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まふえな】生生世世

*魔女真冬x一般人繪名
*本章為最後一章,7.1萬字

此系列標題就是《生生世世》,五章共19.8萬字

70

  『給真冬的第二封信』

  一年過去了,雖然不可能在繪名生日當天零點準時收到信,郵差就像是一上工就立刻到這裡投遞一樣,至少在我吃完早餐後,就聽見了郵差來送信的聲音。
  其實我已經忘記了。
  因為還得繼續收繪名的信,至少要多收幾封看她到底寫了什麼,還不能就這樣嘗試使用魔法甚至死亡,所以我即使原本沒那麼想,也還是按照我跟她說的,我要去準備考大學了。
  這一次我沒能用魔法輔助我讀書,除了英文以外其他都沒有學過,所以每天為了學習倒是讓我不再去想很多事情。
  明明等的是一年一次的那天,卻忘記了。
  繪名會原諒我的吧,畢竟她又留我自己一個人了。
  信封上就有寫著是來自東雲繪名的信,寄給真冬……我反而在信上,沒有東雲的姓氏了呢。
  繪名知道的啊。
  即使我跟她擁有了一樣的姓氏過了快八十年,卻也覺得那更適合她,我只是陪伴她,我對於東雲沒有什麼歸屬感……畢竟我一個人生活了幾百年。
  不過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只不過是一個在系統上的身分表示而已。
  我慢慢拆開繪名大概是四十八歲寫給我的信,想要連信封都保存得完好,所以也很小心翼翼地拆了。

  『真冬,過得還好嗎?這是我寫給妳的第二封信,還好不是隔一天寫的,隔一年寫的話我也有更多話想跟妳說呢。
  妳也知道這時候我都沒問過妳想做什麼……可能也問了,就是妳還是沒有想做的事情,那麼在我離開了一年之後呢?
  真冬有在做什麼了嗎?
  說實話,我好像也想像不出來真冬會去做什麼呢。
  一輩子都在我身邊……那,是幫我管理我的畫廊跟賣畫嗎?真冬會不會也做一些別人作品的買賣?不過真冬應該沒有那種眼光吧?畢竟除了我的畫,妳真的會看上別人的畫嗎?』

  看著看著不禁笑了出來,繪名還挺有自信的,但她也沒有說錯。
  因為這一年我在忙著讀書、準備考大學,所以看著繪名寫給我的信,沒有去年那麼想哭了吧。
  就真的像是……繪名寫信給我的用意一樣,像在看著她跟我說話。

  『去年……就是我四十七歲的時候去旅行的國家,真冬還記得嗎?雖然讓真冬自己一個人出國我也有點過意不去,不過真冬想的話,還是可以自己一個人去旅行試試看吧?
  那些我們一起走過的無數景點,啊……這麼寫出來就有點後悔了,但是又不好塗掉,真冬還是別當一回事好了。
  我都不願意想像的事情,就不讓妳去做了。
  除非妳不會嫌我不在妳身邊妳很寂寞……那,還是要出去透透氣喔?』

  看著繪名的文字發呆了片刻,回想著四十八歲的她,就已經在擔心我會寂寞了嗎?
  我還以為繪名只是一直在逃避這些話題,原來一直都很在意,只是不願意跟我提。
  但如果能夠回答她的話,還是會說,我最近在忙著讀書,恐怕不會去思考旅行的事情了。
  學習也意外地很有趣吧……突然覺得是不是因為繪名討厭學習,所以她不曾要我去學這些、然後跟她一起考大學?
  反正也都已經錯過了。

  『說起來,真冬沒有要照顧的我之後,還在自己煮飯嗎?就算我不在,妳也要按時吃飯才行喔?
  還記得我喜歡吃什麼吧?但也不要因為是我喜歡吃的東西,為了懷念我就開始偏食喔?』

  繪名果然還是太自信了一點,但……也不能說她說錯了。
  繪名身體老了之後,就很少吃她年輕時喜歡吃的東西了,我也不是特別喜歡去享受美食的人,只是這一年來,路過蛋糕店,看見起司蛋糕,還是會忍不住買回來吃。
  也不是因為我喜歡吃……她怎麼能在距離死亡那麼久之前就預料到這種情況?

  『真冬做的料理,只要沒有胡蘿蔔我都喜歡吃!』
  「……」

  讓我想到繪名即使到了九十幾歲,也仍然沒有接受胡蘿蔔。
  偶爾加蘿蔔只是為了提味而已,沒有真的要她吃,但是繪名離開了以後,我也沒有改變那樣的習慣,有時候從超市回家才發現自己這次也沒有買胡蘿蔔。
  在外面吃飯,也很自然地避開了有胡蘿蔔的餐點……繪名的習慣,都成為了我的習慣。

  『其實我真的好想知道現在的真冬在做什麼,所以,我相信我們還會見面,真冬能不能把自己的回答也都寫下來?』

  我又忍不住笑了出來,笑著就抓著信紙遮住了臉,雙手靠在桌上讓自己深呼吸。
  一時不知道該說繪名離開後,究竟是沒有對我有交代、還是有交代更好。
  我跟繪名分開的時間,曾經長達幾百年,所以現在她還只是離開了一年,這都不算什麼,卻又被她弄得更無法平靜。
  之前是知道沒有希望卻還是抱著希望,現在是我們都認為有希望所以抱著期待,但是後者,要是再也無法實現,才是最傷害我的吧。
  我已經不能使用魔法了。
  我不知道未來我們還能怎麼找到彼此。

  「哈……」

  即使沒有很努力,這一年還是嘗試過使用魔法,但感覺不是很舒服,所以就沒有逼自己了。
  畢竟我還要繼續收繪名的信。

  『那……今年也就先這樣,我們明年見喔?真冬。
  今年也一樣很愛妳,至少絕對比去年愛妳喔?
  不過這到底是來自幾年前的告白?妳不會覺得很好笑吧?不可以笑我喔!反正我真的很愛妳,即使可能還是稍微輸了妳吧。』

  ……為什麼不贏我。

  「……我也愛妳,明年見,繪名。」

  按照摺痕把信紙放回了信封,我還沒有想到要怎麼收藏繪名的信,因為就連信封都是她親手寫的。
  如果要把信裱起來,那麼這些摺痕會不會跟著攤平?但總得找個辦法讓早就已經有些泛黃的紙不再繼續舊化下去了。
  也或許,跟空氣隔絕就好了吧。
  也要想隨時能拿出來就拿出來……只能護貝了嗎?

  「繪名……笨蛋。」

  當初手寫跟電子的都給我準備一份不好嗎?

71

  『給真冬的第六封信』

  五年了。

  『真冬,好快啊,五年過去了……應該是這樣算的吧?我的第一封雖然是第一年寄的,但是並不是過了一年的意思吧?除非我死在五月?』

  現在已經習慣繪名的問題沒辦法回答她了。

  『我已經五十二歲了呢。今年真冬在做什麼呢?畢竟都過五年了,應該不會再因為我離開而傷心了吧?』

  其實想想繪名年邁的時候,我們就不會做些刺激的事情了,睡覺也是不太敢弄出動靜,怕她睡不好,所以意外地很習慣床邊沒有她……這麼說她會生氣嗎?就是睡得比較自由了。
  不是在埋怨繪名就是了……
  至於我現在在做什麼,我現在是獸醫系一年級,繪名要是真的能知道就好了。
  備考了兩年之後,想報名考試,但我的身分讓系統出了問題,所以那年沒能報上,然後藉由繪名的姪子通過法律程序幫我解決問題,我接受了很多調查,被觀察了整整兩年,還好沒有讓他們覺得這些改變白費了,我第一次去考試就考上了。
  然後,我也已經是那些有看新聞的人就知道的人了,變得有些出名……短短幾年,我就被許多人認知到是不老不死的魔女,還好我不能用魔法了,否則會鬧出問題吧。
  現在的我只是個單純能活很久的人而已。
  也不是所有人都相信我活了那麼久,因為外表看起來很年輕,所以其實風波一下就過去了。
  畢竟他們會問,如果我活那麼久了,為什麼現在才出來?
  最開始處理的時候,其實解決辦法還是換掉我的身分證,讓我又重新從二十四歲開始列入系統……我也覺得這個辦法不錯,但那樣原本的我就會被判定死亡,我從繪名那裡繼承下來的一切,我無法繼續繼承。

  『雖然只是隔了一年寫的,但每年都要想要跟真冬說什麼,也還是要想很久呢──真冬也是差不多的情況吧?
  即使問了也得不到答案,而真冬即使說了我也不知道,那我們……還是很公平吧?』

  繪名知道啊。
  那些年她想問我的問題,都沒能得到答案,而我想回答她的時候,她已經不在了。
  但我也沒有太傷心了。
  想到每年繪名都會為了我想這麼多,甚至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寫了信,為了不讓我發現而偷偷摸摸,我還真的沒有發現……光是想到她的這些心思,就很開心了。
  所以還會想等下一封信。

  『所以說啊,我們每年的行程好像都差不多耶?我現在真的是很努力在想要跟真冬說什麼……每年就畫畫、辦畫展,雖然也不是每年都辦,但是錢每年都賺,然後我們就會去旅行,現在提到旅行的事情,我又會很彆扭,不想要妳一個人卻也不想要妳身邊多了誰跟妳去!』

  繪名還是可以放心,到現在我都沒空去旅行……而且因為我的身分特殊,比一般人活了那麼多時間,不做到最好的話,似乎會一直被說閒話……即使在校學生也沒那麼相信我活了那麼久。
  我也不是很在乎別人的閒話,只是想到繪名不管是最初還是最後都在畫畫,成為了厲害的畫家,我也想在下次……還能遇到她的時候,讓她覺得我很厲害。

  「下次……」

  又在抱著無謂的希望了嗎?
  但就是因為我曾經抱著那麼渺小的希望,我才和繪名重逢了,而且她的靈魂完整了。
  即使下一次又開始反覆我當初經歷過的事情,繪名的靈魂開始缺失……也只會缺失一點點,繪名的第二世,我認為那還是繪名。
  所以,我們會有下一次吧?我……還活著的時間,能等到繪名吧?

  『話說,真冬知道我所有的帳號密碼吧?能不能也拍一些照上傳我之前的那個帳號呢?說不定我不小心在真冬不知道的地方出生了,唯一能找到真冬的辦法就是還在更新的帳號了,所以,真冬繼續用我的帳號吧?』

  繪名自己也在假設她還會轉生,給我越多的希望,時間越往後就是越多的失望,但是,也沒關係……因為只要我的魔力耗盡了,我就會死了。
  這一次的我沒有任何重新的機會,沒辦法用魔法殺死自己藉此再次重獲所有魔力,只有時間的問題……
  即使時間沒到,而我再也忍不下去的時候,我還是會嘗試自殺吧。
  反正繪名也不會知道了。

  『不過真冬要是因為用了那個帳號被奇怪的人搭訕,一個都不可以回覆喔?不可以理別人喔?只要顧著發照片就好了!』

  如果轉生後的繪名傳訊息給我的話呢?

  『如果真的是我傳了訊息給妳,那麼迫切想要聯絡到妳的話,我絕對會想給妳驚喜,所以不可能直接傳訊息發問喔。』

  信還真的對話上了。

  『即使也不是說轉生的我可能就有記憶,反正我肯定很喜歡真冬的臉吧?因此如果往下翻看到了長得跟自己很像的人,那個人還已經壽終正寢了,正常人肯定會先慌張,糾結了以後才會尋找妳最可能回覆的方式接觸妳吧?』

  ……或許是吧。
  即使我希望繪名不要從這個途徑出現就是了,等到她會用電子設備並且找到這個平台、這個帳號,確認照片裡的人跟她每一個階段都長得一模一樣,不曉得她到時已經幾歲了。

  『總之,因為真冬直到魔力耗盡前都會一直年輕漂亮……所以照片偶爾發就好了,有奇怪的人要封鎖喔。』

  繪名好霸道啊。
  在信上讓我去做什麼事,就好像我一定得去做那件事……但我,也沒有選擇的餘地。
  只有按照她說的做,才有一種她確實還在想著我的感覺。

  『真冬不按照我說的做也可以啦……就是不知道妳有沒有看到信。』

  ……繪名是怎麼做到熟知我的一切?連我在想什麼都知道?明明好長一段時間以來,我們互相逃避了生死的話題,也不知道對方怎麼想的,為什麼在這方面就知道?

  『妳看,我寫信的時候,也完全不知道這些信在我死後到底會不會到妳手裡,然後不知道我還要寫幾年的信……所以我們很公平吧?
  那今年也先這樣……明年見喔?真冬。
              今年也比去年更愛妳的繪名』

  握著信紙,知道翻到下一張就是回到了第一張,我總會坐在位置上發呆許久。
  埋怨她為什麼寫得這麼少。
  當初有跟我說會寫信的話,我就會讓繪名每天都寫一點點了,在她死後,想看她每一天都想跟我說什麼……
  因為,我每天也都有想跟繪名說的話啊。

  「繪名……」

  換成是繪名過這種生活,我也會給她寫信嗎?
  恐怕是她會纏著我要我寫吧……所以,這麼一想就原諒她了。

72

  『給真冬的第十一封信』

  大概因為從第六年開始,我直接在門口等郵差了,所以雖然是平信、即使好像換了郵差,今年沒站在門口等,郵差給我按了門鈴,親手把信交給我之後開心地離開了。
  明明記著這一天是繪名生日、會收到信,但也能跟前五年一樣在確認信箱之後拿到,昨晚因為想到這一天又到了,所以失眠了,早上就沒有提早起床了。
  不過我還是好好拿到了第十一封信。

  『真冬,妳今年也過得好嗎?十年就這樣過去了呢……不過很好笑吧?因為覺得真冬收到第一封信的時候應該距離我死亡沒有超過一年,所以不是在第五、第十封信寫下這句話,都要加一呢。』

  即使繪名提的事情很沒有意義,卻也希望她能多寫幾行字了。
  我今年……過得還可以吧。
  因為獸醫要讀六年,所以我還沒有從學校畢業,為了不讓早就不在的繪名擔心,在學校只和對動物有心思的人交朋友,也不參加跟人有關的活動,只參加和動物有關的……那些真正愛著動物的人,很會找事做,我跟他們一起行動的話,也就變得很忙。

  『我都五十七歲了啊,早知道就該在整數年齡開始寫信的,還好我們都沒有強迫症,不然沒有一個數字對得上……』

  明明是過了十年的值得紀念的一封信,繪名這次開篇就在寫廢話呢。
  但是我不討厭。

  『十年……這樣一想,時間真的過得很快呢。雖然五十歲的時候可能也寫過了,但如果平均壽命是一百歲,我現在不只是過一半了,我的壽命已經越來越少了。
  而且已經累積了十封不知道真冬能不能收到的信,以及永遠不會知道回覆的內容……每年持續地寫,真冬看到現在,沒辦法回覆我還要一直思念我,會覺得我很過分吧?但我也是一年又一年,越來越捨不得妳,我也很害怕……』

  繪名……
  如果我這一輩子,再也沒有機會回覆這些信的話呢?
  我已經無法使用魔法了,雖然之前想要嘗試,就怕我試了以後就無法撐到收完繪名所有的信,但如果繪名寫了幾十甚至超過一百年以上的信,到那時候,可能就算原本能勉強在不舒服的情況下使用魔法,到那麼久以後,我或許已經連勉強都不能勉強了。
  我也思考過,為什麼繪名能找到我,可能是因為她的靈魂上有轉生魔法,還殘留著這世界上不再有人能使用的魔法,而沉睡的我也正在使用魔法,就這麼互相吸引了……
  那麼不再使用魔法的我,和不知道有沒有成功發動轉生魔法的繪名……
  就算成功了,繪名來了我也看不見她的靈魂,是不是她……以及,記憶恢復的關鍵,是因為魔力的流動嗎?
  如果這些假設就跟我當年……假設了殺掉靈魂有雜質的繪名,最後繪名會消散或是完整一樣,真的有一個結果,那麼……或許我現在也是對的,我是最後一名魔女了,談論魔法,還有誰能比我更正確?
  也就是……我確實再也沒有機會回覆這些信了。

  『不過爸爸媽媽這時候也都還活著呢,我作為下一代肯定還能活得比他們還久,所以我還能寫很多封信給真冬,不會已經不讀信了吧?啊啊……真是的,算了,反正我問了也不知道答案,只能去想妳都有按照我說的行動……』

  但繪名留下的文字,已經是過去的她了,也不是在等我,而是知道我會一直活著,所以,她也沒說錯。
  她過於理解我,掌握了我的一切,即使我沒有回信,她想要我去做的事情我確實都做了。
  寫這封信的時候她還不知道,但我在她七十歲的時候,也跟她說過我可能會當獸醫,所以繪名大概沒有不知道的事情……
  如果我沒能再等到她,隨著魔力的流逝我最終迎來了死期,死了以後,我也可以什麼都不用知道了。
  唯獨這點,還能讓我有些慰藉……

  『妳想我嗎?』
  「……」

  翻了一頁,這一張信紙上只有這句話,卻比她以往寫的所有事情都令我撼動。
  那是我說了也沒有用的話。
  卻這麼殘忍地問我?
  我……努力了十年,都沒有讓自己說出我很想繪名……

  「哈……」

  久違地不小心把信紙捏皺了。
  為了不讓自己的思緒停留在這一頁,我趕緊再換到了下一張。

  『抱歉,我知道我不該那麼問真冬,但是我也希望真冬在我不在了以後,也不會喪失任何感情,不要茫然地活著……希望妳還會笑、會哭,會生我的氣,而不是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在尋找希望的心情。
  因為就連我也無法向妳保證那份希望,卻又不希望妳認清事實後絕望。
  真冬都沒有在我不在妳身邊的時候好好享受世間的一切,就當作我以後還會來找妳,趁著我不在的時候享受一下,然後等到我出現,跟我說妳都去做了什麼,讓我羨慕、讓我對妳不服氣地鼓起臉頰,然後吵著要妳也帶我再去做一次……』

  明明看的是文字,腦裡浮現的卻是繪名寫這封信的表情,是閉上眼也沒辦法揮去的畫面,讓我一直保持在最健康狀態的身體,感受到呼吸不順暢。
  繪名……不會太早給我做安排了嗎?
  她可是活到了九十幾歲……作為普通人的人生卻有一半,都在想著她離開後的事情了。

  『真冬一定很好奇這些信都是趁什麼時候寫的吧?我猜妳也猜到了,就是妳去洗澡的時候寫的,但我不一定是每一年的同一天寫的。
  即使剛剛妳就在我身邊,我也還是想跟妳說,我很想妳。
  我每天都在捨不得妳。
  就算是這樣安全的時代了,也難保不會發生意外,如果我明天就離開了怎麼辦?我能留給妳什麼?我怎麼能留下妳一個人?
  寫這封信的時候又不能因此哭出來,待會真冬洗完澡發現我不對勁的話怎麼辦?
  所以,我更要讓妳覺得我們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幸福,不想給妳看見我苦惱的模樣。』

  繪名明明就會在畫畫的時候很苦惱……各種表情都有,還會自言自語……
  在信上,也很會自言自語啊。

  「哈……」

  而她終究還是留下了我一個人。

  『不過也彼此彼此吧?真冬也不太給我看見困擾的模樣,還是說真的沒有困擾?真冬一直到什麼時候才開始思考我死後的事情?
  還是,其實比我更膽小,一直都在逃避這件事?
  那也是……理所當然的吧?抱歉,我就不該想著轉生什麼的,如果在那時候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即使一輩子當與世為敵的魔女也好,不該成為一個無法和戀人生活一輩子的人……讓妳愛上我,對不起。』
  「繪名……」

  繪名怎麼……能說出這種話。
  怎麼能到現在才,說出這種話……
  明明寫信是為了陪我,卻只寫了讓我難過的內容,為什麼……要這樣?

  『但我還是希望妳能愛我,魔女和人類一樣的地方,大概就是自私吧。』
  「……」

  繪名為什麼不在我身邊?
  她在的話,我要跟她鬧彆扭,不想跟她說話……我……要說我生氣了。

  「嗚……」

  我就沒有……對她生過氣。
  好久以前生氣的那次,也不算是對真正的繪名吧。
  但是我要對她生氣了。

  『真冬也可以任性一點喔。』
  「……」
  『那樣才是活著嘛。』

  討厭……繪名……

  『那……我們也是明年再見囉?真冬的一年,有沒有過得很快呢?一年對妳來說,也只是人生中的一瞬間而已了吧?只希望每一年的今天都能成為真冬一年裡最長的一天……
              今年也很愛妳的繪名』

  深呼吸後,又盯著最後一頁放空了思緒很久,才慢慢把信紙收了起來。
  繪名的最後幾句話說對了,每一年只有今天,感覺特別漫長,並不是因為收到了她的信,而是對她的思念無處放置。
  即使我任性了,也只能自己慢慢恢復,誰也不會來疼愛我。
  我……其實也不想再收到信了,只是因為這些信也算是繪名的遺物,而我得一年一年將信收齊。
  我也沒想到,剛打開信和看完信的心情落差會這麼大。
  沒有人可以給我一個擁抱,我只能,靠自己度過這一天,然後再等到下一年的今天。

73

  『給真冬的第二十三封信』

  我的二十二年過去了,但繪名卻不是寫了二十二年。

  『雖然真冬應該不是,對我來說十年又過去了呢。現在數字已經亂掉了,因為變成半年寫一次了,我到這一封才是寫信滿二十年了……今年六十七歲了呢。
  爸爸媽媽還健在,但也已經到了我不知道還能活多久的年紀了。
  我也還是不知道這時候的真冬在想什麼,我沒有勇氣問出口,真冬也是嗎?不過真冬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們應該都談好了吧……』

  繪名從六十五歲開始變成每半年寫一封,但是我想,這封過後,她應該又會變得一年多寫幾封了吧。
  估計是怕自己無法預料死亡,然後想給我多留下幾封,所以只能這麼做了。
  那時候的我……我確實也逃避了,但是也沒有去多想什麼,只要繪名沒有提,我也一直沒有提罷了,就當作還都不會發生的事情……

  『寫信給真冬二十年了,卻是離開真冬二十二年了,每年都要問一次,真冬在做什麼呢?到現在我也還是想像不出來,因為我逃避了嘛。
  真冬不是說我靈魂上還有轉生魔法的刻印嗎?我其實很相信我再次轉生遇到真冬之後會想起來,所以,也能聽到這些問題的答案,就是……不知道那是多久以後了。
  因為只有遇到真冬才會想起來,如果到時候真冬已經不在了,真冬也不用擔心我得不到回答了,畢竟,那時我們真的都不在了……而且,既然人有靈魂,說不定死後我們也會在非人世界的哪裡相遇吧?』

  隨著信封的編號越來越大,繪名對人生也開始淡然了。
  她寫著我也想過的事情,甚至開始往魔法的另一個方向想了。
  不管她能不能收到我的回覆,我也還是會因為她的問題開始思考答案……我從大學畢業後,在其他獸醫診所待了兩年,收到繪名六十一歲寫下的信時,我自己開業了。
  現在我已經順利經營那間獸醫診所經營了八年,雖然也有遇過一些困難,但是也都熬過去了……
  獸醫院的名字是東雲,畢竟我在這個國家也姓東雲……也不是單純因為繪名才這麼取的。
  我也收留了一些流浪貓和收容所裡被棄養的一些狗,其實我和寫這封信的繪名也一樣吧?開始有些對她的離去和會不會再見的可能淡然了。
  我照顧的流浪動物,有些狀態很好,看著還能再活很久,有些是救來的時候已經不好了,很快就送走了牠。
  牠們因為被我照顧,都很黏我,然後我就會看著和我已經足夠親近的牠們漸漸失去活力,最後死去,想想不僅是繪名,牠們也是離開了就不會回來了,而我在適應這樣的人生。
  繪名當年,就讓我適應過了。

  『雖然我不覺得真冬會愛上我以外的人,但應該真的沒有在外面亂來吧?即使我知道真冬也不是那種適合在風流場所隨便騙人的人,不過按照妳的年紀難道不是技術最老成的那個嗎?』
  「……」

  繪名在說些什麼?甚至開始接受我身邊會有其他人了嗎?

