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まふえな】初戀（下）

　　我喜歡繪名。
　　那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等我意識到自己也能擁有「喜歡」這種情感的時候，正好就是在她的身邊，但我並不認為是在那一瞬間喜歡了繪名，是這個情感可能在那裡孕育了很久，在那之前我不認識而已。
　　一直以來都覺得待在繪名身邊能放鬆、很舒服，還想多待在她身邊久一點，但是會給她添麻煩，所以，只待剛剛好的時間。
　　繪名不在我身邊的時候，我偶爾會莫名想起繪名跟我說的話，思考她跟我說的那些問題……

　　『我說妳……』

　　明明只是按照大家之前說的，讓我想到什麼就說什麼，那一天繪名卻私下找了我傳訊息。

　　『好或不好、喜歡或討厭之類的，稍微有想過的吧？』
　　『妳就不覺得這種說法對K很失禮的嗎？』

　　繪名是第一個說我說話有問題的人，明明那時候其他人什麼都沒說，事後也沒有繪名以外的人說我有問題，雖然被她說了之後，我可能還是沒有感受到虧欠。

　　『是喔。那當然不明白的吧，特別是妳這種人。』

　　還有那次，繪名不知道在自暴自棄什麼，明明大家的反應都差不多，她卻只對我這麼說。

　　『什麼都不用思考就能做出好東西，被評價、被期待……』
　　『像妳這種人！怎麼可能會明白……！』

　　只有她會對我這個人本身生氣，即使我確實不明白為什麼，但是那次奏和瑞希在聽見繪名說自己的畫只是附屬品的時候，也沒有人說話……所以，大家說要去找繪名的時候，我覺得我不明白，去了也沒用。

　　「……繪名不好好用言語說明的話，我不懂。」

　　──以至於在那之後，我決定好好這麼問繪名。

　　『如果我能那麼做的話一開始就那麼做了』
　　『話說妳難道就沒覺得這是在縱容自己嗎？』
　　『讓人全部好好說明，那這不就是自己都不打算思考的意思了？』
　　『妳都稍微變得能夠感受到什麼了，就靠自己再多想一些化作言語怎麼樣？』

　　她卻讓我自己去思考。
　　我好像怎麼樣都做不好，但是繪名就算生氣也會好好跟我說……她說她沒生氣就是了。
　　在別人都不認為我有問題的情況下，只有她每一次都會指出來，不過我也沒有因為她莫名的指謫感到難受或是不高興，就是有些無奈……我知道繪名是在好好思考我的事情。

　　「……也沒發生什麼……」
　　『──妳的表情可不是什麼都沒有，大家都在擔心不是嗎？』
　　『什麼都可以，化作言語說出來看看？』

　　一直都是繪名在說起我要把自己想到的事情說出來，明明，我真的覺得，可能沒什麼，她讓我好好說出來之後，事情就不一樣了。
　　……但是我並不想面對。

　　『……真冬覺得，媽媽說的話是正確的嗎？』

　　繪名還有這麼問過我，我說我覺得是正確的。

　　『但是，如果妳真的是那麼想的，就不會來這裡了不是嗎？』
　　『因為，妳媽媽說比起音樂，妳更該去學習不是嗎？』
　　『如果妳覺得那是正確的，妳就應該在房間裡學習不是嗎？』

　　但她總會把我不想面對的事情指出來，只有繪名……會這麼做，其他人在她說了以後，才會表現出一種「雖然也想跟我說，但不敢跟我說」的感覺。
　　只有繪名會阻止我逃避，即使她並不能阻止什麼……
　　然而，那一天她卻幫助我逃避了。

　　『真冬，快跟過來！』

　　那一天我不是很想那麼早回家，想到自己的房間就有點心底發涼，所以坐在路邊，正好被繪名遇到，下了雨，又被她強硬地帶回家，或許也不能說是強硬……我並沒有抗拒，繪名並沒有強迫我，只是一直叫我快點過去而已。
　　是我沒有拒絕，我跟她一起回家了。
　　第一次來到繪名房間，我有點不知所措，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跟來了，在這裡該做什麼？一直靜不下心，明明我又不是沒有去過別人的房間。
　　繪名說她要做畫室的課題，我又覺得我打擾到她了，想要離開的時候她又把我留下來，依舊是我沒有拒絕才待在這裡的。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選擇，直到媽媽打電話來──繪名讓我把電話給她，她跟媽媽說著我們沒有討論過的事情，電話被還回來的時候，已經變成我要在繪名家住下一晚了。
　　掛掉了那通電話，看著畫面顯示和媽媽的通話在剛剛結束，我又抬頭看了繪名，那一瞬間意識到──啊，我的心臟也能這麼跳的嗎？
　　大家總問我喜歡什麼、喜不喜歡，我能明確說出我不喜歡，我喜歡的話，就會有那樣的感覺不是嗎？
　　……就是在這個瞬間，好像能說出，我喜歡面前這個人。
　　繪名。
　　光是默念這個名字，就覺得心裡很溫暖。
　　如果是繪名的話，喜歡也可以吧？
　　即使，當時的我就只是覺得，待在繪名身邊很放鬆而已，我並沒有想要跟她做什麼，也很快地，我們能相處的時間就沒那麼多了。
　　因為媽媽──

