愛的那天嗎……?』

  ……明明是不知道用什麼狀態在觀看這一切的,我的視線卻模糊了。
  那個陰陽師只是對她笑著說了好,問了她的名字後,就將她與狐狸的靈魂融合在一起,真冬被教導了一些東西後,既然這裡有佛堂,附近就有別的村落,那裡的人被陰陽師找來,處理了真冬和狐狸的遺體,拆掉了這座佛堂、重新建造成陰陽師要求他們的建築。
  他沒有監工到最後一刻,臨走前回來看了一眼真冬,他自言自語了幾句話、又像是在告訴我這個從神秘角度看著這一切的人,此刻沒有形體的我卻感受到了心臟猛捶的感覺,而我,終於從夢裡醒了過來。

20

  起初我只是負責拔除因為我的死而帶來的穢氣,再來因為神社建好了,人們開始會來到這裡做一些祭祀,而我能做的也只有驅散人類身上的穢氣,從他們帶來祭祀的東西吸收精力,再回饋給他們……
  或許人們有感受到效果、也有根本沒穢氣的人來參拜,所以我沒辦法替他做些什麼,也就有沒有感受到效果的人,不過只要在感到效果的人之中,還有人願意來定期供奉,我就得以續存。
  漸漸地,周邊都發展了起來,看著距離最近的村莊發展成了小城鎮,而那裡的所有人都會來這裡參拜,我得到的力量也就越來越多,變得能夠替人們做更多事情。
  原本還有一些人能看見我,每當我出現,他們就會覺得受到了祝福,他們覺得我是很神聖的存在,沒有人記得我是當初死在小佛堂裡的女孩,或許他們根本就看不清楚我的樣貌吧。
  但他們會為了留住我這個「神」,向我詢問有沒有希望他們為神社做些什麼,我必須讓這座神社持續存在,就如同那位陰陽師所說,佛堂的存在是為了帶給人們吉祥之事,也就是這塊土地有這份力量,而我的力量來源於人們的信仰……
  所以必須想辦法讓神社延續,不管是來參拜的人,還是負責幫我修繕這間神社的人需要的金錢,我都得想辦法留住。
  如果我消亡了,我就無法實現願望……

  「欸……?」

  願望?我的願望是什麼?
  陰陽師將我化成這種型態之初,我確實記得「我有一個願望」,但我未曾再想過願望的內容、也沒有再說出口過……我許下了什麼願望?
  因為我想不起來,所以詢問了看得見我的人,打聽陰陽師是否告訴過他們我的願望,而我得到了人們的搖頭。
  不過他們也沒有因為這樣就當作我的願望不存在,他們幫我記錄了下來,我只能模糊地想到我的願望裡應該有另一個人……不是我想去做什麼,而是我想跟某個人做什麼。
  是誰?我記得那個陰陽師、也記得來建立神社的那些人,我卻能否定他們,我的願望跟他們沒關係,那麼是誰……?
  因為想不起來了,時過境遷,來神社的面孔有熟悉的、有陌生的,陌生變成了熟悉、熟悉的再也沒有出現,這樣來來去去,我都沒有碰見可能是「那個人」的人,所以也就沒再努力回想了。
  那位陰陽師為了讓我能佇立於此,最開始就設下了結界,讓我能吸收這片大地的靈氣、也要負責消除這片土地的穢氣,保證我在這個結界裡有絕對的能力,代價是我無法自行離開。
  他離開前交代過,如果來供奉我的人類,在其他地方遇上了麻煩,呼喚我的名字,我完全可以因此離開結界,卻從來沒有人召喚成功。
  我的力量漸增後,我還能在結界上做一些加強,例如踏入結界內的人,頭上就會浮現他們心中所願之人,一旦找到符合條件的兩人,我就會替他們牽上紅線,紅線在離開結界也還有作用,就像護身符那樣。
  不過紅線的能力也沒有說多麼強大或是無法違背……只是我的祝福而已。
  每天幫助一些人實現心願、沒有人呼喚我的名字,也漸漸再無人能看見我,守著神社,三百多年就這樣過去了。

  「嗯……?」

  那一天來參拜的人群中,有個人帶有穢氣卻沒有在參拜隊列排隊,而是在神社裡閒晃,最後站在了角落的樹下,似乎沒有要去參拜。
  很少有人來到這裡不去參拜──就算不參拜,那麼也幾乎是有目的而來,至少會用到神社任何一處的功能。
  但是她沒有,她的頭上也沒有心中所願之人,她來到我花了悠久時間發展成替人結下姻緣的神社,卻沒有要來求姻緣。
  所以我很好奇她走進來是做什麼的。
  因為我還是具有影響那個世界的能力,於是我沒有直接站在她旁邊,而是選擇跳到樹上看她。
  這個時代的人很喜歡低頭看著那台冰冷的東西,從模樣巨大、又變小、又變大,可以聯絡遠方的人,所以神社的「結緣」,也才得以在人們離開神社後繼續運行。
  在我還沒想到她究竟是來做什麼的時候──

  「……」

  她抬頭看了我。
  我確定她和我對上了眼,然後往旁邊站了幾步,似乎是想避開頭上的我。
  她看得見我?也可能是我有影子遮住了她,但她不就是要在這裡乘涼的嗎?所以我只好跳下來確認這不是我的錯覺。

  「哇啊!?」

  我一跳下來,她就看著我叫了出來,神社存在了三百多年,少說我也有兩百五十年以上沒有被人類看見了,所以我感到有些錯愕。
  當然她也有可能是因為我跳下來導致旁邊突然有風或是什麼,才叫了出來……

  「妳……不去參拜或是買東西嗎?」

  所以我久違地開口說了話。

  「……沒人規定來神社一定要參拜吧?」

  她真的回答了我的問題。
  她聽得見我、也看得見我,而且她似乎沒有把我當成「那類」的東西,代表我在她眼裡看起來非常正常,就和其他人一樣?
  為什麼?
  有一個不去參拜或買護身符的人踏進了這座神社,而且她還看得見我,她是來做什麼的?

  「那妳為什麼來?大家不都是來求緣分的嗎?」
  「哈哈……都說了,沒人規定吧?而且那種東西……我也沒那麼相信。」

  她能繼續和我正常對話,以前也不是沒有人看得見我,所以我稍微冷靜了,並且有了其他疑問。

  「但是來這裡的人都是相信能求到才會來,妳是為了來潑冷水的嗎?」

  是因為最近來參拜的人變得很多,給外界帶來了不好的影響嗎?所以有這樣的人來這裡觀察──

  「才、才不是,我也希望在那裡排隊參拜的朋友能夠遇到命中注定之人……只是我本人不喜歡靠這種方式而已。」

  不過她不是我想的那種壞人,她只是陪朋友來,而我當然也無法在她走進來的時候就知道她是和別人一起來的,至少她不是來褻瀆這間神社的人就沒問題了。
  或許她曾經許過願,卻無法實現,但來到這裡的人,我也確實無法保證能百分百替他們結下姻緣,所以,我也不會要她去參拜。
  只是,想告訴她只要把願望說出口,說不定真的會有人從旁協助她──我看著今天來參拜的人群,恰巧有那麼一對符合彼此理想的男女,所以我就去牽了紅線。
  牽完線之後我回到她面前,她看起來很害怕,是因為她到剛剛都不知道,我不屬於她的世界嗎?那麼,她並不是一直擁有特異體質的人。
  不過我並非惡類。
  讓她看了剛剛被我牽線的兩個人。

  「這也不算是我安排吧?如果他們相遇了卻沒有把握機會認識,那麼也等於沒發生。」

  她聽到這番話之後,眼神看起來有些動搖,卻對我伸出了手,那是想觸碰我的手勢,所以我也伸出了手,本來我還沒有想過我可以碰到她──我們的指尖卻全部貼在了一起,在我們接觸的瞬間,她身上的穢氣不需要她去參拜,也透過觸碰我而消除了。
  即使是我剛「誕生」的時候,也沒有人可以碰到我……我盯著同樣感到驚訝的她,她肯定已經知道我非人了。

  「……妳看得見我也碰得到我,反而不去求姻緣嗎?」
  「我……妳……呃……」

  沒有剛剛那樣和我說話時的不愉快,她似乎有點驚嚇,但也沒有再大叫出來了,一般的人類真的會這麼快接受能看見我嗎?我也不曉得……
  我對她越來越好奇了。
  不過她也知道我不能幫每一個來到神社的人都結下姻緣,所以她依舊沒有要去參拜,還說了她不想談戀愛,就收回了她的手。
  三百多年來,成為了靈體的我無法再觸碰到任何人,而她卻給我的手指帶來了餘溫……她,究竟是誰?
  是跟陰陽師有關係的人嗎?

