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まふえな】一生二世

　　……繪名死了。
　　死於我的魔法。
　　我還是太天真了，我知道繪名現在身上擁有全世界所有魔女都無法比擬的龐大魔力，穿刺她身體的無數個聖物，導致我的魔法對她無效。
　　我只是想賭那麼一瞬間……如果我殺了繪名，得到她的魔力……如果周圍根本看不見任何活人，那麼這個聖物說不定是根據魔力量自動發動，繪名被攻擊只是因為她不知道這東西的存在，而我現在知道了。
　　我肯定能在一瞬間擁有繪名的魔力，我就想在那幾秒，破壞可能會往我襲來的這些聖物，然後瞬間治好繪名，因為人只要不是心臟和頭腦同時破壞，就不是死亡……我是這麼想的，所以那並不代表我復活了死人，是治癒身體組織。
　　但是我失敗了。

　　「繪、名……？」

　　用魔法切割了繪名的心臟，我得到了大量的魔力，感受到她身上的錐狀物要衝破她的身體往我而來，我的想法就對了……我瞬間用魔法保護自己並破壞所有聖物。
　　我唯一失算的地方，是我也從來沒有遇過剛死並且想救活的人，人死本來就無法復活，早在我用魔法切割繪名心臟的瞬間，她就無法復原了。

　　「……」

　　我呆愣地看著躺在我腿上的她，大概是剛剛就殺了很多人，所以對於繪名的死亡，我也不該有任何悲傷……
　　是啊，我們……畢竟約好了……

　　「哈……嗚、」

　　坐在這座已經毫無生機的城市中，看著繪名逐漸喪失血色的嘴唇，忍住了哭聲，我還是抱著她親吻，卻再也不會有回應了。
　　我知道我不該太過傷心，因為我和繪名約好了啊……她靈魂上有轉生魔法，在死的瞬間，就已經發動了……啊……所以，我也才沒辦法救活她啊。
　　刻印在靈魂上的轉生魔法早就發動了……
　　但是，我一直沒有跟繪名說……我不是很相信這個魔法，我不敢在她死後也立刻去死，我怕我真的就再也見不到繪名了。
　　所以……只是幾年、十幾年的時間，不知道繪名會出生在哪裡，不過她一定會來到我們約定的地點吧？
　　就算沒辦法也沒關係，因為我記下了繪名的靈魂。
　　繪名教了我看得見靈魂的魔法，我們見過彼此的靈魂，我也記得很牢……我也確定，現在抱著的繪名，已經沒有靈魂了。
　　遲來地意識到我現在擁有了很多魔力，以前做不到的事情現在都能做到，突然就沒有那麼傷心，我擴大了靈魂魔法範圍，探索了整個區域的靈魂，還有人生還，而我殺了對方。
　　確定這片區域再也沒有活人、也沒有繪名的靈魂，我帶著她的遺體回到了我覺得最清幽的據點，將她埋葬在那，並且我也決定先在那裡生活。

　　「抱歉……繪名。」

　　我沒有要遵守我們的約定，即使刻印了她教給我的轉生魔法，我也沒有要和她一同轉生。
　　我想確認繪名是不是真的帶著記憶和一樣的相貌轉生了。
　　但如果確認過後我再轉生，繪名又要等上我好多年，並且也不知道我會出生在哪裡、能不能找到彼此，我還想試試……如果我現在有這麼龐大的魔力，那我能不能幫繪名的靈魂刻印呢？
　　我抱著沒有人證實過的期待，決定……等待繪名。
　　教廷所在的城市被毀了之後，很快捷報就傳到了各國，但是我的長相並沒有人知道，誰也無法防備我，而我也可以使用更厲害的魔法……我吸收了其他魔女的魔力後，那就是我的魔力上限。
　　繪名說，當世界上只剩下最後一個魔女，魔力用完就會沒有了，而我的魔力還處在會恢復的狀態，所以代表當時在教廷的魔女，並不是全部。
　　還有我害怕繪名的轉生魔法，其實也會讓她再次轉生成魔女，所以我在繪名的墓都冒出了綠芽之後，就又暫時離開了這個據點。
　　我前往了各個有人生活的地方，用靈魂魔法確定了誰是魔女、以及有沒有繪名的靈魂，殺掉了魔女，獲得更多魔力……自己研究了魔法，在每個我經過的地方都留下了可以尋找繪名靈魂的魔法。

　　「……！」

　　並沒有花費太多時間，差不多只用了一年，我就找到了繪名。
　　雖然是理所當然……她以嬰兒的姿態再次誕生於世了。
　　我確定那是繪名的靈魂。
　　我都已經是罪不可赦的惡人了，所以我想也沒想，就趁深夜把嬰兒偷走了。

　　我帶著嬰兒繪名回到了埋葬她的據點，我覺得繪名不可能一出生就有記憶，因為繪名沒有作為魔女再次轉生，她變成了一般人的靈魂……
　　那麼，就跟正常的嬰兒一樣，到了一定年紀才會有自我意識，於是我就開始照顧了嬰兒。
　　魔法不能無中生有，不過我的魔力上限足夠龐大了，嬰兒要吃的東西能讓我在一瞬間培養……當然也不是最適合的辦法，我還是有回到城裡購買照顧嬰兒的所有東西。
　　畢竟不是我偷走繪名的同一個城鎮，所以就算跟人說了我的家人生了小孩，媽媽卻離世了，我出來買東西，誰也不會知道是哪戶人家的事情。
　　有些年紀的女商人們很熱心地跟我說明了如何照顧嬰兒，在她們的簡易指導下，我很快就學會了。
　　加上繪名有我的魔法保護，我相信她會成長得很好……
　　只是我不會讓她開口學爸爸媽媽什麼的。

　　「繪名，我叫真冬喔。」
　　「啊哇、」
　　「真、冬。」
　　「哇啊啊──」

　　雖然不知道嬰兒會不會就是有一種依賴性，就像動物本能認為睜眼第一個見到的就是媽媽，那也沒關係……繪名會想起來的。
　　失去繪名的傷痛從一開始就因為我們的約定沒有那麼深刻，因為如果要完成約定……我們兩人都得死，死本來就是注定會發生的事情，所以我現在不再去想死去的繪名，因為被我抱在懷裡的嬰兒，跟繪名確實長得一模一樣。
　　每天我就這樣愜意地照顧她，一天一天等她長大，看著她從只能在床上滾來滾去、變成會爬，漸漸地還要學走路，我對時間早已沒什麼概念，但是我面前有一個會成長的孩子，就能感受到時間確實在流逝。

　　「繪名。」

　　呼喚她的名字，她會很興奮地過來找我，只是還不太會說話。

　　「真、真冬！」

　　不過已經會叫我的名字了。
　　我認為繪名只要還沒到能正常溝通的年紀，都無法想起我，卻也覺得她這樣興奮地叫我就是已經想起來了，只是頭腦發育的問題還沒辦法說出其他語句，每天聽到她叫我真冬，我都很開心。
　　即使我覺得繪名有記憶，不用擔心學習的問題……卻也還是擔心因為這是另一個身體了、也沒有魔力，不活用腦的話說不定無法裝進長達兩百多年的記憶，所以我還是像正常照顧幼兒一樣照顧她。
　　我就只專注於照顧繪名，沒有注意教廷的動靜，但等繪名長大再繼續消滅魔女也可以……我會負責把所有魔女都殺死，讓世界上再也沒有魔女。
　　我們不是這樣約定的嗎？這個責任還沒履行之前，我不會跟繪名一樣轉生……
　　三年就這麼過去了。

　　「真冬、真冬，妳看！」
　　「這是什麼？」
　　「真冬總是咻──！地就種出了植物，但這是我偷偷種在後面的小花！送給真冬！」
　　「這樣……謝謝，繪名。」

　　我其實有看見她學我種東西，不過也只是在地上有什麼發芽的時候去澆水而已，最後長大成了一朵白花，還捨得摘下來給我……這朵花的生命就這樣結束了。
　　我收過繪名給我的花，摸了摸她的頭，她看起來很高興。
　　而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高興。
　　繪名就像是個跟我從小長大的孩子，而不是……跟我相處了那些年的她。
　　我一直在給自己找藉口，合理地認為繪名不會在腦部還沒發育完全的時候擁有那些記憶，卻又一天比一天害怕，如果繪名完全想不起來呢？
　　我很害怕去證實這件事，但其實只要用靈魂魔法再次確認繪名的靈魂，我明明就能知道了……我希望，她長大的時候就有記憶了。
　　沒有記憶也沒有什麼關係，因為我們會一直在彼此身邊，如果那是繪名的靈魂，總覺得她還是會愛上我……即使我如果去愛她，已經無法說是同一個人了。
　　暫時假設了繪名到發育完全為止無法容納龐大的記憶，也有可能是陸陸續續想起，所以我還是得教她關於魔女的知識。
　　我會帶她去城裡，她還是得見見世面……那麼就要注意自己不能說什麼，至少到繪名六歲之前，我都不敢帶她離開據點。

　　「繪名有辦法像我一樣咻咻咻──地就讓植物長大嗎？」
　　「那不是沒辦法嘛！怎麼還問我？」

　　繪名年紀還小，口齒就已經很伶俐了，也還算聰明……

　　「這世界上也沒有其他人可以這樣做，是因為我是魔女，所以其他人會害怕我。」
　　「魔女？真的……其他人會因為這樣害怕真冬？」
　　「嗯，我是壞人。」
　　「欸──！真冬才不是壞人！」

　　換作是以前，我也會這樣反駁聽到的魔女知識，但我現在確實是全世界都知道的壞人了，至少這點我不會瞞著繪名……

　　「繪名，聽好，我是壞人，如果被別人發現了，他們會想殺掉我。」
　　「……可是真冬一直都對我那麼好……」
　　「別人沒發現我是魔女的話，我也都會對他們好，所以，不能讓別人發現我是魔女，好嗎？」
　　「嗯……！」

　　繪名還沒見過其他人類，不過平常有教她這是一個很大的世界，我們為了安全住在這裡，我每次買回來的東西都是跟其他人類買的，繪名長大後就安全了，我就會帶她去……所以她知道其他人類的存在。

　　「繪名不能隨便說出我能用魔法，離開這裡的時候，我就跟繪名一樣，什麼都只能用這雙手親自來，知道了嗎？」
　　「知道了……！」

　　因為我即將帶她離開這裡，她也很興奮，確定她都記得了我的囑咐之後，反覆跟她進行了幾次問答，她回答得很好，我才終於帶她離開了據點。

　　繪名第一次來到人類的城鎮，她果然很興奮──也果然沒有曾經的記憶，我牽著她帶她到處看，告訴她我平常帶回去的東西都是在哪裡買的。
　　不過我失誤了，雖然提前做好了繪名對魔女問答的準備，但就是太戒備魔女的事情了，沒有去想那些商人會問繪名更基本的事情。