  『……不可以喔?』

  原來沒有。

  『真冬要為了我再次單身到我出現!』

  還是任性的那個她就可以了。
  我這輩子經歷了那些事,又怎麼可能愛上繪名以外的人?如果無法理解或是相信我過去經歷了什麼,我又怎麼會去想理解對方。

  『所以,我覺得,真冬還是只會愛我,那麼在這樣無聊的時間裡,有沒有又養寵物了呢?』

  繪名究竟是怎麼掌握她不在以後,我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即使她寫這封信的時候還不知道我決定當獸醫,所以身邊會有很多動物也是必然的了……

  『我希望真冬養一些寵物,至少每天還有個可愛的小傢伙要照顧,對吧?就像我們現在這樣……不過等真冬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們家的第一隻貓,應該比我還要早就不在了吧……?
  希望牠不是因為生病死去的,我們有好好照顧牠嗎?』

  基本上都是我在照顧的就是了。
  所以,就是多虧了繪名讓我照顧寵物,我才會發現我如果不去照顧另一個人,那我可以照顧動物,就不需要因為想照顧人,必須得跟對方有無微不至的接觸。
  繪名的這個問題,她幾年後就會知道答案了,所以也不用想著她得不到我的回答呢。

  『不過真冬應該不可能後面養寵物後,給其中一隻取名叫繪名吧?』

  當然不會……「繪名」對我來說,只能是那個唯一。

  『真冬會試著養一些不太常規的寵物嗎?』

  也不是不行,畢竟是獸醫,養什麼就能對什麼更熟悉,不過我可能會忙不過來,所以如果要做其他動物的診療,也最好去專門的動物醫院……

  『有沒有在更新我們之前的帳號呢?養寵物的話,就也上傳吧?那讓個帳號一直延續下去……』

  那個倒是忘了……畢竟,家裡沒有繪名,然後養了許多動物,上班也要看許多動物,意外地過得很充實。
  讓我都忘記了我現在活著並不是為了這些目的……

  『還有雖然我現在身為畫家,做的事情一直都是固定的,二十幾年了,真冬有把我的畫賣了,或是有定期開畫展嗎?不如說,我的畫還賣得掉嗎?』

  繪名生前就跟幾個美術館又或是會放畫作的地方簽約,把她的畫同意在那裡展出,作為繼承人的我每一年重新確認合約,或是收回畫作……我太忙了,確實沒有閒暇顧及是不是要給繪名開紀念畫展之類的,不過有掛幾幅在我的獸診所。
  或許可以籌辦一下吧,這樣我又有更多事情做了。

  『不可以把畫了真冬肖像的畫賣掉喔?』

  雖然是這麼說……如果,我真的迎來了死期,那些畫,最後又該去哪裡?
  或許那時候也無所謂了吧?繪名只是不想要活著的我被人愛慕吧。
  繪名也有幾幅自畫像,當然比不過拍照留下來的她,不過我也感受到了如果那些自畫像在其他人家裡掛著,我會是什麼心情。

  『真冬是不是從認識我到現在,從來就沒有嘗試要畫畫?雖然也不會勉強妳,但是突然也想知道真冬眼中的我是怎麼樣的呢。』

  這些話,就該在寫這封信的時候告訴我吧。
  ……已經沒有模特兒給我畫下來了。
  繪名不跟我說,而是寫在信上,應該不是因為都寫了就不提了吧……而是,希望現在的我,畫出回憶裡的她嗎?
  很可惜的是,我確實在繪名身邊看過了無數畫作,卻從未跟她一起畫過,要我畫出她的模樣,或許對我是個難題吧。
  即使可能練習幾次就能畫出來了,但那真的會是我回憶裡的繪名嗎?我不覺得自己有那種技術。

  『或是……再次寫下來什麼的。』

  繪名還在的時候,我只想賴著她,所以什麼都不想做,現在因為有了自找的工作,也沒想到這件事。
  我也無法保證我異於常人就有別人沒有的記憶力,或許有一天,我會忘記我和繪名相處的一部份,所以,寫起來也好吧。
  等我……獸醫做膩了吧。

  『那,這次也就先到這裡,明年見喔,真冬。
  是因為我們都不是普通人嗎?我也沒想到,原來愛情可以持續這麼久。
              這次也依舊很愛妳的繪名』

  因為我們的心,不曾老去吧。

74

  『給真冬的第四十一封信』

  對我來說,四十年過去了。

  『雖然是第四十一封信,卻只過了三十年呢。
  因為還沒有想好我要寫幾封信給真冬,想說我也不用每年都寫兩封吧?然後我感覺我還很有精神,而且有真冬照顧,所以又變成了一年寫一封,真冬不會介意吧?而且真冬只會一年收到一次信,應該沒有太大的差異……』

  是沒有什麼差異,只是隔一年收到信的時候會發現繪名的一年還沒過完就是了,不過現在,每封信又是相隔了一年。
  從結論而言……繪名活到了九十六歲。
  從四十七歲開始寫信的她,沒能寫滿五十年、也沒能活到一百歲,只是現在已經知道會超過五十封了,而且到繪名死前,讓我避開的時候,也寫了最後一封的樣子。
  至少,繪名會給我寫七十封吧?

  『雖然說還很有精神,身體已經不能做什麼激烈的事情了呢……真冬忍過更長的時間,所以,沒問題吧?』
  「……」

  繪名的信上也開始會開玩笑了啊。

  『因為很容易沒有體力,也不太畫畫了,不過有真冬帶著我到處去旅遊的感覺真的很好喔?即使我們時常被路人用異樣的眼光看待……但好像也有被認為是孫女吧。』

  是啊……從母女又變成了孫女,不過在我心裡,繪名一直是我最喜歡的模樣,有過她轉生的那些經歷,覺得外表大概不算什麼吧……雖然只有在靈魂找到了合適的身體才會轉生。

  『真不知道真冬收到這封信的時候,科技又怎麼進步了呢?
  我真慶幸自己一直都是畫家,即使科技再進步,我一直用最原始的方式創造出的每一張畫布,在充斥電子畫作的現在,還好還是很有價值……真冬到現在應該也還是衣食無虞的生活吧?要是真的缺錢了,還是可以賣掉有妳肖像的畫啦……』

  這時候的繪名還是不知道我有當獸醫的意願,所以也不知道我因為靠自己工作,也過著衣食無虞的生活。
  她留給我的財產和我後來賺的錢,一存再存,我甚至自己建了間繪名的美術館。
  繪名以前畫的我,就是「魔女」系列,而我現在被稱作「美魔女」,那些發現我沒有變老的人……終於接受我是魔女的事實了。
  我的獸醫診所也因此被人認為既然我不會老,那我肯定會是經驗最豐富的獸醫,而且不會因為身體退化而造成判斷失誤或是手術失敗,但這麼想的人有所不知,又不是我去診斷每一隻來醫院的動物,我也有員工,所以一直都有排班。
  自從我的「美魔女」稱呼出名後,也有不少剛畢業的獸醫師非常想來我這裡工作向我學習……自然是把累積經驗的機會讓給了新人。
  總之,我的生活沒有因為科技進步而改變太多,只有因為年紀而改變風評……

  『雖然問了也是白問,我轉生了嗎?即使有答案我也不知道就是了……』

  我再也沒有嘗試過使用魔法了,也越來越有不能去嘗試使用魔法的心情,怕會收不完繪名的信。
  所以在我無法使用魔法的狀態下,理所當然……我也找不到繪名的靈魂。
  四十年,東雲家一直在延續,也不曉得會不會因為這一次東雲家有一直延續下去的血緣,所以會更容易生出長得像繪名的人?
  不過每一代如果就只生一個孩子,那也還是很久很久以後、或是不可能出現吧。
  然而,我完全沒有身體有要衰退的跡象……在工作上跟動物接觸,很容易就被動物抓傷或咬傷,卻也都還是立刻癒合。
  會不會我們的假設都是錯的?因為魔女本身就和人類不一樣,並不是以魔力量來區分,而是有沒有魔力、能不能使用魔法,所以根本上就是不同的物種?說不定我……不是魔力跟身體融合了,而是我就是不老不死的人種。
  我能想到的死法,大概是砍頭吧。
  繪名最開始就是這樣殺死魔女的。

  『我到現在還是在逃避我們之間的問題,不過,我想有一天,寫信的我已經得到答案了,還好真冬是在有所有答案的情況下看著我的信,這樣有沒有平衡一點呢?
  雖然過了四十年,不知道真冬現在是用什麼心情在讀我的信了,但應該已經不需要我說出別哭了,對吧?』

  很早就不需要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收繪名的信變成了只是在收集她的遺物,不過,因為是我不知道的她,每年有一天能接觸,反而變得有點欣慰了吧。
  大概是因為這四十年來,我已經送走了無數的動物……不管跟自己多麼親近的一切,全部都會離去。
  在東雲家的親屬關係上算子我姪子的人也早就離開了,他的後代沒有繼承他的律師事務所,而是由裡面的其他律師接手了,也換了兩次社長了,裡面已經沒有東雲家的人了。
  不過一直以來都還在協助我,我沒想到意外地需要請他們幫助。

  『這之後,我應該會好好問真冬,在我死後是什麼打算的吧……
  畢竟也已經不得不面對現實了,真冬跟我的差異太大了,怎麼看我都會和爸爸媽媽一樣像個普通人死去,而真冬,完全沒有那種跡象。
  所以已經不得不面對了。』

  當時的我還沒有害怕繪名再次離開我,對於未來她會死亡,並沒有覺得非常不安。
  而是想著等繪名死後,我也會嘗試死亡,但我並不知道她有準備這些信給我。
  我想做的事情全部都能算了,只有繪名留給我的東西,我不想要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成為別人的東西。
  就這麼過了四十年。

  『那麼,希望真冬收到下一封信的時候,我已經告訴真冬了,而我也知道了真冬的打算……
  如果沒有的話,現在的真冬就知道我到底有沒有問了吧?沒有的話,看著這行字的真冬正在笑我嗎?
  有的話,真冬大概也知道我下一封要寫什麼了吧?
  所以,我也很期待,下一封信的自己究竟能寫出什麼呢。
  今年姑且也就只寫這一封,對我來說也是明年見……那就,明年見喔。
              一直都很愛妳的繪名』

  繪名……寫完這封信也沒有說。
  大概,還要很久以後吧。
  或許我明年、後年,以及五年內,收到的信都是……她對我很抱歉,因為最後還是沒有問出口吧。

75

  『給真冬的第五十四封信』

  第五十四封信,對她來說又過了十年,繪名八十七歲了,她已經問過我在她死後打算做什麼了,也從她八十六歲開始,變成一年寫四封信。
  這樣繪名九十歲寫的信就是第六十六封,已經能確定她至少有寫七十封。

  『真冬,今年也過得好嗎?我還是不太習慣每三個月給妳寫一封信,但妳收到的時候卻過了一年。
  離我過世已經過了五十四年了吧?不過對我來說只過了四十年……也還是很久了。
  畢竟從這一世的我出生,就已經是網路時代了,所以我隨時能確認我年輕時我們的照片,現在照鏡子也能接受自己變了那麼多就是了。
  真冬要是以前沒有在我轉生後立刻殺死我,說不定我記憶裡也早就有自己老去的模樣……也不算是吧?是不是第三世之後就不太像我了?
  嚴格說起來第二世也不是嘛。』

  八十幾歲的繪名,即使過了五十幾年了,我也還是對每一個階段的她歷歷在目,我記得了她的一生,大概就如她說的,因為這個時代,所有東西都能在網路上確認,而且速度很快,也根本不用記得自己存在哪裡,幾乎是到了只要有一個想法就絕對能找到想要的東西的時代了。
  而且因為我活太久了,「每一年的每一天」這是很龐大的數字,最常用的設備總是會自動跳出過往的每一年的這一天我在做什麼。
  所以我就算沒主動去看,也會被迫回顧繪名跟我的照片。
  以及,其實這個不知道是第幾世的繪名……跟她的第一世,雖然外貌一樣,她第二世讓我確認的東西……在目前的最後一世也不一樣。

  『從我知道後每年都要問一次──真冬當上獸醫了嗎?
  不過我總覺得對真冬來說都已經過五十幾年了,該不會其實已經歇業了吧?』

  我也有在考慮歇業,所以現在還沒,我決定把繪名的信收完之後再歇業,接著打理好後面的事情,那……我就可以想辦法去死了。

  『總感覺真冬會成為名醫,該不會診所的預約一直都是滿的吧?
  話說雖然是照顧動物,但是既然是獸醫診所,不就是主人帶寵物過去看診嗎?那真冬應該還是接觸到了人?真冬比普通人更有優勢的就是身體還不會老去,可以用最年輕的身體施展最嫻熟的技巧……妳,該不會很有人氣吧?』

  雖然這些是我自己決定要當獸醫之前也想得到的事情,但被繪名意識到之後,還是打了個寒顫。
  自從意識到會被寵物主人喜歡,就不太出現在前台,全部交給我的雇員和其他獸醫,但是不怎麼接觸陌生人後,就變成可能是招進來的員工對我有些意思,也不全然都是被我吸引了,而是意識到我是魔女後,覺得我應該有很多財產。
  所以我才會有考慮歇業了。
  主要還是擔心沒了我以後,那些從小被我看到大的動物吧……不過我也能推薦那些主人能轉到哪個院就是了。
  總之,我並不想受到矚目。

  『雖然我想像一下是有點不開心,但是都過了那麼久了,真冬肯定沒什麼會感到困擾的事情,因為這樣體驗一些困擾也可以……吧?』
  「那當然一點也不想困擾……」

  這次忍不住就直接開口回覆了這封信,繪名想讓我保有各種情緒,但我並不想遇到這麼困擾的事情。
  而且她不是也會不開心嗎?

  『真冬的人生,要活得比我有意義六、七倍才行呀。
  不然,就為了等我活那麼久……我也一直很愧疚。
  我不是在逼真冬……不管讓妳做不做事情、愛不愛我,都是我的自私,而真冬可以選擇要不要做而已。
  我希望真冬就算是在等我的過程,也一直都有享受到樂趣,在我出現之後,還能分享給我,而不是因為覺得自己是罪大惡極的魔女,就覺得那些痛苦都是妳應得的……
  我們只是拿回了我們的自由、真冬不斷殺了擁有我靈魂的身體,也是為了讓我得到了自由,不然我也不敢想像真冬讓我過完一生之後,這世的我想起記憶的那晚,會是多麼無法接受……』
  「……」

  我不討厭自私的繪名,結果還是要我等她,但我不管等她多久、等不到她,也不會恨她吧。
  我覺得現在做的事情很有意義,或許對繪名來說不太像我在享受樂趣……也確實不是,只是找個讓活著有意義的事情嗎……
  我到現在也依舊是為了繪名而活,為了收繪名的信,活到現在啊。
  難道繪名就覺得,我能找到她以外的生存意義嗎?

  『說起來,我會寫一百封信喔。』

  不只是七十封啊……當時的繪名也覺得,我還會活那麼久……當然,我可能還會活更久。

  『其實我也有想過寫超過一百封,只是也想到了或許我的信會對真冬造成負擔,真冬會為了收我的信,繼續活一百年什麼的……
  除了怕真冬被我束縛,也害怕跟郵局簽訂的契約無法延續一百年以上,或許會被凡人當玩笑,也可能未來不如我所料的,繼續保持紙本的寄送,所以,一百封就好了吧?真冬,我只寄一百封喔。』

  繪名終於告訴我有幾封信了。
  最開始的那幾年,雖然埋怨繪名為什麼還要這樣對待我,卻沒有覺得我被她束縛了,或許我有生氣,卻也能理解到這是我愛的人,在那麼多年以前,就一直在想著怎麼能讓我不要太孤單。
  而我也說了,我要守著繪名的著作七十年……所以,就算繪名沒有寄信給我,我也會找些什麼事做的吧。
  那麼……就一百年,收完繪名的信,處理完身後之事……就算是自殺,也什麼都要處理好,就可以什麼也不想地離開了。

  『所以,雖然現在看起來還有點距離,但我絕對會達成一百封信的。
  那明年也要好好收我的信喔?
          如果寫信也能算是多愛了妳一百年的繪名』

  事到如今才意識到,繪名愛我的時間,和我愛她的時間,原來不一樣長啊。

76

  『給真冬的第九十九封信』

  九十八年過去了。
  繪名算錯了,要給我寄一百零一封,才是她死去一百年後,她都還在陪伴我。
  等明年收到一百封,只有九十九年。

  『真冬,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妳還好嗎?我都已經九十四歲了呢。』

  繪名死於九十六歲……如果,九十五歲那年也寫了,在她發現自己要死之前的一些日子,也寫了最後一封,那麼,其實繪名寫了一百零一封嗎?
  繪名的筆跡,已經顫抖得很明顯了,我都不知道,她到這個年紀依舊能瞞著我寫這些信,還有力氣拿筆……明明都沒辦法畫畫了。

  『我的人生,好像快要結束了呢。
  但是總感覺,我還有時間再給妳寫一封信,所以……又放慢了腳步。』

  繪名在九十二和九十三歲的時候,每個月都給我寫了一封。
  去年收到信才發現,九十四歲就寫了那一封,或許繪名那時候已經知道自己的盡頭在哪裡了。
  我因為沒有體驗過所謂的盡頭,所以我也不知道,人到了什麼時候會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

  『真冬活得快樂嗎?即使到了現在,真冬依舊沒有變老呢。
  就算在我死後才開始變老,真冬也還要一個人撐到像我現在這樣的歲數吧?不過又有點希望真冬不要變老了,畢竟妳看我現在需要妳照顧,我不想去想像有個人會像真冬照顧我一樣照顧妳……』

  繪名這時候都九十四歲了,還在吃不會發生的醋啊。
  但是我也習慣了,因為我們都是魔女,心態沒有因為身體年紀的增長而漸漸老成,只是起伏不大而已。
  總之,繪名想到的事情不會發生,我已經沒有想體驗逐漸老去的過程了,再過幾年,我就會把所有事情處理好,然後用絕對會死的方式自殺了。

  『真冬知道我要寫幾封,真想知道這一百年,真冬都安排了什麼呢。
  真冬之前說的七十年已經過了,剩下的三十年……即使問了也不知道真冬都去做了些什麼了吧。
  那,在我不寫信以後,真冬會去做什麼呢……?
  無法使用魔法的真冬,身體卻不會老去……其實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吧?真冬沒有年齡限制的話,會不會去把那些平凡人一生只能當一種的職業都做過一次?獸醫……那麼人的醫生呢?或是真冬也去當律師,再不然就是最年輕卻資歷最久的法官?
  這些職業也很忙碌嘛,忙著忙著就會忘記了時間……不過真冬也可以悠閒一點,開個最悠久的咖啡廳什麼的……這樣我也不用擔心如果妳真的什麼都不做,會不會不吃飯呢。』

  在繪名死去六十年的時候,我把獸醫診所轉讓了。
  剩下的那十年時常給繪名的紀念美術館舉辦活動,我主要就待在那裡。
  雖然沒有新的畫作,繪名有不少畫沒有公開,就只放在家裡,所以我能把那些畫定期製作成新商品之類的。
  甚至是在畫商之間不小心看見了第一世繪名的畫作,我買下了幾幅,即使畫作下面的畫家名字不能寫繪名,但放在美術館裡,我想有些人就明白我是什麼意思了。
  畢竟那是魔女建造的美術館。
  美術館到現在當然也還開著,不過也有一些生意人和我談了其他合作事項,我沒有拒絕他們,因為等我死後,那裡還有人能管理當然是最好的……
  所以,那間已經不是純粹的繪名紀念美術館了,裡面還有各式各樣的藝術品以及隨著時代進步而改變的設備。
  都多虧了有魔女這個名號,似乎還沒到要收掉的時候。
  如果能給繪名回信的話,大概會讓她不用擔心吧?因為我確實還是好好活著,也找了不少事做。
  唯獨她說的讓我也去成為醫生或是律師什麼的……當初為了讓我能考大學就已經很麻煩了,並且這世界上沒有跟我一樣的人,不會為了我通融第二次吧。
  我也不想成為什麼都會的人,等我死後──而且還是自殺,會被許多人唾棄我擁有那樣的能力卻拋下人類吧。

  『雖然……真冬最後會收一百封信,但是我實際上沒有寫那麼多年,現在覺得,真的很捨不得呢。
  還想再跟真冬多說一點話。』

  明明也還不是最後一封。
  不過繪名也無法準確知道自己明年是否能寫第一百封吧。
  因為已經是第九十九封了,想到自己快要把繪名的信收完了,我也就快要能離開了,其實還有點興奮,所以對於以後不會再有繪名的信,沒有那麼不捨了。

  『真冬也發現我現在寫字很艱難了吧。
  其實更不安的是真冬有沒有真的收信收到現在……一個世紀都要過了,郵局有好好寄信嗎?真冬真的都有看到這些信嗎?
  我也會有點後悔,是不是該提早告訴妳有這些信的存在……雖然覺得妳至少也能收到最開始的幾封,要是中間突然斷掉了,真冬肯定可以照著郵戳找到那間郵局去詢問吧?
  所以,我相信真冬能收完我的一百封信呢。』

  繪名……我確實都好好收到了。
  看著她一年比一年顫抖的字跡,盡量不讓腦裡浮現她寫字的模樣,即使已經過去九十八年了,一旦浮現了,還是會覺得有些心痛。

  『一百封信,大概,也等不到真冬變老吧。』

  雖然會想吐槽繪名寫完一百封再說,但我確實能在收了九十九封的現在回答她,我真的沒有變老,所以隔一年也沒有任何差距。

  『那這之後,真冬要怎麼辦呢?
  最後一封信,肯定也是這樣的內容吧……而我直到真的死去的時候,也不會知道真冬的答案呢。
  站在真冬的立場,沒辦法再和我說任何話,也很難受吧。』

  繪名或許想過我的答案,只是不會提而已,所以,等時間到了,不會因為沒辦法再和繪名說話而難受……畢竟我也要離開了。
  希望繪名永遠不會知道、卻又希望她明白我的選擇,這樣,寫下這封信和隔年又給我寫信的她,才不會因為想到我在她的信全部寄完後,又孤單一人。

  『但是我直到現在也相信,我會再次找到真冬。』
  「……」

  那麼,如果我不在了,本來就沒有記憶的繪名,也不會特地尋覓我吧。

  『真冬用不了魔法了,不過我可以給真冬看魔法喔。』
  「哈哈……」

  自從魔女的時代結束後,「魔法」就變成了充滿幻想之人或是孩童最喜歡的事物了,繪名,說的是那種嗎?
  不過,我也不是不願意相信她,至少相信到收完信為止。

  『所以,我確定我還能活到明年,會給真冬寫第一百封信。
  那麼,我們就明年見……直到現在,我對真冬的愛也絲毫未減,還逐漸增長,都是真冬的錯吧。
     即使作為平凡人即將死去,也不曉得為何如此愛妳的繪名』

  我甚至確定我應該會有第一百零一封信吧。
  對繪名來說是未來,對我來說已經是好久以前的過去了。
  但是,即使我們的時間不盡相同,現在的我,也還是很愛她。

77

  『給真冬的第一百封信』

  一年,知道自己再收兩封信就要結束人生的時候,變得比以往都漫長。
  也比以往都還要想收到繪名的信。
  就這一行字,顫抖得比去年還嚴重了。

  『真冬,是第一百封了呢。
  還好我有活到這時候,即使我不是剛好過了一年才寫的……是我又過了生日才寫的,所以,九十五歲了呢。
  明明不是第一次經歷九十五歲,這麼無法操控身體還是第一次,作為凡人,有點疲累吧。』

  一直到現在,看到繪名寫的這句話才終於接受了她必須死去的現實。
  即使我因為繪名老了,由我來照顧她,我感受到一些樂趣,但是我忽略了,繪名會覺得那副身體很不方便。
  所以,繪名作為凡人活太久或許也不是好事吧。

  『現在才講這些話,會不會太洩氣了呢?
  如果當時,我們能有多一點防範……對自己有更強的保護意識,就能和真冬一起活幾百年了。』

  即使想說太遲了,但就連我也不是沒有期望過魔法可以倒轉時間,甚至是在成為了最後一名魔女、擁有最多魔力量的時候,也無法實現。
  所以繪名就算稍微想想,也沒有關係。
  一切都在我也結束之後,就再也不會有人去想了。

  『作為凡人,憧憬魔女的生活,作為魔女的時候,卻希望我們成為凡人,到頭來,都一樣是貪心的人類吧。』

  我們,確實都是人吧……

  『都是真冬的錯。
  現在這麼說的話真冬會生氣嗎?
  但如果真冬沒有跟我一樣的想法,來到我住的地方……我們不會相遇,也不會如此相愛,讓妳遇到那一切,最後又要再次經歷。
  我很想讓真冬也相信我會再次找到妳,卻只是讓妳一直等、一直等,而我不會理解那究竟是多麼長的時間,因為我的靈魂不會有等待的記憶。
  我真的,那麼值得妳這樣愛嗎?』

  都什麼時候了,繪名才問我。
  其實我也找不出我這樣愛繪名有什麼意義了,但是,我就是愛著她,不需要理由和意義……我就只是會去愛她。
  而這份愛已經被我計畫了終點,所以,不管她寫什麼給我,我都沒關係了。

  『然而我能很有信心地說出,下一次見面,如果我也有這些記憶、有我們相愛這麼久的記憶,我也不會覺得膩了。
  因為也不可能再去愛上別人了……真冬也明白的吧?』
  「嗯。」

  我和繪名,永遠都不可能結束這段關係,因為那是不管怎麼樣都不會被取代的一切。
  只有帶著繪名靈魂轉生的軀體能夠一次又一次覆蓋那些經歷。

  『我還想再給妳多寫些什麼。
  但我寫字要花的時間越來越久了,真冬為了照顧我,好像洗澡也洗得越來越快呢。
  即使我也可以分好幾天寫,卻又害怕會不會沒寫完就離開了。
  所以,真冬,這是最後一封信了。
  一百年要過去了,我們肯定還會再相會……好想跟妳說出明年見,卻只是個無法保證的約定了。
  妳要好好……收著這些信喔?
  就算下一世的我沒有記憶了,我也還是會再次愛上真冬。
              永遠愛妳的繪名』

  最後一封信了嗎?
  繪名還能再活一年,這不是她死前寫的,所以,我還沒有把這封信當作永別。
  只是沒辦法告訴繪名,即使我好好收藏了這些信,時間太久了,郵局寄來的時候信封和信紙都已經變色了,唯獨上面的墨水還很清晰,紙張散發著陳年的味道,我不討厭。
  所以明年見,繪名。

78

  知道繪名活到幾歲的我相信著有第一百零一封信,我打算收完這封信才開始處理後事,因為我想知道繪名最後給我交代了什麼,我怕我把不該處理的都處理完了才收到信。
  所以這一天,我也在郵差送信之前就在家門前等著收信了。
  聽見郵差在附近住戶之間送信的聲音,我也有預感今天我還會收到信,於是郵差和我打招呼的時候,我放心了。

  「東雲小姐今天看起來氣色真好呢。」
  「呵呵。」

  並不是只有每年的這一天才來送信,我也有包裹或是其他東西,所以只是日常的打招呼。
  我收下信後就進了房子,因為有人在面前,拿到的瞬間沒有盯著看,直到走進房子裡,我捏著手中的信封,才發現有點奇怪。

  「……」

  繪名的最後一封信,現在算來確實是一百年前寫的了,去年的也是一百年前,同樣的一百年,為什麼這封信看起來這麼新?
  沒有我熟悉的古書味道,也不是熟悉的黃色,現在去買一封新的信封和信紙,大概就和我手中的一樣……
  但是,信封上確實寫下了數字「一零一」和我的名字、住址,以及寄件人繪名的名字。
  字跡……有點詭異。
  我坐下來拆開了信,裡面的信紙確實也是新的。

  『給真冬的第一百零一封信』

  開頭是我熟悉的第一句話,我想了想,繪名死前都沒有力氣了,也不能寫字吧?所以那時候找人代寫也是理所當然的了。
  就只是為什麼這封信這麼新?保存的地點不一樣嗎?

  『真冬,是第一百零一封信呢!
  妳還好嗎?今年也過得好嗎?信的數量超過了一百了呢,這之後還會繼續超過喔?』
  「……」

  什麼?