　　明明跟繪名待在一起，會覺得很放鬆。
　　那一天她又不讓我逃避了，在媽媽把我的電腦也收起來之後，跟大家說了這件事，她卻很激動地指出我的問題。
　　明明自己都知道……都知道，但是，很害怕，我沒有不願意去承認，就是……很可怕不是嗎？
　　只要我不去面對，就沒有可怕的事情……但是，那也已經不行了，因為就連手機都要沒了。
　　我想要跟大家繼續製作曲子，也想有跟大家相處的時間，我並沒有覺得這麼做的自己……真的成為了壞孩子。
　　明明這樣的時間持續了很久了，成績也沒有問題的，是最近才……所以不是因為大家的問題，是我自己。
　　媽媽，其實我並不想考醫學部……本來就沒有想的事情，本來就也不會後悔什麼的，那天之前以為是說不出口的話，可是有個人在身邊反覆地跟我說著要表達自己的想法、討厭就說討厭，要好好說清楚，所以，我說出口了，即使並沒有在第一時間被媽媽接受。
　　那不是什麼輕鬆的過程，並不是把我的想法說出來就結束了，或許就像我不懂別人怎麼想的，媽媽也不懂我怎麼想的，明明說著理解了，但誰也沒有理解誰，我和媽媽花了很多時間才達成協議，我不會再等到考上大學才要繼續製作音樂。
　　但是媽媽也說了，為了不被她知道而選擇在深夜一點跟大家一起做音樂，是有問題的，現在她已經知道了，如果我所有時間都在讀書，那麼她也會懷疑我是不是在不該那麼運用的時間，去做這件事。
　　所以，她和我商量出了我可以正常運用的時間，不會影響到我的睡眠、作息，我不想考醫學部，還是和她約定了也不會隨便考一間大學，但肯定不是往上了，稍微減輕了一些學業壓力，也就有了這樣的時間。
　　只要補習結束了，假日一整天我都可以拿來和大家一起製作音樂、做我想做的事情，即使我還沒找到更多想做的事情。
　　至於平日裡，我要好好讀書、好好睡覺，不能再是凌晨一點上線了。
　　我們都接受了這樣的調整……雖然平日晚上不能上線，但我平時只要拿出手機就能確認大家的訊息，不用再對媽媽躲躲藏藏的，進度也不會拖延到什麼了。
　　一件事情，就這麼落幕了。
　　只是我並沒有找回自己，我有「想做」和「不想做」的事情，喜歡的事情是做音樂嗎？我不曉得，那只是我覺得或許能找到自我的一件事而已。
　　我原本喜歡的事情是什麼？我的興趣呢？其他能讓我感到樂趣的事呢？我還是不知道，味覺也還沒有恢復，說話還是會被繪名糾正，我也還不敢用我在25的大家面前的樣貌，面對其他人。
　　我還不敢──卸下優等生的面具，那很麻煩，不是嗎？如果我突然變得不一樣了，肯定會有人像當初繪名那樣大鬧，我不想花時間解釋……
　　我已經讓媽媽失望了一次，我不想考醫學部……爸爸和媽媽露出了遺憾和不明白的表情，覺得我明明為這件事努力了很久，可我真的是為了考醫學部努力的嗎？還是他們覺得他們的努力白費了？我也說不清楚。
　　只是……我也不想去到太差的學校，所以還是得考好，我沒有就這樣不想讀書了，要保持成績這件事不會改變。
　　如果我沒有考上好的大學，那麼，那個約定會作廢，即使是我的問題，客觀來看就是花時間在音樂上才造成了這種結果，那麼我就不能再碰了。
　　那還是，很可怕的。
　　其實我很膽小，有很多害怕的事情，大家曾經一起去了靈異景點，那時的繪名看著很害怕那些東西，卻不害怕我害怕的這些事情。
　　繪名，好厲害啊。
　　她跟我截然不同，有喜歡做的事情、喜歡吃的食物，有明確的目標，每一次遇到問題，繪名都能自己振作起來。
　　……真好啊。
　　之前，繪名忘了靜音，說著我是天才什麼的，好像很羨慕有才能的人。
　　即使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擁有了什麼，繪名看起來才是擁有很多我沒有的東西，那些我怎麼找都找不到的東西……繪名能毫不猶豫地說出喜歡什麼、擁有明確目的去做一件事，如果要給一片空白添加什麼，她也能立刻想到。
　　而我還是那一片空白。
　　所以，我喜歡繪名，肯定不是那一瞬間的事。
　　我一直在看著她……變得無法不去看著她。

　　「我說，真冬。」
　　「什麼？」

　　繪名，總會在我沒想過的時間出現在我身邊，其實我很開心，但想到我表現出開心的話，她好像會說些什麼，我就都不做出反應了。

　　「不會我說什麼妳就做什麼吧？」
　　「……繪名說話很奇怪。」

　　而她跟我說的話，我也總是沒有預料到，為什麼是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又是什麼造成她想要這麼問我？
　　一切都是我無法理解的，卻也不是瘋子那種的無法理解，而是明顯表現出了她與我、其他人的不同，所以，很著迷。
　　繪名讓我伸手，我也不明白為什麼突然要伸手，但我照做了，做了才意識到她剛剛問的不就是她說什麼我做什麼嗎？她卻沒這樣吐槽我。
　　但那是因為繪名要我做的事，沒什麼好拒絕的，她手裡也沒任何東西，沒有會傷害我的物件，更不可能咬我，所以，沒有拒絕的理由。
　　只是我不知道她為什麼一直在摸我。

　　「真冬，我覺得偶爾也可以透過跟人的肢體接觸，獲取平常得不到的東西呢。」
　　「……例如什麼？」

　　繪名現在正在透過摸我獲得什麼？

　　「安心……？」

　　她自己都有點遲疑地回答了我，但得到答案的瞬間，我好像就明白了。
　　我，不討厭被繪名這樣摸啊。
　　她想摸多久都可以。
　　想起了上次她和奏因為怕我走丟而牽了手的時候，突然覺得繪名可能是對的吧？原來是因為安心嗎？
　　就連現在，都開始覺得想在繪名身邊待久一點了。
　　不過繪名說的話沒辦法百分之百套用到每一個和我肢體接觸的人身上，同學們對我的肢體接觸並不少……我卻無法從她們身上得到一樣的感受。

　　「其實學校的人肢體接觸很多。」
　　「……嘿？這樣喔……」
　　「她們身上沒有溫暖的感覺。」
　　「……妳這樣說好像別人有多壞一樣，其實只是沒有得到安心，她們也沒辦法給妳而已吧？」

　　繪名又指出我的問題了，原來我這麼說很不好嗎？總是能被繪名指引到我不會去思考的方向，繪名說我雖然不能從同學那邊得到溫暖，但是大概能從奏或瑞希那邊得到。
　　是因為我對大家毫無隱瞞……是嗎？我還是有隱瞞的事情，只是沒和繪名說而已。
　　或許也不是隱瞞……目前沒有必要和繪名說，並不影響我覺得她可以給我溫暖啊。

　　「……我說，真冬。」
　　「什麼？」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繪名好像突然不太開心，她低頭看著我們的手，然後說一大堆──

　　「找奏或瑞希的話，果然還是會給人添麻煩吧？因為也不知道那兩人喜不喜歡肢體接觸呢，還有突然就碰人的話，也會讓人莫名奇妙吧？畢竟真冬之前都不會這麼做……」
　　「……是不這麼做。」