　　「哎呀，這就是之前要照顧的嬰兒吧？都長這麼大了呢！」
　　「啊……是的。」

　　這些喜歡小孩子的中年婦女就突然圍繞在繪名身邊，她們本來也就只是因為覺得我按照她們教的，把繪名養得這麼好，覺得很高興──

　　「真冬小姐是姑姑還是阿姨？小女娃的媽媽生了就過世，不會嫁給了她的爸爸吧……？」
　　「姑姑？阿姨？媽媽……爸爸……？」

　　繪名是第一次聽見這些單字，因為我認為我們以後不管怎麼樣都還會是戀人，我並不想在繪名這麼小的時候，把我當做某一種親情關係……所以她對大家歪了頭。

　　「咦……難道……」
　　「抱歉……她還太小了，我不想讓她知道那麼可怕的事情。」

　　她們立刻就察覺了繪名為什麼會不知道，只能是因為身邊沒有這些人，而我也立刻把方向引導到悽慘的背景，她們頓時就理解了。

　　「我都讓繪名叫我真冬。」
　　「真冬……但是我已經長大了！那是什麼意思！」
　　「哎呀，真有精神呢，乖乖聽真冬姐姐的話，現在還太小了，再長大一點才可以知道，對吧？」

　　被我誤導的商人立刻就幫我做了掩護，即使繪名鼓起了臉皮，好像很不滿意，為了避免她再從這些一般人類口中聽見什麼麻煩的事情，我就假裝有事先帶她離開了。
　　我知道我總有一天還是得給繪名解釋──如果，她一直沒能想起來，那麼她也還是得知道這世界的基本常識。
　　我去書店給她買了幾本童話故事書，也給她買了她覺得新奇的東西，就帶她回到據點了。
　　繪名在回來的路上就有點賭氣的感覺，都不跟我說話，但還是願意讓我牽著她。
　　終於回到家後，她才開始在我面前大鬧。

　　「真冬，爸爸媽媽是什麼東西！什麼姑姑阿姨……！我已經長大了！但她們說的我都沒聽懂！妳沒有教我！」
　　「嗯……所以買了幾本書來給妳認識一下什麼是爸爸媽媽……抱歉，這樣可以嗎？」
　　「哼……是這樣就可以吧。」

　　其實我不知道擁有繪名的靈魂，個性是不是也會繼承？會受到環境影響嗎？因為完全不覺得繪名的個性跟我的教育有什麼關係……
　　放下了我們買的其他東西，就讓繪名坐我的腿上，我開始給她讀故事書。
　　雖然我還沒想好我該怎麼在繪名問我之後跟她解釋……或是能不能直接跟繪名說，她得跟我結婚？

　　「所以我是真冬的小孩嗎？」
　　「不是，繪名不是我生的……我們也沒有血緣關係。」
　　「那為什麼我會被真冬養大？」

　　我抱緊了繪名，讓她不能因為聽到答案而從我腿上逃走。

　　「我跟繪名身體裡的靈魂約定好了，所以繪名一出生我就把妳帶來了。」
　　「那生我的爸爸媽媽呢……？」
　　「我不知道，繪名，我是壞人，我說過了。」

　　她坐在我的腿上沒有掙扎，也沒有跟前幾個問題一樣回頭看我，好像只是垂頭盯著手中的故事書，其實我可以用魔法看見她的表情，但我沒有用。

　　「那他們不會很傷心嗎……？」
　　「我不在乎繪名以外的人，我只在乎繪名能不能實現跟我的約定。」
　　「但是我跟真冬哪有什麼約定……！」

　　我摸了摸繪名的頭，聽到這種話我也沒有很傷心，因為繪名跟我生活六年了，說我們即使轉生也要找到彼此，所以約定已經履行六年了，就差她的記憶和年齡。
　　畢竟我對小孩子沒有那種心思……

　　「繪名，妳是被惡名昭彰的魔女養大的，不能被任何人知道，不然妳會被殺死。」

　　我害怕她一輩子都想不起來、會想離開我，所以只能這樣警告她。

　　「真冬到底做了什麼壞事？」
　　「等繪名長大了，我們去遠一點的地方，給妳找記載了歷史的書籍，好不好？」
　　「……好吧。」

　　小小的繪名妥協了，我繼續抱緊她，把臉埋在她小小的頭上，她只是坐在我腿上甩著她的雙腳。
　　我開始思考，先不管我和繪名做的事情有沒有被記在史書上，難道我不該先去尋找繪名說的那本書嗎？她出生的國家……皇家圖書館，裡面有那本轉生成一般人類的魔女寫的書。
　　我應該要去確認上面都是什麼內容……確定轉生真的能帶著記憶，或是有沒有附加條件……
　　繪名就在我面前，我還不急，時間還有很長，因為她的靈魂在這裡，我沒有特別思念的感覺，所以……沒關係。

　　繪名很快就十歲了，我帶她離開了這個據點，最後在「繪名」的墓邊種滿了花，給據點施了避開任何生物的魔法，我首先要前往那個地方──前世繪名出生的國家。
　　繪名還是什麼也沒有想起來，那也沒關係，至少她沒有再問過關於爸爸媽媽的事情。
　　即使我也不太確定這樣她以後會愛上我嗎？不過我對十歲的她也還沒有任何興趣……
　　跟以前繪名帶我旅行一樣，我帶她騎馬，時隔十年再次使用大範圍靈魂魔法尋找新的魔女，並且這次出門就確認了，教廷似乎沒有東山再起，當時被派出來引誘我們落入陷阱和聚集在教廷據點的魔女，似乎就是大部分的魔女了。
　　繪名把當時來追擊我們的魔女用魔法直接殺了，她吸收了那些魔女的魔力，而教廷底下的魔女則是因為隕石攻擊死了大部分，我想……沒有被吸收魔力的話，應該就會像轉生魔法的存在一樣，再次有新生兒繼承那股魔力成為魔女，所以現在也差不多該遇到發現自己是魔女的孩子了，而我會直接把她們殺了，即使她們還沒有什麼魔力。
　　如果當時殺了繪名的聖物，就是最厲害的聖物……那確實再也沒有能扳倒我的手段了，因為那些東西被我摧毀了、最大的據點被摧毀，教廷也暫時失能了。
　　就算有了新的聖物，對我也沒有造成影響，我現在能長距離偵查，發現阻斷魔力的地方，就用魔法造成物理攻擊，在這世的繪名不知道的情況下，遠距離做了不少事。
　　不知道歷史是怎麼記載的，平民不太知道細節……更不可能有目擊者，所以我也沒有從流言蜚語聽見毀了教廷的魔女有「兩人」，只知道是魔女所為。
　　我和繪名就這樣一路流浪到前世的她出生的王國，偶然想起了繪名的賺錢方式，所以在來到王國的首都後，聽見有美術館，我就帶繪名去了。
　　轉生的她，對畫畫也有興趣嗎？

　　「真冬，這些為什麼都掛在牆上不能摸啊？」
　　「繪名，這些是很珍貴的畫喔？摸了就要賠錢，因為不是我們的，所以不能亂碰，這點常識知道吧？」
　　「這樣……但總覺得真冬也畫得出來……真的很珍貴嗎？」
　　「……」

　　不是她也畫得出來，而是覺得魔女的我也畫得出來啊……繪名還沒有欣賞畫作的眼光，我笑著對她搖了搖頭。
　　其實我也沒有眼光。
　　我只覺得繪名的畫很珍貴而已，其他人的畫作，我一點也不在意──

　　「真冬？」

　　我停在了一幅畫前，拉住了還要繼續往前走的繪名。

　　「……」

　　看著畫旁邊掛著的名牌，我只知道我認識繪名以後的所有筆名，不知道她以前的，這個名字我也沒有見過，我卻覺得……是她畫的。
　　繪名只畫風景畫，這幅畫也是……只是日期在我們認識以前。

　　「繪名……」
　　「什麼啦……！抓我抓這麼緊！這幅畫是怎麼了嗎！」

　　擁有繪名靈魂的身體看見這幅畫，卻一點波動也沒有。
　　也可能是我認錯了吧……繪名說她每一次換名字，都改變了畫風，所以不可能有人認出是同一個人……但我是她的戀人，也不可能嗎？

　　「……繪名會想去這種地方嗎？」
　　「咦？畫上的是真的存在的地方嗎？那我想去！」
　　「嗯……只是可能已經不是這種樣貌了。」

　　一百多年前的畫啊。
　　還有沒有這個畫家的其他作品？我牽著好像對畫作不太感興趣的繪名，一邊注意每幅畫旁寫的名字，那是這座美術館裡的唯一一幅了。

　　「說起來……」
　　「又怎麼了？」

　　繪名的畫這裡不太有的原因，不就是因為繪名出生在這裡嗎？繪名出生的家……有自己的畫廊……

　　「繪名再陪我去看看畫吧？」
　　「唔……真冬喜歡畫？」
　　「嗯，但我只喜歡一個人畫的。」
　　「是誰那麼厲害？」

　　我笑著沒有回答她，很想說出「繪名」，但她肯定又會鼓起臉頰對我表示不滿吧。
　　繪名要是沒能想起來，那麼我也不會逼著她成為跟前世一模一樣的人……她可以有不同的經歷，同一個靈魂只能體驗一樣的事情不是很無聊嗎？
　　牽著繪名離開了美術館的展區，我回去找到了售票人員，問問這個城鎮有沒有畫廊，對方就提供了我幾間。
　　畫廊是貴族或是商人展示收藏品的地方，所以還不少間……不過我不確定過了這麼多年，繪名曾經的家族是否還有在經營這個生意，又或是把畫都賣了。
　　繪名帶我來過這個城鎮，卻沒有帶我去過任何一個畫廊，也沒有跟我說她的家族是否還存在，畢竟那真的已經跟她沒有關係了……
　　我找了一間旅館和繪名住下來，以前都是她帶我去找旅館、帶我去吃飯，給我介紹各種好吃的食物。
　　現在卻變成我看著面前還幼小的繪名，每見到一盤冒著熱氣的料理，雙眼就像天上似乎在閃爍的星星……當年繪名也是這樣看我的嗎？

　　「真冬每天給我吃這些好吃的食物，要去多少畫廊都可以……！」
　　「……哈哈。」

　　唯一不同的是她確實只是個年幼的孩子，我對「繪名」的感情並沒有真的轉移到她身上。
　　只是會像照顧小動物一樣，愛護她罷了，就為了讓她能夠擁有繪名的記憶……
　　晚上跟她睡在一起，我沒有把繪名當自己的孩子，但也就只能像是寵物一樣，抱著她睡，她還會嫌熱偶爾推開我，有時候又會自己鑽進我懷裡。
　　偶爾熟睡過後，什麼夢也沒做，睜眼之前卻會希望能看見面前就是「繪名」，但真的看見面前只是稚嫩的孩子後，心情就又沉澱了下來。
　　不過我也沒有太失望……繪名會好好長大的，即使仍舊沒有想起來，到時候她的外貌也是我所熟識的繪名了。