  『不過真冬有確實收到嗎?一百零一封信,真的都是真冬在看的嗎?』
  「……」

  總覺得,很奇怪。

  『這一年也沒有生病或是受傷吧?即使一百年過去了,妳也要好好的才行呢。』
  「……哈。」

  這……不可能是繪名寫的信。
  就像受傷的話我會立刻痊癒,我……不會生病,而她也知道。
  這絕對不是繪名寫的信,所以我直接跳過了中間,看到最後一行──

  『東雲繪名』

  署名是東雲繪名。
  繪名每一封信都會給我變花樣來表達她對我的愛,她從來沒有寫過自己的全名。
  這個寫信的人是誰?
  我雖然思考了一百年前的那天,繪名找了律師來,花了有點久的時間,究竟是自己寫了,還是代寫了?但這個字跡未免太過年輕女孩子,還是繪名錄音了,律師帶回了事務所再請人寫下來的?
  那麼,最後一行也不可能是「東雲繪名」。
  據我所知,繪名寫的這些信,是一次性交給了郵局保管,所以我想知道這封信是怎麼回事的話,去找那間律師事務所或許沒有幫助,要去郵局詢問關於這些信的契約……
  於是我立刻就動身了。
  我不相信這封信是繪名寫的。
  是不是搞丟了繪名的最後一封信,所以有人急急忙忙給我補上了這封?
  那麼就是郵局的疏失。
  沒想到我到最後還會生氣……繪名給我的、屬於我的最後一封信,被掉包了。
  我可是足足等了一百年。
  繪名曾經在信上說過,如果寄給我的信突然中斷了,就要按照上面的郵戳去找寄信的郵局,所以我確認了是哪一間分局後,立刻就動身前往了。
  這間郵局不是離我們家最近的一間,而是離最初的東雲律師事務所最近的一間。
  我也知道郵局的正常流程,我拿著信封,進到郵局後就去領了號碼牌,即使科技進步也依舊沒有改變的排隊方式,當然也有不少人直接用更自動化設備寄信或寄包裹,但我必須找到人問話。
  人力已經變得很少了,看了眼只有兩個人工櫃開著──

  「欸……?」

  什麼?

  「怎麼、可……」

  我睜大雙眼看著櫃台後的人臉,回過神來自己已經站在櫃台前的客人旁盯著櫃台後的她。

  「客人?不好意思,要按照號碼哦……?」
  「繪……」

  就連她疑惑地看向我並發出的聲音,都一模一樣。

  「繪、名……?」

  她的名牌上就寫著「東雲」。
  看見這個姓氏之後我的視線就模糊了,站在原地動彈不得,究竟過了多少年,才又一次哭成這樣。

  「客人?那個……客人?」

  我知道自己這樣很愚蠢,卻還是只能對著她哭泣,視線不用清楚也知道郵局裡的所有人都往我這裡看了過來、我也知道我給誰添麻煩了,卻只能這麼任性。

  「繪名……嗚、」

  她的聲音就是我熟悉的聲音,叫出了她的名字以後,落下眼淚後讓視線清晰,她擺出了有點尷尬的表情。

  「繪名小姐,就去處理一下吧。」
  「欸……嘛……好吧。」

  站在旁邊的客人被轉介到隔壁櫃台,而隔壁櫃台的員工確實說她是「繪名」,她是……繪名……

  「那、那個,就不要哭了,等我一下……」

  我就站在原地,等著繪名繞到櫃台的出入口,又再走到了我旁邊,我才轉身看她。
  身高也……一樣……

  「雖然不知道妳是誰,但是既然叫出了我的名字……啊……這是……」

  我知道她不知道我是誰,我要是再開口只會哭得更慘,只能提起手給她看我手裡的信封。

  「還真是我的問題!?」

  她看了信之後叫了出來,郵局的焦點變到了她身上,她才趕緊拉住了我的手,要把我帶到其他地方。
  我看著她著急把我帶走的背影,我被帶出了郵局,直接走到了郵局後方,沒有人經過的地方。

  「那、那個,那封信是……」

  我再次把信遞出去,就看著她的各種表情,都和繪名一模一樣……腦裡閃過了繪名無數次寫給我的那句話──她會找到我。
  眼眶又一次熱了起來,她就只是拿著信然後抿住了嘴唇,盯著我不發一語,最後向我遞出了手帕。

  「那個……抱歉。」

  拿走了她的手帕自己擦掉眼淚後,她雙手握著信遮住了半張臉,語氣聽起來很心虛地向我道歉了。

  「擅自寫了信……」
  「……所以,為什麼……?真的、是妳寫的……?」

  我不明白,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唔……我四年前換工作到這裡,接手了這個業務,知道這份契約後,感覺跟上面的名字很有緣……所以,覺得一百封結束後,會很寂寞吧?就擅自繼續寫信了……給妳帶來困擾了嗎?真冬……小姐?」

  她慢慢放下了信封,表情終於看得出歉意了,而我不知道要哭還是要笑,這種事真的可能發生嗎?
  她都在工作了,好歹也過了二十幾年了……二十幾年了,然後,我們再會了。

  「我是……真冬。」
  「收了一百封信的,東雲真冬……?」
  「一百零一封信了……」

  瞥了一眼她手上的信,知道了為什麼這麼新,覺得很不可思議的同時又一次要哭出來了。

  「真的是,那個魔女……?活得比誰都還久了,感情也還是很豐富嘛。」

  她的手直接伸過來握住了我手上捏著的手帕,幫我提起來替我擦去新湧出來的淚水。

  「妳……不只是名字……和她一樣而已。」
  「欸?」

  知道面前的她沒有記憶,想要握住她的手,卻只能一直顫抖,不敢碰上,所以握住了手帕的另一角。

  「東雲繪名……跟郵局簽了百年契約的她,和妳……長得一模一樣。」
  「……」

  她瞪大眼睛看著我,就像再有名的人也不是全世界的每個人都會知道一樣,一些人知道我的存在,不等於她就知道我是什麼。
  她可能只知道契約上的我──跟同事聽說了我的傳聞,或許對我一無所知。

  「……繪名。」

  我只能叫她繪名,因為,她也姓東雲……在這個情況,真是好藉口。
  但我想,她或許真的是東雲家的後代……

  「……給妳看。」

  拿出手機打開了已經很久沒更新的帳號,這時候才想感嘆這個平台存活了如此久,我沒辦法直接把手機遞給她,所以她靠過來在我旁邊看。

  「欸?欸……?真的假的……那我不會老了也長這樣吧……」
  「……哈……」

  她快速瀏覽了上面一百多年的記錄,第一個感想讓我無言到笑了出來。

  「哈哈……」

  笑著就又哭了,她不就是繪名嗎?如果是我知道的繪名,也會說出一樣的話吧。

  「啊……別哭啦……現在看感覺很不真實,妳也活了很久吧?抱歉,我不應該未經允許寫那封信的……因為我……畢竟也不是她,害妳哭成這樣……」
  「嗚……」

  她要是不這麼說,我或許待會就會冷靜下來了,卻被她親口說出不是繪名,知道她即使接觸了我也沒有記憶──雖然那一次也不是立刻就想起來的,卻也有些跡象,但她即使看了我們過去的生活照,也不會覺得那是自己前世什麼的……
  是啊,為什麼會這麼巧?也不是今年發生的事情,她四年前就知道這些信的存在了,卻除了在今年覺得信沒了很可惜之外,也沒有想深入了解……

  「別、別哭啦……可以的話我也給妳寫信吧?」
  「信……」

  她又幫我擦了眼淚,好像不在意我真實年紀一樣安慰我,她說要寫信給我……我才又想起來了。

  「信……我來不是為了問為什麼有另一個東雲繪名給我寫信……是,只有一百封……?」

  我震驚地盯著她,她剛剛就跟我說了,覺得「一百封」結束後,會很寂寞,所以,契約上只有一百封……?

  「欸?是只有一百封沒錯……那個,我以為寄件者寫了幾封信,至少信裡面會說?所以我不是立刻被識破了嗎?」
  「……」

  她看過繪名跟郵局的契約才接手了這份工作,所以,她毫無疑問地說出了一百封……

  「不是、不是因為收到第一百零一封信才發現奇怪……我以為,就是會有第一百零一封……因為,她死去的那年寫的才是第一百零一……」

  因此我以為是郵局弄丟了繪名的最後一封信才找了過來……

  「真的假的?妳親眼看她寫的嗎……?有第一百零一封?但是契約上就只寫著一百封,然後真的只有一百封……所以,我才擅自寫了下一封……」
  「不可……能……」

  第一百封信,不是繪名快死之前找律師來寫的那封信……

  「啊,所以妳就是來確認的……那我們快點回去確認吧?」
  「……好。」

  沒能再跟面前的繪名寒暄什麼日常,她立刻就進入了工作狀態,比我快幾步走在前方,而我看著她的背影……繪名,又轉生了。
  但是我無法使用魔法,所以看不見她的靈魂……因此無法確認她就是繪名,然而,還有其他可能性嗎?
  我跟著她一起走回了郵局,我當然沒有失神到和她一起走進櫃台,而是站在她的櫃台前,看她在後面尋找東西。
  沒過多久,繪名立刻給我遞來了一個設備,上面有契約的電子檔,然後她也給了我紙本檔案。

  「這個就是當年東雲律師事務所跟郵局簽下的契約……嘛……雖然都姓東雲,現在那間事務所的老闆已經不是東雲了吧。」
  「這樣……」

  她沒有去打聽啊。

  「不過,說不定我家人也聽說過這件事,因為喜歡就把我取了跟有這種故事的東雲一樣的名字……」
  「……」

  那不就更是繪名了嗎?因為連東雲家的人都覺得,應該要給予她一樣的名字……

  「總之,契約上是這樣寫的,真冬小姐從紙張泛黃程度也能知道這份契約沒有作假吧?如果東雲律師事務所還在的話,應該也有一份一樣的原件。不管怎麼樣,確實只有一百封……」

  反覆看了好幾次契約上的文字,就像是一瞬間被打回了現實,我一直以為有第一百零一封,但是繪名在第一百封也沒有告訴我會有多一封,原來只是我從來都不願意相信她只寫了一百封……她最後找律師來寫東西,只是寫了遺囑嗎?那為什麼,要支開我?我無法理解,卻也沒有當時的任何相關人士可以詢問了。
  繪名寫給我的信,居然真的就這樣沒有了……?
  然而,繪名又再次出現在我面前了。
  我該感到開心還是難過?心情複雜地忍不住就在櫃台前扶著額頭遮住了視線。
  做好了一切要離開的準備,為什麼她又……

  「真冬小姐……?」
  「叫我真冬吧……」

  沒有抬頭看她,她也沒有立刻再次呼喚我的名字,
  我……肯定還愛著繪名,但是沒有對她有什麼心動的感覺,只是有點受到打擊了。
  況且她也沒有記憶。
  不曉得是不是我曾經假設的那樣,或許她今天回去睡一晚就會跟上一世一樣想起來了?所以,今天已經可以了。

  「……妳說要給我寫信,什麼時候寫?」

  我才抬頭看了她,她對我苦笑了一下,這個繪名沒有跟上一世一樣見到我就對我有著恍惚的感覺,甚至有可能面前的她已經不想再理我這個奇怪的人了。

  「真的要收信?」
  「……不是繪名說要給我寫信嗎?」

  她果然不想再跟我有接觸──

  「畢竟明明傳訊息就可以了……那個,她寫信給妳不是因為,她已經不在了嗎……?」
  「……」

  啊……是啊,為什麼這個時代,還要收距離這麼近的人的信?明明路程這麼短,一天能往返好幾趟,繪名那是因為……已經不在了啊。

  「這樣……抱歉耽誤妳的上班時間了,那我們,交換聯絡方式吧。」
  「哈哈……是我自己犯錯造成的問題嘛……那就交換吧。」

  雖然如果她沒有「犯錯」的話,我就真的見不到她了吧。
  我們交換了聯絡方式後,為了不影響她上班,我就帶著我拿來的「第一百零一封信」和契約書的複印離開了。
  我以為她就只是說些場面話,我在回去的路上放空了思緒,才發現她在我離開後傳來了毫無意義的可愛表情。
  如果不想跟一個人聊天,那麼連這種東西都不會突然傳過來吧。

  『妳有辦法找到族譜嗎?』

  沒有像是年輕人聊天一樣回覆她,我不知道,我現在對這個應該是繪名的人是什麼心情,沒辦法用魔法確認她的靈魂,我只能根據其他事情,重重確認她就是我的繪名……
  但是,確認了之後呢?
  明天她也沒有恢復記憶的話……對於已經做好準備離開的準備的我來說,已經很累了。
  如果她不會對我露出尷尬的微笑或是那些感覺好像要和我保持距離的行為,或許我還能想像出和她擁抱吧……
  因為她已經二十幾歲了,我不確定她是不是談過戀愛了……即使我已經活上了幾百年,和繪名談了至少三次戀愛,心裡某一處卻還是無法接受她不完全屬於我。
  所以,我沒辦法心動。
  只是因為,這次繪名遵守了約定,她找到了我……但她並沒有說,找到我以後,我們是不是還要相愛?只說不會膩了我,所以我又怎麼能想像我們要再次從相識到相愛?
  我無法再去想像我和沒有記憶的繪名……重新來過一遍。
  只是,既然這一次的繪名也知道我的存在了,那麼,我的死期又要延後了吧。

79

  繪名沒有吐槽我要族譜的事情,她跟我說她回家問問之後,我們那天的訊息就那樣結束了。
  我還以為,直到有結果以前,她都不會再傳訊息給我了,卻在早上傳來了早安。
  我該對這個早安有什麼想法?過了一晚她想起了我們的一切嗎?還是──

  『雖然是我擅自想像,真冬應該自己一個人很寂寞吧?所以,跟妳說早安……』

  她立刻解釋了為什麼和我打招呼。

  『早安,繪名。』

  看著很像是怕我覺得奇怪,所以我在已讀後就回覆了她。
  先不管她是不是想起來了,上一世的繪名想起來之後也沒有立刻讓我知道……但是她會跟我說一些暗示的話。
  我看不出來,這樣是有還是沒有。
  看著我和她互道的早安,文字顯示在畫面上,這種感覺很奇怪。
  來到了擁有先進科技的時代後,我一直都在繪名身邊,我們不曾在網上道過早,一直都是在面前親口說出……
  我和繪名,不管去哪裡都在一起啊。

  『真冬要上班嗎?』

  我昨天是在一般上班時間去郵局找她的,雖然也無法就用昨天一天判斷我是否不用上班……

  『已經退休很久了。』

  我不確定她是不是真的相信我是魔女,一般人會立刻就相信嗎?或者只是我不信任她的這份信任──我一點也不相信她會恢復記憶。

  『那就是很閒的意思囉?』
  『我前陣子還在處理很多事情,也不算很閒。』

  她這樣和我閒聊,讓我開始抱著一些她似乎想起了什麼的期待,準備套出我的什麼情報,突然給我一句驚喜。

  『這樣……那麼,畢竟妳都跟我要族譜了,我也不能這麼輕易交出這種東西吧?我們之後能不能見面多多聊一些關於彼此的事情?至少要互相信任……』

  不過,驚喜似乎不會出現在非面對面的聊天上,雖然我也不覺得這是為了之後要給我驚喜,才這麼說的吧……

  『可以,繪名知道我住在哪裡,隨時都可以直接來。』
  『欸──真冬一整天都不出門的嗎?』
  『最近沒有什麼出門的理由了。』

  尤其是再次見到了她之後。
  我原本要做的事情都不用去做了。
  也不知道繪名是不是單身、她的這輩子我又會以什麼樣的存在待在她身邊……所以,什麼都還不知道之前,我沒事做。

  『那不就又寂寞又無聊嘛!還好我有擅自寫了一封信……我今天下班就過去喔!』

  看著這串文字,又覺得她不怎麼像有想起記憶的繪名了。
  雖然不管哪方面都像是繪名,但是唯獨沒有和我走過那些悠久時光後該有的態度。
  擁有疑似繪名完整的靈魂,她會毫無條件地愛上我嗎?繪名的靈魂裡,真的有對我刻在深處的愛嗎?
  即使覺得再談一次戀愛很累,我無法給予她任何「新鮮」的感覺,我只會讓她覺得我們相愛很久了──前提是她真的會愛上我。
  但因為她出現了,我無法就這麼離開,我的身體也從未有要變老的跡象,我還可以再一次……跟她走過一生。
  所以,如果我未來的每一天都有她,那肯定比以前都還要更好。

  『嗯,我等繪名。』

  我已經習慣等她了。

80

  繪名說下班之後來,沒有說我們要不要去吃晚餐。
  我已經很久沒有做一些適合人吃的料理了,繪名離開以後,我幾乎沒怎麼享受美食,甚至在她離開之前,我就一直做著適合年邁的人吃的料理,她離開後,我就做著沒有調味的狗食貓食……所以家常菜,很久沒有煮了。
  我沒問她是不是要和我一起吃晚餐,卻擅自期待了起來,去買了些食材,就久違地做了幾道料理。
  然後沒有胡蘿蔔。
  事到如今,才想起了第一世和第二世的繪名,她吃不吃胡蘿蔔?那已經太久遠了,我都不記得我們吃過些什麼了。
  因為第一世一直吃得很簡單,但繪名自己種的蔬菜裡確實沒有胡蘿蔔吧。
  那也是刻在靈魂裡的討厭嗎?除非這一世的繪名也不吃胡蘿蔔,不然我也不知道答案了。
  繪名在那間郵局工作,如果知道她的下班時間,我也能算出她差不多什麼時候來到這棟房子前按下門鈴。
  早了個幾分鐘做好晚餐,我在院子裡走來走去等著她,比我預想的時間晚了一分鐘左右被按了門鈴,我放心了,既然跟我想的一樣時間來,就是路上沒有在其他地方逗留──繪名沒有去買吃的帶過來什麼的,我立刻就去開門了。

  「這裡……看起來沒有很有歷史呢?」
  「因為我翻新過幾次了。」

  打開了庭院的大門後,繪名對建築外觀的疑惑都寫在臉上了,還是她以為會看見什麼古蹟?

  「……繪名跟我吃晚餐嗎?」
  「欸──雖然我也是想著可能有晚餐能吃……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嗯。」

  避免等到她走進去後才跟我說她沒有要吃,我在門口就先問了。
  如果她就只是個普通的上班族,和我吃完飯,也還有很多時間能閒聊,所以進去後我沒有帶她參觀,就開始吃飯了。

  「欸?這、這是什麼……!好好吃!是因為手藝比別人都多了一百年嗎!?」

  繪名剛開始吃就驚呼了出來,很久沒看到誰在我對面吃得很開心的模樣,我不禁無奈地笑了出來。

  「不是一百年……我活了八百多年了……」
  「……什麼?」

  即使大概是遇見上一世繪名的媽媽開始,才會做這個國家的家常菜吧。
  但是就跟繪名說的一樣,我也是這世界上料理時長最久的人了。
  以及,有這樣的發言,又一次證明她沒有繪名的記憶。

  「但、但是那個契約,是只有一百年……啊,話說現在很方便,族譜已經拿到了……」

  繪名還是無法相信一樣,甚至吞吞吐吐地開始說起了族譜,聽著像是已經有了,不過沒有要立刻拿給我看的意思。

  「東雲真冬……對吧?也在東雲家的族譜上,在族譜上跟東雲繪名是姐妹?」

  她又一臉困惑了,我也不曉得我給她看了我和繪名曾經的生活照,看起來會像是情侶還是什麼……或許她沒意識到吧。

  「是呢……我因為沒有國籍,只能被東雲家收養,所以我和東雲家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但系統上我和東雲繪名是姐妹。」
  「這樣……結果我們根本是一家人,我還說什麼信任不信任的……」

  繪名說的時候視線已經看向了碗中的食物,而我感到有點無奈地盯著她,想到她口中的「家人」和我對繪名認知的家人,似乎不一樣而感到有點心情複雜。

  「……總覺得有很多事情想問,又不知道從哪裡問起呢。」

  在我收回表情的時候繪名又抬頭看了我,換她無奈地笑了起來,我能和她說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對她來說,不明白的事情也太多了。
  這一世的我們之間有七十幾年的空白,但又有我和繪名一起度過的七十幾年,我也不知道,我該從哪裡說起。
  繪名的第二世,都還好解釋……才發現過了幾百年,已經不好解釋了啊。

  「一個晚上說不完……要每天來這裡吃晚餐嗎?」
  「欸?可以嗎?如果能每天吃到這些料理,誰不想來呢!?」
  「這樣……」

  抱著可能會被拒絕的心情問出口,結果這一世的繪名也很愛吃,我多慮了。

  「繪名,吃胡蘿蔔嗎?」
  「……」
  「……繪名?」

  想確認她是不是也挑食,這樣我就要避開胡蘿蔔料理,但她突然就盯著我不說話了,最後視線慢慢往旁邊飄了過去。
  我不禁笑了,討厭的東西如果刻在靈魂上,那麼,喜歡的東西呢?

  「喜歡吃起司蛋糕嗎?」
  「啊……很喜歡……」
  「……」

  明明只是簡單的問答、剛剛還笑了出來,卻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後,視野有了些許模糊。
  如果這是繪名完整的靈魂,那麼她……是不是也會喜歡我。

  「那畫畫呢……?」
  「啊……那個……我之前也有聽父母說我們家前幾代有畫家,我也試著畫過,不過放棄了……」

  繪名這次是苦笑,我覺得我也問了多餘的問題,不然她也不會在郵局上班了,至少,她這一次也碰過畫,那就好了。
  但是……

  「……為什麼是郵局?」

  我不禁脫口而出,繪名也只是又笑了一下。

  「投出去的履歷,只有郵局錄取我了呢。」
  「這樣……?」

  答案過於出乎意料,連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畢竟這種人工的工作已經不常見了嘛,跟其他工作比起來也比較費力一點,大概是因為這樣,競爭率不高吧?」
  「確實……」

  這種原先得在窗口一對一的行業,像是銀行那類的,都已經全自動化了……其實郵局也可以,但或許是考量到了選擇「寄紙本」的人,就是到現在還不熟悉電子設備,所以還是有人坐在櫃台服務。
  這個時代的文科生已經很少了……
  但是,撇開這些不管,這是命運嗎?
  又或者是郵局的人力管理,在看見履歷上的「東雲繪名」的剎那,就想起了那份百年契約的名字,所以錄取了繪名?
  如果是人工篩選,肯定想不起那份只存在於某一處的契約吧?或許就是電腦篩選了……然而,不管怎麼樣,我們能再次相遇,這之間的無數巧合重疊在一起,都和我用掉落的羽毛挑選沉睡地等待繪名一樣離譜吧。
  這就是,繪名說的魔法嗎?

  「……繪名平常有什麼興趣嗎?」
  「啊……畫畫還是會畫的……話說,這間屋子裡好多畫呢。」

  因為沒有讓她參觀,她現在才發現視線能及之處全部都是畫作,看她好奇的模樣,又更肯定,她的靈魂很完整……

  「都是繪名畫的。」
  「欸?」
  「已經都是超過一百年以上的畫作了。」
  「保存得真好……」

  想解釋些什麼,卻又不想打斷她對附近畫作好奇的視線,我默默地繼續吃飯。
  時代一直都在進步,所以一切都能保存得很好,就像我收到的那些信,雖然在郵局肯定沒特別用什麼設備保管──因為繪名肯定是唯一一個簽了百年契約的人──而我在家裡好好保管了,紙張就不曾再變色了。
  她的視線很快就又轉了回來,我們對視了幾秒,其實我有最想問的問題,即使覺得太唐突了,還是忍不住發問──

  「……繪名有交往對象嗎?」
  「……沒有。」

  猶豫地問出口後,繪名的回答也有點遲疑,但是我還沒有解除全部的疑惑。

  「……之前有,交往對象嗎?」
  「……話說真冬是東雲家的人,突然有一種被親戚關心的感覺……」

  她沒有先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尷尬地笑了一下,即使我完全不是東雲家的人,也知道她在說什麼,曾經……也跟繪名體驗過幾次那種聚會的氛圍吧。
  不知道是不是被逃避回答了,我有點落寞地看向手中的碗,想知道答案卻又害怕知道答案──

  「我沒有喜歡過別人喔……不知道什麼是喜歡的感覺……所以,如果有人跟我告白,我也無法理解呢……」

  抬頭看她的瞬間,她也直直盯著我,她的表情比起無奈,更像是有些靦腆地笑了出來,接著避開了我的視線。
  然後我們誰也沒說話,靜靜地吃完了晚餐,她搶著跟我收盤子,說讓她來洗,所以我很好奇──

  「繪名真的會洗碗嗎?」
  「……還、還是洗過那麼幾次的!」

  因為這個時代已經很少人手洗碗盤了吧?而我不屬於每一個時代。

  「那我在旁邊看妳。」
  「……就說會洗啦……」

  繪名笑著跟我一起去了廚房流理台,我看著她有些生疏地捲起了袖子,尋找著人工洗碗的工具,看她有些笨拙的動作,她發現自己有點蠢的樣子,就會轉過來對我靦腆地笑。
  這樣就好像回到了從前……

  「那繪名……」

  一個人住嗎?

  「什麼?」
  「沒什麼……」

  我搖了搖頭,沒能問出那句話,還是太唐突了吧?
  她洗好碗後,我在旁邊收拾了乾淨的碗盤,她去了洗手間,出來後我給她看了即使房子重新裝修過幾次,也留著的繪名的畫室。
  其實也就只是裝修後,再重新把這些東西擺進來而已,早就失去了繪名在這裡工作的痕跡。
  不過,這一世的繪名,眼睛裡就像有光一樣看著這些畫具,我其實還是不懂怎麼給這些畫作定價格,只是因為那是繪名畫的,我會覺得很珍貴、並且不想讓給任何人,但她不一樣,好像能看出背後的各種故事。

  「很多畫上都有真冬呢……」
  「因為讓繪名成名的主題是魔女,就一直那麼畫下去了。」

  我的魔女之名卻沒有在那時候、繪名老後就廣為人知,想到魔女,大家還是想到她的畫,而不是我這位活生生的魔女。

  「只是畫魔女嗎?」

  繪名看過來的視線,好像有點懷疑,雖然也是畫了我向她描述的過去人文、風景,但繪名的主題就是魔女,不就是為了傳遞出我的存在嗎?