　　我不知道她想說什麼，要解釋這麼多。

　　「真冬需要肢體接觸的時候，就找我吧……」

　　她突然看著我的眼睛說了這句話，我覺得這是很開心的一句話，繪名說我需要的時候可以找她，那麼我會考慮的。
　　但是繪名從我這裡得到了什麼？我可以這樣給她添麻煩嗎？

　　「那，繪名也從我這裡得到了安心嗎？」
　　「……就當是吧？」

　　不一定是的意思嗎？
　　我能從繪名那裡得到安心，繪名卻不一定得到嗎？但是，也等同於還是能得到的意思。

　　「那就聽繪名的。」
　　「……真的聽我的啊。」

　　繪名讓我做的事情，好像只對我有好處，我沒有什麼拒絕的理由。
　　不過如果繪名也能得到好處就更好了。

　　我無法不去看著繪名，如果她在可見的範圍，總是會好奇她在做什麼，又在做什麼我不會做、也不會想到的事情？即使她拍照，我是能想到的。
　　瑞希帶了蛋糕來SEKAI，不只我，大家都知道繪名會先拍照，所以我們等她拍了才切蛋糕、切完拍了才分蛋糕，之後，繪名就會去自拍，可能我沒想到的就是手機鏡頭在她拍完了自拍後，發現對準了我，我很少碰到她單獨看著我的時候，因此沒反應過來。
　　那大概是我加入了25以後，第一次吃什麼沾到了臉上，繪名好像拍下來了。
　　如果是平常，這種模樣其實無所謂的，就只是吃東西沾到了，擦掉就好了。
　　但是我莫名地，想在繪名面前有一點形象。
　　我和她爭奪了手機，不過到了途中就覺得其實不必要了，因為我好像做了一些自己平常不會做的事，感受到了一些樂趣……繪名，也一直都在笑，我有點難為情，發現自己果然很喜歡繪名。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情感？因為有了這樣的情感，就在跟繪名的互動感到樂趣了嗎？
　　我不知道……但是心裡想跟她走得再更近一點，學著，朋友會做的事情。
　　然而繪名卻總是比我先做出來。
　　和同學們道別後，一個人走在回家路上，下意識就低頭看著腳尖前方的路，卻因為遇到一雙刻意站到我前方的鞋子而停下來抬頭，那一刻，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繪名。」

　　繪名和別人是不一樣的，跟同學道別我才感到了輕鬆，跟繪名見面卻是立刻放鬆了下來。

　　「真冬，我要去上學了。」
　　「……是呢。」

　　……所以我們才會遇到。

　　「……是我不喜歡的地方喔？」
　　「但繪名還是得去的。」

　　繪名就算說了不喜歡，我也不會要繪名翹課，因為我接下來也得回家，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強調。
　　我對她總是有很多不知道。

　　「嗯，所以，要調理一下心情的呀。」
　　「什麼意……繪名？」

　　所以我也不可能想過，我會被她抱住，不是班上同學突然湊過來的那種擁抱，而是非常緊密地抱住了我。
　　從繪名身上飄來了香味，有一種一整天剛出門的感覺，不過她的狀態應該就是這樣，但我不知道為什麼要抱住我……

　　「……真冬也，上學辛苦了。」
　　「欸……嗯。」

　　甚至是，說了這句話。
　　遲來地感受到了從繪名的擁抱裡傳來的溫度，加上了她的那句話，有一種今天的疲勞都在慢慢消解的感覺，回過神來我也已經抱住了她。
　　我好像很喜歡。
　　但是我突然覺得，跟繪名說「喜歡」很可怕……我不敢說，明明在心裡是很開心的感覺，我卻不想和她說，我還不確定我的喜歡，是不是「正常」的，因為繪名也沒有跟我說她喜歡這麼做，只是會這麼做而已。

　　「繪名……每天放學都能這麼做的話，感覺可以稍微放鬆。」

　　所以我只好這樣掩飾。
　　然而繪名像是故意的，笑著跟我說我們不一定每天會遇到，明明我們有每天遇到的辦法，我提出來了以後她又笑了。

　　「這是無論如何都想跟我見面抱一個囉？」
　　「也沒有到無論如何。」

　　繪名忙的時候我就不給她添麻煩了。
　　只要繪名剛好有空的時間就好了……以前，也沒這麼做，所以在這之後，也不用固定這麼做……偶爾，能跟繪名擁抱的話，感覺很開心。

　　「……好了，感覺稍微提起勁了。」

　　不過繪名沒有抱很久，是她先放開了我，莫名地覺得有點失落，和剛剛的心情都抵銷了。

　　「真冬……不能找別人抱喔？」
　　「同學們自己抱過來算嗎？」

　　當下沒有理解繪名的意思，只是很順勢地告訴了她我在學校會發生的情況。
　　明明我沒有去想過，我想不想要繪名跟別人抱在一起，繪名想了嗎？

　　「那就是真冬要去面對的事了，我沒辦法管喔。」

　　然而繪名好像不在意我被同學抱的樣子……但我不想被她覺得我喜歡別人抱我。

　　「我也不太喜歡她們抱過來的。」

　　如果繪名今天沒有抱住我，我都不知道我內心有這樣的感受──我喜歡繪名抱過來，但我不喜歡那些同學莫名其妙抱我，我還要……裝出回應。

　　「所以……繪名，謝謝。」

　　繪名今天也讓我發現了一件我不知道的事情，她總是這麼神奇。
　　和她道謝後，她有點那種「傲嬌」的樣子，是嗎？我不太確定，然後她就和我道別去上學了。
　　我回頭看了一眼離開的繪名，再轉回來站好垂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抱住繪名的觸感都還留在上面，暖暖的、也軟軟的，還有一點香味，繪名的衣服還挺好摸的。
　　心跳……變得好奇怪。
　　即使不知道這個情感是怎麼誕生的，但我果然，很喜歡繪名吧。
　　繪名說我不能跟別人抱、說肢體接觸要找她，那我……下次就找她吧。