　　這個王國首都的畫廊，很多都需要有邀請函才能進去，我莫名地認為繪名之前所在的貴族家族，那座畫廊應該能夠自由參觀……
　　即使後人已經不知道繪名的事情了，我想她的父親和後來繼位的弟弟，肯定想過繪名以後還可以回去看看，所以自然不會設限，希望繪名能自由自在地走進去。
　　不過也不一定，繪名會用隱形魔法……如果去了那些開放的畫廊，都不是繪名曾經的家族創建的，那我再用隱形魔法去看看吧。
　　雖然我和繪名在成為惡人之前因為落入了教廷的陷阱，我們存在魔法空間裡的金幣跟那座城市一起埋葬了，但是在每個據點當然也都存了不少錢，還有繪名的畫作……所以我也可以只是帶著孩童繪名到處觀光。
　　起床後吃一頓美味的早餐、上街如果她有想吃的點心那也買給她，然後我們按照地圖上的順序前往畫廊，看完之後再帶繪名逛街、吃東西，晚上回到旅館跟她一起看新買的書。
　　然而我還是太天真了，我真的能認出繪名最早期的畫嗎？我把不用邀請函的畫廊差不多都去過了，最後才想到了我應該調查每間畫廊的成立時間，終於才找到了一間符合繪名年紀的悠久畫廊。

　　「……」
　　「真冬？」

　　看著才快十一歲的繪名，要是她真的有記憶，聽到這件事會開心嗎？還是什麼心情都沒有？至少面前的繪名是後者。
　　繪名的父親為了她創立的畫廊，一直到現在都還存在，被她的家族一代又一代經營，即使家族內部沒有畫家了，好像作為畫商經營得有權有勢……所以，是需要邀請函的畫廊，那我不能帶繪名去，只能晚上趁她熟睡的時候用隱形魔法溜進去。
　　雖然想到如果跟繪名說要用隱形魔法去畫廊看畫，她或許會因為很新奇所以很興奮，但絕對不是因為想看畫……

　　「繪名，能找到想做的事就好了呢。」
　　「想做的事情……想玩！」
　　「嗯……是呢。」

　　不知道同樣的靈魂卻想不起記憶的繪名會想做什麼，她看起來對畫沒有興趣……我也花了很多時間才找到想做的事情，卻也不算喜歡的事情吧。
　　即使我想像不出來，繪名不畫畫的話，她會做什麼……？不過我不能期待，至少我不該對沒有記憶的繪名有任何期待，那就好像我期待她不會想起我一樣。
　　那天沒再帶她去畫廊，在城裡帶她到處玩，讓她晚上累得熟睡，我用枕頭做出了我還躺在她身邊的假象、並對房間施下保護魔法，我就用隱形魔法離開了旅館。
　　即使我也不能用創立時間去肯定那就是繪名家族的畫廊，但我用魔法闖入之後，我就確定是了。

　　「繪名……」

　　是繪名最一開始的畫風，我不是什麼藝術品鑑賞家，也沒有因為我活得夠久就能看出什麼端倪，而是能從畫上知道繪名喜歡什麼。
　　我的戀人喜歡的東西，我當然瞭若指掌。
　　即使顏料的使用方式、畫筆的痕跡以及構圖的風格，那些能用來判斷是否是同一個畫家的線索，都和我印象裡的不一樣，但是繪名這麼早就喜歡的東西，在我認識她的時候，她當然也很喜歡……只有這些，我是不會認錯的。
　　繪名離開我十一年了。
　　我對「現在」的繪名，當然無法擁有任何懷念的情感，她的每一天都是我沒有見過的繪名，卻也不見得就是新鮮感，或許只是佔有慾吧。
　　但是看到繪名曾經的畫，我卻開始懷念她了。

　　「繪名……沒有騙我吧……」

　　坐在深夜的畫廊中間抱著自己的小腿，沒有任何燈光，但我能用魔法看清楚這些畫，只是待在這裡，就覺得很喜歡繪名。
　　十年來我都沒有迫切期待繪名立刻擁有前世的記憶，現在才開始有點失望了。
　　什麼時候會想起一切？真的能想起嗎？
　　找到了繪名曾經的畫作，一個目的完成後，下一個目的也只能是潛入皇家圖書館，找到繪名看過的禁書……
　　繪名的轉生魔法也沒辦法說是失敗了，她確實以同一個靈魂，轉生成了擁有相同外貌的女孩……
　　繪名那時候是怎麼想的？
　　轉生後我們就和一般人類一樣，會老、會死，如果繪名都想和我過到下輩子才告訴了我這個轉生魔法，那麼帶著記憶轉生成普通人的我們，真的會滿足於過完普通人的一生嗎？
　　我們就那樣……過完一生就結束了嗎？不會有任何留戀地，牽著彼此的手闔上眼離開這世界嗎？
　　或許人類無法想像魔女的生活，我也無法去想像一般人類的生活了吧。
　　所以，即使這一次的繪名迎接了她作為人類的最後一天，我想我也不會試圖死亡。
　　……當然這些都要等到我找到那本書，確認繪名的靈魂會不會再次轉生。

　　「真冬……！半夜偷偷跑出去！」
　　「啊……繪名，醒來了呢。」

　　離開那間畫廊，悄悄回到我和繪名住的旅館，她突然從床上跳起來拿枕頭丟了我。
　　這樣讓我有點欣慰，她沒有在我不見之後在房間裡大哭大鬧讓其他人察覺異狀，而是等到我回來，對我生氣……

　　「妳去哪裡做了什麼事！不會去做壞事吧……」

　　我還以為她已經接受我是壞人這個設定了，卻又抱著枕頭一副要防備我的模樣，頓時有點無奈。
　　繪名如果擁有前世記憶，就該知道她比我還壞了，做完壞事還能轉生什麼的……即使現在還沒有記憶。

　　「沒有，我去了要邀請函的畫廊看畫。」
　　「但是我們沒有拿到什麼邀請函啊……？真冬果然去做壞事了！」
　　「嗯，我是擅自闖進去的，做的是壞事，所以，討厭我了嗎？」

　　我撿起了繪名一開始丟過來的枕頭，沒有打算往床邊走過去，而是和她拉開距離坐在了椅子上，她就扭過了頭，好像還聽見了小小的「哼」一聲。

　　「真冬大笨蛋……」
　　「……」

　　明明知道面前是沒有前世記憶的繪名，卻因為被十歲的小孩這麼罵而紅了眼眶，那不是我已經很久沒聽見的話了嗎？

　　「……就是笨蛋才相信繪名吧……」

　　自認是用繪名聽不見的聲音不禁呢喃出口，我拿著枕頭回到了床邊，掀開棉被躺進去抱住了她，她就往我懷裡埋了過來。

　　「要晚上偷跑出去就不要跟我睡一張床……」

　　像是十歲小孩會說的、又不太像，但我知道還不能期待現在的繪名，我輕輕吻了她的額頭，沒有回答她。
　　或許我的心智年齡比十歲的繪名更低吧？要是不能抱著繪名睡，那我會很害怕她不見了。
　　繪名……
　　我好想妳。

　　結果我還是沒有答應繪名……畢竟也不能突然把旅館房間改成兩張床的房型，隔天我又在深夜偷偷溜出去了。
　　以前跟繪名在一起的時候，倒是沒有深夜偷溜去哪裡的經驗，大概是不需要吧？所以做跟繪名童年一樣的事情，還有點新鮮……
　　目的地是皇家圖書館的禁書區，魔女的著作，想也知道幾乎不存在，所以應該意外地好找……也如我所料，幾乎連一個書櫃都沒有放滿。
　　其實也不一定是真的這麼少，而是繪名出生的這個王國，沒能拿到那麼多有關魔女的著作而已。
　　我確認書架上沒有我寫的那五冊藥草學，還稍微放心了……
　　不過現在已經沒有人可以與我匹敵了，我有必要在這裡讀書嗎？甚至魔女禁書，他們真的會每天來檢查嗎？我已經是惡人了，我就用魔法把這一整櫃的書都帶走了。
　　這次沒有離開太久，回來的時候繪名沒有醒來，我就再躺回去抱住她，一點動靜也沒有，想到今天不會被她罵笨蛋就安心了……卻又有一點失落，是我的問題嗎？
　　隔天早上醒來繪名什麼也沒說，看來她真的不知道我出去了，我們跟平常一樣吃了早餐後，我買了些餐點，帶她去一座公園，這樣才能放她自由活動我又能坐下來讀書……

　　「……真冬是不是為了看書才把我丟到公園的？」

　　只是沒想到繪名小小年紀，已經都看穿我的行動了。

　　「……還是繪名也要看書？幫我找到我要的東西。」
　　「妳早點這麼說我們就不用出來了嘛！」
　　「我覺得在陽光底下看書也不錯吧。」

　　繪名又對我鼓起臉頰表示不服，我遞了一本封面已經被我掩飾過的禁書給她，才想起以前都是我安靜地在她旁邊看她畫畫，這一世的繪名……也畢竟是小孩，還沒見過她除了睡前安靜下來……

　　「哼……那我就看看……哈！？真冬！看不懂！」
　　「啊……」

　　我可以用魔法立刻學會各國語言和解析語言……一直在用的也是通用語，這可能都是上百年歷史的書了，繪名生氣地輕輕拿書敲著我的頭，我只好笑著給她收了回來。

　　「繪名畫畫嗎？」

　　公園的景色也挺不錯的吧，繪名最喜歡畫風景畫了，雖然我不是要讓她變得跟前世繪名一樣就是了。

　　「才不畫……！」
　　「是嗎？真可惜。」
　　「我才不想做跟她一模一樣的事……！」
　　「……」

　　繪名的語氣好像是真的在生氣。
　　我也不是沒有想過沒有記憶的繪名會這樣跟我說，但是我本來就沒有打算讓她做一模一樣的事，只是覺得……繪名能有叛逆期，真好啊。
　　我完全沒能經歷這種時期。