  「繪名──!久等了吧?」
  「啊……綾子,不會,妳都好了嗎?」

  有個人朝這裡大喊,她給予了回應,我因此得知了她的名字,也知道她既然能看見我,那麼我會擋住她的視線,所以我自己往旁邊退開了。
  她有些小心翼翼地確認了她的朋友沒有往我看,也沒有在別人面前跟我道別,她已經明確知道我不是人了。
  繪名……
  在結緣處登記過的女性,並不是完全沒有過這個名字,要說陌生也不是、熟悉也不是,就像我也見過無數個叫真冬的男性或女性,但不會在他們身上感到熟悉。
  她既沒有參拜、也沒有去結緣處登記,就要這麼走了嗎……?現在唯一一個能看我,還是三百多年來唯一能觸碰我的人……

  「……繪名。」

  忍不住對著要走的她呼喚名字,但她沒有回頭,只是愣了一下,我也知道,旁邊有一個聽不見、看不見我的人,她不能有反應。

  「這世上只有妳看得見我,我叫真冬,需要的時候呼喚我的名字。」

  以為她會就這麼走了,然而她回頭看了我一眼,像是在告訴我她知道了,我不禁感到有點開心。
  開心……
  原來……我還會感到開心啊。

21

  或許繪名回去就把我忘了、也或許是因為我說了「需要」再叫我,可能人生裡沒有需要呼喚我的時候吧。
  只是過了一天,我卻對她念念不忘,有點想再見到她。
  可能我不是她唯一能看見的非人存在,所以我不是那麼特別、她不會想再見到我,她的朋友沒有被我牽上線,於是她們可能也不會再來求姻緣了。
  三百多年來,我第一次在神社裡分心,沒辦法專注於眼前那些來參拜的人,這樣算是有點失職嗎?但我很想見到她……
  白天過去、黃昏過去,到了神社閉門時間,只剩下宮司住在神社裡,白天的人潮不再,也不是沒有幾個居民在神社可歇腳的地方坐下來聊著閒話家常,而我不禁感到了無聊。
  無聊也只是一時的,我在完全沒預料到的時間,被她呼喚了。
  那是非常害怕的呼喊聲,看得見我的人從來沒有看清楚我的長相,而繪名喊出了我的真名、又知道我的長相,我也知道她的長相,我們能夠立刻進行聯結,而我來到了她身邊。
  有不祥之物靠近了她,所以她才呼喚了我。
  如果她能看見我又能看見這些東西……是突然發生的嗎?不然之前她怎麼應對這些東西?還是如此害怕的感覺,難道是因為穿過了神社的結界而導致的變化嗎?
  神社的結界從一開始就有了,卻也沒有其他人有過這種情況……也說不定只是在人群裡沒有看見我?但是,在以前還有不少人擁有除靈之力的時代,能看見我的人也沒辦法把我的面容看得很清楚,即使知道我的真名,也不能立刻召喚我。
  繪名,真奇怪啊。
  我陪著不安的她回家,她似乎有些尷尬,卻也對我很好奇。
  她好像還是不相信我是純粹的善意、也無法產生惡意,那會毀壞我本身的存在,也可能是因為外面遇到的情況令她還有點害怕。
  我把基本的規則都告訴了她,於是她給了我吃的東西,許久未曾這麼直接與人接觸、面對面得到贈與的物品,我好像真的很開心。
  因為是被召喚的立場,我覺得我需要一直在她身邊,但她好像不要我陪她去洗澡,我說我可以遮住眼睛──她卻摸了我的頭。
  ……很舒服。
  上一次被人摸……根本不存在這樣的記憶,卻覺得很懷念,情不自禁閉上了眼睛,雖然不知道她出於什麼念頭突然想摸我,但是我不討厭。
  繪名還問了我是什麼東西,我老實告訴她之後,我說我對她也很好奇,她就讓我遮住眼睛跟她去洗澡,卻是遞給了我一條領帶然後遮住了我的眼睛。
  我該不該告訴她這沒有用?那些身外之物並不會影響我的視線,不過如果這會讓她比較安心,那也沒關係吧……
  繪名在洗澡的時候,繼續問了我其他問題,但似乎害怕浴室裡的回音,她也沒有說得很大聲,感覺得到她想離開浴室後再繼續問,所以她很快就洗好了。
  不過我忽略了我應該要裝成看不到路的模樣,立刻就被繪名發現我看得見了。

  「下、下次不准跟我去洗澡了!」
  「……我知道了。」

  下次──還有下次,她下次還願意召喚我,所以如果只是洗澡的時間不能在她旁邊,那也沒關係。
  不過繪名自己也意識到了,既然有下次,她問了我什麼時候離開。
  她因為害怕所以大喊了我的名字,而那些不祥之物不會在陽光下出現、我也必須回到神社繼續履行我的義務,所以神社開始營業就得回去了。
  知道我走的時間後,她又繼續問了我是不是很久沒跟人說話了──不知道她怎麼意識到的,我回答了以後,她又突然送了我一個東西。

  「等我有空了再給妳買別的喔。」
  「……嗯。」

  看著手上的飾品,如果一天之中情緒波動多次,會對我的靈力造成什麼影響嗎……?我是可以擁有情緒的被造物嗎?靈魂也能擁有感情嗎?甚至,我能擁有貪念嗎?
  我不知道,我從來都不知道。
  我還想在繪名身邊……明天,也希望她再呼喚我的名字、想要被她摸頭,也想得到更多她送我的東西。
  繪名不是那個人──把我變成這副模樣的陰陽師,但她可以是「那個人」吧?在漫長時間中被我遺忘的那個人。
  我的願望是,那個人,還有什麼……?即使開始覺得繪名應該是那個人,才會如此特別,卻沒有因為看見她而想起來的話,她還是那個人嗎?
  為什麼我會什麼都不知道……?因為我有一半的靈魂,是與我無關的狐狸嗎?卻再也沒有人能替我解答了。
  那一晚,繪名讓我握著她的手,我看著躺在床上的她睡著的模樣,或許在做夢、也或許人睡覺時肌肉都會稍微抽動,她時不時握緊我、又鬆開,我一直看著她到太陽升起,輕輕放開了她之後,才想到我被她召喚而來,還沒有主動碰過她。
  如果沒有她任何形式的允許,我也能碰到她嗎?
  越來越覺得我不該有這些想法,卻也還是伸手觸碰了她的頭髮,而我摸到了,所以沒有什麼特殊條件,我們可以直接碰到彼此……

  「繪名……今晚見……」

  希望她會呼喚我,單方面和她道別後,我就回到了神社。

22

  繪名比昨天還早一點點呼喚了我,到她身邊也確定她不是遇到了危險才呼喚我,而是小聲把我叫了出來……我很開心。
  她很好奇我是怎麼出現的,告訴了她以後,她卻一臉疑惑。

  「那我把妳召喚過來,妳不就自由了?」
  「……繪名沒有很想要我一直在身邊不是嗎?那麼我不回去,我又該做什麼?」

  她昨天問我會待到什麼時候,是想著我會離開才會問出口,現在又說我「自由」了,那麼就是即使我離開了神社,她也沒有要我一直在她身邊,所以,我又能去哪裡?

  「……那真冬每天來保護我。」
  「嗯。」

  不過她願意讓我每天來,我可以每天都見到繪名了……繪名也想每天都見到我嗎?還是真的只要我保護她?那也沒有關係,有人可以跟我說話了。
  她今天也分給了我一些食物吃,但是真的不讓我跟著去洗澡了,我坐在她的床上等她,她回來後就直接過來摸我,很舒服,想要她摸更多地方,她卻停手了。

  「真冬為什麼是人的模樣又有狐狸習性的感覺啊……」

  即使昨天意識到了自己的靈魂有一半是狐狸,三百多年了,卻忘記了自己有狐狸尾巴和耳朵……就像人肯定不會突然意識到「原來自己有兩顆眼睛」這麼理所當然的事情吧?