　　隔天放學沒有見到繪名，再隔天也沒有，明明跟繪名說了想要每天放學都可以擁抱……不過繪名也沒有義務要配合我的時間出現在我回家的路上。
　　她說我可以找她，那我試著找她。
　　我不確定這樣是不是給繪名添了麻煩，先來到SEKAI後才開始猶豫我真的要打擾繪名嗎？又覺得今天如果沒有見到繪名，我會有點難受，我還是傳了訊息過去，然後就沒有看手機了。
　　我盯著SEKAI的天空，頓時有點迷茫，我在向繪名索求什麼？為什麼……會想和繪名擁抱？只是因為我喜歡她嗎？那不是有點自私嗎？喜歡一個人的時候，究竟會想做什麼？
　　在我想著的時候，繪名就來到我身邊了。
　　她不知道我為什麼找她……那麼繪名這幾天都沒有把我們那天說的話放在心上吧。
　　想要跟繪名擁抱的……她上次說我們又不會每天都見到，我不是說了SEKAI嗎？她沒有想到來到這裡的原因。
　　但是繪名很快就對我張開雙臂了，我等不及抱了過去，把繪名抱緊，有一些只能靠這種行為獲得的東西，我認為我很需要。
　　不只是現在、也不只是未來，突然覺得，如果過去的我，也能被這樣擁抱……會不會就不一樣了？
　　在我迷茫、找不到出路，不曉得該怎麼做的時候，即使我要的不是來自任何人的安慰，但如果那時候，繪名一邊罵我的同時還能一邊抱過來……我覺得可能會有不一樣的結果。

　　「如果之前……繪名不說那些話，而是直接抱住我的話，會不一樣吧。」
　　「……妳在講的是多久之前？」

　　可能我會推開她，也會覺得很無語，因為她又擅自對我做了一件事，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真正想要的，至少，那時候的我就能感受到溫暖……也或許，那時候的繪名無法給我溫暖，也有可能結果還是一樣的吧。
　　而我卻想去幻想那時候繪名做了不一樣的事。
　　然後那是不可能發生的了。

　　「沒什麼。」

　　不過之後不一樣了。
　　我想要的東西……抱著繪名就可以得到了。

　　「繪名，擁抱真神奇。」

　　而且會想一直抱著，不想放開繪名了，我暫時無法想像擁抱別人也有一樣的感受，因為我抱著繪名的時候，心跳很快……希望她沒有發現，我有點害怕。
　　害怕她知道我抱著她是因為我的自私，害怕繪名其實不接受我喜歡她，這樣我就無法待在她身邊，就像我不接受和我告白的人一樣，我不知道她們後來怎麼了。
　　也害怕自己，又要再次……只期待某一個人期待著我，就像媽媽那樣，害怕自己的所作所為，害對方失望……害怕面對漸漸對我失望的她，以及，也害怕我會因為對方而絕望。
　　明明，應該要什麼都不期待的。

　　「繪名，今天也……謝謝。」

　　該放開她了。

　　「就只是一個也不用付出什麼的擁抱，都說被道謝很奇怪啦……而且我又不是就白白被抱了……」

　　卻因為繪名越說越小聲，不能就這樣拉開距離，不然我聽不見。
　　繪名好像並不覺得她是在給我什麼，也沒有要我回報一樣，那答應我的請求對她有什麼好處？我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她下意識在照顧我，那種莫名會去照顧人的個性……所以說了她果然是姐姐。

　　「……真冬不會是想要有像我這樣的姐姐吧？」

　　然而繪名卻問了我根本沒思考的問題，雖然我會說她的行為像姐姐，她並沒有說過我的行為像妹妹吧。

　　「繪名也沒有想要我這樣的妹妹吧。」
　　「……畢竟是同屆，真的不會去想真冬是妹妹呢。」

　　所以反問過後，得到了令人放心的答案，繪名沒把我當妹妹去照顧，那麼，是當朋友嗎？
　　繪名，對別人都是這樣的嗎？
　　繪名讓我不要去跟別人肢體接觸、不要找別人抱，那繪名也只有跟我嗎？我不知道，我不敢問她。

　　「真冬，妳……」
　　「什麼？」

　　但繪名好像要問我什麼。

　　「……什麼也沒有喔。」

　　卻沒有真的問我，還拍了拍我的背，好像要我放開她，我只好就放開了繪名，放開的瞬間，我確定自己內心有點失落，我還不想就這麼離開，我還想跟繪名多待一會……又怕我給她添麻煩。

　　「繪名……」

　　我不禁，握住了繪名的手，她說我可以這麼做的。

　　「下次找妳的時候，也會來嗎？」

　　也說我可以找她的。

　　「……時間對得上的話？今天是剛好沒有上課到那麼晚……」

　　我不曉得，那我到底是不是給繪名添了麻煩？繪名是剛好有空，還是特地擠出了時間給我？但是我很開心，想找繪名的時候，她可能就會來到我身邊。
　　所以，不要留她太久了。

　　「繪名，我回去了。」
　　「……嗯。」

　　其實我想離開的瞬間再抱一下的，因為下一次抱到繪名不知道又是幾天後了，明明之前沒有擁抱也能度過每一天，現在卻因為和繪名抱過，覺得不隔幾天找她，就有撐不下去的感覺。
　　……或許是因為我喜歡繪名吧。
　　雖然明白了「喜歡」的感覺，但我不明白喜歡的後果……繪名不是因為喜歡畫畫而感到痛苦嗎？那麼我也會因為喜歡繪名而感到痛苦嗎？
　　會變成那樣嗎？我不知道，也不想詢問任何人，因為繪名喜歡畫畫、又因為畫畫而感受到痛苦的時候，都是她自己解決的。
　　我想，我也需要自己解決。

　　不過繪名沒有給我那麼多時間去思考，我就又被她找出來了。
　　她說想找我出去玩，所以我們犧牲了一次可以線上作業的時間，當然也並不是只要假日的閒暇時間都只能做音樂……媽媽當時就是這麼囑咐我的，我的空閒時間，可以拿去做許多我想做的事情，前提是我有想做的事……
　　然而繪名約我出來，好像沒跟大家說，所以我也沒有說，就當作我們兩人今天剛好都有事所以白天不會上線。
　　在集合地點看見繪名的時候，我很高興，我發現自己總是因為看見繪名而高興，再次給自己定義了「喜歡的人」，原來帶有喜歡的情感，只要看見就會高興，不再只是放鬆而已了。

　　「繪名，今天要去哪裡？」

　　繪名沒有跟我說要去哪裡，但她不管說去哪裡，我想我都會高興的。

　　「吃個東西、逛個街？到處走一下，不會太遠的，還是真冬比較想回去學習……」
　　「沒有，繪名想去哪就去哪吧。」

　　繪名回答我了之後，就對我笑著，我也看著她，才發現她對我伸出了手，我其實有點遲疑，還是握上去了。
　　我沒有迷路、也沒有狀態不好，繪名還是要跟我牽手嗎？我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好，我很開心。
　　繪名第一站帶我去吃東西了，不是不想吃，而是完全沒有概念，所以讓繪名幫我點了，來了兩個不同的蛋糕。
　　就算是我的蛋糕，繪名也要拿去拍照，所以她沒說好之前我都不打算動手，她拍好之後，盤子回到了我這邊，正準備拿起餐具，繪名就突然開口了。