　　「那就不做，所以繪名有什麼想做的？我得快點看完書然後把書還回去。」
　　「欸……真冬的書不會是偷的吧？」
　　「……」

　　繪名一直都跟我在一起，所以沒有看見我買書、借書，那麼她也能想到，我是偷的，我沒有回答她，我想我是個惡人，也不必裝傻吧。

　　「那妳還這麼光明正大在公園看……！」
　　「我不是要照顧繪名嗎？」
　　「我……妳……！」

　　這麼說了之後她好像更不服氣，一直拉著我的手臂，想把坐在野餐墊上的我拉起來，我只好伸手把她抱進懷裡，讓她別吵鬧了。
　　不過她坐進我懷裡就安靜了，從我懷裡抬起頭看著我，雖然她長得跟前世繪名一模一樣，我還是覺得，如果繪名生了小孩，是不是就是這樣……但她也不是我和繪名的孩子，她就是繪名本人。

　　「……真冬，一直去畫廊、又偷書來看，是在找她嗎？」
　　「她……跟妳在一起，我只是想念她而已。」
　　「真冬把我偷來……是為了等我長大跟我結婚嗎？」
　　「繪名，今天說的話都很有趣呢。」

　　雖然才十歲，她不是已經知道我們之間不可能結婚嗎？大概是前幾天看的貴族戀愛小說給她灌輸了什麼吧……我只是不想瞞著她正常人類之間是男女相愛，所以給她看看。
　　但是，繪名會憧憬嗎？

　　「……真冬要等我長大喔。」
　　「我不是已經等了十年了嗎？再等十年也沒什麼。」

　　即使等的是繪名的記憶。

　　「所以真的要跟我結婚嗎？」

　　她更是往我懷裡躺了，其實我一直以來也不知道，繪名對我的感情是媽媽或是姐姐什麼的嗎？或是保姆、壞人……從孩提時期朝夕相處到成年，她真的會愛上我嗎？

　　「那繪名不能反悔……不能愛上我以外的人。」
　　「那真冬也要愛我不要再愛她……」
　　「……」

　　繪名在我懷裡抬頭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真的有那麼一點傷心一樣，但是這個要求，我其實也能很果斷地答應。

　　「嗯。」

　　因為，她是繪名，就當成失憶的繪名，只要是她的靈魂，我也還能好好愛她。
　　只怕她是小孩子在童言童語罷了。

　　「那妳看書！就趁現在想念她！」
　　「……好。」

　　即使我還是會期待，我接下來看的書裡面，會不會告訴我任何一點，能讓繪名擁有前世記憶的魔法……

　　答案很快就揭曉了。
　　我找到了繪名跟我說的那本書，真的有一本是轉生的魔女寫下來的書。
　　這種東西被判斷成真品並且收在皇家圖書館的禁區，我想，或許是某一代的王室成員……有魔女吧？所以認出了這本書的價值。
　　繪名教給我的轉生魔法和上面記載的一模一樣，所以，恐怕……上面寫的也都是真的。

　　「如果轉生魔法是在被聖物控制無法使用魔法的情況下發動……」

　　寫這本書的魔女也只轉生了一次，沒有其他實驗的方式，她說她無法確保成功。

　　「……」

　　我一點都不願意回想那一天的畫面，但還是要面對事實，繪名……就是因為被聖物攻擊了，使不出魔法……然而她的靈魂，不是被我找到了嗎……？

　　「哈……」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對面正在擺著兩隻腳看小說看得津津有味的繪名，答案明明一直在面前，卻不願意承認──我再次對她使用了靈魂魔法。
　　靈魂不是用眼睛看的，所以我也不在乎視線就這麼因為淚水而模糊。
　　那確實是繪名的靈魂，只是我不曾注意靈魂裡還有跟前世繪名不一樣的微小區塊……也是靈魂，但是是雜質嗎？
　　原本的靈魂少了一些東西，就只是那麼一點點，在我眼裡看來就和一個指頭差不多大的位置……被別的東西填補上了。

　　「真冬……？」

　　十一年……我一直不願意去相信的事實，就這樣吞滅了我那微不足道的期待。
　　面前的她，就算被我叫做繪名，她也不會擁有我所愛之人的記憶了。

　　「真冬……怎麼在哭？都幾歲的魔女了，真是丟臉……！」
　　「繪名……」

　　本來坐在對面的繪名放下書走到了我身邊，爬到我腿上開始用衣服幫我擦眼淚，但我的眼淚還是停不下來。
　　繪名死去的瞬間我忍住了，因為知道我們有轉生魔法的約定，所以我甚至沒有時間傷心，然而事實已經證明，我和她再也說不上話了。
　　我其實就算是等幾年都沒有關係，只要繪名的轉生魔法能成功……我以為我都還能再和她說上話，告訴她我還在繼續消滅魔女……但又覺得這就是報應，我和繪名殺了那麼多人，又怎麼能在那之後去享受我們的幸福？

　　「繪、名……」

　　抱住了來安慰我的繪名，小孩的體溫總是高了我一點……也確實是一種慰藉。
　　很愚蠢……我本來就不該再擁有一次幸福，即使說了能為了繪名與世界為敵，但我沒辦法心安理得地享受一切，我確實是惡的存在，早就無法洗淨了。
　　所以……我還要繼續完成我們還沒有結束的惡，面前的繪名……只是拿來讓我安定心靈的工具罷了，只要這麼想，我就不該再傷心了。
　　從反抗的那天起，我和繪名就沒有傷心的資格了。

　　「真冬……」

　　繪名摸了摸我的頭，我止住了眼淚，看清楚了她還稚嫩的臉龐，然後我就被她捏了臉頰。

　　「早就跟妳說我不是她了！還傷心！」

　　用一種小孩子特有的自信教訓了我。

　　「……繪名怎麼能確定我是因為什麼哭的？」

　　換我摸了摸她的頭，我大概再也不需要的書收起來，想著今晚就會還回去，卻突然被她親了臉頰。

　　「反正肯定是那樣……！嘛，不能想起前世記憶也有點可惜就是了呢，要是想起來的話我是不是就會比其他同年紀小孩都聰明？可以假裝成天才呢！」
　　「有這個想法也有點算是天才吧……」

　　至少繪名沒有全盤否定「繪名」，我還有點欣慰。

　　「那真冬還是會照顧我吧……？」
　　「嗯。」

　　十年對我來說不長，但也不是很短了，我和繪名在一起的時間也就五十多年，面前的她已經擁有了五分之一。

　　「不可以丟下我喔……」
　　「這一生都不會，不要亂想了。」

　　長大後的繪名開始恐懼魔女、對一般人類有興趣，丟下我都還比較有可能吧。

　　我這趟旅行的目的達成了，所以在把書還回去後就結束了，本來想要前往下一個據點去定居，卻想到了繪名即使到了成年結束，身體結束生長，她接下來就會開始老去，不會像我一樣長生不老。
　　所以她完全能跟人類一起生活。
　　我應該要想辦法讓繪名住在方便的地方，而不是像魔女一樣躲躲藏藏。
　　更何況現在已經沒有能威脅到我的魔女和人類了……只是如果知道教廷事件始末的人，那麼就會知道我是多麼罪大惡極之人。
　　不過也沒有那麼麻煩……我和繪名在我應該老去卻沒老去的年紀，再搬到另一座遙遠的城市就可以了。

　　「……繪名，想住在城市裡嗎？」
　　「欸……可以嗎！？但是真冬不是會被認出來……？」

　　這次帶她在繁華的城市旅行，顯而易見，比起那個不方便的據點，她更喜歡城市生活。

　　「繪名不說的話，誰也不知道。」

　　能夠奪我性命的人，或許也只有繪名了，我只有對她毫無防備……

　　「那我不說！絕對不會說！我們搬去城市住嘛……好嘛好嘛……」
　　「嗯。」

　　搬到人多的地方去住，繪名就會認識朋友……其實很輕易就想像她把我捨棄的情況，甚至是在情竇初開的時候愛上了別人，那也……沒關係。
　　沒有關係嗎？我不知道……我愛的是「繪名」，所以我會捨不得她的靈魂嗎？
　　事情還沒有發生……我不知道。
　　為了帶繪名去城市住，我得在城市裡買房子，即使當時是書商導致世界變成了這副模樣，我先把繪名安置在據點，我就去找了幫我賣藥草學的書商。
　　我想對方已經知道我是魔女了。

　　「妳……！啊……妳……請稍等！等等……拜託、拜託，不要殺了我……我還有家人……！我那也是被教廷威脅……！」

　　所以一點也不意外對方十一年後再次見到我就先求饒的情況。
　　我讓他把該給我的錢都交給我，對方一直到最後都還哭著跪在地上求我不要殺他，我想我已經是很成功的惡人了……而他也成了唯一一個知道，是誰毀了教廷的人。
　　不過他不會藉機找人畫下我的肖像畫，只會在餘生都戰戰兢兢地等著我來收錢，即使我大概不會再來了，因為他為了保命幾乎把所有財產給我了。
　　於是我又帶繪名去了另一個王國，是我和前世的繪名最久沒造訪的國度了，在這裡待上一些年，換去其他王國定居才不會被認出我的臉。
　　我買了一棟在郊區與市中心之間的房子，還附帶可以種些什麼的庭院，我和繪名就搬到那裡了。
　　我和繪名對外的身分是來自異國的作家和領養的孩子，但領養也不是母女關係……而我是為了獲取靈感所以離開了家鄉，總之有人問起的話就會這麼介紹。
　　然後，我讓繪名去上學了。
　　這樣她就會找到她想做的事了吧？
　　也可能，就這樣認識了喜歡的人……而我們最後不會相愛。

　　要照顧小孩，時間好像很快就過去了，繪名已經十六歲了，她幾乎就是長得和我記憶裡的前世繪名一模一樣了。
　　我還是寫了書，記錄了在其他國家的生活，把我知道的一切，用「傳聞」寫了下來，似乎變成了有些熱門的旅遊手記，甚至有商人幫我推銷到隔壁王國，因此也又賺了不少錢……但不至於到跟之前的藥草學一樣吧？
　　繪名現在體驗的生活都是我和前世繪名不曾體驗的，其實我也不知道學院在學些什麼，但如果沒有特別傑出的表現，十八歲就一定要畢業了，有什麼傑出成就的話，會提早畢業的樣子。
　　繪名每天回來會跟我分享學校發生的事情，裡面有平民也有貴族，她似乎沒有因為身分而被欺負，真是太好了。
　　除了在學校上學之外，也有很多活動……繪名也結交了不少朋友，甚至有邀請同為平民的朋友來家裡玩過。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繪名長大了，她就沒像小時候那麼黏我了。
　　本來我們還是一起睡，但是自從繪名想邀請朋友回家之後──她說是對方一直纏著，所以不得不讓人來家裡看看──我就給她弄了自己的房間，也確實她這個年紀和不是媽媽也不是血親關係的我睡在一起，有點奇怪吧。
　　明明可以就裝作給同學看的假象，她卻在我給了她房間之後，不再回來跟我睡了。
　　其實我都有心理準備，繪名長大後可能不會與我相愛……