  「……我好像被狐狸吃了。」
  「……什麼?」

  那也是很久遠的記憶了,我甚至不知道我被狐狸吃掉之前發生了什麼。

  「那個陰陽師是這麼告訴我的,他懲罰了那隻狐狸……用狐狸的靈魂實現我的願望,而我也要為了願望付出代價。」
  「……真冬的願望?」

  或許我說的已經不是事實了,只是記得我有這樣的記憶,也確實有一個願望,至少在神社最初的文獻裡,能和我對話的人們有幫我記下我有一個願望……總之,我想不起我成為靈體之前的一切。
  我只知道我確實是個人類,就叫朝比奈真冬……其他的,關於我為什麼是這個姓這個名,我也不知道。

  「真冬如果實現了願望會怎麼樣……?」

  就連繪名問我的這個問題,我也不知道。
  我從來沒有想過,因為我很早就發現我把願望忘記了,或許也不覺得有實現的一天,所以沒有想過結局。
  那是會實現的願望嗎?如果我實現願望就消失了,神社該怎麼辦?
  也可能那是陰陽師為了讓我有「貪念」,而我為了貪念所做的事,可以延續這座神社,他欺騙了我嗎?我無法得到答案,所以也無法責怪他。

  「不過……」

  不過繪名好像就是我願望裡的那個人……但我沒辦法給自己和她無謂的希望,因為我曾經預想過,如果遇到了,我應該要非常肯定就是她……現在,不是沒有嗎?

  「因為也可能是我的錯覺……好像在繪名身邊,有點接近我的願望吧。」

  我最多只有這樣的感覺,因為沒有人跟繪名一樣特別。

  「欸……嘛……那倒也不是很意外……」
  「……為什麼?」

  然而她的反應卻是我沒想過的,沒有因為我說好像是她而錯愕或是疑惑,居然是接受。

  「這麼久以來都沒有其他人能看見真冬,那不就是我對妳來說很特別嘛。」
  「特別……」

  她說出了和我一樣的想法,明明是一樣的想法,讓我控制不了被她握住的尾巴,但我卻還是沒有像得到啟示一樣突然有什麼傳進心裡,我無法百分之百肯定她是我的「那個人」。
  如果她不是的話,那麼為什麼,會存在一個可以清楚看見我的人類?
  難道繪名去其他神社,也能見到那裡供奉的存在嗎?

  「……」

  盯著摸我摸得很開心的她,我的貪念似乎在逐漸增加,我希望……我們只對彼此特別。

23

  第二天她也讓我握著她的手陪她睡覺,而我也在太陽升起時回到了神社。
  繪名已經跟我約好了,每天都會呼喚我,讓我去保護她,所以我不用著急,在神社裡跟平常度過一樣就可以了。
  只是心情好像很好。
  最近來神社的人越來越多了,不過比起我,更能發揮作用的是結緣處,剛設立的時候,就有聽到一些人談論,他們說在其他地方要花上很多錢,在這裡只需要參拜證明或是購買證明就能登記,有合適的對象就會收到通知……雖然可以省下費用,但是並不透明。
  登記過的人無法得知其他登記在冊的人,他們無法主動挑選對象,只能由神社一方配對,並且神社也只會單純通知,不會幫他們決定其他事項……地區也有局限,只有親自來到神社的人才能登記,所以那些所謂的相親公司,沒有因此對神社展開一些惡意干擾。
  做著我分內的事情,很快就到了可以和繪名見面的時間了。
  第三天,她在路上不在乎別人的眼光牽起了我的手、和我說話。
  回家後跟前兩天一樣吃飯洗澡,洗完澡摸我……才兩天就養成了習慣,繪名不會有一天突然看不見我吧?
  她摸完我之後,掏出了她今天買給我的東西,是戒指,我對於要套在手指上的東西有些期待──我只能幫別人套上紅線,還沒有人能幫我套上什麼。
  繪名一隻一隻試了我的手指,她最後套在了無名指,不是小指還挺遺憾的,套在小指會因為干擾最少,聯結最強……不過,無名指……在現代是不是有其他意義?
  繪名沒有特別說,只說了她下次再去買小指的戒指,然後幫我量了尺寸。
  得到了繪名送我的東西,原本告訴繪名這能增強我們之間的聯結,但其實只是增加我對她的依賴性,我會不想離開她。
  畢竟繪名是唯一能清晰看見我長相的人,比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能精準召喚我,並不需要透過這個方式加強聯結……能發揮作用的地方,或許是在其他神社的結界裡吧。
  繪名量完我的尺寸後,她再次坐回來卻抱住了我,我有些訝異,但她沒有再說什麼,也像是說不出話,甚至她就沒有在動了,所以我只好向後躺。
  不管是床還是她都讓我很舒服。
  這樣的時光會讓我產生懷疑,明明我想就這樣一直和她待在一起,卻還是沒有繪名就是「那個人」的確切感受。
  還是說,只是我自認為,如果遇到那個人的話我會得到提示?其實根本就不會有任何感覺……
  但如果,我無法知道誰是那個人,那我又該怎麼想起我的願望……?所以,陰陽師所說的,都只是把我困在神社造福人類的騙局嗎?

  「……真冬。」
  「什麼?」

  繪名的呼喚打斷了我的思緒,而她的下一句又得讓我繼續思考。

  「……妳有什麼想跟我做的事情嗎?」
  「想跟繪名做的事情……」

  想跟繪名做的事情?自從遇到她以後,和她做的事情,我都還想要每天都能重複,這樣算嗎?但她問的不像是我們已經做過的這些事情。
  ……那我,還能跟繪名做什麼?
  或者說,我可以跟繪名做什麼嗎?我只有在被她呼喚名字後才能來到她身邊,這段時間開始繪名要吃飯、洗澡,寫作業和畫畫,如果做完了也只剩下睡覺了,而太陽升起我就會離開。
  我們還能做什麼嗎?

  「……我沒有想過我還能做些什麼。」

  即使只是第三天,能這樣和繪名說話、觸碰她,我就已經很滿足了。
  三百多年來都辦不到的事情,我還能奢求更多嗎?
  但是,繪名也說不出什麼別的事情,她讓我陪她睡覺,前兩晚我不是也陪她睡覺了嗎?
  不過她好像是要現在直接睡覺的意思,確實和前兩天不一樣,要我跟她一起躺在床上、還開著燈……是不是只是犯睏了?所以我又把她叫醒問她寫不寫作業,她似乎有些不高興地去關了燈並跟我說早上再寫。
  第三天的晚上,她在床上抱著我入睡了。

24

  我能聽見繪名的呼吸聲、心跳,還能感受到她的溫度,跟握著我的手的時候不一樣,她在睡夢中會翻身或是往我懷裡再擠進來,但是都沒有醒來。
  我不是人,所以不會因為保持同一個姿勢而感到不舒服,也就不會因為亂動而吵醒繪名,整夜看著她……明明前兩天也都看著她,我卻有了我這副身體不該有的感受。
  跟她的體溫交疊,我似乎有些睏意。
  只是我不可能睡著,單純多了一種「如果可以的話想睡覺」的心情,見到繪名以來,我有了很多不同的心情……造成這樣的影響,她應該就要是那個人。
  但如果我遇見那個人,真的會有我曾經設想過的反應呢?如果,在我篤定繪名就是願望裡的人,卻在不遠的未來,對另一個人有了「那個人」的預感的話,那該怎麼辦?
  ……似乎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繪名就算跟我的願望沒有關係,也不代表我不能和她做這些事,就算「那個人」出現了,我也不知道我的願望是什麼,可能也不是做這些事,所以沒關係不是嗎?
  不會因為對另一個人有「終於找到了」的預感,我就會突然不再理繪名了。
  只要我還有繼續盡我的義務,我想做什麼,應該都沒有任何問題。
  思考過後,對自己的行為感到了安心,就這樣,又陪繪名過了一晚,但是她昨晚讓我不要太陽升起就離開,所以我一直等到她睜開眼睛為止。
  第四天,剛醒來的她就對我抱有很多疑惑,她在夢裡難道也思考了嗎?我以為她睡得還算安穩。
  一開始只是些小問題,看著沒有睡覺的我,「人類」會有的錯覺,把我當成了跟她一樣的人。
  接著她的問題漸漸變得奇怪,想要我一直待在她身邊,問我如果不回去神社、或是我會不會消失……我一直以來覺得會,但我也沒有實際體驗過,所以也無法給出完全肯定的答案。
  我從見到繪名以後,已經思考了不少次陰陽師是不是騙子了──

  「……我死後能變成靈魂跟真冬待在一起嗎?」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才剛想著陰陽師是騙子,我卻希望他還活著,這樣,繪名的問題就不是沒有辦法了。
  然而,因為陰陽師已經不在了,後續也沒有真正的傳人……繪名,死後並不可能和我待在一起。
  先不談到死後,現代的人可以活很久,在對人類來說算長的時間裡,繪名怎麼可能一直顧慮我?幾天後、或是幾星期後,她不會有其他選擇嗎?就像那些來神社參拜的一些人,總會找到自己的另一半……
  我對繪名的貪念,僅有現下的每一刻而已,希望我能在她身邊。

  「雖然路上有那些東西,但它們無法正常交流……繪名,那些都是沒有正常死去並帶著遺憾而存在的東西,如果一個人圓滿了,不會留下來……」

  她聽到我的答案後,沉默了許久,我盯著她還在思考些什麼的表情,才意識到,原來繪名想永遠跟我待在一起──為什麼?
  她才見到我第幾天,是隨意問出口的,還是……?