  「魔女經歷過的一切……吧?」

  只是這個回答,她好像也不是很滿意,還是那個懷疑的眼神。

  「繪名覺得我說錯什麼了嗎?」

  如果說,繪名的畫還有其他要傳遞的東西,我又怎麼能對她說出口──

  「妳們實際是什麼關係……?」
  「……」

  但她卻自己看出來了。
  跟郵局立下的契約,畢竟只會寫某個人要寄給另一個人一百封信,持續一百年,並不會寫出理由,契約是公式化文書,只會寫出程序……她以為,曾經的她只是為了不讓永生的魔女寂寞嗎?
  同性情侶什麼的,在這個時代早就已經是很隨意的存在了,人類為了解決出生率問題,早就已經不用人工生育了,當然是有錢人專屬的權利就是了。
  所以,問題不是出在我要坦白我和繪名是戀人。
  而是,那個繪名是她的前世……也是她。

  「我們……是好幾世的戀人。」

  我和她,以及面前的繪名……那都是我們。
  說出口之後空氣就像是消失了,無法傳遞聲音一樣,她只是盯著我不發一語,甚至不知道有沒有人在呼吸。

  「好幾世……但是……」

  不過繪名很快就打破沉默了,她好像有什麼想不通的,表情不是震驚而是繼續困惑。

  「難道魔女能讓人有前世記憶嗎……?」

  如果我辦得到的話,我也很希望我能辦到──但實際上,也確實是魔女讓人擁有了前世記憶,畢竟是用魔法轉生的。

  「那要本人也是魔女才行,所以,我沒辦法讓別人擁有前世記憶。」
  「欸……唔……」

  她好像越理解越困惑,我也不是不知道她聽見這些情報後又會開始思考什麼,所以我不打算讓她今天繼續問了。

  「……繪名每天都會來吃晚餐的話,再慢慢理解吧。」
  「那倒是……」

  她看了看時間,其實在我這裡也沒待多久、也不知道她回家還有沒有事……不過我也不知道她住得多遠。

  「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明天我再來喔?」
  「……嗯。」

  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相處,所以不必今天就彼此知道那麼多。
  我送繪名到門口,和她揮手道別後,就站在門口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遠處的路口,我再默默走回了房子裡。
  那個我沒有讓繪名繼續問的問題──如果沒辦法擁有前世記憶,我們又怎麼是好幾世的戀人?她肯定在想這件事吧。
  只有我單方面,不斷愛上全新的她嗎……?什麼的。
  那她是不是「東雲繪名」的轉世?是的話,是不是就是在等著和我相愛……這些問題,今天之後她就不可能問我了吧。

81

  繪名回去後還和我傳了訊息,我還是覺得很新鮮,即使兩人沒有待在一起也可以聊天──明明這一百年來也不是沒有這樣聯絡過其他人,但是感覺完全不一樣,畢竟那些算是業務聯絡吧。
  我沒有交過所謂的朋友,讀大學的時候也不跟別人閒聊,我們只談論動物。
  出社會後更是只談工作,我刻意避開了一切私人話題,除非稍微講到魔女的事情。
  所以,很高興這樣的互動,第一次也是跟繪名……
  她下班後差不多跟昨天一樣時間來按了門鈴,她進來後也是趁熱吃了晚餐,看她已經習慣洗碗了就給她洗了。
  我今天開始跟她解釋魔女的事情,至少說到了我是世界上最後一個魔女的部分,就換我問她關於她的事情。
  繪名自己一個人住在外面,她雖然是東雲家,但是之前我和繪名都住過的那棟房子,繼承的不是她父親,生育率減少並不等於沒有移入的人口,現在的房價也很可觀……她原本家庭住的房子很小,所以自己搬了出來。
  這讓我忍不住在第二天就問了她──

  「要來和我住嗎?」

  繪名就像是有預想到我會這麼說、又或是就是她引導我這麼問,她沒有很驚訝或是尷尬,只是害羞地笑了笑。

  「可以嗎……?」
  「……有什麼不可以的嗎?」

  如果要找藉口拒絕說我們才認識三天,那真的還能是藉口嗎?她以後每天也都要來這裡吃晚餐……

  「但是,房間……」

  我只帶她看了我保存的畫室,並沒有給她介紹我的臥室以及其他房間,這也不成拒絕的藉口,因為確實有空房。
  我帶她看了我的臥室和還能當她臥室的房間,我也不可能讓她住進來就跟我睡在一起……只是單純,我就不會一直是她想的那般「寂寞」了。
  如果繪名因為覺得我很寂寞才擅自寫了第一百零一封信、想跟我打招呼,那麼,她也會試圖來改善我是「獨居老人」的情況吧?

  「不過搬家可能需要一點時間……畢竟我要上班嘛。」
  「……我可以幫繪名搬。」
  「啊……確實……」

  繪名盯著我沉默了不久,最後還是只能無奈地笑了出來。

  「那我就……搬進來?」
  「嗯。」

  確定她願意搬進來之後,就開始給她介紹這間房子的其他房間和設備,今天她待得比較晚,還以為是她今天想了解更多──

  「想到以後我要住這裡,就不是很想回那個小房間了……」

  結果只是突然不想回家了。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希望繪名就待在這裡了,在我看得見的地方……不要只是短暫停留。
  明天也不是假日,繪名還要上班,即使我說可以幫她搬家,那也要她先有空帶我過去一趟。
  不過,我們都太急了不是嗎?

  「繪名就早點回去整理行李吧,假日我再去幫妳整理。」
  「……嗯。」

  即使還想要她多待在這裡一點,卻是我自己下的逐客令,繪名就沒有再久留了。
  今天也跟昨天一樣目送她離開,我就又回到了突然冷清的房子。
  明明我已經自己一個人住一百年了……也不算是吧,我養過了不少寵物,只是怕現在的寵物都很長壽、而我又是獸醫,所以當我決定要離開診所的時候,也開始不再收養流浪動物了,我確實還是獨自一人生活了三十年左右。
  但是……有誰跟我一起吃晚餐的感覺很好。
  ……也不是誰都可以吧。
  只有繪名跟我一起吃晚餐的感覺很好。

82

  隔天,我跳過了那些還不想告訴她的過去,跟她說了我是獸醫、並且這一百年怎麼過的,然後就來到了假日,我被她帶回了她現在住的地方,我們一邊收拾一邊繼續聊著過去。
  因為住的地方也很小,開車來回幾趟就把東西都搬完了,只是繪名的租約還沒到期就是了。
  搬回來之後,又要幫繪名整理她的新房間,姑且今晚有床、桌子和衣櫃就沒什麼太大的問題,已經住進來了,她可以後續慢慢整理。
  又變回了和繪名住在一起的生活了。
  只是和從前不太一樣了,早上不是我叫她起床吃飯,雖然還是給她做了早餐,吃完後我就看不見她了,因為她要去上班……不曉得她怎麼吃午餐的,也沒有給她做便當。
  這間房子,即使一百年來都只有我自己一個人,不管整修了幾次,也仍舊保持著兩人居住的模樣,所以繪名一搬過來,基本上沒有缺的東西。
  我不是為了隨時都能回憶繪名,或是抱著她真的會再找到我的希望,才一直保持兩個人生活的模樣,而是房子太大了,少了一人份的東西,就更空曠了……我也沒有為了養寵物,就給牠們更大的空間,那是為了避免我養太多隻,我其實沒有那麼喜歡養寵物,只是喜歡照顧什麼的感覺,也不能為了這個興趣讓自己沒有喘息的時間。
  郵局的人工窗口,這個時代畢竟還是沒那麼多人使用,繪名似乎上班時常摸魚,卻也沒有一直和我傳訊息,我也更想面對面和她聊天。
  所以就又等到她下班回來,今天開始就不一樣了,繪名吃完晚餐,也不會離開這裡,我們住在一起了。

  「真冬要先洗澡,還是我先洗澡──?」
  「……繪名先洗吧,可以早點休息。」
  「也是……真冬不用上班。」

  看著她走進浴室,聽見浴室裡有水聲,我就站在不會被認為想偷窺的距離盯著浴室的門,心裡有些毛躁。
  一瞬間就恢復了和繪名生活在一起的感覺。
  明明也不是沒有經歷過,而是我一直以來,都只有和繪名住在一起……卻感到很陌生。
  心情在雀躍,意識到自己很快就和先前的想法有了矛盾,不禁苦笑了出來。
  我依舊在對她心動啊。
  她就在離我這麼近的距離,我們再次一起生活,卻還不能牽起她的手、擁抱她,沒辦法在這種年齡差距下對她撒嬌……我……還想做這些事啊。

  「繪名……」

  結果我們相處了比上一世再會到想起記憶之間還要長的時間,她卻沒有恢復記憶。
  作為最後一個魔女,我的假設果然是正確的吧。
  沒有魔力的流動,就沒辦法影響到繪名靈魂上的轉生魔法,只要我再也無法使用魔法,她就永遠也不會擁有前世記憶了。
  那也……沒關係了吧。
  只不過是和失憶的繪名重新再來一次罷了──這種覺悟,我幾百年前就已經做好了。
  回去坐在沙發上抱著腳乾等她洗好澡,幾分鐘的等待更是不算什麼,因為太習慣了,就直接放空了,聽到了浴室開門聲才突然回過神,繪名意外地沒有先往房間走去,她走過來遮住了上方的光源,我抬頭看了眼在擦頭髮的她。

  「真冬一點都看不出來是活了八百多年的魔女……」
  「……這樣,那,我看起來像什麼?」

  這樣反問繪名後,她笑了一下,對我伸出手,還以為她要摸我的臉,莫名屏住了呼吸,卻只是指尖稍微碰到我的頭髮就收回,視線也跟著移開了。

  「像跟我一樣的人……」

  她說完就轉身走掉了,我追著她的背影,但我不想轉頭和轉身,看不見她的時候就繼續盯著前方。
  跟繪名一樣的人,是指我像個普通人嗎?今年看見我的人也會這麼覺得吧?十年後再看見我一次才會有其他想法……
  或許繪名說的就是年齡吧。
  聽見她吹頭髮的聲音,我就起身也準備去洗澡了。
  往後就都是這樣的日子了。

83

  我不知道我名字的由來,只知道漢字既然寫成繪,那麼我從小到大,就會因為名字的關係對繪畫有些許興趣。
  但我其實還是問過父母,為什麼給我取這個名呢?
  他們說算命師給我選的……明明最後是他們從眾多選項裡選到了「繪名」,卻也沒有更好的解釋了。
  我確實是喜歡畫畫的。
  只是在這個時代畫畫的人類,已經沒有能和電腦競爭的優勢了,不如說,親自去畫些什麼的時候,反而會被問,為什麼要自己畫?
  是啊,既然畫不出比人工智慧更厲害的東西,那我還畫什麼?所以很快就放棄了。
  放棄之後也沒有其他興趣了,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讀著書,不知道自己未來要做什麼,也是隨便按照成績分發到隨便一個大學科系,畢業前找工作的時候,明明覺得只要個可以混口飯吃的工作就行了──公務員也沒有考上,投了十幾間公司,最後是郵局不用面試就錄取了我。
  我一直覺得很奇怪,但是畢業後實際去郵局工作,也不像是被騙了,正常地付出一點勞動、獲得該有的薪資,人生好像就這樣下去也可以的時候,又毫無預警地被調職了。
  還以為是先讓我覺得沒有問題,再把我調去沒有人要做的工作──結果我才發現不是那樣。
  我被調去的職位,有一件工作讓我大吃一驚。
  我要負責一份百年契約,雖然我被調過去的時候已經只剩下四年了。
  主要在約定的日期前一天找出信封,蓋章之後寄出,而且這封信要確保不管是假日平日都得在指定日期寄達,一年只有一次。
  寄出人是「東雲繪名」,簽下契約的是「東雲律師事務所」,收件者是「東雲真冬」,不過信封上只會寫真冬。
  我一看到名字就知道為什麼我被調動到這裡了,肯定是人事部覺得很好玩吧?或是前一個負責這個位置的人,不知道在哪裡得知道了新人「東雲繪名」的名字,跟上級推薦了吧?
  不過,我也並不討厭這份工作。
  每天負責處理那些無法經由自助櫃台交寄的郵件或包裹,或是教人使用自助櫃台……工作還挺輕鬆的,因為也不是上班時間的八小時都有人要來寄東西。
  我負責的百年契約只剩下四年,第一年由我親自蓋章寄出的時候,就仔細看過了契約,我當時覺得這個東雲家應該和我們家沒有什麼關係,所以也就沒有去問父母,畢竟如果我們家有這種要寄一百封信的契約,難道不會一直口耳相傳嗎?
  所以就覺得真是個浪漫的故事,我在郵局內打聽了東雲真冬的事情,好像是個活了很久的人,明明現在上網隨便搜一下,或許我就會知道更多關於她的事情,只是我也怕我知道了真相後,我美好的幻想就破滅了,我就只問了郵局裡的人。
  從問前一個坐這位置的人是誰、找到對方,問了這份契約的事情,然後再找到了這間郵局負責送信的郵差,差不多打聽到這個收信人確實還活著的事情後,就沒有再關心了。
  不想去詳細了解,只想讓這個契約在我心裡保持一個「東雲繪名害怕東雲真冬寂寞」的形象,於是給她寄了一百年份的信……這樣一個美談。
  或許東雲真冬是東雲繪名生的孩子,但是有什麼疾病所以在孩子出生後所剩時日不多,所以留給了她一百封信,想著這時代人類至少能活上一百年?就寫了一百封信?
  這是我唯一想到的可能性了。
  就算是其他關係,感覺也很偉大……並且「東雲真冬」也確實活到了現在,根據郵差的說法,今年也是她本人親自收信。
  世界上有這樣的故事,不知道有沒有報導或是有誰分享──我都沒有去查詢,我只要知道這份契約讓人感動就好了。
  只是,百年契約也有結束的一天。
  一百年,一百封信,最後一封信也由我蓋章寄了出去,明明只負責寄了四年,卻感到有點可惜。
  明年就沒有了……信,就只到這裡了。
  契約人持續寄了一百封,問了郵差,那個東雲真冬好像還能活很久的樣子,就這樣沒有了,那不寂寞嗎?
  正好我也是東雲繪名,所以,還以為我所做的事情是延續那個美談,可以讓收到信的人會心一笑,當然從筆跡就能看出來我絕對不是同一個人,所以應該能理解我的意思吧?
  所以我沒想到,第五年,寄出的信換來的會是別人的眼淚,而且那甚至不是感動的模樣。
  因為太年輕了,我實在是沒有立刻意識到,直到她舉起了信,我才發現她就是收件者──原來魔女的傳聞是真的。
  她一點也不感動,卻也不是怨恨我的那種哭,就是好像很傷心、很傷心,我感覺自己做錯了事,但我也很困惑。
  她給我看了「東雲繪名」的照片,根本和我長得一模一樣……雖然聽說她活了一百年,看著她我也不由得想到,這個時代已經能複製人、那麼肯定也有讓人常保年輕的技術吧?只要花大錢……所以我當下只是懷疑了我是不是父母親生的。
  不過我確實做錯事了,明明都知道收件地址、知道這個人活著,我完全可以去聯絡她,卻未經同意擅自假裝成另一個東雲繪名寫信給她。
  即使她不是來向我問罪的,她反而以為是郵局搞丟了第一百零一封信才找上門來,但我每一年都重新看了契約,我確定只有一百封信……而她確認了這個事實後,看見她的表情,我也跟著難過了起來。
  原來她真的會因為不再收到信而寂寞呢。
  可能就是因為都姓東雲吧?我也不希望她那麼寂寞,以及內心多了很多疑惑,所以我就和她交換了聯絡方式。
  但是沒想到她第一句話就問我有沒有族譜……
  我對契約書上的東雲繪名和東雲真冬,第一印象是另一個東雲家族的人,跟我家沒關係,那她也這麼認為嗎?
  我們不會真的有關係吧?所以我就答應了她。
  我打電話問了父母,還沒有問出我是不是親生的……這個先放一邊,總之被告知了族譜怎麼取得,以及線上就能立刻申請,非常方便,我當晚就下載到了東雲家的族譜。
  因為能夠直接在檔案上搜尋名字,我就輸入了「東雲繪名」,搜尋結果有兩個,一個是我……另一個是快兩百年前出生的人。

  「欸……?」

  就在已經是祖先的東雲繪名的名字旁邊,還寫著「東雲真冬」,我趕緊又搜尋了這個名字,整個族譜上就只有一個東雲真冬……這個人,就是那個真冬?
  她們也是我的家人?
  以防萬一,我還搜尋了契約書上的東雲律師事務所的負責人的名字,他也在這份族譜上……所以我和他們都是一個家族的……
  她不是冒名吧……?
  我就快速看了她開給我看的帳號內容,我沒有記得帳號、更不知道那是什麼平台,肯定用本名和魔女也搜尋不出來,就沒能私下再看看她們的生活照。
  我覺得有點錯愕,真的有人活了那麼久,而且族譜上記載的出生日期,科技還沒有發達到可以支撐人類如此長壽吧?
  就算是現在,也是沒多少人這麼長壽,畢竟配合那樣的醫學技術,算上時間,擁有和年齡不相符年輕外貌的人,現在最多也只有現在快要一百歲吧……?
  真冬是……?
  有這麼長壽的人,不應該會有她的新聞嗎?即使也不一定看了新聞就會記起她的名字或長相……而且不關心的話,聽過就忘了吧。
  只是她的外貌像是和我差不多年紀的人,而不是透過現代醫學保持年輕的感覺,那些人多多少少都還是能看出破綻……畢竟透過醫學達到的皮膚年輕,不等於體內也真的年輕。
  我對她瞬間有了許多好奇,更何況是東雲家的人,不是完全的外人,想了解也很正常吧……?
  沒有立刻告訴她我拿到了族譜、看見了她們的名字,我假裝我不信任她,要我們多了解彼此,我才會給她族譜。
  不過,真冬既然是東雲家的人,自己不能申請嗎?還是,每一代能看到的範圍有限呢?
  我不知道……但也或許是,因為她的年紀實在是過於異常了,在系統上也不好管理之類的吧。
  畢竟註冊驗證的時候需要填寫出生年月日,最大範圍,好像沒有到兩百年……?
  總之,看來我還需要去多了解真冬就是了。

84

  我想了很久要不要順路買一些吃的過去,下班時間過去,也剛好都到了晚飯時間,說不定她也有準備呢?不是跟我說了很閒嘛。
  不過我們也可以一起點外賣,所以我最後還是決定先去了再說。
  去了之後,她果然有煮飯,而且還邀請我一起吃──那也太好吃了吧!?
  想想這就跟老店一樣有著祖傳的手藝,被許多饕客愛著的感覺,肯定也是因為她的年紀,已經是世界上最老的廚師,我忍不住就驚呼了出來。

  「不是一百年……我活了八百多年了……」
  「……什麼?」

  但是她卻給了我出乎意料的情報。
  族譜上明確寫著她的出生日期,她卻說她活八百多年了……她不是那個真冬?
  說起來,她和跟我同名的東雲繪名,也不是我最開始猜測的母女關係……看起來是姐妹,不過族譜上確實寫著養女,我還是想聽她親口說。

  「東雲真冬……對吧?也在東雲家的族譜上,在族譜上跟東雲繪名是姐妹?」
  「是呢……我因為沒有國籍,只能被東雲家收養,所以我和東雲家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但系統上我和東雲繪名是姐妹。」

  由她的發言證實她確實是我在族譜上看見的東雲真冬,那個東雲繪名也是我的祖先,東雲律師事務所也曾經是我們的家族公司……
  這樣的巧合,是因為連履歷都是由高階人工智慧篩選的了嗎?因為從系統內部找到了東雲繪名,所以我才能有這份工作嗎?
  但是,這已經不重要了。
  現在我只想知道,真冬為什麼活了八百多年……?這世界上,真的存在科學無法解釋的魔女?沒有被當成異類,而且還能好好登記在國家系統裡,帶著年輕美貌擁有超高齡,卻又能不受干擾地平靜活著……?

  「……總覺得有很多事情想問,又不知道從哪裡問起呢。」
  「一個晚上說不完……要每天來這裡吃晚餐嗎?」
  「欸?可以嗎?如果能每天吃到這些料理,誰不想來呢!?」

  這個問題甚至都不需要猶豫,拿去問別人肯定也是一樣的答案,誰會想錯過每天都可以給自己煮飯的百年手藝廚師?
  我想她不管煮什麼都很好吃──

  「繪名,吃胡蘿蔔嗎?」
  「……」
  「……繪名?」

  為什麼知道我不吃的東西?這東西就算再好吃我也不會吃……!

  「喜歡吃起司蛋糕嗎?」
  「啊……很喜歡……」

  剛剛問的是我最討厭吃的,現在問的居然是我最喜歡吃的,我一瞬間都信服了她是魔女,但她的表情卻變得有點奇怪。

  「那畫畫呢……?」

  難道魔女能窺探一個人嗎?

  「啊……那個……我之前也有聽父母說我們家前幾代有畫家,我也試著畫過,不過放棄了……」

  雖然也只是聽說,但是,現在覺得該不會是「繪名」吧……?
  不然,她為什麼問我?
  只是真冬沒有繼續延續畫畫的問題,她問我為什麼在郵局工作,我也很老實地告訴了她。
  其實我對她之前都在做什麼也很好奇,不過看起來她還要繼續問我問題……

  「……繪名平常有什麼興趣嗎?」
  「啊……畫畫還是會畫的……話說,這間屋子裡好多畫呢。」

  我唯一的興趣,就是那個被否定的繪畫,我剛剛懷疑畫家是不是就是前幾代的繪名,現在才開始注意到這間房子裡,到處都擺著人工畫作,還是其實是真冬──

  「都是繪名畫的。」
  「欸?」
  「已經都是超過一百年以上的畫作了。」
  「保存得真好……」

  因為畫家就是「繪名」的這件事也在我的預料內,沒有那麼吃驚,卻有點驚訝於這些畫作保存得就像是美術館那樣好。
  不過,如果很珍惜的話,加上真冬又是魔女,保存得這麼好是理所當然的吧?
  真好,那個時代,還不會被取代……不禁羨慕起了跟我同名同姓並且確實是我祖先的東雲繪名,但也只能羨慕了,我把視線從畫作上又放回了真冬身上──

  「……繪名有交往對象嗎?」
  「……沒有。」

  沒想到接著的是這個問題,我錯愕了一下。

  「……之前有,交往對象嗎?」
  「……話說真冬是東雲家的人,突然有一種被親戚關心的感覺……」

  親戚見面就只會問這個問題……不管回答有或沒有,接下來的發展都很煩人。
  當然我沒有回答過「有」,是看著其他同輩回答了有之後,又被接著問什麼時候結婚生子之類的……說不生就會被說現代醫學這麼進步,也不用本人生之類的,讓人想立刻離開現場的對話。
  只是,真冬不會問那些吧?
  即使也不知道她是出於什麼目的問的,或許只是想確定我的喜好跟她想的一不一樣,畢竟剛剛都在問……那麼,就真是遺憾。

  「我沒有喜歡過別人喔……不知道什麼是喜歡的感覺……所以,如果有人跟我告白,我也無法理解呢……」

  我到現在還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所以也沒有談過戀愛呢。
  因為喜歡不了別人、不想觸碰別人,當然也不會接受跟任何人的身體關係。
  只是這麼說了以後,真冬就沒有說話了,我也不知道要從什麼開始問才好,她也說了,我之後每天都可以來吃晚餐,所以,再慢慢整理問題就好了……
  吃完飯後我嘗試了洗碗,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原始了,真冬就在旁邊陪著我,這種感覺和在家裡跟媽媽一起做家事很不一樣……也說不上來是什麼不一樣。
  收拾完之後,真冬帶我看了畫室,明明畫家不是她,她卻保留著這間房間,這裡就像是我夢想中的畫室,我不禁都激動了起來,那些放到現代來使用就會被人嘲笑的工具,在這裡保存得非常完好……
  還有,這裡的每一幅畫,即使不盡然都有真冬的肖像在上面,卻每一幅,都散發著畫家的「愛」,愛著裡面的景色所以才能畫出來、愛著上面的人……所以,把她畫出來。
  記錄著她們的一切……
  我,是不是對真冬和那一位繪名有什麼誤解?

  「很多畫上都有真冬呢……」
  「因為讓繪名成名的主題是魔女,就一直那麼畫下去了。」
  「只是畫魔女嗎?」

  不曉得她是裝傻,還是真的不知道,又或是不好告訴我?她沒有說出我看見的東西,對於我的提問也感到疑惑似的。
  但是我怎麼就誤會了呢?親情有什麼必要延續一百年,就怕孩子寂寞?難道母親不會認為到了一定的時間,孩子身邊就會有人陪伴了嗎?如果年紀大了還被人知道,死去的母親給為了讓自己有人陪,寄了一百年的信,那真的是永遠長不大的小孩。
  然後,她們也不是真實的姐妹。

  「妳們實際是什麼關係……?」

  真冬是怎麼來到東雲家的?說自己活了八百多年,那麼那個出生日期是怎麼決定的?
  有好多問題,我都想問她,但這一切的發生,肯定都是因為她們的關係──

  「我們……是好幾世的戀人。」

  我已經做好了聽到「戀人」的準備,卻因為「好幾世」而腦袋空白。

  「好幾世……但是……」

  那是什麼意思?活了八百多年的真冬,跟好幾世的「東雲繪名」談了戀愛嗎?
  魔女可以確定誰轉世成誰,還是……對方帶著記憶出生?因為戀人是魔女,所以辦得到?
  如果對方沒有記憶,那不就僅僅只是真冬,每一次都愛上同一個人……對方也愛上了她。
  想到她問我胡蘿蔔、起司蛋糕,喜歡的人……什麼的,我……是東雲繪名的下一世嗎?

  「難道魔女能讓人有前世記憶嗎……?」
  「那要本人也是魔女才行,所以,我沒辦法讓別人擁有前世記憶。」

  所以,這又是什麼意思?她沒辦法讓人擁有前世記憶,但是她卻能說出如何擁有前世記憶,她活了八百多年,是包含再轉生嗎?還是,有誰證實過了?
  那個「繪名」是魔女還是普通人?