　　「真冬，要嘗一口我的嗎？」

　　繪名很少這麼說的，理由也只有兩種而已……一是我吃了沒味道，二是繪名除非吃不下不然應該不會分人。

　　「……平常都是繪名說我吃了也沒味道的。」
　　「那現在不一樣了不行？」

　　也不是不行……但那是繪名最喜歡的蛋糕吧？我吃了也沒有味道的，我吃了的話，她就少吃了一些，而且沒辦法在我這裡得到「好吃」的感想。
　　說了她真奇怪後，她還是要分我一口，我才說了我的想法，繪名卻還是要分給我吃，說就是想分享快樂給朋友，但嘗不出味道的我是真的不明白。
　　最後，被繪名用我的蛋糕也跟她交換一口的理由說服了，如果繪名是想吃兩種口味的話，那麼我就理解了，然而──

　　「真冬，啊──」
　　「欸？」

　　繪名把叉了一口蛋糕的叉子伸了過來，擺明要餵我，我好像沒有拒絕權。
　　她有點堅持，所以我就向前去吃了那一口，其實還是一樣的，我不知道是什麼味道，只能說我並不討厭這樣的口感，繪名喜歡吃的，我會一起喜歡的，所以有點失望，自己無法告訴她感想。

　　「怎麼樣？」

　　明明繪名是想吃我的蛋糕才交換，還要問我感想……那我不是只有一句話能說嗎？

　　「很綿密的感覺，用料很扎實……繪名，這個吃太多會胖吧。」
　　「……我說妳啊？」

　　我只能把想到的事情說出來了，繪名好像要生氣又沒生氣，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她看起來還算開心。

　　「我也要吃真冬的喔。」
　　「好。」

　　剛剛說了交換，所以繪名要吃我的我立刻就反應過來了，我把我的盤子推了過去，但她卻沒有接過，而是有點不滿地盯著我。

　　「……真冬餵我吃啊。」

　　其實我是覺得繪名如果想多吃一點也可以多切一點，但她不自己決定，說了我們是交換，那麼就要換一樣的份量啊。
　　我只好切了差不多大小，叉起來就往繪名那裡送過去，我盯著她，她的表情卻突然變了，她沒有看我……所以我也沒忍住眨了眨眼，差一點屏住了呼吸，繪名撩起頭髮向我張嘴的模樣，莫名有點讓人內心毛躁。
　　不過她沒有吃乾淨，我不知道繪名還要不要用這個叉子，如果不用的話擦掉也很浪費，我就直接吃掉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繪名也吃過了，突然覺得我可能挺喜歡的，想知道繪名吃起來怎麼樣。

　　「……繪名，好吃嗎？」

　　她一邊咀嚼一邊盯著我，我等她吞下去。

　　「……好吃。」
　　「那就好。」

　　但是沒有更多的感想，就只是好吃，說完也不看我了，她開始吃她自己的起司蛋糕，我想，我也認真把面前的蛋糕吃完好了，其實眼角有注意到繪名又拿起了手機，大概還拍了我，不過這次沒有沾到奶油，所以沒關係。
　　繪名就像是跟我想到了一樣的事情，提了上次的奶油事件，雖然她提了，又說她不是在意我吃了她的蛋糕，那麼是在意什麼？她沒有跟我說。
　　想從繪名的表情找到答案，所以盯著她，她只是偶爾瞥過來一眼就立刻看向其他地方，看不懂，那是什麼意思。
　　不過互相餵食，感覺繪名把我當作很好的朋友……有點開心。

　　在蛋糕店短暫地逗留後，繪名又帶我去了其他地方──她帶我去散步，我以為她會帶我去逛街，明明那是她喜歡做的事情之一。
　　繪名沉默地牽著我帶我走在大公園的人行步道上，她一直沒說話，就突然動了手指，好像要我張開，所以我張開了。
　　其實我覺得只要和繪名牽著，不管是哪種方式都一樣，所以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牽……回家，再上網查吧。
　　我們又走了一段路後，她才突然開口，問我有沒有要跟她說的話，原來繪名沒有要跟我說的話，所以我們才沉默了。
　　繪名沒有要跟我說的話……應該也不是這樣，繪名是想要我說話……吧？
　　特別想跟繪名說的那句話不能說，那我就問了她行程是怎麼安排的，才知道不去逛街是因為跟我出來，繪名覺得我沒興趣，那麼她喜歡散步嗎？
　　明明繪名現在要帶我去挑衣服的話，我不會拒絕的。
　　因為如果是繪名想做的事情……想要我跟她一起做的事情，我都會跟她一起做的，當然不會去做壞事。
　　跟繪名一起散步也很好。
　　明明本來該拿去做其他事情的時間，就這樣和她手牽著手悠哉地走在空曠的公園裡，也沒說什麼話……讓人感到非常放鬆。
　　我或許，就是一直都沒有這樣的時間吧。
　　什麼也不做，就只是待在繪名的身邊。

　　「真冬。」
　　「什麼？」

　　走到一半，繪名突然拉住了我，我們離開了人行道，來到旁邊的樹下，才剛站好就被繪名抱住了，她把臉埋在我的肩上不起來。
　　繪名自己說過、我也深有體會，肢體接觸能夠獲得安心，她之前在我放學的時候出現，抱我也是因為她不想去上學，似乎還能提起幹勁……那麼，現在抱我是因為？
　　我想找繪名擁抱的時候，在擁抱之前，心情都不太好的。

　　「……繪名是有不開心的事，才找我出來透氣的嗎？」
　　「雖然不是……也能算是……笨蛋，現在不想跟妳說話。」
　　「欸……？」

　　沒想到問了之後被她罵了，我有點受挫。
　　是因為我嗎？
　　我剛剛做了什麼讓繪名不開心的事情？是因為我不怎麼找話題嗎？但是生我的氣也不會抱我吧。

　　「真冬、為什麼是真冬……」
　　「……」

　　但是，她又繼續開口了，說得就好像，真的是我讓她不高興的，明明我……什麼都沒有做，不會是因為什麼都沒有做吧？那我……又該做什麼才好？

　　「我……」

　　繪名好像要說什麼又沒說完，我一直等著也沒有下文，讓人很著急。

　　「抱歉……我又做了什麼，讓繪名生氣的事了嗎？」

　　因為我真的不知道，希望我問了之後繪名沒有更生氣，但是繪名沒有立刻給予回應，我聽見了她的深呼吸，她的臉從我肩上起來，還以為她要放開我了，發現沒有被放開，我鬆了一口氣……