  「總之,先不管那些事,我來幫助真冬想起當初的願望吧?」
  「什麼?」

  但我卻沒有機會反問她,剛剛說的話都變成了不怎麼重要的「那些事」,而她有了其他想做的事。

  「真冬說在我身邊,有點接近妳的願望,所以妳暫時還得一直在我身邊才能找回願望,那就待在我身邊!」

  即使我並不是很樂觀看待繪名能幫我找回願望,不過聽見她要我一直待在她身邊,我很樂意。
  至少,在繪名有限的時間中,也代表著我有這麼一段時間,不會再是孤獨一人了吧。

25

  繪名為了找回我的願望,她再次來到了神社,而我選擇默默跟著她。
  我在這裡存在了三百多年,不可能有繪名來看一下就會發現的線索,不過,那是她想做的事情,所以我沒有阻止她。
  而且她來神社是為了想更了解我的話……我很開心。
  所以不果不是為了找回我的願望,而是讓繪名更常來這裡找我,我給了繪名一些建議,讓神社最大掌權的兩個人知道她的存在有多麼特別,那麼她就可以不只是普通的信眾。
  不過繪名自從再去了神社後,就沒有再讓我陪她睡到她睜開眼睛才走了,我變回太陽升起後就離開,而她晚上再呼喚我。
  每晚抱著她看她入睡,這樣比起只握著她的手還更容易吵醒她,早上要走的時候,也確實有過吵醒她的時候。
  如果繪名沒有醒來,我會默默離開,但如果她有醒來,我會有些不想和她分開……繪名不那麼想嗎?
  即使有這樣的疑問,我也不是那麼想知道答案或是很在意,因為晚上我就能再見到繪名了,也不會怕她過了這一刻,就不會再呼喚我的名字了。
  繪名在有空的時間就會來神社尋找線索,我知道她不可能找到任何東西,我只是想藉此機會讓她多了解關於我的事情。
  神社裡有一些過去能和我對話的人寫下的記錄,不過對繪名來說可能不是什麼有趣的東西,是我很認真在工作的記錄……她每次來就翻閱那些東西,還要了一些過去的護身符,樣式確實有一直改變,但也不可能和她想找的目標有關。
  一個月過去,繪名變得有些無力,其實我也有稍微預想到,卻忽略了她可能會因此埋怨我──

  「妳難道不想知道自己的願望究竟是什麼嗎?」
  「我不是說了嗎?在繪名身邊很接近我的願望……所以我沒有什麼特別需要去做的。」
  「所以就我一個人勞累就好了?」

  她好像生氣了,繪名對我生氣了,就好像我以為我能一直待在繪名身邊,突然被告知隔天她就不會再呼喚我的名字一樣可怕。
  所以我牽起了她的手,我本來以為,我只是想要在她身邊的想法、跟她想要幫我找回願望的這兩件事,並不衝突。
  我一點都不在乎我的願望了。

  「我從來沒想過那些問題……」

  我應該要把我的想法告訴她,而我也不是完全否定繪名能找到我的願望,只是機會渺茫,不等於沒有的事情,我也沒有阻止她而已──即使等於沒有,我也依舊不會阻止她。
  因為繪名決定那麼做了,由她親手得到的結果,比起我先告訴她還要好不是嗎?
  這不是能讓我們好好相處的辦法嗎?

  「……自從繪名上次問我之後,我才開始思考。」
  「願望實現了之後呢?」
  「雖然在繪名身邊很接近我的願望,但如果繪名不是那個人呢……?我……害怕看見這樣的結果。」

  我希望我能繼續陪在她身邊,所以選擇了繪名而不是我的願望。

  「為什麼……害怕?」
  「我不想和第二個人有這樣的接觸,我也不需要世界上有第二個能看見我的人……」

  我很害怕我曾經遇想過的預感會未來在看見某個人而浮現,有第二個人的話,繪名就不特別了,我不希望她不是我最特別的人。
  明明她的存在,都那麼像是在說她就是我願望裡的人,我卻無法證實……而我什麼都做不了的話,我也只能希望她在我身邊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能開心,這樣才能一直留著她。

  「妳倒是……解釋一下那個人究竟對妳重不重要……」

  沒有阻止她幫我找回願望、卻又說出了害怕願望實現,繪名會有這樣的疑慮,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她……一定很重要,因為是導致我三百多年來,沒有放下使命的存在,所以我希望,那個人是繪名。」
  「……她?」

  「她」確實是我覺得會是繪名的關鍵,只是原來我沒有提過嗎?

  「那麼重要的她,妳卻不記得是誰了?」
  「我從一開始就不記得……」

  或許是陰陽師騙我、或許是我沒有擁有完整的靈魂、或許是人死後本來就會有忘記的事情,而我也毫無頭緒,並不是她不重要,只是如果我執意追尋,我也會落到像繪名今天一樣,感到非常無力吧。

  「所以……我很重要嗎?」
  「……嗯。」

  現在我說不出還有人比繪名重要了,也或許我心裡的人,就只有繪名這麼一個人。
  她也把我抱得更緊了一點,語氣聽起來很動搖,問著她對我來說重要到什麼程度,我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像是我的貪念,但是和她相處的一個多月,我並未遭受任何報應。
  除了讓我在神社做該做的事情之外,把我這個型態創造出來的陰陽師,沒有給我制定其他規則。
  是我局限了自己嗎?
  是我擅自覺得,我不該有那些想法嗎?還是,只是為了在不會迎接第二次死亡的人生中,可以過得不要那麼痛苦,而壓抑了我所有的情感?
  從遇到繪名的那一刻開始,我浮出了許多我以為我沒有的情緒,但其實它們曾經都存在……只是太久遠了。
  繪名問我還有沒有其他害怕的事情,我不是神,我只是個一般人的靈魂,被迫與狐狸結合在一起,狐狸更是裡至少了人類半分的獸,所以我如果還有其他害怕的事情,那肯定也很正常──

  「……去神社,向我求姻緣。」

  我不要繪名心裡有著其他人。
  不要她踏入神社的結界後,頭上浮出了她心中所願之人的條件,向我進行參拜,而我得在符合條件的人出現時……替她牽上紅線。

  「希望我單身……?」
  「我……」

  並不是那樣,如果我希望繪名單身的話──

  「……真冬不想看見我談戀愛。」
  「繪名……」

  她卻沒有等到我的回答又搶著說下去。
  不完全是她說的那樣,如果我希望她單身、不談戀愛,那麼,就連我……也不包含在內。
  我……想跟繪名談戀愛嗎?
  她捧起了我的臉,越來越靠近我,而我注視著她的雙眼,好像、有什麼……
  或許是很久以前、或許就是我遺忘的那些片段,我好像也曾經談過一場戀愛,但是為什麼,我想到過去曾經有過的一場戀愛,再看繪名,並不覺得──

  「……」

  她貼上了我的嘴唇,我才剛想抱緊她,她卻突然發出了痛苦的聲音。

  「唔、唔唔……!」
  「繪名……!?」

  她推開了我,推開後看著瞬間無力要倒下,我驚嚇地抱住了她,但是抱住之後,繪名的眼睛已經閉上了。

  「繪名、繪名……!」

  我把她抱在懷裡呼叫,她都沒有回應我,慌張之際開始思考自己的力量能不能讓昏厥的人類甦醒──然後我冷靜了下來。
  繪名和我不一樣,她的心跳和呼吸都還正常,聽不出有任何異狀,或許是和我接吻真正觸發了什麼禁忌……暫時失去意識而已。
  我也沒有在她身上感受到穢氣,如果是生病的人,那麼會有穢氣的……所以,繪名應該沒事。

  「繪名……」

  我甚至無法呼叫房間外的任何人來查看繪名的情況,我只能把她抱到床上,握著她的手等她甦醒。

26

  事情和我想得不太一樣,繪名像是自然睡過了一覺後,早上醒來看見我,她先是用迷惘的雙眼看我、再有些消沉地低頭,最後抬頭用著意志堅定的眼神跟我說──

  「我要去神社。」
  「……什麼?」

  我不知道繪名知不知道自己昨晚昏了過去,她卻沒先提這件事。

  「繪名,妳還好嗎?」

  我摸了摸她的頭,就像她平常摸我一樣,她就握住了我的手放到臉頰旁邊,然後苦笑了出來。

  「我很好,真是再好不過了。」

  卻說出了跟表情不太相符的回答。
  她究竟怎麼了?