  「……繪名每天都會來吃晚餐的話,再慢慢理解吧。」

  然而真冬沒有要讓我繼續問,不過她說得也更合理,我不必今天就追根究柢,說不定問得太急反而會混亂。
  但如果繼續待在這裡,我就只想繼續問,所以我就先離開了。
  真冬送了我到門口,我走在回家路上,想看一下地圖的時候突然又想折返,我怎麼就沒問最重要的事情呢?
  想知道真冬那天在郵局給我看的帳號……下次再問吧。

85

  我想跟真冬多說一點話,但是盡量不在傳訊息的時候問那些東西,親口聽她說更有趣,即使傳訊息的話,就有了記錄……卻想看著她的臉聽她說,想知道她是什麼心情。
  所以我忍到晚上再次拜訪,才開始問了她關於魔女的事情。
  其中一個疑惑立刻就解開了,在族譜上的前一個繪名,在八百多年前──甚至更早,也是魔女,不過她沒有跟我說她們怎麼認識的。
  我現在知道了她出生在八百多年前,繪名已經是一千多年前了,不過族譜上的繪名已經是轉世過幾次的了。
  在真冬出生的年代,魔女是被打壓的存在,會被追捕、追殺或是被當時的教廷控制,不見天日……甚至魔女根本無法使用魔法傷害人類,卻被當作惡的存在。
  之後因為她和繪名不想再躲躲藏藏,最終決定發起抗爭,結果意外發現魔女能用魔法殺死魔女,並且得到對方的魔力……這些真像是小說的故事,卻是實際上發生的事嗎?
  她們為了背負一切,決定殺死所有魔女,然後自己也轉生成普通人,只是真冬沒有死過,繪名在抗爭中被殺死,所以轉生了。
  她說繪名的轉生魔法,是因為曾經有魔女留下了筆記,那個魔法成功了,所以她也相信了上面寫的另一件事──當世界上只剩下一個魔女,魔法就會消失,於是她殺光了世界上所有的魔女……其實就像是說故事而已,我沒能深刻體會到面前的真冬是殺人犯,畢竟,都是幾百年前的事了吧?
  總之,她是世界上最後一個魔女,而魔法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不老不死。
  她今天就說到這裡,換我給她說了我的事情,說到我們家很小之後──

  「要來和我住嗎?」

  雖然是我希望被問的問題,但又有點難為情,不知道是被看穿了我的想法,還是她真心這麼想的?我也不敢太激動。

  「可以嗎……?」
  「……有什麼不可以的嗎?」

  想假裝我沒那麼想要,被這樣反問的話,昨天我心裡種下的種子再次冒出──我是下一個東雲繪名嗎?
  只是這裡有我很喜歡的那間畫室,就算不是為了和真冬相處,我也很想使用那裡。
  真冬帶我看了她的臥室和還可以讓我住進去的空房,其實還看得出來真冬的臥室完全是為了「兩個人」一起生活而打造的,但我並不覺得,她有意要讓我成為戀人什麼的,甚至跟我有點保持距離。
  然而我也看不出來,這棟房子,她會邀請「東雲繪名」以外的人一起住,我即使不用問也知道,這裡肯定沒有住過「繪名」以外的人,因為隨處可見的都是繪名的畫作,那些,彰顯著她們之間愛情的畫作。
  既然我被接納了,我想我確實是下一個東雲繪名,只是她看向我的視線裡,只有寂寞……
  那我對她是怎麼想的?我不知道喜歡一個人的感覺,也不可能就這樣三天就喜歡她了吧?雖然我最震驚的是,我居然思考了會不會喜歡她。
  真冬長得很好看。
  煮飯又好吃。
  房子又大。
  而且她不用工作,隨時都可以跟我一起做些什麼。
  就是……聚集了我從未遇過的一切優質條件,誰會拒絕?
  我很想快點搬過來,又不想讓她覺得我很積極,所以只能裝裝樣子。
  只是真的急不了,我又不能現在立刻回去整理行李就全部帶過來了,東西還算多吧?而且我還要上班。
  不過真冬說了要幫我搬家,我想我很快就能搬進來了。

86

  我還是在這周末才搬完東西,因為把東西都搬走之後還要打掃,這個月的房租都繳了,現在才月初,我想就等到月底再解約吧……雖然都一樣違約了,但總覺得到月底再解約,才不會讓房東多賺呢。
  搬進了這間也能說是東雲家的家,其實我還沒辦法閒下來,即使房間以外的東西全部齊全,不過就是要整理房間、買我喜歡的家具,床和衣櫃那些是真冬自己買的,就沒問過我了。
  只是,為什麼會有一間什麼都沒放的空房?
  難道是預備客房嗎?真冬看起來不像是還有朋友的樣子……總之,以後這裡也沒有客房了,我也不去在乎了,就是有個預感,我應該到死都會一直住在這裡了。
  所以要好好布置我的房間、要好好在這裡生活了。
  即使不確定我能給真冬什麼好處,是我擅自覺得她寂寞,她實際有感到寂寞嗎?
  想為她做點什麼又什麼都做不了的感覺,因為她可能什麼都做得比我好……晚餐沒有問過我就開始煮,我就像是住進了民宿裡,定時供餐,早上也是這樣,不過幸好沒有午餐的便當,不然感覺有點虧欠了。
  畢竟我似乎也不用繳房租?
  不知道自己能為真冬做些什麼,我搬進來完全只是自私而已,想要使用那間畫室,但我又沒有畫畫的才能。
  有工具就能畫得比大數據下的產物好嗎?
  我也畫不出「繪名」畫的那些東西,我就只是白白住進了這裡、白吃白喝,也沒有讓我做家事……如果真冬的輩分是我的母親又或是祖母,我感覺就沒有那麼虧欠了。
  但是,真冬看起來和我沒有太大差異。
  她就像是二十幾歲的人,處在我這個年紀要有那些對人生的迷惘、對七情六慾的渴望,單從外貌和她的行為,看不出她是八百多歲的魔女。
  好比說我洗完澡後看見她抱著雙腳坐在沙發上發呆。
  我還沒來的時候,晚上的這些時間,她都在做些什麼?也是這樣虛度光陰嗎?
  真冬,沒有想從我身上獲取的東西嗎?
  如果我就是下一個東雲繪名,她不會希望我擁有記憶嗎?如果我真的是那個人,並且因為我不是魔女、真冬無法使用魔法而無法擁有前世記憶,那麼,她只是想看著我而已嗎?
  我能為她做些什麼嗎?
  雖然,是因為我們還不夠了解彼此,所以才有這樣的疑問吧。
  我洗好澡回房間吹頭髮,她去洗澡後也回了她自己的房間,這樣的情況,我都不知道要不要去敲敲門,跟她說我們再睡前還可以繼續聊天。
  所以有點無助地在客廳和廚房走來走去,翻了翻那些櫃子,看看這個家裡有什麼,後知後覺意識到可能很多東西都是古董了?

  「繪名?」

  大概是發現了我的動靜,真冬才走出了房間,我其實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就只能對她笑了一下。

  「……過來坐嗎?」
  「嗯。」

  真冬指了客廳的沙發,我答應後她本人卻沒有往客廳走,而是往我在的廚房過來,很順手地拿了些東西出來,好像要泡什麼給我喝,所以我也只是在她旁邊看著。
  她泡的是花草茶,可能需要助眠吧?她提著茶壺也拿著茶杯,用眼神示意我一起去沙發坐下。
  真冬倒給我一杯後,我捧著茶杯就不禁像剛剛她在沙發上發呆的模樣,雙腳都放到了沙發上縮著。
  好香。
  這是真冬喜歡喝的茶嗎?
  忍不住往她瞥了一眼,她沒有在看我,看起來有點落寞地望著前方。
  這時候才意識到,前面我都在想些什麼呢?真冬,那肯定是很愛很愛「繪名」,怎麼可能因為出現了一個長得一模一樣的我,那份情感就能轉移……看著我又不等於看著她。
  我怎麼在自作多情啊……真是的。
  連真冬都還沒好好了解不是嗎?

  「……說起來,真冬說退休了,所以之前在做什麼工作?」
  「獸醫……」
  「欸!?」

  這間房子裡一點動物氣息都沒有,所以我甚至沒有想過她會是這種職業,手裡捧著的茶都差點灑了幾滴。

  「一直都是?」
  「一直都是。」
  「真冬喜歡動物?」

  不如說,我好奇她為什麼沒有做了,不是永生的魔女嗎?那肯定是世界上最厲害的獸醫了……

  「只是……喜歡照顧的感覺。」
  「欸?」

  她跟我一樣縮在沙發上喝茶,聲音聽起來沒有歷經滄桑,比較像是逃避現實的年輕人,但是我沒有理解她這個喜好,那麼她為什麼不養寵物?

  「我喜歡照顧繪名……那個繪名。但是我在她死後,不想因為喜歡照顧人而對別人有那樣的親密接觸,所以,選了動物……」

  即使真冬特地強調了是另一個繪名,我卻也突然理解了為什麼讓我住進來,就只是想照顧人……不想照顧別人,而跟她長得一模一樣的我可以。
  不過這並沒有解開我的疑惑。

  「那……退休之後就膩了嗎?不如說,多久之前退休的?到我來之前,真冬不就是一個人,也沒有照顧誰嗎?」
  「……還是有養一些寵物,最後一隻去世後就沒養了。」
  「那是多久之前了?」

  真冬瞥了我一眼,好像不是很想回答,但她猶豫了一下後還是開口了。

  「三十年前。」
  「……那不就是沒繼續照顧任何東西了嘛!」

  所以現在又忍不住來照顧我?雖然我也不討厭這樣被照顧就是了……

  「……嗯。」

  真冬握著杯子望著杯子裡回答我的,總覺得我還漏掉了什麼關鍵,不然她的態度看起來有點微妙……三十年,她知道自己會收到一百封信吧?這段期間不工作了、不養寵物了,那麼去做了什麼?

  「那……這三十年都在做什麼?」
  「我轉讓了獸醫診所後,我還有繪名的美術館要經營,所以,在那裡……」
  「美術館!?」

  又是一個讓我從外表看不出她會去做的事情,不如說,我怎麼沒想到家裡都是畫的話,還有更多畫呢?

  「……幾個月前也轉讓給別人了。」
  「啊……這樣,所以就是,前陣子在忙的是這個?但是……」

  我沒有忘記她跟我說她前陣子還在忙一些事情,聽起來就是這個了,只是很奇怪吧?前陣子處理很多事情,現在沒事了,真冬又沒有預期會遇到我,她不是為了我才讓自己徹底空閒下來的吧?
  那麼,她是為了什麼?
  真冬以為郵局弄丟了第一百零一封信……也說了,以為那個繪名死去的那年,寫的是第一百零一封信,所以她知道不會有第一百零二封。

  「真冬……如果沒收到我擅自寫的第一百零一封信,本來,打算做什麼……?」

  我有些錯愕地盯著她,但是她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就只是繼續盯著水面,但是她的腳指縮了起來。
  現在才意識到空房的存在多麼不合理。
  不工作了、說著喜歡照顧的感覺卻也三十年不養寵物了,因為貓狗現在活超過三十歲也不奇怪了吧?然後把「繪名」的美術館轉讓了,她不可能不知道那些畫上都是對她的愛吧……?
  最後,期待收到第一百零一封信,最後的一封信。

  「……真冬?」

  有些動搖地再次呼喚她的名字,她才往我看了一眼,視線只停留在我的眼睛上一瞬間,就向下盯著我的杯子,又往其他地方看了。
  她也在動搖,這是心虛,是不能直接告訴我的答案──而那個答案並不是她以為會遇到我。

  「因為妳出現了,所以我現在沒有那個打算了。」
  「……所以是什麼打算?」

  甚至是她現在沒有要做的事情了……!

  「繪名不如把懷疑的事情直接問出口?如果不是那樣,那我就不會告訴妳了。」
  「……」

  但是真冬就連這樣迴避問題,都指向了那件事……

  「……真冬打算去死嗎?」

  她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只是頭垂得更低了。

  「……本來收到最後一封信,就要開始準備後事……」
  「……」

  我其實並沒有想責備她,我也知道她活了八百多年,心愛的人留給她的最後一個東西也收到了,然後,她確信「繪名」即使轉世也沒有前世記憶……我不覺得這是一個差勁的決定。
  只是被我知道了,我本來以為我擅自寫信才犯下了錯誤,讓真冬傷心……但是站在我的立場,等於我讓人放棄了自殺……她不是,死不了嗎?她打算怎麼死……

  「真冬……」

  我往前放下了杯子,我再也忍不住了,往她靠過去之後就抱住了她,感受到她稍微顫抖了一下,但她沒有推開我或掙扎。

  「謝謝妳找我吃飯、讓我住進這裡……既然真冬要照顧我,那我……會盡量讓真冬的每一天都有趣起來的。」

  我說不出什麼我成為不了「她」或是無法取代她之類的話,因為我不也沒辦法那麼肯定我就是東雲繪名的轉世,那太自以為是了,只是真冬現在給我的東西,我只能這樣回報了。

  「……我沒有說要照顧繪名吧?」
  「欸?」

  沉默過後換來的是這句話,我錯愕地抬起頭,她卻對我笑了,感覺很開心。

  「我是獨居老人……是繪名要照顧我吧?」
  「……什麼啦,哪裡是老人了……!」

  怎麼能用這麼年輕的臉說出這種話的?雖然知道她八百多歲了,那還是不一樣的吧!
  不過,就是在跟我開玩笑而已,所以我也笑了出來。

  「我可以每天都吃真冬煮的飯嗎?」
  「嗯。」
  「妳會收我房租嗎?」
  「不會,我不是妳的祖先嗎?」
  「……」

  要不是她還捧著茶杯,我都想拿沙發上的抱枕打下去了。
  真的,一點都感覺不出來她大了我幾百歲,就像是跟我一樣的年輕人……別說同齡人了,我都從未跟人這樣……

  「……」

  我默默放開了她,手上還殘留著擁抱她的觸感,臉頰變得有點熱,我趕緊轉回來拿起茶杯,想要一口喝掉趕快離開──

  「噗、咳呃……!」
  「繪名,還很燙……」

  真冬立刻抽了面紙來替我擦去弄出來的茶,又一瞬間難為情了起來,那張……那張臉,這麼近,才感受到她的殺傷力。

  「我、我拿回房間喝,我要休息了……!晚安!」
  「……這樣?晚安,繪名。」

  急急忙忙端著茶杯就這樣躲回了房間。
  我立刻把茶杯放到了桌上,臉也直接趴在了桌上。

  「啊……真是的……什麼……」

  八百多歲的魔女、獨居老人,開什麼玩笑?如果能看出來是就好了!
  就連現在趴在桌上,手上的肌肉感受的是木製桌子堅硬的觸感,卻還是不斷回想起擁抱她的柔軟。
  ……原來跟人擁抱是那樣嗎?

  「哈……」

  別想了。
  我趕緊把茶吹涼,喝完之後就又離開房間去刷了牙,即使房間還有沒整理完的東西,但是想讓自己快點進入什麼都不會想的狀態,所以躺上了床。

  「……」

  事實證明我又做錯了。
  躺在床上蓋住棉被,卻又開始回想擁抱的觸感,莫名覺得如果能在床上抱住她,感覺很快就能入睡了……什麼的。
  真冬曾經有過戀人,一般人就算到老了,另一半也離開了,也有自己總有一天生命會結束的自知之明,不會像她一樣……持續一百年、兩百年,在這之後,只要沒有遇到「她」,身邊就再也沒有人了。
  寧願等著她,也不需要其他任何人的溫暖嗎?

  「哈哈……」

  好深情啊。
  這樣的人,除非是對方繼承了記憶,否則怎麼可能隨意轉移那跨越百年的愛情……
  不知道為什麼有點羨慕呢。
  不管是能那樣愛著誰、還是誰能被她那樣愛著……

  「抱歉……」

  不是她的東雲繪名,卻住進了這裡的我,究竟是什麼呢?

87

  其實也沒有想太多就睡著了,但是早上醒來後,又開始繼續想很多。
  早餐時間,我盯著坐在對面的真冬看,她吃了一會才注意到我一直盯著她,對我投以疑惑的眼神,而我還是盯著她。
  真好看,不愧是魔女?還是魔女自帶那種會魅惑人的屬性?雖然我也不是沒有覺得哪些模特兒或明星好看,但可能就是因為那些人離我太遙遠了,不像現實中存在的人,而真冬只要我伸出手就能摸到。
  真好看啊。

  「……繪名?」
  「雖然真冬直到現在都對那位繪名很深情,但是沒有人喜歡真冬嗎?」

  這人也太好看了,而且活了這麼久,之前還是獸醫、還開了美術館,那她又不是沒有和人接觸。

  「……為什麼這樣問?」

  這樣反問就好像她真的沒有經歷過一樣,為什麼?別人的審美沒長在眼睛上嗎?

  「……真冬不知道自己長得很好看嗎?」
  「那還是……知道的……」
  「……」

  真冬有點疑惑地回答了我之後,我才後知後覺自己都說了些什麼。
  內心是有點慌張,動搖地不敢看她,卻又好好讓自己正視她,我們以後都還要住在一起、我可能就在這裡住一輩子了,我又覺得真冬很好……
  所以我能不能任性一點──

  「繪名以前就常說。」
  「……欸?」

  才想著我即使去喜歡真冬也沒關係吧?

  「即使沒有記憶,也因為我的臉喜歡我。」
  「什……麼……?」

  她很平淡地說出了這種話後對我笑了一下,我這次是真的動搖地不敢再看她,趕緊看著手中的早餐多吃幾口。
  ……好幾世的戀人,但其實「繪名」也沒有記憶嗎?她不是說繪名也是魔女……不過確實,如果是好幾世,第一世是魔女所以第二世能有前世記憶,那第三世開始就沒有記憶了吧?
  那我對真冬來說……?

  「因為那已經刻在靈魂上了。」
  「靈魂……」

  第一次感受到她投過來的視線和之前的感覺不一樣,腦裡又浮出了第一晚她問我的那些喜好。
  我沒有問她為什麼問我,雖然也有自己想到……但是再一次證實了,她問的都是「繪名」喜歡和討厭的東西,只有兩個極端,而不是我沒什麼特別感覺的事情。
  她是想說,我會因為臉而喜歡她,也是因為刻在了靈魂上嗎?

  「我……會因為這樣就喜歡真冬?」
  「那是……」

  明明是她暗示的,我問出口後她的雙眼卻稍微睜大了。
  我不確定我現在對真冬是什麼想法,但已經知道了就算對這個人說出喜歡也可能會被她當作理所當然,所以,我才問出口了。

  「能喜歡我是最好的……」
  「……」

  不過,當然沒想到這麼厚臉皮的回答,而我居然也只覺得她這樣說很可愛,不禁笑了出來。
  沒有像我見過別人身上發生的那種暗戀到情緒不穩的可能,而是如此坦誠地互相說著喜歡也沒關係,好像可以把一切都交給她一樣。

  「刻在靈魂深處呢。」
  「如果真的是繪名的話……吧。」
  「怎麼?還有不是的可能嗎?」
  「因為我沒辦法用魔法了,看不見繪名的靈魂完不完整。」

  我對她歪了頭,難道還有靈魂不完整的情況?那又是怎麼回事?雖然想聽她解釋,不過我吃完早餐就得去上班了。

  「我……相信即使繪名的靈魂不完整,我也能讓繪名愛上我。」
  「……!」

  才吃完最後一口,差點摀著嘴吐了出來,努力嚥下去後震驚地盯著她。
  哪有人這樣說話的……!

  「真、真是的……我去上班了……!」

  急忙喝下一口水之後,我就趕緊逃離了現場,留下還坐在位置上慢慢啃著早餐的真冬。
  回去房間拿了背包走出來後,經過她,她還跟我說了路上小心,我有點彆扭地和她說了我出門了,就頭也不回地去穿上鞋離開了。
  關上庭院的大門,走在路上都覺得臉頰好燙,抬頭仰望天空嘆了一口氣,又垂頭看著腳嘆了一口氣。
  揉了揉臉頰之後,忍不住停下來摀住了臉。

  「真是的……」

  明明從來沒有喜歡過人,心裡卻突然明白,我在感情上有這樣的缺失,就只是一直在等我們相遇而已。
  只願意愛真冬一個人的,跨越百年的深情……也刻在了我的靈魂深處,這樣嗎?

88

  下班回家有真冬,一樣是立刻就能和她一起在餐桌面對面吃晚餐,即使早上說了那些話,好像氛圍也沒怎麼變,盯著她久一點她就會對我歪頭,然後莫名對我笑,雖然我也會跟著笑出來,但總覺得有點難為情。
  上班的事情沒什麼好說的,即使是面對活人的櫃台,卻又像是機械式作業一樣,對於自己的事情,突然回首過去也覺得平淡無奇,沒有什麼特別能拿來分享的。
  想問真冬又不知道從哪裡開始問,難道我該詳細詢問前幾世的繪名嗎?那個真的是我嗎?不是沒有人能確定了嗎?
  如果我只是單純因為真冬條件很好所以喜歡她,跟我的靈魂沒有太大關係,要是被我發現我和過去的她們一點也不像,我心情不是也會很複雜嗎?覺得她拿我在跟誰比較呢……
  即使我希望那種事情不會發生,我也很想相信,我就是繪名的轉世。
  不管是或不是,我也很羨慕她、有點想成為她──能夠自由畫畫。

  「真冬,我想用那間畫室……」

  鼓起勇氣開口之後,真冬眼睛像是發光了一樣突然抬頭看我,對我眨了眨眼。

  「這間房子的所有東西,繪名都不用問過我就可以使用的。」
  「欸?」
  「……不如說我希望繪名能去使用。」

  我也眨了眨眼,就這麼輕易獲得了許可,明明誰都無法確認我就是「繪名」不是嗎?
  雖然我也不是不知道她怎麼想的,或許就是想看我會不會跟「繪名」一樣使用那些東西吧……?藉此繼續證明,我就是繪名的轉世……
  但是有一個最基本的問題呢。

  「……真冬會畫畫嗎?」
  「沒怎麼畫過。」
  「這樣……但是……我也不太會用那些東西……」

  只是很憧憬用那麼原始的工具作畫而已……

  「啊……沒關係,使用方式我都知道,繪名畫畫的時候我會一直在旁邊的。」
  「一直?」

  我畫畫的時候她都要在我旁邊?

  「繪名畫畫……我從小看到大。」
  「那個小是多小喔……」

  沒記錯的話她跟我說她二十四歲遇到了也是魔女的繪名,也就是那時候開始保持著現在的樣貌,所以在日本的身分證登記才決定是二十四歲。

  「二十幾歲不小嗎?」
  「……真冬覺得我小囉?」

  如果她永遠是二十四歲,我還比她大四歲呢……

  「那倒是沒有……只覺得這樣的繪名有點新鮮……」
  「那又是什麼形容詞哦……」

  不過,真冬的意思就是,那位繪名,從她八百多年前相遇的時候,就開始畫畫了,如果我真的是轉世,那麼前一世,繪名也畫了一輩子,所以,真冬真的看她畫畫看了很久。
  前一世的繪名可是真的畫家!
  而我就不怎麼畫過能拿出來的東西,她要在旁邊看……!要是因為沒有繪畫天賦而被覺得我不是完整的靈魂呢?

  「真冬不會因為我畫得差就覺得我跟她不像吧……?」
  「……要靠熟練才能掌握的技術應該沒有刻在靈魂裡吧。」
  「欸?」
  「至少,繪名證明過……她如果沒有過去的記憶,就考不上美大了。」

  我愣了一下,那前一世的繪名究竟有沒有考上美大?有沒有記憶?這句話好含糊……但如果前世的繪名有記憶,難道不是第一世是魔女,之後就不是魔女了嗎?寫了一百封信的繪名,就是有前世記憶的「第二世」?這中間,有相隔這麼多年?

  「如果現在的繪名對畫畫很有自信,反而不像她了。」
  「……」

  真冬對我笑了一下,但是聽見這句話,被說著自己像誰或是不像誰,心情還是怪異了起來。
  畢竟,除了這些相似的事情,也沒有任何科學根據能讓我相信,我就是她,就算不是科學,那也沒有魔法了不是嗎?已經沒有人能證明了。
  那種……因為我是誰的轉世才在意我,而不是我是我,才在意我的感覺。
  都是因為沒有記憶的錯吧,如果我有了記憶,就不會有這種感覺了吧?
  也可能是,即使不是那種知道不可能的暗戀,一旦有了「喜歡」的情感,就會情緒不穩定吧?
  對這樣的情況很無奈,又沒有什麼可以立刻改變的方法,我默默吃完了晚餐,雖然昨天是開玩笑說要真冬照顧我,但她從我住進來之後就不讓我洗碗了。
  她說她來收拾,然後我早點去洗澡,我也只好聽她的話,洗好澡後換她去洗澡,而我自己一個人踏入了那間畫室。
  明明說著想使用這間畫室,卻發現擺著的顏料都乾掉了,變成拿起一幅一幅被收起來的畫作欣賞,在真冬尚未走進來之前沉浸在異樣的氣氛裡。

  「哈哈……」

  從畫裡真的能感受到她好愛真冬。
  還有她對畫畫的愛。
  而坐在這裡握著每一幅畫框的我,就只是個局外人。

89

  因為顏料的問題,那天就沒有使用畫室了,說實話我也對那些不熟悉,最後是真冬在我上班的時候去幫我買顏料。
  但也不是有顏料了我就會畫畫吧?
  我一個人在房間的時候,試著用鉛筆畫點什麼,卻也不是說就能立刻畫出東西,腦裡一點想法都沒有,全是真冬的臉……是因為看了太多「她」畫的真冬了嗎?
  所以我也試著畫真冬,畫出來後卻難為情到覺得絕對不能被真冬看見我畫了什麼。
  果然我跟畫家有很大的差距呢。
  但是……這裡有一個人絕對不會嘲笑我還用最原始的工具畫畫。
  即使那個繪名應該也不是沒有電子繪圖,只是我更喜歡這種,不容許自己出錯的繪畫方式,沒有復原鍵,錯了就得重新來過或是花更大的力氣修改什麼的……
  能做到這種事的人,在這個時代,不覺得很厲害嗎?
  所以我除了上班、吃飯和洗澡,回家就一直在練習素描,真冬偶爾會路過我的房間門口,但她不會擅自進來,轉過頭看向門口,她對我笑得有點無奈、又有點欣慰的感覺。
  我似乎為了想盡快使用畫室而太冷落她了。
  想到那間畫室有石膏像,我就變成直接去那間畫室畫素描了,真冬就如她所說的,真的來坐在我的旁邊看我畫畫。
  我一認真起來就忘記旁邊有真冬,想起來的時候,又因為沒有陪她做些什麼而感到虧欠。

  「抱歉……真冬,我一直在畫畫。」
  「……沒關係,我很習慣。」
  「欸?」

  她看過來的視線讓我覺得這裡很熱,明明開了空調,就好像我們已經相愛許久,只是我們沒有。
  我難為情地轉了回去,看著畫布卻漸漸地下不了筆,一直忍不住去思考她說的話,她很習慣我在畫畫的時候,她就坐在旁邊,什麼也不做……我也沒跟她做什麼。
  以前的繪名,也是這樣?
  但是我不想這樣……我已經知道她們相愛了多少年,而那樣的時光裡,真冬很習慣這樣……結果到頭來,那一百封信不就是證明了,相處的時間不夠嗎?