　　「真冬……我出門了。」

　　但是每天出門她都會來抱我一下……可能也只是類似親情的感情吧。
　　那我對她又是什麼樣的感情？以前是因為覺得是孩子所以不能出手的話，那時候我真的愛著她嗎？

　　「嗯，路上小心。」

　　我會像以前一樣摸摸她的背或是頭，她就會開心地放開我然後出門。
　　我就站在被關上的門前發呆一陣子，思考自己究竟在做些什麼。
　　因為繪名是我偷來的嬰兒，就算她沒能擁有前世繪名的記憶，也是我要負責的孩子，不能因為她不可能想起來了而拋棄她……至少在繪名能夠自己生活以前，我覺得我都該負責她。
　　在別人發現我的容貌不會衰老之前，我就該先離開……但是繪名可以留在這裡，她可以就住在這棟房子裡、可以出去工作，也可以只靠庭院裡的菜圃自給自足，甚至能養個家禽……如果繪名滿足於這樣的生活的話。
　　等我離開之後，繪名就會找到心儀的人，然後結婚、生子，組建一個家庭吧……

　　「……」

　　那我，之後還要做什麼……？
　　雖然還有消滅魔女的目的，但因為我的魔力量充足，不用像人類一樣只能用交通工具移動，似乎也不會太久了。
　　望著這一世的繪名度過完美人生，我就心滿意足了嗎？
　　本來這些時間，是為了與愛著我的繪名一起生活才延續下去的……

　　「繪名……」

　　從那之後又過了六年，知道不管再等多久，我都不會再見到她了、和她說上話了，卻又在這時候有著無謂的期待。
　　如果我不會與現在的繪名相愛，那麼我想念她又何妨？
　　但如果我們不會再相愛了，人生忽然就漫無目的了，不知道該做什麼，在誰都看不見的地方，我也不用像個普通人類一樣生活了吧。
　　繪名開心地去上學，我還是打開了門，走到院子裡的涼亭坐下，打算就這麼虛度一天。
　　好久以前的我也是這麼過的，在繪名身邊……
　　我不過就活了快一百歲，那些盼著長生不老的人類，都是為了做什麼？為什麼我除了繪名，就找不到生活的意義了？
　　我們把轉生魔法想得太美好了。
　　或許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一般人類的生活吧……只是害怕死亡，所以即使死了，也給彼此找了能夠在一起的方法……
　　我……是為了什麼與世界為敵？

　　「欸？真冬？怎麼坐在外面……」

　　繪名回家了，我都沒有注意到時間過了這麼久，她關上圍牆的大門後，沒有直接走進屋子而是注意到了坐在涼亭的我。
　　我就坐在椅子上看著她站到我面前，大概是因為今天想的那些，總覺得面前的繪名很陌生。

　　「真冬？」

　　她伸手揉了我的臉頰，但我好像什麼心情也沒有，就只是看著她。
　　以前總是鬧脾氣的小孩，現在對我皺起了眉頭，但她不管自己身體已經長大了，還是要坐到我腿上，捧著我的臉頰就靠了過來。

　　「……」

　　是還以為她要吻我的距離，她停了下來，我不怎麼介意所以發現只有她屏住了呼吸。

　　「……繪名在學校有喜歡的人了嗎？」
　　「哈、哈……？」

　　她的手立刻就放到了我肩上然後自己向後退和我拉開了距離。

　　「那沒有人對繪名示好嗎？」
　　「為什麼問我這些問題……」

　　要我親口對她說出要她過上普通人的生活，我也說不出口……就算繪名沒有「繪名」的記憶，我也一點都不希望她離開我。
　　所以伸手抱住了她的腰，讓她往我貼上來，把臉埋到了她懷裡，而她也抱住了我。
　　繪名對我是什麼感情？我明明是活了接近百年的魔女，在乎的卻只有這些情情愛愛了嗎？

　　「笨蛋……真冬……活了這麼多年不也沒什麼了不起……」
　　「……怎麼就罵我了？」

　　她掙扎了起來，好像要下來，我就只好鬆手讓她從我腿上下來，她不再像以前一樣是鼓起臉頰，而是對我吐了舌頭，不過沒有自己轉身走進屋子裡，而是把我拉了起來。
　　我被她半拖著回到了屋內，然後她就很發出了很大的聲音──

　　「真冬……妳今天不會坐在外面一整天吧！？」
　　「……大概是吧。」

　　她拖著我到了廚房，我今天並沒有準備食物，但我用魔法的話，很快就能弄好了……

　　「妳坐在那裡整天就思考出了那種蠢問題……！？」

　　不知道為什麼，繪名這樣責備我，倒是確切感受到她長大了。

　　「妳都能記著跟她的約定這麼久……就要把我們的約定忘了？」
　　「……什麼？」

　　繪名放開了我的手，她也不看我，她越說越小聲，但我有魔法強化的全身，聽得很清楚。

　　「不是要等我十年嗎！妳怎麼能問我那種問題──！」
　　「……」

　　然後她就轉過來再次對我大聲，從剛剛就發現了，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現在不管是不開心還是生氣的表情，都不像是小孩在鬧彆扭了。
　　而且她和前世長得一模一樣……我就好像是被我深愛的那個人生氣了，有點慌張地伸手向前抱住她。
　　從她出生到現在朝夕相處，如果她真的愛我，那不是很奇怪的情感嗎？

　　「我是說我能等……但為什麼繪名堅持要十年……？」
　　「那不是至少要到不會被真冬當小孩的年紀嗎……」

　　沒能再回答她，就到剛剛我都還把她當小孩，這樣說的話感覺她又會生氣了。
　　所以我只能拍拍她的背，她抱著我對我用力哼了一聲就放開了我，接著雙手抱胸，表情看起來很不開心，眼睛也不看我──

　　「我餓了啦……！」
　　「……好。」

　　至少到繪名不需要我照顧之前，我都還會把她當孩子吧……

　　那天晚上，在我確認繪名就寢了以後，我回到自己房間，坐在床上望著從窗戶透進來的月光，即使繪名的行為像是推翻了我白天的思考，只要她還能繼續與人接觸，我好像就有這種不安感。
　　其實我完全可以用隱形魔法去繪名的學校，看看她白天在學校都怎麼和其他人相處，我不知道我完全沒這麼做是因為信任她、還是害怕看見事實，又可能只是因為不想被發現有魔女在場吧。
　　藉口有很多，也可能我只是不想讓自己感覺很纏人……畢竟我和繪名都還不是戀人關係，就算把我們當家人，也沒有其他孩子的家人會這樣去偷看他們吧。
　　我可能也只是在適應每天都有很長的時間見不到繪名……越來越長，而我會漸漸習慣她不在身邊。

　　『叩叩』

　　不過我從來沒問過繪名怎麼想的，轉頭看向被敲了的房間門，我沒有發出聲音說可以進來，繪名自己開了門。
　　她開門後看見我還醒著也沒有很意外，好好關上門了之後往我走來，也沒徵求我的同意，直接掀開被子就躺上了我的床。

　　「怎麼了？」

　　我們的床都不是很小，但我還是往旁邊挪了一點位置，她什麼也沒說，就只是抱住了還坐著的我，似乎還搖了搖頭。
　　我只好跟著躺了下來，她就把我再抱緊了一點。
　　即使每天她出門我都會和她擁抱，給了她個人房間後，我們幾乎不再抱著睡過了，這樣一碰到她的腳，又一次意識到她長大了，也才發現她不再像是以前，體溫比我高，現在反而還比我低一些的樣子。

　　「真冬……」
　　「什麼？」

　　還以為抱好就要睡了，她現在才開口要跟我說話。

　　「妳喜歡我嗎……？」

　　還以為要說什麼，只是這種問題……卻還要戰戰兢兢的嗎？

　　「我怎麼可能不喜歡？」

　　就算我認識了新的人、甚至有其他魔女想待在我身邊，我愛的都永遠只有繪名一個人，我不會對其他人動心吧。

　　「但真冬只是因為我的靈魂吧……？妳喜歡我什麼？」
　　「……」

　　以前不回答的時候，都只是不想回答，但是繪名這一次問我，我是說不出話。
　　因為一直認為沒有前世記憶的繪名，終究會愛上其他普通人類，擺脫我這個「惡」的存在，而我從一開始就注定只會愛繪名，我以為，我只要好好愛她就可以了。

　　「我就沒有什麼優點對吧……？」
　　「……不是那樣的。」

　　然而我的答案卻也是，繪名只要是繪名就已經值得被我愛……那也沒有回達到她的問題。

　　「真冬送我去上學，結果我也沒有成為特別厲害的人呢……就這樣還是世界上最厲害的魔女帶大的……」
　　「繪名搞錯了，我有魔法所以讓妳的生活變得比別人都方便，妳不用特別厲害也沒有關係，而我也不會因為別人特別厲害就喜歡別人……」

　　就算是前世的繪名，又有哪裡特別厲害嗎？我們的特別之處，都只是我們活得夠久，自然就能做到一般人做不到的事情，而我認識繪名的時候，她都快兩百歲了。

　　「……但真冬也不是因為我這個人而喜歡我不是嗎？」
　　「我……」

　　從她出生起就愛著她，要我找到什麼喜歡她的理由？

　　「真冬對我的愛是什麼……反正妳只是把我當成她，但是因為我沒有她的記憶，還擅自接受我會跟別人相愛……」
　　「那繪名……又為什麼能那麼肯定地認為自己會愛我？不是要責備妳什麼……我也想知道理由。」

　　她知道我十惡不赦、也知道我愛著的是她的靈魂和一模一樣的長相，甚至知道我會長生不老，只有她會老去，即使這樣，她又為什麼能夠愛我？

　　「我可是……從出生起就只有真冬……」
　　「……」

　　那麼如果她身邊多了別人，就也不是只有我，那這個答案，又和我有什麼不一樣──

　　「從小就看著真冬這麼好看的臉，而且永遠不會老……雖然真冬說魔法很方便，但是很多事情都不是用魔法做的，真冬寫的書就是啊……很有智慧又有歷練的感覺。」

　　她把臉埋在我的懷裡，我看不見她的表情，但她在我懷裡說話的聲音有點可愛，看不見的腳在床尾動來動去，最後往我纏了上來。

　　「這世界上還有誰會對我這麼溫柔……出門後知道對方一定會在家等我，而且完全不用擔心對方的安危，如果我有什麼事肯定會來救我……雖然到現在都沒發生那種事就是了。」

　　啊……是啊，不會有人像我一樣對待繪名，就算繪名真的有了喜歡的人，如果是什麼都做不到的人，我也會「作為家人」反對吧。

　　「真冬……除了畫畫之外，從來沒有跟我說她的事情，因為覺得我有一天會想起來吧？還是真的把我當成另一個人來愛，所以不提前女友？」
　　「……」

　　繪名從我懷裡抬起了頭，前女友這種單字都出來了，我把她抱緊了一點，換我不想讓她看見臉，因為覺得事到如今……被她說中了，有點難為情吧。
　　知道自己可以永生，加上這十六年來看著繪名，她都還在成長，還不到老去的階段，所以一點都沒有時間概念，才發現對她來說已經過了很久，我等著等不到的那一天，就什麼也沒跟她說了。