  「繪名,昨天,妳說……」

  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昨晚和我說的那些話,在她指出了我不想看見她談戀愛後,她吻了我,代表我們的關係,變化了嗎?
  我能有這種奢求嗎?只是親了我……難道我要繪名跟一個其他人都看不見的存在談戀愛嗎?

  「我昨天說……不如說昨天真冬說了句話吧。」
  「什麼?」

  我不知道她這樣的答覆是不是記得昨天的談論內容,還是,她因為昏迷而造成了記憶錯亂?只要聽她說出我說了什麼就能知道了。

  「妳說害怕我去神社向妳求姻緣。」
  「我是那麼說了……但是,怎麼了嗎?」

  她看起來沒有忘記昨天的談論內容,但是話題從這裡重新開始的話,莫名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我決定要去參拜了。」
  「……欸?」

  她依舊是笑著說的。
  我還沒能搞清楚繪名究竟說了什麼,她又繼續說了下去。

  「……我會看見真冬,肯定都是因為我和其他人不一樣,沒有去參拜、又或是從一開始就抱著跟別人不一樣的心態走進了神社。」
  「……」

  這是對我的懲罰嗎?繪名因為吻了我、對於她不該過度接觸的存在有了不純的心思,所以受到懲罰昏迷過去,而對我的懲罰則是,她醒來後,對我改變了看法嗎?
  但是我和繪名說過了,她想做什麼我都不會阻止她……如果,這就是她想做的事情,那我也不能阻止她。

  「我好好參拜了的話,肯定連那些東西也都會變得看不見了。」
  「繪名……?」

  繪名的笑,看著還是滲透出了一些苦,卻又因此確定她不是在開玩笑。
  如果我在她身邊只是她用來防禦那些東西的道具,那麼,迎來這種結局也是必然的吧。
  比起要我一直在身邊只是為了幫她抵禦,不如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一勞永逸。

  「總之,我今天要去參拜,妳回去吧。」
  「……我知道了。」

  我就這樣,被繪名趕走了。
  回到了與我度過了三百多年的神社,我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還沒有人潮湧進的神社,有來準備上班的巫女正在打掃落葉,這樣的空曠,就彷彿我現在空虛的感覺,還正在不斷被掃走原有的東西。
  為什麼?
  這麼突然……她只是吻了我,為什麼變成了這樣?
  我甚至無法質疑她,因為我親口說出了她做什麼我都不會阻止她,所以我也沒有反對的餘地,我不能去確認她是不是哪裡出了問題。
  或許,本來就該是這樣的結果。
  因為我終究會在人類的一生結束後送走她,而我身邊再也無人,只不過是……提早了很多年發生罷了。
  比起繪名幾十年後壽終正寢離開人世令我感到的空虛,這短短一個多月,也只需要花上極短的時間……我就能恢復正常了吧。

27

  繪名在中午過後來到了神社,我本想著我是否該去迎接她……但她或許已經再也不想看見我了,所以我只是和以往一樣待在神社的屋頂上看著大家的心願。
  走進結界裡的繪名,依舊和她第一次來一樣,頭上並沒有浮現任何她想要的條件……我還稍微感到了安心,但我不該再有這種想法了。
  她排進了參拜的隊伍裡,她甚至沒有一邊滑手機,不是有些無神地望著前面的後腦勺,就是偶爾看向左右兩側。
  她從第二次來到神社,我就一直陪在她身邊,她不會知道我平時待在屋頂上……所以,她也未曾抬頭看過我。
  作為普通人類被迫與靈魂結合的存在,我才剛覺得我擁有情緒也沒有關係,現在,也還不覺得我該拋棄這些情感,那麼我傷心是理所當然的吧?
  我可以因為傷心,不去理會出現了成功配對的兩個人、不給他們牽上紅線嗎?
  我感受到了一些罪惡感,卻沒有驅使我從屋頂上跳下去幫他們牽上紅線,因為如果繪名不想再看見我的話……我也不想繼續在她身邊走動。
  然而我還是做不到完全無視這種情況。

  「……」

  在繪名終於排到的瞬間,我跳下了屋頂出現在她面前,她往我看了一眼。

  「繪名……」

  但她沒有再對我做出更多反應了,她向錢箱丟了五元硬幣,和那些來參拜的人一樣,拉了面前的繩結、拍了手,最後合十誠心地許下她的願望──

  「繪名……」

  那一刻,她的頭頂開始浮現進入結界後擁有心願的人會浮現的金字,一個一個慢慢顯現。

  『很愛我的人』
  『要隨時都能陪在我身邊』
  『再也不會與我分開』

  如此簡單到不會淘汰掉太多人的條件,繪名是認真的嗎?
  甚至現場就有許多符合條件的人選,只要在相遇後能夠愛她、時間很多可以陪在她身邊,絕對不會外遇所以不會和她分開的人,看似不可能卻存在很多這樣純情的人類。

  「……繪名。」

  參拜結束的她只能往旁邊走開,但她卻是往第一次來到神社時的樹下走,我跟在她身邊,呼喚著她的名字,她卻沒有任何回應。
  她只是一邊左右張望,甚至回過頭看了後方、看了隊伍最前列在參拜的人,然後苦笑了起來。

  「……還真就看不見了啊。」
  「……什麼?」

  繪名……看得見我,真的只是因為她沒有參拜、並且不相信這裡能幫助她結緣嗎?

  「繪名……繪名……」

  我最後跟著她走到了樹下,我就站在她面前,她並沒有盯著我的眼睛、她也不回應我。

  「繪名……」

  就只是那麼短暫的緣分、不屬於我的緣分,即使如此我也曾經開心過,她之前不屬於我,之後也不會屬於我……我們,不是彼此最特別的那一個人。

  「為什麼……」

  如果只是抱著那樣的想法和不想參拜的心情,就能看見我的話,難道不該有很多人看見我嗎?一個月內帶了三次旅行團來參拜所以不再祈願的導遊、每天都要進來神社卻還沒有對戀愛開竅的社區小孩……那些因為沒有得償所願於是再來拜殿祭拜卻是罵我的那些人,都無法像繪名一樣觸發條件嗎?