　　「真冬，是不會跟其他人這樣抱著的吧。」

　　也沒想到繪名接著說的話並不是生氣也不是要指責我什麼，就是有點莫名，明明她跟我約定過了我會找她，還懷疑我。

　　「……我也沒想過繪名會這樣抱著我，看情況吧……」

　　所以刻意選擇了我有可能跟別人這麼抱的說法回答了她。

　　「……不可以。」

　　但是繪名立刻就開口制止了我。

　　「不可以跟其他人這樣……」
　　「……為什麼？」

　　其實我不可能那麼做的，繪名跟我的約定，我也沒有忘記，她好像不相信我，我想知道為什麼。

　　「我說，不可以就不可以……會聽我的吧？」

　　一開始她還只是讓我想找人肢體接觸就去找她，並不是讓我完全不能找別人，但是現在讓我不要找別人，要我聽她的……我忍不住笑了。
　　繪名不說我也不會跟別人抱著的，我只想抱她，因為我喜歡她。

　　「那我盡量……不讓這種事發生……所以繪名能跟我說，是什麼情況才會這樣抱著我嗎？」

　　然而我不明白為什麼繪名要這樣抱我，明明我是因為喜歡繪名。
　　結果她沒有回答我，其實那一瞬間我還覺得自己的心跳少跳了一拍，想到了我未曾想到的事，但是繪名下一秒把我放開了──

　　「……不要對別人太好！」

　　我愣了一下，她拉著我快走了起來，我被她拖著走，剛剛想到的那件事，好像已經有了形狀，知道不是我要失望的部分，我很快就追上了繪名的腳步。
　　對繪名來說──

　　「我對繪名很好嗎？」

　　忍不住湊過去問她。

　　「妳這笨蛋能不能少說點話！？」

　　繪名又突然罵了我還加快腳步，不過我確定她好像不是生氣了……因為她把我的手握緊了。

　　「……繪名剛剛還讓我找話題。」

　　我又忍不住趕上她指出她矛盾的地方，我想說，繪名好像只是突然傲嬌了。

　　「剛剛是剛剛！」
　　「……繪名，生氣了？」
　　「才沒生氣！」

　　她語氣變得強硬了起來，聽起來很像生氣了，又說沒生氣，我有點慌張，然後她又突然停下了腳步，變成我回頭看她，完全不明白，繪名為什麼會有這些行為。

　　「……有點不懂繪名。」

　　所以我很想知道。

　　「說得妳好像懂過。」

　　這句話好像是真的生氣了，明明牽著她的手卻覺得背後發涼了。

　　「……不要生氣。」
　　「都說了沒有……」

　　但是繪名又笑了，即使看起來有點無奈，她是真的沒有生氣，當下這個氣氛讓我覺得有點神奇，好像我的喜歡可以有個去處。
　　難道……繪名也喜歡我嗎？還是，她察覺了我喜歡她？這是能發現的吧？我好像藏得不太好。

　　「……真冬。」
　　「嗯。」

　　在這個氛圍下，其實我突然覺得什麼都很美好，想什麼都聽繪名的。

　　「我對真冬來說是特別的嗎？」

　　但是，差一點就要搞砸了。

　　「……特別？」

　　我還沒思考完關於我對繪名的情感會成為什麼模樣，我已經察覺繪名在問我什麼了，所以我不能輕易回答她。
　　我不想那麼草率說出第一個想到的答案，卻又無法隱瞞自己的內心，無法對繪名的問題撒謊。
　　我喜歡她，但我還沒做好告訴她的心理準備，因為現在的我只是一味地在和繪名索求，我什麼都不曾為繪名做過，這樣就說我喜歡她，是不是很奇怪？就跟那些和我告白的人一樣……
　　我不想讓繪名失望，又不想毫無準備還不顧後果地告訴她──

　　「繪名一直都對我很特別。」
　　「欸、」

　　就算只是朋友，也是特別的朋友，沒有人會對我做出跟繪名一樣的事情。
　　但是……我對繪名呢？我也想知道，答案。

　　「那我對繪名來說是特別的嗎？繪名，朋友也很多，也不是只會跟我出來，去繪名家住過的，也不只我一個人……」

　　繪名讓我不要跟別人肢體接觸，我卻不知道她是不是會跟別人肢體接觸，只有我不行？還是她也沒有跟別人？桃井同學跟繪名認識很久了，是繪名最好的朋友吧……繪名跟她的互動，就和跟我一樣嗎？
　　繪名約束了我，我卻未曾約束過她，我願意聽她的話，卻也開始害怕她不願意聽我的話，即使我並不敢要求她什麼。

　　「真冬是……最特別的喔。」

　　……所以，聽到這句話，又開心又害怕，我不想延續這個話題了。

　　「……那繪名不生氣了嗎？」
　　「都說沒在生氣……沒在生妳的氣！」

　　那個話題被我成功跳過了，繪名甩了甩我的手，我想應該是開心的表現吧。
　　她又拉著我繼續走，我們恢復了剛剛散步的模樣，她偶爾會轉過頭來看我，我想知道她現在是抱著什麼心情看我的，不過繪名沒有說話，會哼一聲就看回前方。
　　她真的沒有生我的氣？她說沒有就沒有吧。
　　那繪名發現我喜歡她了嗎？只是她看起來沒有不高興，也沒有跟我拉開距離……難道，還有那麼剛好的事情嗎？但是卻無法不去想，繪名覺得我是最特別的。
　　心跳都開始因為她用力了起來，卻反而有一種很舒暢的感覺……因為平常沒有機會體驗到自己能這麼感情充沛的時候。
　　但是，繪名很快就帶著我走到了車站，好像這場夢要醒了，她只是帶我出來吃了個蛋糕、散步了一段路，就這麼結束了。