　　「其實真冬跟我說的話，我完全沒關係……就算是為了真冬扮演她，我也沒有關係了……」
　　「我……從來沒那麼想過……我希望繪名可以活出跟前世不一樣的人生，即使什麼都不記得，在我眼裡，就像是見到了各種不一樣的繪名……我都很喜歡。」

　　當然我覺得她或許是在說謊吧？小時候讓我別再想「她」了，事到如今應該不是真心話吧。

　　「我、我也就只是希望真冬開心而已……還不是因為喜歡妳，所以為妳做什麼都可以……」

　　明明還想著繪名以後會喜歡別人，卻又覺得她現在喜歡我是理所當然，一點都沒有被告白的感覺。
　　不過，原來真的喜歡我啊。

　　「那……不模仿也沒關係，但是，繪名想知道的話，我會告訴妳前世是什麼樣子。」
　　「……我跟她差很多嗎？」
　　「身體大概是一模一樣吧。」

　　繪名突然就沒有回應了，但是感受到她的手在我背上抓緊了，腳也好像稍微動了一下，真的把我越抱越緊，讓我感覺她好像因為情緒往激動的方向發展，有什麼話想說。

　　「……真冬有不知道的地方吧。」
　　「……什麼？」

　　還以為她會有點激動，即使聲音確實好像在顫抖……她要說什麼？

　　「如果我跟她真的一模一樣，我不是該有她的記憶嗎？所以，我跟她有不一樣的地方……是真冬沒有確認過的……」
　　「還能有什麼地方……」

　　前世繪名的器官，那我可不知道長什麼樣子，至少外貌和聲音是一模一樣……外貌……

　　「……做一遍不就知道了嗎……」
　　「……我以前給妳看的書，難道是不適合兒童看的那種嗎？」

　　因為不太感興趣，也沒有先過濾給繪名買的戀愛小說都是什麼內容……

　　「現在才發現，已經太遲了吧？反正真冬本來就不是我的家長……？」
　　「雖然是那樣……」

　　真虧她忍到了現在、都沒有因為好奇來詢問我……也或許是因為，那些書上描寫的都是男女吧？但她卻沒有想著要像普通人一樣和能夠和自己一起老去的男性相愛，而是我嗎？

　　「那……真冬不想知道嗎？我可能和她不一樣的地方……」
　　「……」

　　說不想肯定是騙人的。
　　以前的那些顧慮，現在已經因為繪名長得跟我記憶裡的她一模一樣，已經沒有覺得不能出手了。
　　還有，我當然也想知道，繪名的靈魂和前世稍微有那麼一個地方不一樣，究竟除了記憶，還有沒有哪裡被影響？

　　「所以……可以接吻嗎……？」

　　繪名跟我拉開了距離，讓我好好看著她的臉，現在我也想跟她說，不用跟前世一模一樣，這樣我才能看見我從來不曾見過的，繪名羞澀的表情。
　　她曾經對我都是那麼有餘裕……

　　「不行……？」

　　腦裡閃過了曾經的她，所以錯過了回答的時間，我笑了一下，按住她的頭我就久違地親了過去。
　　我不會因為悠久的時間而失去性慾，不如說，就是因為身體一直保持在最年輕的樣貌……

　　「唔、唔唔……！」

　　所以希望繪名今晚過後不會後悔吧。

　　可能做得有點太過火了，就當我是禁慾了十七年、體力又很好，所以做得有些忘我了，早上醒來看見繪名身上的紅點無數，有點慶幸自己是魔女。

　　「欸？我才不要真冬消掉！」

　　還以為繪名照到鏡子發現自己身上都是那些不堪入目的痕跡會生氣，沒想到是我說要用魔法幫她復原，她更生氣。

　　「那繪名要這樣去學校……？」

　　雖然也不是什麼不能被人看見的痕跡，但是留著的話，別人一看見繪名就會有很多意識到的事情了──例如是誰給她種下那些的，只可能是和她過夜的我，之類的。
　　如果是認識繪名很久的人了，也知道她是我「領養」的，以及我是女性……我怕繪名被說些什麼閒話，畢竟前世的我們，根本不用和人類相處。

　　「這樣有什麼不好？真冬以為那些來我們家的同學，真的是因為跟我……」
　　「什麼？」

　　繪名越說越小聲，好像是不能告訴我的事情一樣，難道她在學校真的跟別人處得不好？同學來家裡，是因為她被欺負被逼的嗎？

　　「都說了真冬是美女……！還是寫了暢銷遊記的作家！在街上很有名！她們是想見妳！都說了我什麼優點都沒有！」
　　「欸……」

　　繪名紅著臉對我大吼了出來，雖然她好像是生氣還是覺得很羞恥什麼的，但我這一瞬間只感到了警戒。
　　那麼多人在注意我？
　　繪名不想要我幫她把吻痕消掉只是想去宣示主權而已，但是外界就會知道我養繪名這麼久，好像只是為了做一些變態的事……
　　只是，如果繪名喜歡這樣、被誤認也沒關係的話，我作為魔女，本來也就沒什麼關係。

　　「……繪名想那麼做的話，那就好吧。」

　　摸了摸她的臉頰，她就開心地靠過來碰了我的嘴唇，我又下意識把她抱住，盯著她突然變得很開心的表情看。
　　還是那張臉，但已經知道「繪名」和「繪名」是不一樣的了。
　　她說的沒錯，不實際檢查的話，確實不知道外貌以外的部分有沒有不一樣……

　　「真冬盯著我在想什麼？」
　　「在想繪名的身體。」
　　「什……變態！」

　　實話實說就被繪名推開了，我是覺得她罵的也沒有錯……看著她脖子上那些明顯的痕跡，在別人看來也不知道昨晚經歷了多麼變態的體驗，而且繪名，也還不到這個國家成年的年紀吧。
　　我這麼做真的沒問題嗎？但反正也不是貴族，不需要那種禮節吧？

　　「……還是淡一點吧？要不就留一個就好了……」
　　「真冬這麼在意形象的嗎？不是只要不被發現是魔女就好了？」
　　「但繪名說的好像是所有人都很關注我……大概等繪名畢業，我們就要離開這個地方了吧。」
　　「那不就沒事嘛。」

　　雖然我可能真的太小題大作了吧。
　　這世界上現在還有能威脅到我的人嗎？這個國家的信仰也沒有那麼嚴重，甚至是沒有發現任何一名新魔女，也沒有發現魔力被阻斷的地方，根本就沒有什麼威脅。

　　「好吧……」

　　所以我最後還是答應繪名以脖子上都是紅斑……的模樣去了學校，希望不會被不知道那是什麼的學生們當成疾病的一種。
　　跟以往的出門不一樣，在門口親了繪名以後，才把她送走，一瞬間覺得好像又回到了從前，但那也只是錯覺……不過，也因為是繪名的靈魂，一點都沒有背叛了繪名的感覺。
　　然而，關於她會不會愛我的議題結束了以後，又變成了……我能接受看著她漸漸老去嗎？以及，她能接受在老去的過程，只有我永遠年輕嗎……？
　　我的魔法，有辦法讓一般人類長壽嗎？

　　「哈……」

　　這是作為惡的存在，最不該擁有的想法吧？
　　我……還想得到什麼幸福？

　　繪名帶著脖子上的許多吻痕去學校，似乎也沒有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甚至她變得更開心了。
　　其實我一點都不知道附近居民的接受度如何，但其實我們沒有影響到其他人就沒什麼關係吧……影響到其他人，也不是不可能，或許會被認為我們是不好的榜樣，那些不想就這樣被規範生活的女性，或許會因為看見我們的選擇，也選擇不和男人結婚……我也說不出這樣最後影響到的誰。
　　但我們兩人能有那麼大的影響力嗎？

　　「真冬，不是作家嗎？能不能寫一些……女生跟女生相愛的故事……」
　　「……」

　　才在想著我們不會影響到誰，繪名就提出了最危險的請求。

　　「會有很多人喜歡的喔？反正男性又不太看愛情小說，就只是看開心的，看了書的女性不會真的像我們一樣啦……」
　　「……繪名是想藉由這種故事告訴別人什麼、還是覺得這是商機，想要我多賺一點錢？」

　　繪名沉默了，我怎麼想答案都不是第一個，她應該不是想讓別人知道我們的愛情故事。
　　我寫的遊記就跟當時的藥草學一樣，持續都有人購買，書商繼續賣的話也能賺錢，甚至會自己幫我銷售到其他國家……所以我和繪名現在一直都是衣食無虞的狀態。
　　她說會有很多人喜歡，是覺得會有很多人買吧？要我多賺一點錢，要做什麼嗎？

　　「……說起來繪名在學校學的都是什麼？繪名知道以後想做什麼了嗎？」
　　「怎麼只是說了這幾句話，真冬就知道我在想什麼……！真是的……就是……我可不可以也當書商……」
　　「這樣啊。」

　　繪名有了想做的事情了啊。
　　就是想幫我賣書嗎？

　　「其實真冬以前買給我的書裡，也不是沒有描述……就是，都只有一點點，也不是主角，但那種就很讓人心動呢……如果能直接看到那樣的故事，會不會很有趣什麼的……」

　　那倒是，在我和前世繪名相處的五十幾年間，我也不是沒有看過那樣的故事，不管是男性和男性還是女性和女性……不過描寫得都很模糊就是了，但我之前沒有特別感興趣。
　　其實如果只是繪名想看，我也可以只是寫給她看，所以沒有什麼拒絕的理由。

　　「我就先寫寫看吧。」
　　「嗯……！」

　　雖然我還沒有寫過小說，但是光是答應就可以讓繪名這麼開心，那我也願意讓她更開心。
　　不過可以著手的地方，還是只有我和繪名的戀愛了，和前世繪名相處的那五十幾年……我誰也沒有分享過，我寫的遊記是那個地方的優點和特色料理，確實也有約會路線吧？但沒有我本人的感想。
　　所以，繪名才會對前世的她一無所知，我一直都沒有用任何方式分享出去……雖然不知道繪名有沒有那種意思所以這樣拐彎抹角要我寫書，但我可以稍微寫下過去的我和她的故事，當然不會老實寫出來，實際情況不會在這個故事裡，我可以口頭分享給繪名。
　　十七年也不是很久，我還記得我和繪名相處的一切，至少，再過了一百年之前，確實該記錄下來了，因為我再也不會見到她了。