  「哈……繪名……」

  就連她也垂下頭嘆了氣,她看不見我了,我們不會再說上話了……我……以後也離不開這間神社了,她不能再召喚我了。
  作為靈體,我的視線卻模糊了起來,第一次深切感受到背後的尾巴如此厚重地垂了下來,而我轉過頭只能看見神社裡有許多符合她條件的人。
  我拿出了紅線,她想要的是這種結果的話,我也只能幫助她……

  「繪名……」

  我要給她套上小指。

  「……」

  即使我碰不到人類,但是在拿著紅線要套上的時候,紅線會自動依附在他們的手上,不會穿透過去。
  不過我還是碰到了繪名的手。
  我可以碰到繪名啊。

  「……」

  我抬頭看了她,她也抬頭看了一眼我然後就往一旁瞥了過去。

  「什麼……?」

  這一刻的繪名不會回應我,從今天早上她就已經做好決定了,她不要再見到我了。
  我還是給她套上了紅線,退後了幾步後,她依舊不看我,而我只能轉身去替她牽上條件最好的那個人。
  這就是繪名想要的嗎?要談戀愛……那麼理所當然,要和其他人也看得見的對象在一起吧。
  握著紅線的另一端,回過頭看了一眼繪名,在人群中,我的視線也被遮擋了,我無法因為身體能穿透人就連視線都能穿透過去。
  忍住不知道為什麼能產生的眼淚,我把紅線套上了條件最好的人的小指──

  『轟……!』
  「……!?」

  繫緊的瞬間,突然燃起了火焰從對方的小指直接燒斷了紅線,再直接往回然後成灰燼沿著這條線回到了繪名那端。
  我害怕對她造成影響,我立刻跟著不斷變成灰燼的紅線趕回去繪名面前,只看見她把手舉到胸前看著小指上慢慢變成灰燼的線圈。
  然後她終於抬頭,瞪了我。

  「……笨蛋嗎?」

  對我伸出了手,好像要我搭上去一樣。

  「繪名……?」

  即使我剛剛能碰到她,就知道她還能看見我,但是她也願意和我說話了嗎?所以我有些不安地搭了上去。

  「誰要的是妳的手,我是要妳的線!」
  「……」

  雖然她瞪了我就是因為她生氣了,但是這句話聽起來更生氣了,我只好有點委屈地拿出了一條線,把線頭放到了繪名手上,其實我還不知道繪名也能摸到這個線。
  給繪名以後,我就看她確實拿起了紅線,只要我沒有裁斷,這條線就不會出現另一頭,而她拿著纏到了自己的左手腕上,纏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像個手環。

  「真冬根本就不懂要怎麼幫人結姻緣。」
  「……什麼?」

  繪名這樣纏好了以後,抬頭又稍微瞪了我一下,接著用力一拉,在她手上的紅線從我這裡延伸出去變長,她不耐煩地看著紅線又看了我,這樣反覆看了兩次,我只能有些失落地替她裁斷紅線,她想自己拿著另一頭去給其他人繫上……

  「唉……」

  她拿著另一頭,在原地嘆氣了以後,突然像我伸手,雙手繞過了我的肩膀──

  「明明喜歡我還要把我跟別人配對,難怪我從一開始就不相信這種東西……真正的因緣,妳根本沒看清楚,這樣要怎麼得到信仰哦。」
  「……繪名?」

  繪名在我脖子上纏了一圈又一圈的紅線,比她手腕上纏繞的次數還要多,最後不顧旁人的眼光,打了一個結讓線不會鬆開。
  而線的長度會隨著我們之間的距離又變短變長……這不重要……

  「這一次也只能由我自己安排,所以,真冬真的不能離開我了喔?」
  「……」

  這一次是什麼意思?有上一次嗎?我不知道,只是看著我們之間的線,以及在繪名手上的厚度,中間連繫的感覺就像隨時都會斷掉的絲線,所以我輕輕握上給中間的長度也多纏上了幾條線使它變厚。
  問題是繪名看得見這個紅線、我也看得見,紅線不會繫上了兩端後就消失,只會在兩個人不再有緣分時消失……這樣一來,繪名的視野裡,紅線就會一直存在。

  「……繪名,我們都看得到,要不還是拿下來吧?」
  「哈!?我就要牽妳怎麼了!?而且哪有人把紅線繫上後就要立刻解開!這不是斷緣了嗎!?笨蛋……!」

  她更生氣了,我不禁回頭看了一眼神社內的其他人,沒什麼人在意繪名……轉回來好好看著她的眼睛,她也好好看著我。
  剛剛那些,她都只是在跟我鬧著玩而已……但是,為什麼?
  我有些疑惑地握起了繪名的手,說起來,即使紅線繫上了,也沒有什麼特殊反應,是因為對我毫無作用還是?這三百多年來,我就沒有試過把自己跟別人繫在一起,要是別人能因此看見我的話?

  「我說……妳就沒什麼話要說嗎?」
  「我……那我想知道,繪名為什麼親完我之後態度就變成這樣了……?」

  即使在那之前我們確實是有一點爭執,但繪名親上來的時候,不是很溫柔嗎?

  「……看來妳是不會想起來了,不過也沒關係,真冬……妳聽好了。」
  「什麼?」

  繪名這麼說,我就知道她好像知道了我的願望,而她要告訴我──

  「妳的願望就是再次和我相愛,實現我的願望。」
  「……」

  過於簡單卻讓人一頭霧水的描述讓我愣了一下。

  「再次……」

  我那悠久的、好像存在過的戀愛,如果我談過,那就是和那個人,而那個人,轉世成了繪名……但是,繪名為什麼知道?親我一下就知道了嗎?

  「……嗯!?」

  所以我向前親了她一下,我不小心忘了昨天繪名暈倒了,但這次沒有那樣的反應,她只有很驚訝而已。
  也就只有這樣了。

  「……難道繪名有前世記憶嗎?」
  「對……雖然確實就是親了妳一下才想起來的,但是真冬大概不會想起來了吧。」
  「果然是我有殘缺吧。」
  「那樣也好……」

  繪名突然無奈地笑了,我都不知道她是因為我沒辦法想起來而無奈,還是因為我們的前世記憶而無奈。

  「……所以,繪名早上為什麼生氣了?」
  「有那麼多可以說的,就好奇這些?那也只能因為妳是笨蛋吧?」
  「……」

  繪名之前都沒有這樣說我,自從她得到了前世記憶後,已經說了我兩次,我能把神社經營成這樣,應該不至於是吧。

  「總之,我這一生注定與真冬相愛……如果真冬做好覺悟了……」
  「覺悟……為什麼是我這一邊做覺悟?」

  我不明白,我作為靈體,如果要我一輩子都愛著繪名,那也只有我能遵守約定,而繪名不能不是嗎?還是她說的覺悟是,我必須接受她總有一天會死亡的事實?
  那種覺悟……從一開始就存在了。

  「算了,就算我解釋,真冬也只會答應吧?根本不可能拒絕我。」
  「繪名到底在說什──呃、繪名……!?」

  在我還說到一半的時候,繪名的手突然伸過來停在我脖子上,然後用力一拉──本來我的紅線會因為距離而自動伸縮,但我卻感受到了繪名勒緊我,沒有呼吸這一行為的我甚至有窒息的感覺,而繪名一臉認真的模樣,只讓我覺得她準備殺了我。

  「繪……名……」
  「真冬的願望……要實現我的願望,那麼妳就只能這麼做!」
  「我……」

  那一刻,我還以為繪名的願望,真的是殺了我。

28

  「繪名如果會這麼在意神社的情況,當初就不該那麼衝動。」

  我跟繪名一起站在我們最熟悉的樹蔭下看著來來去去的祭拜者,當然我們不是真的在看那些人類,而是在看穿梭於行人腳邊的狐狸。

  「……畢竟只有牠還被困在這裡,總覺得很過意不去……當初又沒有想到牠還想待在這裡。」
  「牠跟我的靈魂一起在神社工作了三百多年,說不定很樂在其中,況且人類發展起來的現代社會,對一隻……狐狸靈體來說也沒什麼能探索的吧。」

  狐狸叼著紅線纏繞在了人的腳上,再纏上了另一個人,或許牠其實一直很想這麼做,看起來像是在玩遊戲一樣。

  「嘛……這麼一說對我搖尾巴的可能也不是真冬而是牠,所以我才想來看看牠。」
  「……」

  繪名蹲了下來,遠處的狐狸就跑了過來,我看著繪名摸著翻了肚子的牠,終於忍不住去拉起了繪名的手阻止她。

  「吃醋了?」
  「在搖尾巴的是我。」
  「明明妳自己對尾巴和耳朵完全沒有感覺。」
  「……」

  無法反駁繪名,我根本沒有意識到幾次我的尾巴在搖,但要說是這隻狐狸對繪名有好感不也很奇怪嗎?
  繪名在那一刻像是要殺死我一樣做的是把我與狐狸分離。
  按照繪名的說法,狐狸當年被獻祭了,而且不只一隻狐狸,我與狐狸應該都沒有錯、錯的是那個自以為高明的陰陽師……但他沒騙人的話,我們應該都已經贖完罪了。
  不再是被囚禁的罪人,該實現我們的願望,而我的願望如果要實現──同時還得實現繪名的願望,我們之間不能存在第三者,也就是這隻狐狸,所以她覺得我們應該能分離。
  即使分離出來,我也還是靈體,而且比起原本的狀態,是不知道會在什麼時候消逝的靈體……唯一沒有改變的是我仍舊能碰到繪名。

  「下次再來看你哦。」

  繪名跟狐狸這麼說了以後,狐狸就會跑回人群裡了。
  而我則再次跟她牽上手,離開神社走上回家的路。
  我失去了一切會被人類稱為神力的力量,所以夜晚也無法替繪名抵禦那些東西,但所幸,繪名已經看不見了,只有我作為靈體還看得見那些東西,但因為互為靈體,並沒有任何影響。
  我不知道,這樣對繪名來說是幸福的嗎?
  依舊只有她看得見我……不過現在多了那隻擁有自我意識的狐狸了,撇開這點,我大概也不會成長,我會在繪名身邊陪她直到她死去,那又是多麼漫長的過程?這段過程中,她會接受我一直是這副模樣嗎?
  也沒有人可以保證我不會因為願望實現了而突然消失,如果我的願望實現,只是讓我離開那座神社、退去該盡的義務,作為一個靈體望著渺茫的前方,那麼這真的是給我的回報嗎?