　　「……真冬。」

　　繪名放開了我的手，我不想親眼確認我們放開了，所以我盯著她，我以為她只是有話要說──

　　「……繪名？」

　　繪名，突然靠過來親了我的臉頰。
　　我已經，無法不去想繪名是不是也喜歡我了，雖然我不是很理解繪名，但我也不是完全不諳世事。

　　「……也不能，讓別人對妳這麼做喔……」

　　繪名，我心跳好快啊，只是不能讓妳知道。

　　「不會……會這麼做的繪名比較奇怪。」

　　繪名，覺得我不懂感情嗎？不知道，什麼是曖昧嗎？

　　「那我就當最奇怪的那個。」
　　「……好。」

　　但我卻不得不跳入這樣的陷阱。
　　繪名如果也喜歡我就好了，那麼，我希望她能因為我開心，即使我能給她的並不多，我不知道要不要把喜歡繪名表現得明顯一些，我因為喜歡繪名，她對我做的這些事我都很開心，我做一樣的事情就好了嗎？但如果她跟我說了喜歡，我該怎麼辦？
　　我什麼準備都沒做好，卻又壓抑不住我的心情。
　　繪名把我送到了車站，自己卻沒有要跟著走的意思，她說她還要去買東西，明明回來的路上我沒看見她用手機，她媽媽真的有請她買東西嗎？
　　我想，繪名只是不想跟我一起走，我也覺得，我可能不能跟繪名一起走，我好像需要冷靜，即使現在，冷靜不下來──

　　「……！」

　　我也親了繪名的臉頰，她好像震了一下。
　　繪名，大概是喜歡我的吧，即使我不知道別人為什麼喜歡我，但是被許多人告白後，仔細想想她們之前的行為，我得知了喜歡我的人會做出什麼事情……

　　「下次見，繪名。」

　　我揮了揮手和她道別，她就愣在原地一動也不動，更加讓我確信了。
　　繪名……也喜歡我。
　　內心深處，當然不可能不開心……但那可能不太好。
　　我在獨自回程的時候，打開手機搜尋了那些牽手方式，或許是聽過也沒有聽過，繪名今天跟我的牽法有個名字，就叫「戀人牽」。
　　即使只是個名字……有一種，找到證據的感覺，很害怕。
　　雖然我也有看過學校裡有同學這麼牽，但她們只是普通朋友的感覺。
　　我在學校被告白，是因為我是「優等生」，所以她們喜歡了假的我、裝出來的我，裝出來的，當然是要裝出誰都喜歡的模樣，不是嗎？
　　那繪名呢？我在繪名面前，不就是時常被她指出有問題、惹她生氣……說我哪裡做的不對、那裡做的不對，我在她眼裡難道不是除了作詞作曲一無是處的人嗎？
　　我……被繪名喜歡了什麼……？

　　繪名在回家後傳了訊息來，是那種跟別人出去後，回家禮貌性傳的訊息吧，所以我也禮貌性回覆了。
　　本來以為就這麼結束了，繪名又把今天拍的照片都傳了過來，順著這個「禮貌」，我才想起一件事，我沒有在看到繪名的時候跟她提，她今天穿的是新衣服。
　　意識到繪名可能也喜歡我之後，對於她穿新衣服來給我看，有點開心，所以我遲來地問她了，繪名應該希望別人察覺的，我想盡量符合她的期待。
　　繪名確實跟我說是新衣服，還問我哪一張好看，其實我選不出來，只要不是拍差了或是奇怪的照片……例如沾到什麼的照片，我都覺得繪名很好看。
　　因為繪名本來就長得很好看吧。

　　『知道就好！』

　　然後繪名就說得好像我以前不知道一樣。
　　跟她說我的審美也很正常之後，她就好像生氣了，要我別回訊息，我不想她生氣，就問她是不是生氣了，她雖然說沒有，卻又再說了一次讓我別回，難道不是生氣了才不想跟我講話？但是不聽繪名的話，感覺她會更生氣。
　　我又哪裡惹到繪名了……
　　繪名不開心……如果是因為我不開心，甚至我不知道她不開心的理由，我就覺得胸口很悶。
　　繪名以前時常因為我而生氣，她卻從來沒讓我生氣過，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帶給她更多的開心……
　　我能帶給繪名什麼？
　　繪名是牽手和擁抱或是像今天那樣親我的臉頰就會開心了嗎？我能從繪名的肢體接觸得到安心，還覺得如果「那一天」她也來擁抱我就會不一樣，繪名從來沒跟我說過她可以從我的肢體接觸獲得什麼，那一次說安心，她也是疑問句。
　　繪名好像沒有太肯定這個效果。
　　不過她不是上學前來抱我就能提起精神去上學了嗎？即使也沒有幾次……
　　那麼我，除了這種效果，又能從繪名身上得到什麼？
　　我……為什麼喜歡繪名，還會因此感到開心？但也不是只有開心的事情，我還會因為繪名說的一些話動搖、害怕、不高興，背後發冷。
　　變得很容易受到繪名影響。
　　那繪名呢？

　　「……」

　　自從有了那個想法之後，好像無法否認繪名喜歡我，即使可能是我的自作多情，如果要我選一個，我難道不希望繪名喜歡我嗎？但繪名實際肯定也是喜歡我的吧……
　　她……把我當什麼都不懂一樣，所以才做了那些事。
　　繪名喜歡我……吧。
　　就算她不喜歡我，我也得好好思考，這份感情的去向了。
　　我並不覺得這是能夠隨意告訴繪名的事情，甚至是其他人，即使我可能沒有需要告訴別人的必要……我知道喜歡同性的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是什麼樣的存在……
　　如果繪名喜歡我，那麼，她也會成為別人眼裡那樣的存在，我不想要繪名是因為我而被異樣眼光看待。
　　我沒有成為媽媽所想的好孩子，但是媽媽和我談妥了，我不得不接受，因為我住在這裡，我一直都住在這裡，我……是一直得到父母的照顧生活到現在的，繪名肯定也是那樣的，即使我不知道繪名的父母在不在意這種事……應該沒有完全不在意的家長吧。
　　之前那件事情過去了，不代表之前的害怕就過去了……我一直不願意面對的事情，對當時的我，就是很害怕。
　　現在是因為事情終於解決了，它不可怕了，但是不可能其他事情就跟著不可怕了。
　　我喜歡繪名，我不知道我會不會一直喜歡，如果我會一直喜歡繪名，我知道我會遇到什麼──說不定我會跟那些和我告白的人一樣，我也想告訴繪名，如果我不說，那麼……是不是又要再次經歷瞞著所有人的過程？
　　因為沒有人可以訴說、誰也不能說，沒有味覺還可以治療、沒有喜歡的事物也可以尋找，想考的大學可以選擇，那麼我喜歡的人是同性，要怎麼改變？
　　媽媽……知道了會怎麼想？
　　明明好不容易沒了要再瞞著媽媽的事情。
　　如果我繼續瞞著，卻痛苦到想和繪名說出我的感情，如果繪名也喜歡我，那麼是不是就會變成，繪名要跟我一起瞞著所有人？我不希望她也體驗那樣的過程。
　　但我如果痛苦卻又選擇不告訴繪名，我不知道會不會再次經歷上次那些──不管什麼都開始變得不好，導致媽媽察覺……而我這次能說出原因嗎？媽媽會去查清真相的……
　　這已經不是我想做的事情和不想做的事情，這樣的問題了。
　　喜歡同性，可能已經不是什麼會被歧視的情況……但是，媽媽要是因為這樣覺得我「不正常」，又會怎麼去想害我變得不正常的人？
　　我不禁開始疑問，我為什麼要喜歡繪名──如果我這麼想，又好像很對不起繪名。
　　因為……繪名值得被喜歡不是嗎？在那些問題之前，我只想看見繪名開心……