　　那天是有點發狂了，才會給繪名身上留下那麼多痕跡，後來我就克制了。
　　我也照她說的開始著手寫女性的戀愛故事，雖然繪名好像想賣書，但這本書當然不可能交給她賣，她還沒有成為商人，寫完之後她先看過，我再拿去給幫我銷售遊記的書商，看對方願不願意賣。
　　如果不願意，那就等繪名成為書商……之後就是要把她培養成商人嗎？自從把嬰兒的她偷回來之後，經歷的事情我也都是第一次呢。
　　繪名和我不一樣，即使成立一個商會、成為商人，或是只是開一間書店賣著只有那間書店才有的書，這些事物都有年限，她會結束、這一切也會結束……就像前世繪名的家族一樣。
　　如果是我做這些事，過個十年、二十年，很快就會被發現我是魔女了，在沒有任何東西能威脅我的現在，人類應該會懼怕我吧。
　　就像當年，媽媽拿起菜刀對著我一樣，那不是生氣而是害怕。
　　存起來的錢，要給繪名當創業基金吧。
　　就算這本不被書商接受，也還是要寫其他書，至少讓普通人認為繪名的資金來源都是正常的，是我靠賣書賺來的錢，而不是因為有前世繪名兩百多年的積蓄……
　　所以，我就在一個月內寫完了第一本，故事……當然跟魔女沒有關係。
　　把手稿交給了繪名看，反正是她想看我才會寫的。
　　繪名為了看我的手稿，甚至不來跟我睡了，我就在她房間門外看著她認真的模樣，完全沒注意到我，後知後覺發現如果有人這麼認真看我的書，我似乎也會有點難為情。
　　明明來我房間看也可以……但，換我去繪名房間，不也沒有問題嗎？
　　我就坐在繪名旁邊，一整晚都在陪她看書，就像當年在繪名旁邊看她畫畫……事到如今，把一些我和繪名的相處改編寫成故事，才意識到了我確實很懷念她，但是就如面前繪名所說的，那已經算是前女友的故事了嗎？

　　「……欸、」
　　「笨蛋……」

　　然而面前的繪名卻默默落淚了，我確實是寫了一個悲劇，因為我和「繪名」的故事就不是什麼完美結局。
　　作為要賣的書，我覺得同性之間以悲劇收場才不會被說閒話，只是我不覺得她會因為悲劇而罵我，有那麼一瞬間，還以為她一邊哭一邊說笨蛋，是因為看了曾經的回憶就──

　　「怎麼能寫這麼好……！」
　　「……」

　　我怎麼還在期待呢？

　　「果然是因為真冬活得比誰都久吧……？」
　　「……或許吧。」

　　繪名自己一邊擦眼淚一邊很珍惜地把我的原稿放遠了一點，可能就怕淚水沾到吧。
　　不過即使是現在的我，也還沒到繪名死去之前的歲數，但因為我親手殺掉了許多魔女……人類之中，確實沒幾個人活得跟我一樣久了。
　　發現自己即將成為最孤獨的存在，或許是很遠、也不是太遠的未來，當繪名老去、死亡，那麼我又該去往何方？
　　就只是有那麼一瞬間，覺得就算是這一世的繪名也可以，記不得前世，只記得這世也可以……我再次用了靈魂魔法，想嘗試在身為普通人類的繪名靈魂上刻下轉生魔法──

　　「咳、」
　　「真、真冬！？」

　　刻印下去的瞬間我咳出了血，因為知道發生了什麼所以我沒有太驚訝，但是繪名好像嚇壞了，剛剛因為看故事而哭出來的她又哭了。

　　「真、真冬，怎麼了！？」

　　她趕緊拿了手帕過來，不過我伸手制止了她並搖搖頭，立刻就能用魔法修復我自己和清理乾淨──上一次吐血是魔力耗盡了，這次並不是。
　　是因為把魔法刻印在別人的靈魂上，算是用魔法傷害人類啊……

　　「是我太貪心了。」
　　「怎、怎麼了……沒事了嗎……？」

　　繪名還是很緊張，看她手都在顫抖，確定自己把血清乾淨了以後我才握住她的手並抱住她。

　　「嗯，魔女有個禁忌，不能用魔法傷害人類，不然會反噬到自己身上……不過我魔力很多，直接治癒好了。」
　　「……欸？」

　　繪名的雙手在我背上緊抓，我知道我說了什麼，她如果沒有因此疑惑才奇怪。

　　「真冬，剛剛要傷害我……？不過，應該是傷害了才反噬吧……？但是我什麼也沒有……」
　　「……我不可能傷害繪名，只是我對繪名用的魔法，被判斷是傷害繪名而已吧。」
　　「真冬對我做了什麼……？」

　　我沒有回答她，只是再次用了靈魂魔法，這世界上應該已經沒有比我更有魔力的魔女了，所以也沒有比我更會魔法的人了，想做什麼只能我自己研究──我試著在繪名的靈魂上，尋找轉生魔法的痕跡。

　　「……」

　　我在繪名的靈魂上看見了。
　　就和六年前坐在繪名家族的畫廊一樣，看見了她留下來的東西，我的視線一瞬間就被淚水模糊了。
　　繪名的靈魂上……還有繪名的轉生魔法……！她……還會延續……

　　「嗚、」
　　「真、真冬……？」

　　那本書，都被當成禁書了，有沒有後續，我和繪名都不知道……轉生之後，那個刻印會不會消失，轉生成普通人後，不是魔女就不知道……如果不是因為聖物或魔法而死的，能不能繼承記憶，沒有人告訴我們的話，我也不可能知道……！

　　「真冬，我不是沒事嘛……怎麼了呢？」

　　繪名拍著我的背，彷彿「她」真的回來了，比我大的她正在安慰我，但我知道事實不是那樣，只是轉生魔法還在而已。

　　「沒什麼……繪名不會生氣吧？如果我告訴妳的話……」
　　「真冬不是說不是要傷害我嗎？那我才不會生氣呢。」

　　和那一次不一樣，繪名已經長大了，說話都成熟了起來，好像我在她面前也不用是個活了快一百歲的魔女，我還有可以任性的對象……

　　「我和她……約定了，用轉生魔法，成為普通人後，再一次一起生活，那個魔法會刻印在靈魂上，我想試試看能不能也給繪名再次刻印上……」
　　「……真冬明明知道我也沒辦法擁有她的記憶嘛，再轉生一次，也不會擁有我的記憶吧？」

　　我什麼都沒有跟繪名說過，就算她看了我寫的故事，那裡面也沒有任何跟魔女有關的知識，所以我搖了搖頭。

　　「她是死在與魔法相剋的聖物下的……所以可能只是魔法沒有好好發動。」
　　「這樣……所以真冬受傷了，是給我成功刻印上了嗎？」

　　我又搖了搖頭，雖然反噬了，但因為原本就有繪名給自身靈魂刻印的痕跡，大概外部者的我沒辦法覆蓋吧……卻也無法說沒有對她的靈魂使用魔法，這就是這個世界的規則啊。

　　「繪名的靈魂上……本來就有，她留下來的……」
　　「欸……」

　　我們好像沉默了一陣子，我有點混亂，我不知道我究竟愛著什麼，面前的繪名不是和我相愛了五十年的她，卻又有她的痕跡，我還是沒辦法放下她。
　　但也不能說我不愛面前的繪名，我沒有把我的愛分給了兩個不同的她，而是我覺得我就是這麼愛她吧。
　　這種彷彿出軌了又沒有出軌的情況……也是魔女才能體驗到的嗎？

　　「那我自然死後，會成功發動嗎……？」
　　「我……不知道。」

　　沉默過後，是繪名先開了口，但我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我也很想知道。

　　「……真冬又要為了那個不知道會不會存在的記憶，去把嬰兒偷走嗎？」
　　「如果繪名轉生了以後，還是一模一樣的靈魂的話……」

　　繪名會帶著現在靈魂上有的那一塊雜質，再次轉生嗎？她的靈魂就這樣定型了嗎？如果真的以一模一樣的靈魂再次轉生，那麼來世的繪名，我當然也不願意交給任何人。

　　「……真冬愛的不會只是我的靈魂吧？」
　　「是因為有一樣的靈魂……所以愛繪名的全部。」
　　「……」

　　繪名突然推開我跟我拉開了距離，但她的表情好像也不是生氣，複雜得我也不太會形容，好像要笑又好像下一秒要罵我，最後只是對我吐了舌頭。

　　「都沒在那些愛情小說看到這麼肉麻的話。」

　　才發現她臉頰還有點紅，我忍不住起身就親了過去，她搭上我肩膀的瞬間我們吻得更深，下意識用魔法熄掉了房間的燈，又順便讓我們都浮到床上，為了繪名所寫的故事，並沒有避開床戲，她剛看完，讓她體驗一遍也沒什麼不好吧。

　　繪名很喜歡那篇故事，所以我最後還是拿去給了書商試試，對方意外地願意賣這本書，很快就進入了準備階段。
　　一般都是先在我們居住的這個城市販售，要是風評不錯的話，就會開始往隔壁城市銷售，如果獲得了很多人氣，就會像我的藥草學和遊記一樣，有其他商人來詢問並販售至其他國家……
　　因為不知道能不能賣得好，也就沒在準備時間開始寫第二本，而是在繪名的同意下，在她面前回憶上一世的她。

　　「繪名是貴族出生，所以和我不一樣，能接觸很多東西、知道自己的興趣，她可以兩百多年都在畫畫……」
　　「欸──那我呢？出生在哪裡？」
　　「繪名……說起來繪名出生的房子好像很大吧？或許也又出生在貴族家族裡了……要是被我們殺了的人們知道這件事，或許會覺得很不公平吧。」
　　「這樣……」

　　找到繪名的靈魂的時候，因為太激動，我根本沒辦法顧及其他事情，想著我能帶走繪名，就只是把她帶走了，也沒有多觀察那是什麼環境──畢竟也想著繪名永遠不可能回去了。

　　「但是我出生在很普通的街上，父母為了生活都很努力工作，媽媽發現我是魔女的時候，甚至想要殺掉我。」
　　「……第一次知道……」

　　畢竟繪名是我養大的，我一再教導過她了，所以到現在都沒有見過普通人遇見魔女會是什麼反應。

　　「我只能照著父母說的話去做，他們害怕我、也害怕我的身分被知道，很努力把我藏了起來……所以我不管做什麼，都得是父母的命令，我沒有主動做過什麼呢。」
　　「所以真冬才一直跟我說，我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啊……」

　　我喜歡繪名平淡的反應，她不會、也不需要憐憫過去的我，畢竟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也已經有人安慰過我了。