  「……真冬的願望還沒實現哦。」
  「欸?」

  繪名就像是知道我在想什麼一樣,突然提到了我的願望。

  「我的願望還沒實現,就等於真冬的願望還沒實現……不過現在還不能實現,再等等……等我高中畢業、大學畢業、有了工作……有能力養妳這種身分未知的人。」
  「……什麼?」

  即使我不知道我何時會消亡,但也不是現在,完全沒有我會消失的預感,繪名每天給我吃一點東西,或是跟之前一樣送我東西……不需要到一座神社的量,就能讓我續存了,不過她的意思好像不是我們之前談的那樣。

  「……真冬會變成人的。」
  「什麼……?」
  「所以趁我在上學的時候,享受終於擁有的自由,去學習現代人類的生活方式……」

  繪名笑得很有自信,即使我一句話也沒有聽懂,卻也不敢多問她什麼,自從她想起了前世記憶後,懂得好像比我還多。

  「真冬三百多年的付出也總該換來這一點幸福……即使只是一點點,我也已經知足了。」
  「只是一點點嗎?」

  我可以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待在繪名身邊了,但繪名讓我去學習,那我也能夠不用繼續待在神社了、我自由了,我們也相愛,還有什麼幸福能超越現在嗎?

  「嗯。」

  繪名還是沒有解釋,或許,對她來說,不是現在,而是未來的我們會更幸福吧。
  即使,我想到未來,還是只有一片渺茫的可能性而已,就像我在神社目睹了附近居民從嬰兒變成了滿臉皺紋的老人,以後,我跟繪名也只會……

29

  『可憐的少女,但如果能夠實現人類怎麼樣也無法達成的願望,我將妳束縛在這裡,妳以後會感激我的吧。』
  『然而因為與狐狸的融合,肯定缺失了記憶,等到她實現願望的那一天,她也不會知道她實現了,所以,這也算是我的贖罪……』
  『妳能夠看到這段記憶,恰巧是我也收服了那隻食人熊,加上我對她缺失的記憶施了法術,即使我不知道是否有成功的一天、能不能傳達到,但妳們的願望,僅有一個方法實現。』
  『就是將──』

  我在真冬的記憶裡最後看見的,就是陰陽師背對著我的視角,自言自語卻又像是在和我說話一樣,而我得知了真相。
  真冬如果和我一樣,「普通地」死去,轉生來到下一個時代,我們因為不期而遇再次相愛,談上一場普通的戀愛……都比遇到現在的她還要好。
  我們依舊可以談上一場普通的戀愛,卻又不普通,我依舊會和前世一樣被別人視為神經病,而我覺得這一世被當作神經病非常合理,因為我的對象是個誰也看不見的存在!
  沒有人可以聽見她、看見她,更不用說能摸到她了。
  我們曾經的那場悲劇,至少是在眾目睽睽下發生的,誰都知道我做了什麼好事、誰都知道真冬做了什麼好事。
  現在,沒有人知道真冬的存在,我真的能談上一場普通的戀愛嗎?
  雖然想說那個陰陽師是騙子,又不得不感激他。
  如果他把真冬困住,是為了讓我在找到她的時候想起前世記憶,抱著上一世的悔恨,把這一世過得更好……在發展到這個結果之前,真冬還造福了無數人類,或許在他看來確實是好事吧。
  也可能真冬正常死去、轉生後,再次作為那樣的孩子誕生,也還是會遭遇不幸……就算是在現代,也無法輕易和我在一起什麼的。
  我們的戀愛,聽起來還真浪漫……所以,即使要付出代價,我也心甘情願。

  「真冬,妳準備好了嗎?」
  「……過了這麼多年,我依舊不知道繪名在讓我準備什麼。」

  高中畢業、考上我心心念念的美大,在裡面苦讀了幾年後,雖然沒有立刻成為心目中的畫家,也勉強靠著接一些案子過生活,在此之前,如果我要跟真冬做什麼,都只需要一個人的消費而已,不管是車票、機票,以及任何門票……
  勉強餬口的我做好覺悟後,就必須真的負擔多一個人的開銷了。
  她不會擁有公民身分,所以也不能去工作賺錢,這輩子不能出任何問題被人意識到她是非法的存在,在這之後可能也不能和她出國了……
  總結起來,還是現在這種狀態更適合談戀愛,我們也沒有做不到的事情,一般情侶能做的我們也都做得到,只是正常人絕對不會一個死了以後,另一個永遠存在。
  即使我也可以再我年紀更大以後再做這種決定,但是,我的願望一直都只是想和真冬談一場普通的戀愛,既然已經無法普通地開始,那麼至少還能普通地被人祝福、並結束吧?
  不要留到那麼遠以後了。
  畢竟我也不知道我能活多久。

  「問妳願不願意成為真正的人類,和我度過後半人生。」
  「……雖然我一直都聽得出來是那種意思,但是,繪名又怎麼能做到?」

  我們站在房間中央面對面,我們的雙手交扣在一起,其實我也不是很有自信我真的能做到,或許什麼都不會發生,而我真正會迎來的是我的老去和依舊永生的真冬。
  那樣什麼也沒有改變,即使相愛了也只是短暫的幸福,換來她永無止盡的孤獨,我絕對不會認為擁有這份回憶,會讓以後身邊再也無人的她,永遠快樂下去。
  幾年了,我纏在手腕上的紅線和真冬脖子上被我弄成項圈的紅線,一直沒有消失,一直都在我們的視線裡,即使陰陽師給我的留言裡並沒有這個東西,但正好能派上用場吧。

  「用我餘生的半數……賜予與我結下姻緣之人的新生……」
  「……什麼?」

  真冬驚訝地想抽回她的手,但是紅線已經開始發光了,像是生物一樣動起來纏緊了我的手腕,最後陷入了我的體內,真冬脖子上的紅線也漸漸陷入。
  我付出我一半的壽命給真冬,換得她作為人類的軀體。
  光芒很快就退去了,就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而真冬驚恐的表情漸漸抽動,淚水先是在她眼眶裡打轉,最後她帶著聲音哭了出來。

  「繪名……」

  她握緊了我的手,眼淚就這樣沿著臉頰一滴一滴往下掉落,淚水掉到了地上,有那麼小的,「咚」的一聲。
  我放開了一隻手,慢慢往她的胸口按上去,按到不能再往下壓為止,那裡也「咚、咚、咚」地傳遞給了我的皮膚。

  「……真冬。」

  最後往她的臉湊了過去,哭著的人呼吸總是會比較亂,而我確切感受她了她呼出來的空氣。

  「為什麼……」

  她把另一隻手也放了開來,抱緊了我,接著咬我的耳朵、臉頰,往下咬我的肩膀和脖子,最後再回到唇邊咬住了我的下唇,好像在抗議什麼,就是想讓我痛一下。

  「抱歉,真冬,我好像總是讓妳問著為什麼……」

  為什麼沒告訴她就去死了、為什麼沒告訴她就擅自分了一半的壽命,都是我自己擅自做出了決定,沒有問過她的意見……我也知道。
  即使說出因為我想讓她幸福,也會得來一句憑什麼擅自覺得這樣會讓她幸福,所以,我的答案是──