  「真冬……」
  「嗯?」
  「我們……假日出去玩?」
  「……好啊。」

  好像我說什麼她都會很開心,一點都不會猶豫,那不就是因為寂寞太久了嗎?

  「……我也想畫真冬。」
  「欸?好……」

  這倒是疑惑了,是不是覺得我還畫不出來?雖然我也這麼覺得就是了。
  但我只是想找一些畫畫也能跟她互動的事情,即使她為了當模特兒,就不能動了。
  我起身把畫布移動了位置,我也還沒那麼厲害,從臉開始就可以了,所以真冬不用離我那麼遠。
  如果不是素描的話,很快就能把輪廓完成,我說的想畫真冬,就是想像「繪名」一樣,不是素描,而是一幅生動的風景畫,裡面帶著真冬,不過我現在只能從肖像畫開始練習,畢竟──

  「……真冬,妳們以前肯定去過很多地方吧?」
  「嗯,我們兩人,不曉得經歷過幾次世界旅行了。」
  「這樣……」

  所以才能畫出那麼多我所不知道的風景。

  「繪名也想去嗎?」
  「但是我要工作……」
  「我的存款可以養妳一輩子,不工作也沒關係。」
  「……!?」

  瞬間從畫布上移開視線睜大眼睛盯著她,雖然說是讓她照顧我,但是突然升級成她要養我,在她的所有條件下,聽到這種話還有不心動的人嗎?
  而且既然是養我,就是……她確定,她也會愛我……

  「那、那也要我們一輩都在一起吧……?」
  「……繪名不一輩子和我在一起嗎?」
  「這個話題先暫停!」

  我們都還沒交往、沒人好好說過喜歡,像是情侶一樣的事情什麼都沒做過,我只是住進來了……還只是這樣而已,有點太跳躍了。
  就算我現在真的喜歡真冬、知道她也會愛我,但我不想跳過那麼多事情。
  我還沒有想清楚,我對她來說是我、還是「繪名」的替代品。
  把話題暫停了以後,她也沒有急著說些什麼,就又安靜地當我的模特兒,而我快速把她的輪廓勾勒了出來,其實是我很想快點使用顏料,很想試試看……但是,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真冬……看看?」
  「嗯。」

  真冬轉過來看我給她勾勒的輪廓,我看見她淡淡地笑了,這個反應比什麼都好吧?不過我還想上色,所以拉了拉她的袖子。

  「真冬,要用什麼顏料才好……?」

  真冬給我買來了各種顏料,水彩、粉彩、油彩,壓克力……但是我不知道用這些顏料的技巧,即使沒怎麼畫畫的真冬應該也不知道吧?

  「那先從水彩開始試試吧。」

  她說著就替我去拿出了一個全新的調色盤,還有一個看起來很可怕的調色盤。

  「這是她以前用的,保存了一百多年了,只是給繪名看看而已。」
  「這樣……」

  上面的顏料都碎開了,感覺再多摸幾下就要化成粉塵了,不過我知道真冬的用意是讓我參考她的配色吧。
  真冬沒有讓我自己挑顏色,她直接拿了一個淺色說要讓我當底色,我小心翼翼地擠出來之後,突然被她握住了手,溫熱的手掌捏住了我的手指讓我擠出更多顏料。
  她給了我筆,讓我去沾水,把顏料抹開,不知道她是看不慣我動作很不熟練還是怎麼了,一直握著我的手幫我做。

  「真冬……?」

  別說是握著我的手了,幾乎從背後抱住我控制著我的手,意識到整個人被她抱住後都要忘記了呼吸。
  我不討厭這樣……還想往後陷得更深,耳邊聽見了她的呼吸聲,體溫漸漸升高,我看著顏料在調色盤逐漸變得水狀和擴散,她溫柔地握住了我的另一隻手讓我拿起調色盤,她就抱在我後面,操控我拿著畫筆碰到了畫布。
  突然都無所謂了,比起完成這張畫,我更想就這樣被她抱住。
  所以我動了起來,放下了畫筆和調色盤,掙脫出了她的擁抱,加速的心跳讓我不敢看她的眼睛,不想看見她誤會我而失落的表情,所以我握住了她的衣襬,再慢慢往她背後伸過去,向前抱住了她。

  「……就想抱我還耍那麼多花招做什麼?」
  「我是在教繪名畫畫吧?」

  騙人,回答的時候都聽見了輕輕的笑聲。
  她的手也慢慢放到了我的背上,沒有那麼焦急,她只是小心翼翼地把我抱緊,然後更緊……聽見了自己衣服被抓緊的聲音,還有她突然變得紊亂的呼吸聲,最後是她身體的顫抖。
  真冬就這麼抱著我無聲哭了起來。
  我輕輕拍著她的背,有些被她的情緒感染了,眼眶也熱了起來,忍著不要產生鼻水,我眨了眨眼。
  即使不知道她哭的確切原因,卻也不是想不到,但如果是我想的那樣,心情又複雜了起來。
  是因為我沒有記憶,又或是看著我就想到了那些曾經美好的日子?不管是那一種,都只是在告訴我,她深愛的是那個繪名。

90

  那晚我牽著真冬帶她回她的臥室,讓她上床睡覺了,摸著她的額頭、頭髮,坐在她床邊哄她入睡。
  即使我知道她也有可能是假裝睡著好讓我也早點去休息,反正我不會抱著她睡,我就在她沒什麼反應後,離開了她的房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我還需要一點時間調整心情。
  因為我知道真冬是因為我擁有「繪名」的皮囊和相似的性格才對我這麼好,我並不是真的是她……但恐怕我就算做了點完全不像「繪名」的事情,她也不會失望吧?
  ……一直繪名、繪名地像是說著別人的名字,彷彿「繪名」不是我自己一樣。
  我就是我,即使我跟真冬記憶裡的她很相似、或者說我真的是轉世,但就算有一天我有了記憶,我們也永遠不可能是同一個人不是嗎?因為中間有一段時間,經歷過的東西都不一樣了。
  然而我也不想否認「她」的存在,住進這裡之後,我就羨慕著她擁有的一切、我也想像她一樣,我或許也有想成為她的想法,並不是為了和真冬相愛、也不是只為了真冬。
  只是一直以來迷惘的人生,像是突然被指引了一樣,找到了想做並且可以去做的事情。
  如果這也是因為我擁有她的靈魂,那麼,我覺得這部分並不是她,而是我的意志。
  所以,我只能做出決定,我是要放任自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卻被真冬覺得我即使這麼做了也與她相似、被真冬當成她來看待,導致我心情複雜,還是我直接學習成為她,我就不再去想那些事了?
  「想成為某個人」以及「擅自被當作某個人」,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情況,而我並不排斥她的存在,與其在某一天做著再平常不過的事的時候,又被說我像她──我完全不知道的她,不如,我自己去了解她,不是嗎?
  那麼,從明天開始,我可要纏著真冬問關於她的事情了。
  首先……把工作辭了吧。

  「……」

  總感覺好像是我為了不工作的藉口,但真的不是那樣。
  她是畫家,也就是一輩子都在畫畫,那我也要跟她一樣……就算我做不到,我也要努力成為她,我唯一能做的最好的一件事,我想就是和她一樣陪在真冬身邊,對吧?
  我想在她身邊、她也需要我在她身邊,就只是這樣,各取所需、又能每個人都幸福,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選擇了。

  「哈哈……」

  我肯定很喜歡真冬吧。
  莫名地,就這樣喜歡她了,如果都只是因為靈魂如此,那我又有什麼辦法?
  想再次和她擁抱、也想抱著她睡,想要多觸碰她,我想一直待在她身邊……想跟她做那些我都沒做過的事情,即使她可能什麼都做過了,但我還是想要她都再跟我做一次。
  去逛街、看電影,就算她煮的更好吃,也想在外面吃飯,然後我們去旅行、一起漫步在沙灘上,跟她一起感受四季的變化……然而,只有我會老去。
  現代醫學肯定能讓我活得比「她」還久,也有辦法讓我一直保持年輕,但不管怎麼樣都有極限吧。
  還有,真的要活那麼久嗎?真冬……在收到我寫的信之前,她已經準備好離開了,她只是……為了我延長了活著的時間。
  站在她的立場,我覺得很可怕,只有她一個人會不斷目睹身邊的人從出生到死亡,她一次又一次被留下來,她也沒有什麼想做的事情……擁有不老不死的身體,就一定要逼自己活著嗎?
  真冬也很厲害了,一生跨越了幾百年,也要有能一直在社會生存的能力……就像傳統繪畫被取代了一樣,她要不斷去適應新的東西,讓自己能夠溫飽。
  這樣一想就越來越喜歡真冬了。
  就為了每年收一封她的信,還得跟正常人一樣過活,而且是自己一個人……想想都覺得很累。
  僅僅只是愛一個人……所以,我也想成為被她那樣愛,然後可以在她面前回報這份愛給她的人。
  至少,在這點,「現在」的我肯定能贏過「繪名」吧。

91

  「真冬。」

  吃完早餐,我站起來對真冬張開了雙手,要她跟我擁抱,她愣了一下後,有點像是沒睡醒的表情過來抱住了我。

  「出門前抱一下嘛。」
  「這樣……」

  摸了摸她早晨只是隨意整理一下的頭髮,放開之前猶豫了要不要親她的臉頰,卻發現意外地有難度,心臟都像是要跳出來一樣緊張,所以還是放棄了。

  「真冬可以給我妳之前給我看的帳號嗎?」
  「嗯。」

  現在才終於記得跟她要帳號,真冬立刻就傳給我了,今天我就要提離職,然後還要在上班的時候摸魚看看這個帳號──

  「……真冬,真的會養我?」

  我真的可以不用工作嗎?其實還是有點不安呢。

  「還是繪名要看我的存款?」
  「真冬的存款多寡跟願不願意養我是兩回事啦!」
  「……我願意養繪名,幾世都可以。」
  「……」

  這是魔女式告白嗎?偏偏又感覺不是一種比喻,而是她好像實際做過……臉頰又不爭氣地發熱了。

  「謝謝,真冬……那我,去上班囉。」
  「嗯,路上小心。」

  很奇怪,喜歡卻是這樣害羞地想逃,卻又不是覺得討厭這樣,但是喜歡的話,我為什麼還逃呢?
  大概只是覺得心臟會承受不住吧。
  不想給她看見我還控制不好的表情、還想在她面前有形象,很在意自己在她看來是什麼樣的。
  這時候才會意識到真冬活了八百多年,要怎麼讓她露出會想躲起來的表情?她肯定什麼都見過、體驗過了吧。
  猝不及防地給她一個吻什麼的……明明連親臉頰都沒有勇氣,還想接吻呢。
  去上班後我就立刻提了離職,這個工作還要交接,所以我也不是隔天就不來了,至少要一個星期的準備時間,我今天也還得正常上班,在閒暇的時候看著真冬給我的帳號。
  這個帳號也跨越了百年……大概是過去流行一時的平台,現在已經退流行了,但是架構都差不多吧。
  光是滑到最底就花了我一點時間,但是最底下全部都是「繪名」年輕時的自拍照,就彷彿看到了自己一樣,現在要是有人路過我後面看到我在看的東西,肯定也會覺得是我的自拍帳號……
  到了某一天開始,她的帳號裡才出現了真冬,真冬在她身邊出現的時候,她還只是高中生。
  她的穿著從高中生漸漸成熟,成年人的感覺開始能在臉上看得出來,一張一張記錄著她和真冬去過的地方……那張臉,真的跟我一模一樣,看著都要有錯覺是我和真冬一起拍的照了。
  不過她漸漸老去,一年也變得只上傳幾張照片,兩人也養過寵物,人生的軌跡就用幾百張照片展現給別人看,一直到最後,真冬都是那麼年輕貌美。
  一天就看到最後,一點也沒有實感,就好像只是選了一部已經完結的漫畫一天看完……對我來說,照片裡的她不像真實活著的人。
  在她死後,真冬上傳了幾次照片,配文都是「我還活著」,不過已經沒什麼人給這個帳號反應了,大家都離開那裡了吧。
  這個配文,讓我不由得想到,或許一直到了她死前也還在用這個帳號,都是為了真冬吧?為了記錄真冬和她的一生,讓人們相信真冬從未變過,是真正的魔女……
  反覆看著她們過去的照片,即使沒有特意表現恩愛的照片,看著真的很愛彼此呢。
  然後就變成了母女、孫女……面對外貌改變的她,真冬眼神裡的愛意也絲毫未變,所以,我大概誤會真冬了。
  真冬不是因為我擁有和她一樣的外貌才對我好。
  她愛的可能就只是那個靈魂……不管我會成為什麼樣的人。
  一百年……如果獨自守著她的信一百年,看到長得一樣的人就會隨便愛上,那才奇怪吧。
  如果喜歡和討厭都是刻在靈魂深處的記憶,真冬就算沒有轉世,她也擁有靈魂,她對「繪名」的喜歡,也在她的靈魂深處。
  所以,她只會喜歡「繪名」,而我……就是她的繪名。

92

  不只是透過照片了解她,那只有了解表面,我還跟真冬要了所有畫作的照片,畢竟我相信這間房子裡的畫,肯定只是一部分而已。
  還要真冬帶我去她的美術館,所以這周末我們就直接去了。
  美術館不在東京都內,那間美術館也有七十年的歷史了,附近都發展了起來,成了一個小型觀光地,不過那間美術館並沒有她的手筆,是真冬一手打造的,所以比起了解她,更像是去了解真冬?
  或許也沒辦法了解吧?已經轉讓給其他人了,真冬現在只是資助人之一,雖然她說美術館本身也沒有變動太多就是了。
  這裡偏山區,時常下雨,真冬說這樣更能讓大家願意待在美術館裡,腹地也很大,有那些商人的建議,裡面也開了不少商店。
  美術館的名字就叫繪名美術館……裡面除了她的作品,還有其他藝術家的,真冬給前台看了個什麼之後我們不用買票就進去了,不過她讓我自己先去看,她去跟人打招呼,所以我就一個人欣賞著這些畫。
  美術館的氛圍很好,空間很大,不知道有沒有旺季,總之現在客人之間不會互相影響到,畫作擺放的順序也很有趣,入口是從「年輕」的畫作開始一直往後放到歷史越來越久的作品,就是從她老年的作品往前一直放到畫家出道時的作品。
  不是讓人看畫作的成長,而是變稚嫩的過程……畫上的真冬卻都一樣年輕。
  對「繪名」來說,不曾見過真冬二十四歲以外的樣貌吧。
  更年幼的真冬,她也沒見過,而我更不可能見過……
  我就這樣一幅一幅看著,即使看到了她展區裡的最後一幅,真冬也還沒走過來,但我走到下一幅畫面前的時候,我愣在了原地。
  畫作下面寫著外國人的名字,年分未知,介紹寫的是「初代館長喜歡的畫」,初代館長不就是真冬嗎?
  然而,現在知道「繪名」也曾經是魔女的我,盯著這幅畫很快就了解了,這也是繪名的畫作。
  用著和現代完全不同的顏料……即使是如此原始的畫作,人們也還是很喜歡不是嗎?
  我就因為那些流言蜚語,直接放棄了畫畫嗎?
  但是我現在有了目標,就跟她一樣……那是人工智慧無法表達在整幅畫上的情感──對真冬的愛。
  希望我有一天,也能跟她一樣,畫著每一幅訴說著愛的作品。
  即使面前的這幅畫沒有真冬,也傳達出來了,她很喜歡她畫的這個風景──

  「繪名。」
  「……真冬。」

  打完招呼的真冬回到了我身邊,看她臉上的淡淡笑容,在我旁邊一句話也沒說,視線看向畫又看向我,就已經知道她的想法了,她發現我發現了。

  「如果知道會遇見繪名,就把剩下的空間留給未來的妳了。」
  「……真是的,我都還不敢想像自己被稱作畫家呢。」

  要是我也能活那麼久,那我倒是很有自信就是了。
  至少還在練習畫畫的我,要比得上這間美術館裡所有展出的畫作,恐怕要每天二十小時都在畫畫、畫個二十年吧?
  不理嘴巴太甜的真冬,我繼續往下一幅畫作看,那些不是「繪名」和更久遠的繪名的作品,就都不是真冬拿來放在這裡的了,我也不是那麼有興趣,很快就把剩下的展區都看完了。
  逛了逛這裡的文創商店,如果是她的東西,我想家裡全都有,也就沒有要買了……
  真冬問我要不要出去逛逛,畢竟這裡已經變成小型觀光地,外面很適合喜歡上個時代文藝風的人拍照。
  就算不適合,來都來了,本來就該去逛逛嘛。
  或許就是因為是美術館周邊,這附近的店確實都很適合打卡,而且很復古風……我跟真冬進到一間餐廳吃飯,端上來的餐具都有一種藝術品的感覺,但是,料理還是她煮的好吃。
  其實我並沒有自拍的愛好、也沒有特別喜歡拍照,或許是到現在為止一直活得很不自信吧?即使看了記錄了她們一生的照片,我也沒有想像那樣,反正真冬也沒有拍照。
  我希望有一天,我眼中的這些景色,都能被我以我的方式再現出來。
  吃完飯後逛逛附近的街道,不禁就好奇了起來──

  「真冬自己一個人逛過嗎?」

  身邊沒人的真冬,會對工作和「繪名」以外的事情感興趣嗎?

  「……我還是館長的時候,還是會進行一些考察、配合附近的商家舉辦一些活動。」
  「這樣喔……」

  雖然答案裡根本沒有「逛」的意思,真冬大概是投入工作的話,就不會感到寂寞了吧。
  這裡的道路是石磚鋪的,像提燈一樣的路燈也顯得很復古,然後……因為下雨突然都更有了氣氛。

  「啊……下雨了呢。」

  不愧是時常下雨的山區,我聽到就準備了傘,要拿出來的時候才瞥見真冬伸過來又收回去的手。

  「……真冬?」

  我疑惑地看著她然後打開了傘,靠她近一點讓我們都在傘下。

  「沒事……繪名有帶傘呢。」
  「不是都說了會下雨嘛。」

  她剛剛是想抓著我去躲雨嗎?
  但在雨中漫步也很有一番情調吧?而且想逛的都還沒逛完,貼著真冬的手臂讓她不要淋到雨,我們就這樣慢慢前進。
  其實想跟她更親近一點,即使早上出門跟下班回來都會和她擁抱,還不敢更進一步……或許該趁這時候抱住她的手臂,卻又覺得抱手臂比擁抱都還要普通。
  我只能默默地換外側那隻手拿雨傘,垂下來的手輕輕碰到了她的手背,我鼓起勇氣勾起了她的手指後,握了上去。
  然而,真冬卻在瞬間停下了腳步。
  我想我是不是做錯了,但是手又沒被放開,有點擔心地轉過頭看她,卻看見她對我睜大雙眼。

  「真……欸、」

  真冬就在瞬間用另一隻手搶過我的雨傘,雨傘壓在我們頭上,只是我們的視線看不出去,都不知道外面看不看得進來,但我視線裡也看不見其他東西了。
  只有真冬閉上眼的模樣。
  還有嘴唇上的柔軟觸感,就像是觸電了一樣,我停頓在原地。

  「唔、」

  她放開了我的手,抱住了我的腰,就在傘下繼續親吻我。

  「唔、唔……!」

  被放開的手很不知所措,不曉得要放到她肩上還是哪裡,想推開又不想推開,腦裡一片混亂──

  「哈……」
  「真、真冬……」

  是她先放開了我,明明強吻了我,卻從她的眼神裡看出了想哭的感覺。

  「繪名……」

  然後她又抱住了我,我急著接過了傘,她的雙手就緊緊抱著我。
  被她剛剛那吻弄得小鹿亂撞,根本不知道怎麼了,我也很無助,想拖著她往角落去,但其實這裡根本就沒有什麼人。

  「……真冬,來美術館工作的時候……都當日來回嗎?」
  「……也不都是……」

  心跳一直沒有平穩下來,像是催促著我問出下一句。

  「那妳……去哪裡住呢?」
  「……我帶繪名去吧。」

  打落在傘上的雨聲越來越明顯,腳邊時不時嘗到了雨滴從地面反彈的冰冷感,臉頰卻熱得想要把傘放開。

  「……嗯。」

  但我絕對不想放開她。

93

  不是她的私人別墅,也不是美術館內的秘密寢室,她把我帶去了一間旅館,就更有那種氣氛了。
  抱著忐忑不安卻又期待的心情慢慢走進房間,聽見真冬的關門聲,轉過去已經被她抱住腰,被按在門邊的衣櫃上,這次我閉上眼感受她的一切,被輕輕貼上的嘴唇、從手臂開始溫柔向上被扣住手指的感覺令人發癢,她的手從衣襬伸進來的時候,我愣了一下,想要去拉開,又想要繼續……

  「唔……」

  對初次體驗還是有點害怕,真冬就像是察覺到了一樣,突然放開我,還以為她要做什麼──居然是把她自己的上衣瞬間脫掉。

  「……!?」

  同為女性,不應該這麼驚訝,但我肯定已經很喜歡她了,覺得眼球無處安放,甚至是突然被她握住手按到了她胸上。

  「……繪名不安的話,繪名來摸我也可以。」
  「我……」

  我哪會做啊!
  這個人不是有幾百年的經驗嗎!

  「真冬先教我啦……」

  說是這麼說,還是情不自禁地在她胸上多摸了幾下,以前都未曾想過的事情,也沒怎麼思考過的行為,現在都有點期待。
  真冬笑著又輕碰了一次我的嘴唇,就帶著我到了床邊,她沒有讓我脫衣服而是讓我直接躺上去。
  明明是白天,即使我們確實沒有開燈,室內的光線卻因為外面的雨越來越大而變暗,慶幸著我們沒有繼續逛街。
  在涼快的房間裡摩擦彼此微熱的肌膚,真冬柔軟卻又不帶半點贅肉的身體,一切都像是要陷入床墊裡一樣,讓思緒天旋地轉,放任身體去享受一切,最後比起旅館舒適的軟床,真正陷入的是她的胸口。
  走進房間的時候至少外面還沒有全黑,現在已經什麼也看不見了,稍微感到了飢餓,甚至想喝點水,卻一動也不想動,下半身總有酥麻的感覺傳上來,讓人想咬住真冬。
  我們把最親密的事情都做了,卻把最重要的事情跳過了,而且我根本不知道她怎麼突然狂吻我,就直接發展到這裡了。
  心情和身體都緩下來之後,才感到有點不滿。

  「真冬……妳愛我嗎?」

  即使過程中感受到了真冬的溫柔,也同時感受到了對我的急切,喊著的「繪名」真的是在喊我嗎?她是不是在那條街上,回憶起了什麼?是不是只是把我當成她……雖然我已經下定決心要成為她了,卻還是在親密行為後感到不安。

  「……我不是不知道繪名在意什麼,但是,如果繪名要問我愛的是妳還是我記憶裡的繪名,我只能說……我也不可能不愛妳。」
  「……」

  是啊,才發現我問了個蠢問題呢。
  即使真冬可能更愛的是擁有和她相處百年記憶的繪名,但是,也因為如此,她不可能不愛我。
  不過她的這種回答,就好像曾經也被哪一世的繪名問過似的。
  我不知道哪一世的繪名沒有記憶,只是,真冬肯定都是義無反顧地愛著她每一次遇到的「繪名」。

  「那……我也喜歡妳喔。」
  「不愛我嗎?」
  「嘿嘿……會成為這輩子最愛真冬的人。」

  只是現在還沒能用行動證明我的愛,所以就也不隨便把愛說出口了。

  「……嗯。」

  差點又要被迫再來一次,我還是把她推開說我餓了。

94

  郵局的工作正式辭去了,我也不是這輩子就想給真冬負責,然後自己什麼都不做的人。
  我也希望我的畫有一天能賣錢,就算那是十年後、二十年後,至少我的堅持也讓我成功了。
  跟真冬過於迅速地成為戀人關係,只能是因為就如她說的,就算她可能最愛的不是我這副身體,卻不能不來愛我,而我感受到了我從未有過的情感,急於付諸了。
  這樣也挺好的吧?
  莫名覺得我們能一起走完一生,所以早點開始,就可以相處得更久了。
  雖然我還是會看見她眼神裡的落寞,我沒有那些記憶,她偶爾還是會傷心吧?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跟轉生之後的「繪名」說,對沒有記憶的我說,就沒有什麼意義了?
  於是我也跟真冬要了那一百封信來看。
  既然我決定成為她,那我也不想讓我的戀人傷心,我決定更了解「繪名」這個人。
  除了她的畫作,還有真冬偶爾透露出的資訊,就是那一百封信了。
  真冬大概是很難從頭跟我說明「繪名」這個人,也或許她知道我在想什麼,至少我現在知道曾經也有沒記憶的「繪名」,那麼我在想的事情,或許曾經那個繪名也想過,就是「不要把我當成她」,不過我做了覺悟,我想成為她──但真冬並不知道我這麼想,所以她可能覺得,一直跟我說「另一個女人」的事情很失禮吧。
  突然要真冬跟我說,我也不知道要她從哪裡開始說,只好從那一百封信開始,如果有看不懂的地方我就問她。
  開始看信才知道寄信的日期是「繪名」生日,如果我和她的生日是同一天,應該就會立刻相信我是她了吧。
  她的信就像是我打開了一本故事書一樣,開始看就有些忘我了,都沒注意身邊真冬遞來了茶水和食物,我一封一封看下去,偶爾回過神會意識到剛剛是不是被真冬親了?
  或許是她寫的文字太過深情,即使一直想以玩笑的語氣帶過一些事情,卻讓人彷彿來到了她寫信當下的場景。
  即使誰也無法確認了,從她的信裡得知我的靈魂上有所謂的轉生魔法,她一直都相信自己會再次找到真冬,或許這就是命運吧?她選擇用寄信的方式,我才能夠和真冬相遇……
  如果用的是每年固定傳送的電子檔呢?難道我還能成為那家雲端儲存公司的員工嗎?那種東西肯定也不需要人工負責吧。
  撇開無數的巧合,她是真的很喜歡真冬的臉……我也是真的很喜歡,就目前的情況來看,真冬應該沒有把她的畫賣掉,不是放在那間美術館就是放在家裡,美術館展出給人看跟放在不認識的人家裡裝飾的感覺,果然還是不一樣呢。
  我也能接受真冬那張臉出現在美術館的牆上,而不是某個陌生人家裡……
  以及我知道了真冬和她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談論關於未來的事情,所以真冬也不知道她會寫信……然後她到中年的時候也不知道真冬喜歡做什麼。
  相處的時間很長,卻有一些事情不敢觸碰呢。

  「哈哈……」

  看到信上寫著不喜歡胡蘿蔔的時候真的笑了出來,才深深感受到了真冬那天說的,喜歡和討厭都刻在靈魂深處……
  還有,她真的很喜歡畫畫。
  即使我也想像她一樣成為畫家,我意識到了如果我太認真去畫畫,可能就會把真冬冷落……雖然我沒有她的記憶,但是已經知道了她的結局如何,我不想在最後去後悔,我和真冬明明能在一起做更多事,我卻一直在畫畫。
  不過那是可能的嗎?我也真的很喜歡畫畫……之前放棄了的我,真的有資格說這句話嗎?我不知道,至少我又拾回了重要的事情。
  她其實也認為轉生之後,絕對不可能擁有記憶,才讓真冬繼續上傳照片,然而那麼做一點用處也沒有,流行的平台一個換過一個……慶幸的是我還是因為她的舉動遇到了真冬。
  越往後看越知道她不只是怕真冬寂寞才寫了信,我不知道真冬經歷過什麼,她希望真冬不要喪失感情、只為了尋找她而活,或許真冬曾經變成這樣過嗎?
  不得不說,就算我沒有記憶,她假設的轉生情況,也真的跟我很符合……
  信裡也寫到了她們都是魔女的時候,她們與世為敵的事情,即使我不知道她們都做了什麼,這些有沒有被記載在哪個國家的歷史上呢?
  如果是那麼久遠的事情,我上一世的她究竟是如何擁有記憶的?
  她也寫到了相信自再次轉生遇到真冬,就會想起來……只是不一定是當下,難道我很久之後會擁有記憶嗎?畢竟她曾經是魔女,說的話也有一兩分證據吧?
  還有,我的靈魂難道是永遠刻著轉生魔法……?
  我死後,下一世也會成為東雲繪名嗎?