　　「父母死後，我找到了繪名，也是她讓我去找想做的事情……我一直都覺得她很耀眼，在我不知道要做什麼的日子裡，每天都在畫畫……雖然也是為了謀生，但卻為了能繼續畫下去，不斷改變畫風讓別人無法察覺是長生的魔女之作。」

　　而我卻因為寫了五本藥草學就被發現是魔女了，即使當時繪名也有教我怎麼裝成普通人，但還是被懷疑了。
　　如果我不去想著幫助人類，我現在也還和她……

　　「……真冬說著她的時候，眼神裡充滿愛，我還是會吃醋的……但感覺吃醋又很奇怪……」
　　「繪名……我愛過她，才能義無反顧地愛妳。」
　　「我、我知道啦……」

　　但我也不想讓面前的繪名傷心，所以抱住了她，現在能跟我享有親密關係的，只有繪名了，就像我會假設那些死去的人們知道我們很幸福，肯定會覺得不公平，我也假設繪名如果知道現在的我在做什麼，她肯定能完全接受吧。

　　「繪名從學校畢業後，我們就離開這裡去旅行吧，帶妳去我去過的地方……找到妳最喜歡的城市，我們在那裡住下來，然後繪名賣我的書。」
　　「嗯……明明我一下子就長這麼大了，感覺兩年還要好久……」

　　繪名一說，我卻開始覺得時間過得很快，即使知道繪名的靈魂還留著轉生魔法，這一生過完之後，我可能還可以和她過下一生，但我可能會害怕她老去吧。
　　也害怕下一世的她依舊沒有記憶。

　　「繪名……其實如果我和她都遵守了約定，或許我們也有可能一輩子都無法見面吧。因為不知道自己會出生在哪裡，也不知道轉生的時間是不是差不多……」

　　那才是，真的好久、好久……所以，不只是繪名沒有遵守約定，我也不會遵守那個約定，我想我會繼續以魔女的身分活下去。

　　「那我死後……如果沒有立刻轉生，真冬不就要一個人孤單很久嗎？」
　　「雖然是那樣……但我會為了尋找繪名到處奔波，很忙的話，就也沒有時間孤單了。」
　　「嗯哼……」

　　這是實話，當時為了尋找繪名，甚至研究了新魔法，讓我不在當地也能確認有沒有新生兒的靈魂是繪名，不管是到處移動還是實驗自己的魔法，都讓我沒有時間亂想，找到繪名之後，還因為要照顧嬰兒所以手忙腳亂了一陣子。

　　「那……真冬下次也要找到我喔。」
　　「我當然會去找繪名。」

　　因為轉生魔法的刻印還在，我不可能不去找她。

　　「約好了喔？」
　　「嗯。」

　　跟還只有十六歲的繪名做了約定，我想那還好久好久以後吧。
　　至少我不管是和前世繪名還是現在，都還沒有經歷過一個人從出生到老的過程，不過也不會像爸爸媽媽那樣生病還不願意接受治療，繪名在我身邊大概會很健康地度過一生。
　　是啊……我還以為，能見證繪名的一生。

　　我的書開始賣了，畢竟前有我的遊記，賣了不同種類的書，似乎讓不少人感到好奇，一下子就因為故事內容和文筆熱賣了。
　　按照繪名說的，我在街上很有名，似乎也因為我出的新書，讓她在學校沾了點光，至於有沒有人懷疑我和她的關係，我想從之前的吻痕來看就夠清楚了。
　　故事的結局是兩名女性還是分開，各自組建了家庭……所以我想，只要是看到結局的人，應該還不會對我們的關係說什麼，有意見的人會認為反正我們總有一天要分開，那麼在繪名還沒成年之前也沒有關係了吧。
　　給人斷了擔心的後路、也沒有寫到和魔女有關係的事情，那麼是因為我稍微採用了一點之前的遊記上寫的東西嗎？
　　我虛構了所有地名，卻只有所見所聞，那是無法虛構的……但我明明也都避開了可疑的要素。
　　原來已經十七年了啊。
　　我和繪名毀掉那座教廷所在的城市，已經十七年了，那年出生的人也都十七歲了，知道實情的人歲數也更大一些了。

　　「真、真冬……」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那天繪名放學回來，剛準備好晚餐的我，聽到開門聲準備去迎接，見到的卻是繪名被穿著一樣制服的人，架了刀在脖子上，她後面還有好幾個人。
　　我看繪名身上沒有任何傷，所以我也沒有輕舉妄動。

　　「魔女……」
　　「什麼？」

　　在拿刀的人說出這個單字之前，我還以為他可能是喜歡繪名，發現了我和她的關係，所以打算做什麼威脅，卻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知道繪名絕對不可能跟任何人洩漏我是魔女的事實，那是我從小就教她的，所以我很鎮定，因為我知道我不能因為聽到魔女就動搖，繪名也絕對不可能承認，不然她現在會很激動地和我搖頭。
　　但繪名似乎只是很堅定地看著我，她想跟我說什麼？

　　「你這個魔女……！殺了我的爸爸和他們的家人！」
　　「……你在說什麼？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

　　我不相信，那本書有不小心透露什麼嗎？如果不是因為書，我和繪名破壞的兩座城市，並沒有目擊者……

　　「不要裝傻了！我現在就把她殺了！如果妳是魔女肯定會救她的吧！？」
　　「什麼？我不是魔女……你要是真的殺了繪名，繪名就是死了……你就犯下了殺人罪，請冷靜一點。」

　　繪名一點都不害怕的樣子，我不知道這是在演戲還是什麼……但是架著她的人確實很激動，繪名完全不反抗嗎？

　　「妳看！妳們怎麼都能這麼冷靜！？肯定是覺得我殺了她也沒關係……妳們不是戀人嗎！？」
　　「那還不是因為你說你……唔！」
　　「給我閉嘴……！」
　　「繪名！？」

　　雖然我和繪名確實過於冷靜，不知道繪名要說什麼，她脖子上被劃出了血痕，我才激動了起來。
　　不是在鬧著玩的……？

　　「我怎麼會是魔女……！你知道你要是把繪名殺了，那就真的什麼都無法挽回了嗎！？」

　　我還在思考我該現在轉身背對他們去廚房拿刀嗎？還是就拿起身邊的東西丟過去──

　　「哈……怎麼還敢狡辯……一模一樣的字跡……我母親從我出生起就在追尋妳這個該死的魔女的下落──！父親、父親只是去那個城市做生意了而已啊……！」
　　「……你到底在說什麼？」

　　但是我有一瞬間動搖了，字跡……我怎麼沒想到，字跡？繪名明明換了那麼多畫風……明明書是活字印刷的……在畫了插圖的地方，有我的字跡，還有我的親筆簽名……那些也是照樣印刷上去了。
　　然而我真正動搖的是，這一瞬間使用魔力感知，對方身上有……聖物……？
　　確定的瞬間我已經在思考我要殺了他們再帶繪名立刻離開──

　　「妳殺了我父親！殺了那麼多人！現在居然過得安然無恙──！我早就安排好了，如果今天我沒有活著走出去，妳們的長相就會到處傳播！誰也不可能繼續安生！」
　　「……」

　　就只是這樣嗎？
　　我還以為，他帶著聖物，威脅了繪名、還想在我面前傷害她，都是因為他還有什麼底牌，但只是這樣嗎？就敢傷害繪名……他確認我是毀滅那座城市的魔女的話，這點威脅對我算是威脅嗎？
　　我不知道他想做什麼，如果他們沒有活著走出去……意思是他一定要殺了繪名嗎？

　　「你……如果這麼肯定我是那名魔女，會不會太小看她了……？」
　　「哈……！我當然知道這點威脅對魔女沒有用，既然魔女能永生，我只想讓妳在哪裡都活不下去！」

　　他更是勒緊了繪名，繪名其實完全可以掙扎，我也不知道繪名現在是什麼打算，是有什麼我不知道的計畫嗎……？
　　畢竟這個人威脅我的事情，一點用也沒有……我又不是不能用魔法改變容貌，只是從來沒這麼做罷了。
　　被人知道我是魔女，然後呢？現在已經無所謂了吧。
　　我更不想留他們一命，就算可能沒有要真的殺了繪名，這樣繪名在學校還能開心嗎？

　　「這樣……那你就失望吧。」
　　『嘣、嘣、』
　　「真、真冬……！」

　　我用魔法直接分解了那把刀成無數利刃，繪名的叫喊在我出手將利刃穿刺他們所有人之後，他們一倒地我也用了魔法讓繪名往我懷裡過來。
　　我早就為了繪名與世界為敵了，為什麼要容忍幾個人？

　　「說了我是惡人，我們去別的地方吧……繪名。」

　　抱住繪名，我想了一下要從這個家裡帶走什麼，正在遠距離收進我的魔法空間──

　　「真冬、不是！他們身上有恢復的聖──呃、咳……」
　　「欸……？」

　　以為這樣就好了、顧著用魔法遠距離收拾房間裡的東西，我忽略了面前的人悄聲無息站起來，我一直以來都有用魔法保護自己的身體不被聖物突襲，所以感受到了有個利刃要穿刺我──那就是已經先刺穿了我懷裡的繪名。

　　「繪……名……？」

　　攻擊了繪名的人緩緩站起來對我笑了出來，我瞪大眼睛看著繪名似哭非哭的表情，最後她也對我笑了。

　　「哈……要來……找、我喔……」
　　「繪名……」

　　大概是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知道繪名還會轉生……沒有像十七年前一樣崩潰，甚至猶豫了是否要立刻救她讓她體驗被通緝的生活、還是要更快地去確認轉生魔法的運作……

　　「哈、哈哈！果然是魔女！就算把我們殺了又怎麼樣！能讓妳一輩子痛苦才是我們的目的啊！妳這個駭人的魔女……！」
　　「……」

　　看著繪名的雙眼在我懷裡黯然失色，我舉起手，讓整棟建築物分裂成碎片，給不知道能用聖物恢復幾次的人類碎屍萬段。
　　建築物破壞的聲音在我耳邊停下之後，我連同不知道還有沒有作用的聖物一起摧毀，只有我坐著的地方沒有一粒灰塵，我抱著已死的繪名站起來，看著了因為動靜而圍觀的鄰居，看見我之後各個面露驚恐的神色。

　　「呵……」

　　可能人類真的沒有做錯什麼，是我和繪名太過火了，但不是我們先的。
　　心裡沒有憤怒，只覺得這世界很可笑，而我竟然在期待快點出發去尋找繪名，我早就已經不是正常人了。
　　我帶著繪名第二次的遺體離開了這座城市，回到了她住了十年的據點，埋在了和第一次不一樣的位置。
　　想著繪名這次能帶著記憶，那我重新養育一遍幼兒也不會那麼辛苦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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