  「只是因為……我會撐不下去。」
  「……」

  看著她淚痕還沒乾的臉頰,我伸手幫她擦去,再笑著親了親她的臉頰和嘴唇,而她再次抱緊我。
  我只是一個自私的人類而已。

  「抱歉……沒有繪名的世界,我也撐不下去……所以,謝謝……」

  即使她應該沒有恢復記憶,但是她自己知道就好。
  在我離去以後,她只會想方設法讓自己也一起離開,不過這一世我不這麼做的話,她將永遠離不開。

  「即使可能不是很長的人生……真冬,妳願意和我一起生活嗎?」
  「嗯……不管這次是不是得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不會再放開繪名了。」

  她把我抱得更緊了一點,花了幾秒意識到她說了什麼以後,我才抓緊她的肩膀,克制不住地哭了出來。
  那一年我們沒能真正道別,來生,我們終於再次相見了。

30

  作為一個靈體我活了三百多年,所以只是十六年多一點點的記憶突然竄入腦內,也不會像繪名那樣突然暈過去。
  繪名分了她的一半壽命給我,同時流入了她一半的記憶──不屬於她的記憶,所以我想起來了。
  我本來就只是缺失了一部份,有一些甚至是刻意忘掉的,好比說毫不重要的家庭背景。
  即使我們能相愛的這個時代,並不是由於我們兩人曾經的犧牲而開創的,但如我們所願,我們已經可以光明正大相愛了……當然,也只是指這件事本身,其他我已經沒有奢求的了。
  只要我們回家不會再挨打、不會再有人說著惡毒的話,想讓我和繪名變回「正常人」,這就已經足夠了。
  不過這不等於現代的生活就很輕鬆。
  我沒辦法擁有任何普通國民能享有的權利,再次成為人類,有病卻無法去醫院醫治,我也不能正式打工或是工作,任何需要填上名字以外的基本資料才能辦理的事務,我都不能接觸。
  繪名說她可以請父母幫忙,但是有上一世的記憶,她想要靠自己賺夠錢,幫我生出我的身分。
  大概幾年後我會擁有身分證……大概幾年後,我們會死在同一天。

  「你看起來很開心。」

  我偶爾會回到朝比奈神社,狐狸會自己來找我,我就坐在神社的一角抱著牠撫摸,我不得不承認,繪名看見在甩尾巴的時候,可能確實是牠在甩。
  這裡的宮司還沒換下一代,但他也不會認得我,繪名的那串鑰匙早在把我跟狐狸分離後,就還了回去。

  「說起來……」

  我們應該能給狐狸取名字,就像繪名召喚我那樣,也能在神社以外的地方召喚牠。
  不過我還是沒有說出口,也不打算幫牠取名字。
  不知道多久以後我和繪名會死去,也就再也沒人會呼喚牠了,比起那樣的孤獨,還是……一直保持原樣更好。
  還有……

  「明明陰陽師都不在了……」

  旁邊來了一隻至少四條尾巴的狐狸……就看著和我玩耍的狐狸。
  花了一些時間,我才理解了無法用人類語言溝通的牠們,那一隻好幾尾的狐狸是另外幾隻狐狸的集合體……也就是牠當初帶來一起啃食我的小狐狸們。
  那天牠的靈魂和我分離後,也被抽出來的一部分,因為靈力很少,在狐狸勤奮工作下,終於讓牠們也顯現了。
  所以,牠也不會那麼孤單了。

  「如果我和繪名都離開了……卻還有來生,再次來到這裡的話,你會幫我們牽上紅線吧?」

  狐狸當然不會回答,牠只是繼續任由我摸牠的身體,最後輕輕咬了我的手,好像是答應。

  「朝比奈神社就交給你了。」
  「嗷、嗷……」

  牠也還是會回答的。

  「真冬──」

  來了神社後被抓去敘舊的繪名終於揮著手過來了,因為現在沒有所謂的「神狐大人」能一起決策神社的事情,所以偶爾出現在這裡的繪名,也算是這裡的藝術顧問了……
  繪名坐在我旁邊,狐狸立刻就跳過去她腳上要她摸……我有點想把牠抓回來。

  「真可愛……說起來,自從真冬沒有尾巴後……」

  繪名一邊摸著狐狸一邊轉過頭看我,卻沒有要把話說完的意思。

  「什麼?」
  「好像也沒什麼大問題……之前真冬總是沒意識到自己很高興,傷心的時候也會垂下尾巴,不過現在表情都能看出來呢。」
  「我還是有意識到的。」

  只是不知道尾巴有表現出來而已。

  「但真冬要是有尾巴很可愛……」
  「繪名原來是想跟非人談戀愛嗎……那可能要抗爭到下個時代了。」

  我敢肯定這個時代還是沒什麼人接受,除非繪名就是喜歡叛逆……

  「……哈?才不是好嗎?只是想看到更可愛的真冬而已。」
  「那繪名也只能許願了。」
  「……」

  往旁邊瞥了一眼參道,示意繪名可以去參拜許願,她就不理我了,繼續摸著腿上的狐狸。

  「繪名。」

  我只能承認自己確實會吃這東西的醋,畢竟牠確實跟我一起過了三百多年。
  所以我湊過去吻了繪名,她就用單手捂住了我的嘴。

  「在外面做什麼……」
  「我跟繪名也算在這間神社結緣的情侶吧?所以,是在讓人見證。」
  「確實是那樣……」

  狐狸大概不懂什麼是吃醋,但牠很有眼光,也可能更喜歡工作,突然跳下了繪名的腳,跑回了人群裡。

  「那要去寫下名字嗎?我最近設計的情人牆。」
  「……嗯。」

  繪名當初聽到神社的傳聞,就很好奇有沒有人在這裡結緣後分手的,到了現在,她依然會在意,所以她最近設計了這座神社方最初有反對的情人牆。
  因為如果在這裡結緣的情侶最後還是分開了,對神社這一方並不是什麼佳話。
  把名字寫上去以後,代表我們是在這裡結緣的情侶,如果有一天分手了,再來把名字打叉……但如果又繼續在這裡結緣,同一個名字或許會和好幾個不同人寫在這面牆上吧。
  不過我和繪名應該沒有機會抹掉了。

  「東雲繪名……好了,換真冬。」
  「嗯。」

  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繪名寫下了自己的名字畫了一把傘,而我接過她的筆,在傘下的另一邊寫下了我的名字。

  「哇啊!?」

  然後狐狸突然跳上來拍了一下我們兩人的名字,我都沒注意到牠跟來了,繪名嚇到了。
  上面被牠印上了一條紅線,即使只有我和繪名能看見。

  「……如果還有來生,就拜託你了喔,狐狸。」
  「嗷嗷!」

  繪名和我說了一樣的話,而我們牽起手去把筆還回去,回頭還能看見那條似乎在發光的紅線。
  下輩子,會繫上我和繪名吧。

  「繪名。」
  「嗯?」
  「……我愛妳。」
  「……突然做什麼哦,我也很愛妳啊。」

  笑著看她,她也笑了出來。
  上輩子沒有跟繪名說過,即使只是幾小時,從家裡溜出去後見到她的時間,我就已經覺得很幸福了。
  所以,繪名一半的壽命,對我也足夠長了。
  願我們普通地談上一場不長也不短的戀愛,下一次,還能作為真正的普通人相愛吧。

END.

繪名的真冬生日快樂!
這是之前發過的神狐腦洞,其實猶豫了很久結局到底要不要讓真冬成為人,如果依舊是靈體的狀態,會變成繪名想盡辦法也要讓自己的靈魂留下來,可能刻意造成什麼遺憾,但似乎我選的這樣更美滿()
而且其實根本沒時間猶豫了,最後面是最後一天(26號)寫的了XDDD再猶豫就趕不上了!
總之,真冬生快!

最後,如前一篇文章,我現在搞起了其他CP,雖然想說每個月至少會有篇文,但我也不想做什麼保證了,我要開心地在我想待的時候待,在我想走的時候走,至少今年還要出本(生生世世),也會慢慢補上會用到生命系列三本書作為密碼的短篇車文
不過其實我原本的意思是我不想一直寫文……是想畫圖啊或是其他不同類型的產出,卻有人在感想單寫了什麼看到我說不想寫”那麼多”就覺得自己後面沒得看有點可憐,導致我現在真的不太想寫()
後記有點長了真不好意思,只希望不要有人不清楚自己的說法是如同跑去跟其實還在產的作者說啥產量減少了之後可憐的是沒飯吃的自己,你誰啊。

然後繼續放上可匿名感想單
https://drive.google.com/open?id=13uyWaH6wZMhPPcOG1mWaHt11CeNfNShlpy2qNFBh8o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