  「欸……」

  然後,我就看見了她寫了真冬轉生後立刻殺死她。

  「什麼……?」

  第三世……第二世……都不像她,什麼的。
  所以寫信的她,是第幾世……?真冬等了她很久……殺了幾次她?為什麼殺她?因為沒有記憶嗎……?那我呢?

  「真冬……」

  看到這裡我有點害怕,但也相信跟我成為戀人的她,喚著她的名字,她立刻來到了我身邊,我作勢要擁抱,她也抱住了我。

  「怎麼了?」

  剛剛看到的內容,真的能問出口嗎?只是真冬不可能忘了信上都寫些什麼,一定是知道才願意全部給我看的吧?

  「……繪名……轉生了幾次?還有……為什麼殺她?」
  「啊……那種事不可能發生在繪名身上,我跟妳解釋……」

  真冬拍著我的背安撫我,然後再把我帶到了她的臥室──我們已經睡在一起了,她大概想讓我在最放鬆的狀態下聽她講故事,所以我就窩在她懷裡聽她說。
  第一世的「繪名」死在和魔女對立的教廷的最強聖物下,所以影響了她的轉生魔法,從結論來說轉生魔法到我的上一世成功了……總之因為聖物的影響,她一直沒有記憶,靈魂上還有雜質──另一個真冬不認識的靈魂。
  就是跟另一個人的混在一起了,轉生魔法卻一直刻在她的靈魂上,所以即使第二世不是魔女,死後也還是能轉生,如果身體是裝靈魂的容器,她的靈魂就是漸漸被另一個人擠掉,只是不知道去了哪裡。
  於是容器也跟著改變,開始長得不像她……而現在的我和上一世、第一世,長得一模一樣,只有,這三世……
  真冬因為無法接受第三世的她愛上別人,也不確定靈魂是被侵蝕了還是消失的部分聚集到了某一處,決定殺死那些再也不像她的人,直到最後,證明了她的靈魂終於恢復原狀……再次相遇卻跨越了世紀。
  她也沒有在遇到的瞬間想起記憶,真冬判斷是當時自己還能使用魔法,觸發了她體內的轉生魔法,所以才恢復了記憶。
  那麼,她也判斷我是不可能恢復記憶了。
  但是轉生的十幾二十世以來,也就只有上一世有記憶……或許,就是再也不會發生的事情了吧。
  不過,真冬不可能殺掉我,感到不安的自己有那麼一點愚蠢──活了太久的真冬,再也不會再去尋找她了,為了快速找到她才殺死了前面那些不像她的人……沒有要找「她」,殺死我只為了我的轉生,那也沒有意義。
  信看到現在,其實就連我也希望,真冬這種永無止盡的追尋,就在這裡完結……或許這世界上還有很多可以讓她去體驗的事情,不過不管是叫她去做、或是叫她不去做,都只是別人的意願而不是她。
  真冬已經決定的事情,我也不想替她改變,只是,我希望她有更好的方式離開。
  所以──我除了畫畫,這輩子,我要幫真冬尋找可以和我一起離開的方法。

  「真冬,再給我多說一點……妳們第一世的故事。」
  「……嗯。」

  我就在她好聽的聲音下,聽著歷史悠久的故事……慢慢進入夢鄉。

95

  我把剩下的信看完了,她直到最後都相信自己的下一次轉生,會自己找到真冬,而不用真冬來找她。

  『一百年要過去了,我們肯定還會再相會……好想跟妳說出明年見,卻只是個無法保證的約定了。』
  『就算下一世的我沒有記憶了,我也還是會再次愛上真冬。』

  如果我就是她,我也想相信,魔法發生了。
  一切就如她說的一樣,在這封信的隔年我們相見了,而我沒有那些記憶,我也依舊愛上真冬了。
  不是她們魔女時代的魔法,而是失去了魔法後被稱作奇蹟的魔法。
  即使沒有她的記憶,也知道她多麼愛真冬,我也想那樣愛著真冬,因為真冬的愛,不管是我還是她,都沒有人能超越。
  真冬就像是天上掉下來給我的禮物,所以,我也希望,我是她的禮物。
  真冬為了「繪名」追尋了一生,我也想為了她做某件事,用我僅有的一生去追尋。
  我想讓她體驗更多「繪名」說的魔法。
  除了我們相遇的奇蹟,我想實現她的第一百零一封信。
  看完這些信,其實我也覺得應該有第一百零一封,即使信上沒有這麼寫,真冬如此相信有第一百零一封,才多等了一年,我認為那不是她的魔法帶給她奇蹟,而是「繪名」的魔法,讓真冬能夠多等一年,藉而遇到我。
  不過她應該不會因為讓真冬跟我相遇了,就不彌補真冬內心的遺憾……

  「真冬,我們去一趟東雲律師事務所吧?」

  真冬聽見我這麼說的時候,疑惑都露了出來,但她沒有多問什麼就答應了我。
  一切就彷彿像是「繪名」相信「我」一樣才指引到現在的道路,「我」也相信「繪名」,留下了一些只有我可以帶給真冬的東西。
  東雲律師事務所,真冬跟我說了,經營者換了好幾個,現在的老闆已經不是東雲家的人,既然是律師,難道不是改成屬於自己名字的事務所,更能獲得聲望嗎?
  因為覺得有點奇怪,又聽真冬說,不管是獸醫診所還是美術館,法律相關以及顧問全部都是交給了東雲律師事務所,以及最開始為了年齡超出系統的事,這間事務所幫了很大的忙,為了讓事務所也能存活,契約金一直是別人的兩倍。
  雖然想說真冬人真好,但是真冬確實也無處花錢了,她後面選擇活著,只是為了收一百封信……
  總之,我意識到了,為了真冬思考了這麼多的「繪名」不可能只留給真冬那一百封信,她特意讓真冬知道她死前,還找了律師來寫下些什麼,卻不是最後一封信。
  如果我就是東雲繪名的轉世,我認為,我想的一切都是正確的。

  「打擾了──」
  「啊……啊,東雲小姐。」

  真冬帶著我來到了東雲律師事務所,真冬就在去年也還有來這裡,因為她本來打算今年開始處理自己的後事,把除了房子以外的東西都交接了。

  「請問這位是……?」
  「您好,我是……東雲繪名。」
  「欸……啊!」

  報上了姓名之後,事務所的負責人大叫了出來,我覺得我就像是得逞了,而真冬還是一臉疑惑。

  「這裡是不是有留給真冬的,最後的一個東西?」

  其實我不確定,但我只能相信,在有的前提下問出了口。

  「那個……是的,雖然我也不知道具體內容,但是東雲繪名小姐不只和郵局簽下了百年契約,也和這間事務所……簽下了超越百年的契約。」
  「欸……?」

  對方說著就一邊在事務所裡尋找什麼,我因為自己的猜測無誤所以有點興奮,真冬卻吃驚地看著對方也看著我。

  「什麼……?」

  因為不知道負責人要找多久,真冬就只看著我,都還不知道是什麼,我看她眼眶都紅了起來。

  「那為什麼之前、都沒跟我提……」

  她又轉過頭向忙碌的負責人詢問,這麼容易哭的人,還是活了八百多年的魔女嗎?

  「東雲繪名小姐的契約條文,放在了我們每天都會看見卻看久了就忽略的地方……」

  負責人對我們招了招手,讓我們過去看,那是負責人的辦公桌,每天都會打開的抽屜,側邊貼著一張耐久性看起來很好的紙,上面寫了他說的契約條文──

  『如果東雲真冬有一天帶了一名女人來到這間事務所,就要把東雲繪名最後一個契約物交給東雲真冬。』

  雖然跟我想的差不多,卻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真冬真的都沒帶過其他合作夥伴來到這間事務所嗎?或許,不可能是只帶一個人來吧?
  不僅僅只是信任真冬,也信任著未來某一天會找到真冬的我。

  「繪名……」

  真冬只是眼眶紅了,她沒有哭出來,即使我知道她只是在忍耐,她牽手的力道都加大了,我只好摸摸她的臉。
  不知道她情緒這樣波動,是因為愛「繪名」比愛我還多,發現還有留下來的東西才這麼想哭,還是再次意識到了,我就是繪名的轉世呢?

  「找到了,這個……!我們已經很努力保存這份文件了,如果有什麼破損……沒關係,也有複印件的圖檔……還希望東雲小姐能諒解。」

  他遞了一份文件和信封過來,就又去茶水間要給我們上茶一樣,就先放我們兩個人坐下。
  我靠在真冬肩上看著直接遞來的文件,上面是東雲繪名和這間事務所的契約,沒有期限,日期我也看出來了,就是她活著的最後一年。
  契約內容是,如果真冬有一天帶著和自己一樣的人過來,就把這封信交給她們……原來不是隨便一個女人都可以呢。
  雖然沒有寫下正式的期限,但是有說契約可以在真冬死後失效,而她堅信真冬活著的期間,東雲律師事務所也會一直存在,其一是真冬一定會需要法律顧問,所以有產生費用,其二是事務所的創立人似乎也希望這間事務所能一直存續下來,在這裡簽下了死後有部分財產拿來維持事務所的契約。
  於是東雲律師事務所才會就算換代了、跟東雲家無關了,也還是「東雲」啊……
  看完了這份契約後,真冬才小心翼翼地打開了並沒有封口的信封。
  紙張雖然泛黃了但還是保存得很好,她從裡面拿出了對折的信紙,她先看了我一眼,不是要我避開,而是向我確認能不能看,我對她輕輕「嗯」了一聲。
  打開後──

  『給真冬的第一百零一封信』

  這才是真正的……給真冬的第一百零一封信。

  『真冬能看見這封信,答案已經很明確了吧……?
  除非是威脅事務所的人讓他們把我的遺書交出來,不然只有一個情況對吧?』

  我看見真冬的手在抖,她就像是盡力維持住,讓我也能好好看信。

  『真冬,我就說我會找到妳吧。』
  「……」

  真冬感覺都要發出小狗一樣的嗚嗚聲了,而我看著只覺得真好,我也要活那麼久,才能說出那麼有自信的話嗎?
  那樣的人,曾經是我?
  我……也要再次活成那樣。

  『我一直思考到了這一刻。
  真冬獲得了所有魔女的魔力,卻又因為沉睡了兩百多年而失去魔法,那麼多的魔力真的融入了真冬的身體裡嗎?如果所有的魔女都還活著……每個魔女都會因為年紀的增長,提高魔力量的上限,世界上的魔力會越來越多,但是只剩下真冬一人的時候,卻會消失嗎?』

  即使是死前不久,看得出已經很難握筆的字跡,意識和思考卻很清晰又理性,相反地,看著這封信的真冬,眼眶都紅了。

  『那些魔力最後消散到了哪裡呢……?不再有可以操控魔力的魔女,教廷的聖物又是怎麼判定世界上沒了魔女?我想,那些魔力最後融入的是世界,而真冬只是因為是和凡人不同的容器,能夠不老不死。
  融入了世界的魔力,就像魔女使用魔法一樣,對於凡人來說就是奇蹟……真冬用不了魔法了,我的靈魂上有轉生魔法的刻印,那真冬又怎麼覺得這個魔法會持續呢?真冬,沒有想過吧?』
  「欸……」

  我也沒有想到,我有點錯愕,一瞬間以為自己不是透過轉生魔法再次轉生為東雲繪名──

  『就是因為魔力融入世界了。
  誰都用不了,誰也都用得了……就像我們使用魔法的方式是內心想像,我也相信,只要不斷想著一件事情,那麼就能實現,特別是我的靈魂上還有魔法存在。
  所以,我相信,在真冬身邊的她,就是我,而她本人也因為這麼想,真冬才能收到這封信。』
  「……」

  真冬握著信紙的手還在顫抖,而最後終究有了透明的淚水浸濕了這張泛黃的古董。

  『也就是說,真冬已經不需要「我」了。
  不再需要我的任何交代和掛念了,所以,我就要走了。
  下一世再見呢,真冬。』
  「繪名……」

  她放下信紙看向了我,我笑著給她擦去了掉下來的淚珠,她就又直接抱了過來。
  我拍了拍她的背,現在的我,也突然有了十足的信心能說出──我就是東雲繪名。
  最後一封信的她沒有寫下署名,因為已經不需要了。
  不過,這封信也沒有提到「我」的記憶,如果我的靈魂上有魔法,而我還能因為我的心願實現想要的魔法,那麼,那一天絕對會到來。

  「說起來……」

  拍著真冬的背,想說負責人去哪裡了?往他剛剛去的方向看,原來只是躲起來給我們留了空間。
  或許看見八百多歲的魔女好像要哭了,對方才特意讓我們獨處的吧。
  即使我相信我就是東雲繪名,想到「她」,我還是無法隨意覺得我們是同一個人,所以,我覺得真冬是被託付給我了。

  「真冬。」

  讓她稍微起身,看著她其實只是流了一些淚的臉,就連哭過的樣子都這麼好看,我揉了一下她的臉頰。

  「我們去旅行吧。」

  從現在開始,我要去覆蓋真冬的所有回憶了。

  「……嗯。」

  其實我也羨慕起了第一世的自己。
  在自己的地盤好好生活著,像小狗一樣這麼乖的真冬,就自動闖入了她的世界。
  被她,足足愛了八百年啊。
  即使我沒有那麼多時間可以給真冬,但是,我剩下的人生也都可以給她。

96

  放下一切不工作的罪惡感,真冬帶我去旅行了,我們從國內開始,因為真冬已經很久沒有出過國了,不曉得她護照上的年齡可不可行……
  為了不要讓旅行計畫泡湯,只好又一次透過東雲律師事務所,先行一步去預防可能會發生的事情,由政府直接幫真冬開了一張證明。
  不是因為貪玩才去旅行的,我每到一個景點就開始學習和真冬一起拍照、把我們看見的景色速寫下來,雖然這種不和任何人學習的方式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真正畫出一幅畫,但是,享受這種原始作畫卻沒有人會嘲笑我,我就很開心了。
  每去到一個我沒去過的地方,真冬就會開始跟我說這裡和之前有什麼樣的差異,時過境遷……那可是超過一百年了,真冬都沒有離開自己的生活圈。
  因為對她來說,一個人出來沒有意義。
  我們沒有一直都在旅行,每去了一個地方後都會返家一陣子,為了給她驗收我新的一幅畫。
  這棟房子裡,開始有了絕對不能讓其他人看見的畫了──不是顯得太青澀,就是為了練習人體,畫的是真冬的裸體……
  我們每兩個月去一個國家。
  從離日本近的開始,再漸漸往更遠的地方跑,這個時代已經沒有語言障礙,所以去哪裡都很方便,而我其實有一個目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實現。
  我們旅行了五年後,我三十三歲了,終於來到了我覺得最需要來一次的地方。
  世界上所有的宗教都有經過一定的變革,但是並沒有徹底消失的宗教──

  「當時的教廷……」

  也不知道是什麼宗教,但是,讓真冬帶我來到她記憶裡的位置了。

  「畢竟被我們顛覆過,能剩下遺址已經很好了。」

  那裡成為了歷史古蹟,還要買票進場參觀。
  我和真冬當然買票進去參觀了,我聽著日語解說,真冬聽著原文解說,她都露出了一種懷念的神情。
  解說介紹了這裡的起源、關於魔女的神話,以及記錄不明確的魔女事件,真冬才轉頭用日語偷偷告訴我,是因為當時確實沒怎麼留下目擊證人,只有一些受害者家屬。
  甚至,這裡介紹了曾經的聖物,真冬說她現在也沒辦法確認那是不是真品,然後還介紹了一些跟這個宗教有關的文物……

  「咦……?」
  「啊……」

  在紙類文物看見了疑似通緝單的東西,即使已經有點模糊,那上面是真冬的臉吧?

  「這是真的……?」
  「這個倒是真的,當時到處都是。」
  「欸……」

  我緊張地左看右看,就沒有看了這個通緝單的人認出真冬?
  不過又怎麼可能有人意識到呢?來到這裡的人都知道這裡只是古蹟,有些東西已經不存在了才成為歷史,誰會因為看了通緝單就發現隔壁的人長得跟上面的人一模一樣?一般人根本不會想到。
  只是,有了這張通緝單,我想我更能做到我想做的事情。
  解說的最後,告訴我們還有一些人信仰這個宗教,就像是歡迎採訪一樣或是什麼,接受一切會造成流量的拜訪,提供了這個宗教的本部,可以前往進行交流。

  「真冬,我們去看看吧?」
  「……好吧。」

  真冬無奈地對我笑了,她不知道我要去做什麼吧。
  於是我們參觀完這座古蹟之後,又來到了真正的「教廷」,才剛踏入建築物的門口,就有人驚呼了出來。

  「魔女……!」

  甚至是連我都聽得懂對方可能在喊什麼,不過我很快就用起了即時翻譯機,所以後面的對話我也聽得懂了。

  「魔女、是魔女?」

  真冬看了我一眼,她好像終於知道我的目的,向我確認是不是要和他們坦白,我就點了點頭。

  「我是,那張通緝單上的魔女,真冬。」
  「啊啊……!神啊……!」

  他們突然像是感激一樣對真冬膜拜,真冬一臉錯愕,但我卻一點也不意外,因為他們並不是對真冬喊神,而是真冬的存在證明了他們的神。
  我預料到了,所以也知道即使真冬承認自己是魔女,也不會像她過去一樣遭受攻擊。
  那是沒有目擊證人、沒有倖存者的歷史,讓這個宗教險些消失的過去,但是卻沒有足夠的證據,只有真冬能證明他們都曾經存在。

  「這裡是不是還有能夠證明魔女是否存在的聖物?」

  我切換了翻譯機,即時翻譯我說的話,感激涕零的教徒立刻起身,激動地對我們說有,並引導我們繼續入內。

  「繪名,妳要做什麼……?那東西我也沒見過,說不定沒辦法證明我是魔女……」
  「嘛……那真冬就相信我的魔法吧?」
  「……」

  她一臉錯愕地看著我,我只是相信自己,我也是那麼有自信的東雲繪名,我只是想驗證我想到的事情,所以牽著真冬的手跟對方一起走進教徒才能進入的辦公房間。
  裡面還有三個人,他們很快就了解了情況,不過並沒有貿然跟真冬先說些什麼,而是去拿出了一個看起來很珍貴的盒子,彷彿就像在漫畫裡見過的寶石盒,他們打開之後,裡面確實是一個鑲著寶石的裝飾物。

  「……當年,為什麼教廷向全世界宣布了世界已經沒有魔女了?其實我活到了現在。」

  真冬只是看著那個裝飾品,她也知道自己問著這時代已經沒有人能解答的問題,語氣聽著有些無奈。

  「您從未信教,但是,我們的歷史記載著……所有的魔女成為了我們的教徒,只有成為了教徒的魔女,才知道那些聖物的意義。」
  「……和我知道的事實不一樣呢。」

  對方向真冬解釋,真冬笑了之後,對方也笑了,又有一個人過來遞上了一本相當老舊的書。

  「即使我們已經將教義電子化,但是,身為魔女的您,肯定能讀懂上面,我們所不知道的文字吧。」

  真冬接過了那本古書,我們一起坐到了辦公室的沙發上,寶石盒則放在我們面前的桌上,真冬開始翻的時候,我就頭昏眼花了──忘了拿著翻譯機。
  不過不愧是古書,翻譯機出來的內容是內容不通順的句子,還得由真冬直接告訴我。

  「魔女……狡猾奸詐的魔女奪走了神之力,但是她們並不能永遠駕馭,於是她們創造了同伴來分散神之力,當世界上只剩下最後一名魔女,本不屬於魔女的魔力就會漸漸消失……原來這個情報來自教義嗎?」

  真冬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跟我說,我才想起了五年前看見的第一百零一封信。
  真冬一直翻頁,沒有再說出口,可能都是些不重要的情報,所以當她再次說出口的時候,我就知道她跟我想著一樣的事情……

  「魔女證物,通過魔力的濃度檢測是否是魔女……一旦魔女消失後,世界中散布著魔力,神之力回歸世人,聖物就將不再起作用……所以,當時被判斷魔女徹底消失了。」

  真冬說了一遍日語後又說了一遍原文,抬頭看了等著她解讀的其他教徒,他們都對真冬點了點頭,不過真冬並沒有把書闔上,她又繼續看了。

  「……魔力的濃度檢測,是透過聖物是否能吸收魔力為標準,散布在世界的魔力因為過於分散,無法被吸收。」

  真冬看了面前的寶石盒,又看向了其他教徒,最後看向了我,大概是想跟我說,她身上沒有可以被吸收的魔力了,但肯定還有能證明她是魔女的方法吧?

  「如果聖物吸收魔力至飽和的程度,則成為了儲存魔力的工具,只要飽和就不會再吸收,其他聖物可以以此為媒介來發動……」
  「欸?」

  真冬只用日語唸了出來,我確定在場的教徒沒有使用翻譯機,而我因為使用圖像翻譯,機器並沒有及時翻譯成當地語言給他們聽。
  可以吸收魔力?這個聖物,現在有魔力嗎……?如果能找到其他聖物……

  「如果有流動的魔力,那我不就會受影響……然後……」
  「……」

  我以為是一件好事,但是真冬盯著這本書的表情看起來很嚴肅,好像一點也不開心。

  「……繪名,聖物和魔女是相剋的。」
  「真冬不是沒有魔力嗎……?只要找到其他聖物來讓魔力流動……真冬眉頭這麼緊做什麼?」

  真冬跟我說第一世的我是因為魔力量太大而吸引了那些聖物才趨近死亡的,可是面前的聖物無動於衷,那可能真冬真的沒有魔力了,我想說如果這個聖物裡有魔力,加上其他要拿來發動的聖物,就會有流動的魔力……我伸手碰了她的眉頭,不知道她為什麼皺了起來。

  「繪名想恢復記憶?」
  「只是覺得好像有辦法恢復……」

  難道真冬這五年來,已經不需要我過去的記憶了嗎?那我當然也很開心……只是如果好像有恢復記憶的辦法、也不難,就想要試試看而已。

  「如果繪名不擔心的話,那就……沒關係。」
  「嗯……?」

  真冬闔上了教義,站起來轉交給了走到她旁邊的教徒,我轉換了翻譯機,她跟他們說她要試試看這個聖物,就又有人負責拿起寶石盒,端在她面前。
  我還在思考真冬說我不擔心什麼……那一瞬間才想起真冬可能不是沒有魔力,但我突然心驚膽跳的時候真冬已經拿起了那個東西……!

  「哈……!」
  「真冬……!」

  我看見那顆寶石發出了光芒,不管那東西現在多麼價值連城,我去伸手拍掉了真冬手上的聖物,整個房間就剩金屬落地和真冬難以呼吸的聲音。

  「哈……繪名……」
  「……妳……」

  我雙手握住了她剛剛拿著聖物的手,我緊急拍掉害她被裝飾上的鋒利邊角劃傷,看見了一痕細小的鮮紅,其實我沒見過真冬受傷,也知道她會立刻復原──

  「……」

  但是流出來的血都形成一個小珠子了,只不過是個比頭髮還細的傷口。

  「真冬……?」

  她的呼吸已經平穩,她反握緊了我的手,流出來的血沾到了我的手上,或者說,全部沾到了我的手上,她的手上沒了血跡也沒了傷痕。
  還是復原了?

  「復原的速度變慢了,而且,只是這麼小的傷口。」

  什麼意思?之前復原的速度很快嗎?

  「魔女……真的是見證了一切歷史的魔女?」
  「我不是說我是了嗎?」

  還沒來得及提出疑問,就先被教徒們搶先向真冬問話,被我拍掉的聖物並沒有因此損壞,撿起它的教徒又平放在了我們面前,我才突然冒了冷汗,幸好沒壞……
  剛剛稍微發出光芒的地方又黯淡無光了,我現在才理解了真冬的意思。
  她說明過用途了,這個聖物會吸收魔力,剛剛證明了真冬並不是真的和人類不一樣的物種,並非原先就長生不死,是因為有魔力才長生不死的,如果被吸走了呢?
  就和差點死於聖物的「我」一樣嗎?
  聖物和魔女相剋,這個聖物只會吸收真冬的魔力,有多少吸收多少……
  那不就是,我此行的目的嗎?我可不是為了恢復記憶才來到真冬記憶中的悲傷之地。

  「……」

  我是為了找到可以讓真冬死去的方法。
  但不是現在……

  「我說你們──」

  肯定會接受我的提議吧。

97

  我和真冬離開了那裡,跟那裡的教徒們都交換了聯絡方式,總有一天我們會再去那裡,但可能是很久以後了。
  只有真冬的存在能夠證明他們曾經擁有神、聖物也還能證明真冬是魔女,真冬能告訴他們真實的歷史。
  那一段歷史直到現在也沒有被正確撰寫,因為沒有人知道那座城市究竟是被什麼毀掉的,現在的歷史寫著隕石就是了……

  「繪名……」

  我和真冬走在對我來說到處都說著陌生語言的街上,她輕輕拉著我的手,臉上盡是擔心的表情。

  「真冬沒有不舒服吧……?」

  我停下腳步摸了摸她的臉頰,她對我搖了搖頭,說她不久前碰到聖物喘起氣來只是因為嚇到了,那個以為已經接受的過去又一次浮現,以及只是第一次體驗被吸收魔力的感覺。

  「繪名……真的覺得能成功嗎?如果我的魔力吸收不完……」
  「這個……真冬不要去想能不能了,我不是讓他們想辦法了嘛。」

  在黃昏的街上抱住她,反正也沒什麼人在意,明明是她需要安慰的樣子,抱住我之後卻摸著我的頭。
  我們跟最後的教徒說明了真冬的情況,只要配合我們,就能替他們證明過去的歷史和他們的神,不過等到真冬死後,因為與魔女對立而生的這個宗教,也就徹底沒有意義了。
  即使如此,作為最後的教徒他們也不介意,離開了魔女時代後,他們一直都只希望能得到真相、能被相信他們的真實性,而不是作為一個莫名沒落的宗教被記在歷史上。
  所以──我們寫下了契約,等到我的晚年,必須在這裡度過,而我死的時候,真冬會使用聖物和我一起迎接死亡。
  這幾個最後的教徒,要幫我們處理後事,即使看起來有幾個教徒活不到我要死的時候,但他們也保證會為了這份契約,確保未來需要的人力。
  總之,真冬想要的死亡,找到辦法了。

  「……我以為繪名不希望我去死,會說能夠長生不死,要去利用時間什麼的……」
  「就算我有前世記憶,知道了真冬這一百年來做了什麼準備,我也不會那麼殘忍吧……?」

  真冬在這一世的我死後,如果繼續活著,那麼她不就又要等待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出現的我?我又要讓她花多少時間?一百年?兩百年?為什麼她一定得做這樣的事?
  只有她一個人和所有人不一樣,不寂寞嗎?我不想讓她再這樣孤零零一人了,即使是讓她去死。
  不過,這些可能都不是最重要的理由。

  「真冬……其實我只是對下一世沒有信心了而已。」

  難道這輩子我愛不夠的分,要去寄託在下一世嗎?不……這輩子,我就要成為比每一世都更愛她的人。

  「還有,就算我那麼說了,真冬都想好我不在之後要怎麼死了不是嗎?」
  「……嗯。」
  「那我寧願是我知道的死法,就在我身邊……」

  真冬沒有跟我說她要怎麼死,只是家裡那個曾經是空房的空間……還有以真冬受傷就會立刻復原以及不會生病這點來看,毒殺和最常見的那些自殺方式都辦不到。
  任何讓自己受傷而死的方式,就連槍傷我都覺得辦不到……要快狠準又要盡可能喪失復原能力……那還真是一點都不想去想。

  「所以,就相信我的決定吧。」
  「嗯。」

  我和真冬從很久之前就無法同生了,什麼轉生的約定,即使我沒有記憶,也從她那裡知道我從未遵守約定,所以,這次總能一起遵守了吧?
  放開真冬,牽著她的手一起走向這幾天住的旅館,偶爾側頭看一眼她,她不是在看我、就是會立刻看我,稍微對我露出微笑。
  結果我還是沒有恢復記憶。
  魔力流動了嗎?
  但是真冬也不是那麼在意我有沒有記憶了……確切感受到她愛的是「我」,不需要記憶也無所謂啊……
  不過我不是那麼想的,所以,我想要有那份記憶。
  我相信我有那種魔法──

98

  睡在不熟悉的床上,其實也沒有特別不習慣,這裡沒有因為是歷史古蹟城,一切就跟著復古,加上真冬有錢,我們住得挺好的。
  清晨我睜開了眼睛後盯著能看清輪廓的房間,感受到身邊有真冬的體溫,還有她非常穩定的呼吸聲,我沒有轉過頭去看她,只是把意識放在被她抱著的手臂和胸上,感覺眼皮又要闔上了,只好眨了眨眼。

  「哈……」

  一時不知道今天是幾月幾號,我們究竟住在哪裡……以為只是剛睡醒的頭腦不太清楚,有點頭暈,閉上眼又急著睜眼,轉過身看向了床頭櫃。
  旅館的電子鐘上寫著時間,我猛然睜大了眼。

  「哈、哈……」

  發出了不會吵醒真冬的笑聲,我又轉了回去,默默移開了她的手,讓自己能從床上坐起來。
  上一次和這次,睡了一覺後就變成這樣,那也是理所當然的吧?人類會做夢,就是因為頭腦在整理記憶……

  「……」

  我轉過頭看著還熟睡的真冬,只要有我在身邊,這點小動靜她就不會醒來──但以前不是這樣,在我年邁的時候,只要我有一點動靜,她就會驚醒,怕一個不留意就失去了我。
  真的,只需要魔力的流動,轉生魔法就會完全發動啊。
  不禁覺得自己有點可笑,想起了一切之後,屬於這一世的苦惱瞬間雲消霧散了。
  盯著她從未變化的臉龐,有些話想跟她說,卻也覺得現在不必說了──那些問題的答案,我終究是得到了回覆。
  果然我只會愛上真冬。

  「唔……」

  我掀開她身上的棉被,爬起來坐到了她身上,有這樣的動靜才終於要被我吵醒。

  「繪名……?」

  俯身輕碰了她的嘴唇,手已經迫不及待揉著她最柔軟的部位,在她意識還有些朦朧的時候另一手向下陷入了深處。

  「……唔、嗯……?」

  起身看著她茫然的臉,她對我眨了眨眼,像是在問我怎麼一醒來就要做。

  「呵……真冬。」

  只是想報復一下而已,對著毫無經驗的我都做了些什麼,現在我找回了我的「經驗」,那張我想看的表情,很快就會露出來了吧。
  活了八百年也會羞澀到想要逃跑的表情。

  「繪、繪名……?」
  「不可以吵醒隔壁房間的人哦。」
  「欸、啊……!嗯……!」

  刺激著這一世的我在今天之前都沒發現的敏感點,真冬很快就全身顫抖了起來,抓緊了我的手臂,交往的五年來都只會對我游刃有餘微笑的她,臉都漲紅了起來。

  「繪、哈……啊、繪名……等、等一……嗯、嗚……!」

  大概是沒想到包括我年邁時沒有體力就沒有性生活的一百多年過去了,卻突然能這麼刺激,真冬整個人激動了起來,立刻就發出了哭聲。
  沒有記憶的話,要花多少年才能看見這樣的表情呢?

  「哈、啊……!」
  「不是都說了不要吵醒隔壁房間嗎?」

  她毫不顧慮地叫了出來,下半身逐漸緊繃,雙手一直要把我拉下來,不管哪一世我都敵不過她的力氣呢。
  我又一次俯身讓她能抱住我,通常她把我抱到最緊的時候,她就去了。

  「哈、啊……繪……名……」

  被我吵醒的,一吵醒就被我弄得不受控地叫了起來,剛睡醒本來就嘶啞的聲音,更沙啞了起來,像是缺乏安全感一樣,雙手不斷在我背上找著什麼,最後再次把我抱緊。

  「……真冬。」

  吻著她的臉、耳朵,脖子上突出的筋,最後吻回了她的嘴唇,放開後看著她擠在眼角的淚水,摸了摸她的臉頰。

  「……我回來了。」

  她抱住了我的頭蹭著我的臉頰,淚水都沾了上來,接著又輕輕咬了我的臉頰、耳朵,再看到眼睛的時候已經充滿了淚水。

  「歡迎……回來……嗚、」

  抱緊她給她安慰,卻只想著,這五年來的我像傻子一樣,畢竟除了我,還有誰能是東雲繪名呢?

99

  繪名讓我帶她來到了曾經教廷的根據地。
  我很久沒來了,即使是繪名的上一世,我們也不來這裡旅遊,也不知道是在避著什麼。
  但是這一世繪名讓我帶她來了。
  來過以後才知道也沒有什麼,一切都不復存在了,曾經的繪名也是……
  我和沒有前世記憶的繪名在一起五年了,不過她不是第二世的感覺,就像是完全沒有記憶的第一世而已,幾乎和當時一模一樣,所以,我只當她是失憶了。
  忘記了怎麼做飯、怎麼畫圖,怎麼和我上床。
  其他的一切,她都是我深愛的繪名。
  所以我以為她也會像那一百封信裡寫的,希望我繼續活下去,希望即使她不在了,我也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來到我和她曾經殺了無數人的地方,我才知道,她不再那麼想了。
  教廷的殘黨已經不再怨恨魔女了,她不帶我來的話,我也永遠不會知道。
  我的存在成為了他們曾經存在的證明,我也沒想過這件事。
  如果我想死,應該要找到和魔女相剋的聖物──這甚至是沒有記憶的繪名想到的,我還以為她找回了記憶。
  繪名有沒有記憶,已經對我們的生活沒有什麼影響了,所以,我不期待,也就不會讓自己失望、也不會讓繪名傷心,我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
  繪名帶給了我奇蹟,在一百封信後,和信上寫的一樣,由她找到了我,也由她替我找出了最後一封信,如果沒有她,這些奇蹟都不會發生……我已經不需要更多的奇蹟了。
  和繪名好好享受我們的最後一世就可以了。
  歷經了八百多年,我生活的時代一次又一次給世界帶來革新,當年我和繪名用魔法做的事情,現在人類全部都能用機器辦到了。
  即使也不是全部都被取代了,例如防禦魔法,在這樣和平的時代,沒有可以取代的東西,也不被需要了。
  所以,等我們死後,魔法也不再需要了──繪名靈魂上的轉生魔法,只要沒有能觸發的方式,那也毫無作用了。
  就讓一切這樣消失吧。
  我已經活得夠久了。
  吸收魔力的聖物,大概是我以健康的姿態活了幾百年,所以對於久違的暈眩感到害怕,其實魔力被吸走的感受並沒有什麼痛苦。
  要因為魔力而感到痛苦的話,恐怕是魔力耗盡後,還繼續使用魔法的情況吧?我曾經體驗過,即使我不覺得這個聖物最後會引發那種結果。
  繪名因此跟教廷提出了協議,也是站在尊重我的立場上,問我希不希望迎來人生的終結,我答應了的話,就讓我們在遙遠的未來,一起葬在這裡。
  而我們會成為這個宗教全新的「聖物」,即使我也死後,這一切就再也沒有意義了,只會作為稍微被辨明的歷史轟動一時,往後變成一些故事的題材,但不會讓充滿科學的這個世界,去尋找魔法的存在了吧。
  其實我不管我們會被怎麼埋葬了,那只不過是一副軀體,只是交換條件是我和好幾世的繪名至今共同堆積起來的一切,除非我處理掉了,不然都將歸教廷所有,並由他們幫我們處理身後之事。
  我接受這樣的條件……因為我埋在心底的罪惡,終於有了一個解決的方式,並且我不用去替我們結束以後的事情想那麼多了。
  畢竟我的靈魂上已經沒有轉生魔法了,繪名再轉生也不可能擁有前世記憶了,我們死後,不管是否會相遇,或許都只是陌生人了……當然也可能會再次相遇,以沒有記憶的狀態,因為她刻在靈魂深處的喜好,而再次愛上了我。
  但是,我們誰都不會知道那樣的未來是否會發生了。
  啊……是啊,我終於有了一個盡頭。
  知道自己終將死去,就像是如釋重負一樣,不用再去想沒有繪名以後的事情……即使我們無法在同一秒死去,教廷也會負責到我死去為止。
  有了這樣的契約,一切又讓人感覺那麼恍惚。
  八百多年,終於要結束了……我對繪名的愛,即使有點不捨,但是以後她也不存在了。
  這一世的她沒有記憶,不就是為了讓我適應這種未來嗎?
  但是……為什麼……真的,只要魔力的流動……

  「……真冬。」

  這一世的繪名做不到的事情,一夜之間,在我尚未完全清醒的早晨,突然都是那麼熟練。
  我抱著她哭,活了八百年,有這麼長的時間,哭的次數比繪名還多,那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我回來了。」

  我只能用肌膚和溫度確定本來就存在的她繼續存在,我的愛找不到盡頭,我其實還想和她一直在一起……

  「歡迎……回來……嗚、」

  我的魔法是繪名教的,最後的魔法,也只能是繪名展現給我看了。

100

  我和繪名又度過了無數春夏秋冬,即使這個時代的季節,似乎已經沒有太大的差異了……
  找回了記憶的她並沒有繼續按照這一世的她原本想的練習畫畫,而是學習了這個時代的一切繪畫技術。
  繪名沒有要再當畫家了,因為已經有了「繪名」美術館,她覺得很滿意,我把她曾經創作的一切,賦予了更多價值,這一世,她只想體驗繪畫的快樂。
  繪名想了很久,她也決定屈服於現代醫學,和我多活久一點,反正我們有的是錢……她用凡人的身體,體驗了一次「不老」的感覺,不過另外一個提議我就拒絕了。

  「現在同性也能基因結合生孩子了呢,真冬要生嗎?」
  「……我只要繪名就夠了。」

  繪名開玩笑一樣問了我,我想也沒想就回絕了。
  我和繪名的孩子?那我肯定會像愛繪名一樣愛她、會捨不得她,或許就連她生下的孩子──我和繪名的孫女,都讓我捨不得,而我的死期又會因此延後,我們就又無法一起離開了。
  所以,我不接受。

  「嘛……開玩笑的,和妳相處的幾百年,就未曾想過那種事,我也只要真冬就夠了……不想把愛分給別人。」

  是我們對彼此,最後的愛了,在有限的時間裡,留下我們再也沒有人可以帶走的愛。
  我和繪名也不是就這麼隨便度過了日子,我們一起成為了考古學家,我生於八百多年前,繪名則是一千年前的靈魂,我們可以書寫正確的歷史、也能辨別歷史文物的真偽。
  剩下的時間,我們撰寫著各自的人生,也是為了給教廷充分的證據,即使後世的人願不願意相信就是另一回事了吧。
  繪名甚至能用畫的畫下一切……她的畫作不再只有我,她給第一世的記憶像是相機一樣用她的才能畫出了好幾本寫真集。
  從她出生的地方、到她偷偷潛入的皇家圖書館,她建造的每一個據點……而我寫下了所有的故事。
  這些將作為我們的遺物交給教廷。
  也算是到終於要離開的時候,才知道最初的魔女確實是罪惡的存在吧,所以這是我們的一些贖罪。

  「真冬,時間過得真快呢。」
  「……嗯。」

  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的幾月幾號,繪名的頭髮又白了。

  「就只有我體驗了一次又一次,凡人的一生,真冬下輩子……也要這樣度過一生喔?」
  「……反正我不知道了,怎麼度過的都無所謂了吧?」
  「……但也希望妳如果轉生了,能有一個幸福的生活嘛。」

  我不會擁有記憶,所以如果轉生了,會成為什麼樣的人,我都不想去思考,那已經不是我要去擔心的事情了。
  但是,繪名的靈魂上,確實還有轉生魔法的刻印……那麼我也期盼,如果她終究會找到轉生的我,希望是個能讓她幸福的人。
  我把她抱在懷裡,靠在她肩上,我們一起在家裡的陽台望著天空,看著她的白髮,還是會有點遺憾。
  我還是沒能和她一起變老,即使繪名也只是頭髮變白了而已,其他靠現代醫學,不像上一世那樣佈滿皺紋。
  再過幾年,我們就要出發去教廷,開始度過她的晚年了。
  其實我會害怕,繪名經歷過了好幾次死亡,或許她能很淡然面對這一切,但我是第一次正式死亡,明明曾經計畫過殺死自己,卻在想到我擁有的一切和我會在死後化為虛無,又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活這麼久了。
  上一世的繪名,也沒有放下一切不是嗎?她堅信她會找到我,再次得到這一切……

  「下一世的繪名也會討厭胡蘿蔔、喜歡起司蛋糕,想成為畫家嗎?」
  「都什麼時代了,就不要當畫家了吧……不過,如果食物的口味跟我一樣,我會很喜歡那副身體。」
  「……這樣啊。」
  「那真冬覺得成為凡人的自己,會喜歡什麼食物呢?」
  「……雖然不會討厭胡蘿蔔,但或許會跟繪名一樣很在意起司蛋糕吧?我的習慣,說不定也刻在靈魂深處了。」
  「那還真是榮幸呢,說不定我們會因為在同一間蛋糕店吃起司蛋糕而相遇喔?」
  「……呵呵,真的不是在店門口搶最後一個蛋糕相遇嗎?」
  「……那麼首先,喜歡起司蛋糕的人是我,真冬就讓給我吧?」
  「最後繪名還是會讓我吃一口吧……」
  「有可能哦。」

  隨意幻想著我們的下一世,反正誰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了,隨便我們怎麼想都無所謂吧。

  「如果不是在爭執的情況下相遇就更好了呢。」
  「為什麼?吵架不會更印象深刻嗎?」
  「生氣的時候,就顧不了妳的臉了,可能事後才想起跟我吵架的人是個美女。」
  「……」

  繪名真的堅信下一世,她也會喜歡我的臉啊。
  我都不知道我會不會長得一樣了,但是轉生魔法,也或許只是讓人擁有前世記憶,完整的靈魂還是會尋找類似的容器轉生?
  畢竟,擁有轉生魔法都不一定是完整的靈魂了,那麼,也說不定每個人的靈魂本來就能完整轉生。

  「我也很喜歡繪名的臉。」
  「真的?」
  「喜歡繪名看著我笑的時候。」
  「那我也喜歡嘛。」
  「還有在床上的表情。」
  「……那不還得交往了才會看見!」

  確實,要因為床上的表情喜歡繪名,有點本末倒置了。

  「……繪名。」

  想到這裡,又不希望轉生的她會愛上別人了。
  能不能一直都是我?

  「要來找我……」
  「真冬的佔有慾,恐怕也會刻在靈魂深處吧?」

  或許是吧。
  佔有慾,跟著我的愛,也一起存在了將近九百年,如果下一世的我能夠因為想佔有繪名而找到她就好了。

  「……那真冬等我。」
  「……」

  又在說著這種誰都無法遵守的約定。

  「……我等繪名。」

  但是,反正以後誰都不記得了。

  「那這個約定,我也讓它刻在靈魂深處了哦。」
  「……繪名還能使用魔法啊。」
  「一直都能嘛──」

  即使她白髮蒼蒼、活過了好幾世,也一直都是那個會向我撒嬌的繪名。
  也一直都是能讓我撒嬌的繪名。
  所以,繪名,能遵守和我的約定嗎?不然,我就不知道要和誰撒嬌了。
  下一世的我,能和她出生在同一個時代就好了。
  說著這些美好的幻想,但我知道我們誰都無法遵守約定──繪名有東雲家延續的血脈,生出可能接近她的容器。
  而我,從未有過任何血脈。
  所以,這些幸福,留在我們的幻想裡就好了。

101

  時間到了。
  我陪著繪名在教廷的城鎮度過晚年,沒有再去使用任何方式延長壽命,因為繪名已經體驗過了,當凡人的身體到了極限,會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
  即使我依舊能照顧她,但她不喜歡行動受到限制的感覺,她也不想再體會一次身體不受使喚的痛苦了。
  慶幸這一世的繪名也很健康,到老都沒有太大的病痛,我們在教廷做了最後的準備,繪名在這裡度過了十五年左右,才終於要迎接盡頭。
  即使她可能快死了,最後也還是為了當初和教廷簽下的契約,成為了一場節目。
  我和繪名一起躺在棺材裡,我抱著尚有呼吸的她,旁邊有準備遞給我聖物的教徒,我們都在等待。

  「繪名。」

  她沒有用聲音回應,而是用比較用力的呼吸回應了我,在我懷裡不再睜開眼睛,臉上掛著最後的微笑。

  「……我們都辛苦了。」

  吻上她的額頭,這一切都被直播,我和她準備的一些東西,在這十五年內已經被公開了幾份,所以看著這個直播的人,有一些相信我們、另一些則是覺得很荒唐,來看戲罷了。
  但那些都無所謂了,不是我要去在意的事情。

  「繪名……」

  兩百多年前,我在床邊捨不得即將離去的她,那時候才意識到,繪名離開以後,我就被留下了。
  不過這次不一樣了。

  「嗯……」

  她最後能擠出聲音的一刻,就是最後一刻了。
  我等著這一刻,向旁邊的教徒伸出了手。

  「晚安,繪名……」

  對方遞給了我當年被繪名緊張拍掉的聖物,旁邊有另一個教徒拿著不知道什麼功用的聖物,以防我的魔力吸收不全。

  「真、冬……」

  聽到她最後說了我的名字,我吻了上去,同時握住了那個聖物。
  閉上眼卻能體驗到暈眩的感覺,握著聖物的手時不時有想要放開的感覺,而我堅持下去了,我還能聽見耳邊不斷有人在驚呼著什麼,感受到身體開始無力、那些聲音漸行漸遠,或許聽到了他們說我的頭髮變白了。
  但我不再去聽了,閉著眼的黑暗裡,卻閃過了無數我和繪名相處的回憶。
  九百多年前拿刀對著我的媽媽,死前讓我顧好自己的父母……
  在山上與繪名錯愕的相遇,她教了我一切,帶我認識了世界,在下雨的夜晚相愛……
  睜眼才意識到繪名已經沒有呼吸了,就像我被我殺死了無數次的她……一次又一次,浮現在了眼前,感受到眼角的熱淚,卻沒能再繼續盯著她,我闔上眼把她抱得更緊,握著聖物的手掌已經沒了力氣,有教徒來幫我握住了手讓我不要放開。
  我的生命力在迅速消失……
  繪名已經先離開我了,我也即將化為虛無,她沒有陪我到最後,我又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懼,輕輕蹭著她漸漸失去正常體溫的臉頰。
  呼吸要不正常了。

  「繪……名……」

  在最後,能多說出一次她的名字就夠了,因為,以後再也無法呼喚了。

  「我……愛妳……」

  而我們的愛,就在這裡結束了。

102

  『永生之人』

  ──花了好幾天閱讀了被推薦的歷史名著,明明讀起來就是小說一樣的內容,卻被世界各種組織認證是真實歷史,真是奇妙。
  因為愛情的成分占了很多,如果不是因為這本歷史名著的作者名字跟我一樣……我也不會接受別人的推薦。
  寫得很生動,我大概是第一次看書看得這麼入迷吧。
  所以最近這幾天都有點睡眠不足……導致今天上班遲到了,因為都遲到了,我也不能怎麼辦,站在月台等著下一台車,錯過了上班尖峰時刻,下一台還有好幾分鐘。

  「……」

  恍惚地看著車道,看過了那樣的歷史記載後,覺得東京也只是一座老城市了,這個國家最繁榮的都市現在在海上,不過才發展了二十幾年罷了。
  電車一再革新,月台的結構似乎沒有巨大的改變,跟我在書上看見的照片差不了多少。
  很有趣的一套書……似乎還有其他相關的東西,另一個人做的許多繪畫寫真集,還有那個宗教的紀錄片,過一陣子之後,我再去看吧。
  明天或是後天,上班不能再遲到了。

  『列車即將進站──列車即將進站──』

  聽見了廣播後,我的視線才緩緩從車道向上,不禁和對面月台跟我站在同一直線上的女性對上了眼,但卻沒有人移開視線。

  「……」
  「……」

  我盯著她不敢看向其他地方,她也盯著我慢慢睜大了眼睛。

  『咻──』

  車身猝不及防地瞬間佔據了我的視線,我們連透過車窗對望的機會都沒有,明明車來了,我卻停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我都遲到了。
  不是上班的尖峰時刻,沒幾個人下車、也沒幾個人上車,那些人上車後不久,車門就關上了,電車再次迅速地從我面前駛過,而我的視線還在同一個地方,那名女性也還是望著我。

  「妳……等……等一下!」

  看見我沒上車,對面的她才突然對我大喊,並且動了起來,我看她要往換月台的通道跑,而我就繼續站在原地,沒有超過兩分鐘,就看見氣喘吁吁的她跑到了我面前,彎腰握著膝蓋,話都說不出來。

  「……」

  為什麼我會為了她留在這裡?我不知道,但我好像有話想跟她說。

  「那、那個……妳好,我是東雲繪名。」
  「……妳好?我是……朝比奈真冬。」

  她跟我做了自我介紹,我也就下意識回覆了她。
  但是得知了彼此的名字以後,我們誰也沒有再說話,就只是盯著對方。
  讓我失眠了好幾夜的書上,反覆出現到不可能不記得的名字……不過,不是因為看過那本書我才說不出話。
  她又靠近了我一步,對面月台的車通過吹來了風,看她被風吹得用手撩起了頭髮,我也不禁伸手幫她整理了瀏海。
  為什麼?

  「那個……」

  她靦腆地對我笑了一下,我的手就被她握住了,兩人握著一起慢慢放下。
  身體就像是不受控制,有誰的聲音要從自己的喉嚨出來,我看見她的嘴唇動了起來,而我就像鏡子一樣跟她一起──

  「「我們是不是在夢裡見過?」」

END.

感謝大家花了長時間一次閱讀或分次閱讀
寫完這個系列,到了這裡結束,我總共給mfen寫了203萬字的文
之後還會繼續寫,但可能更想畫畫之類的(也可能沒有(?)

總之重點是,因為寫了200萬字了~開一個最喜歡的文章調查給各位,有興趣的麻煩幫我填寫,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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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一直都存在的,感想回饋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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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2024年一次出的三本新刊,也差不多今天或是明天,10月之前會發宣傳,提前感謝願意支持的人,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