　　我和繪名又見了一次面，那次大家都來了，不是我們獨處。
　　所以我們沒有談起上次的事，也沒有牽手和擁抱，更不用說是親臉頰，繪名在大家面前表現得像是我們不會做那些事情，所以，我更確定了。
　　她偷偷來搔了我的手心，卻不讓我牽起她，不想被大家發現我們牽手吧。
　　我一直在她旁邊看著她。
　　繪名不會去搔奏和瑞希的手心，更別說Miku他們了。
　　看起來是只對我……但是繪名也有說過，不知道奏和瑞希喜不喜歡肢體接觸，所以不會貿然觸碰的吧？繪名還有其他朋友……更好的朋友，我不知道她們接觸的程度在哪裡，不過只當這是好朋友才有的互動，為什麼不能在別人面前做？
　　即使我覺得不需要再懷疑了。
　　那天沒有什麼接觸，並不是之後都沒有接觸。
　　繪名會私下傳訊息過來，以前她找我的時候，都是真的有事要和我說，例如我的味覺、提醒我對奏說話很失禮，說的都是讓我知道比較好的事情，或是我做錯的部分。
　　從我們一起出去散步後，就變得不是那樣了。
　　繪名傳過來的訊息很無所謂，我卻因為那些無所謂的訊息感到有些開心，然後開始害怕繪名不再傳訊息過來，每天，都因為繪名的訊息開心，又在自己回覆後感到害怕。
　　我這樣，是繪名想要的嗎？明明我們也沒說什麼，卻能稍微減緩我的某種情緒，能夠讓我不那麼需要和繪名擁抱，不用給她添麻煩。
　　繪名……也是一樣的嗎？
　　我在沒有見到繪名的時間，反覆想過了好幾次。
　　越是深入思考，就越害怕。
　　我見不到繪名的時候，我會思念她、我會想傳訊息給她，想告訴她我想見她，貪婪地想要她的擁抱，如果繪名沒空而回絕了我，那我會難過。
　　如果繪名跟我是一樣的，我也會害她變成這樣嗎？
　　繪名約束了我，但我沒有約束她，想到繪名如果會跟別人牽手、擁抱，甚至親別人的臉頰，邀請別人去留宿、還有其他人穿了繪名的衣服，我的內心就會很不舒服。
　　喜歡也不並只是帶來正面情緒……只是喜歡一個人而已，卻要去想這麼多事情，還被自己的幻想所傷，然而誰也不能保證我想的就是錯的，也不可能什麼壞事都沒有。
　　繪名，也會有這些幻想嗎？然後擅自受傷嗎？
　　我喜歡繪名，但我能想到的行為卻只有索取和限制，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能給她什麼、我做什麼會讓繪名高興。
　　如果只是按照她說的，不和別人有肢體接觸……這只是，預防她不高興，而不是能讓她高興的事情。
　　我腦裡，也想像不出我和繪名除了繼續待在25作曲以外的未來。
　　原來我根本就沒有那麼了解繪名，明明我一直看著她，從她身上發現了好多我辦不到的事情，但我卻不知道繪名對未來是怎麼想的，我知道繪名要畫畫，那我知道繪名除了畫畫還要做什麼嗎？
　　一起在社團做音樂只是我們各自人生中的一件事而已，即使是一直延續的，我們肯定不是只做這件事。
　　還有，繪名喜歡我的什麼？即使她不問我的話大概也不知道我喜歡她的什麼……然而，繪名有很多值得喜歡的地方，我呢？
　　我的外貌？她說過很好看……我的才能？只因為這樣喜歡我的話，為什麼不喜歡奏？像天才一樣製作曲子的，不是奏嗎？在繪名傷心的時候，也是奏給她做了曲子，我只是說了幾句想到的話，繪名回來是因為她自己想通了，我根本沒有幫上忙。
　　而且繪名不也是被奏誇了畫就會開心嗎？我給了感想後，她從來沒有對我表示開心……
　　繪名喜歡我的什麼？我想不透，在她面前的我，有什麼值得被她喜歡的地方。
　　繪名甚至說過討厭我，她也只對我生氣，偶爾在我接她的話的時候她會說沒在問我，之前提到媽媽的事情時，她也總是在否定我的選擇，繪名只有偶爾會說我寫出來的歌詞很好──但她忘記靜音的時候說的是我很可惡。
　　……其實繪名喜不喜歡我並不重要，我認為我喜歡她就夠了，可以不用管自己的感受，然而如果繪名也喜歡我，那就是另一個層面的事情了。
　　我無法否認自己不會像那些和我告白的人一樣，有一天會想告訴繪名，如果繪名也喜歡我，那麼，是不是也有那一天？繪名如果先跟我說了喜歡怎麼辦？
　　我會和我喜歡的人成為戀人嗎？
　　然而我能非常肯定……我現在無法和繪名成為戀人。
　　我沒有能給予繪名的東西……我還想像不出自己的未來，我不能就這麼害了她，我不想只有我才是添麻煩的那一方。
　　如果我會和繪名成為戀人，我們不就要比朋友相處得更親密、更久嗎？就算是我……也不希望有結束的那一天。
　　我不知道繪名需要我的什麼，我連自己的未來，都無法說出一個肯定的想法，我既不能給繪名任何東西，還要再次瞞著家人、所有人，說我喜歡她。
　　繪名，不是也要瞞著別人嗎？不然她為什麼不在大家面前和我牽手？
　　如果這是一件好事，為什麼我從一開始就覺得需要藏起來？為什麼繪名不把我們平常做的事情做給別人看？
　　如果我們互相喜歡，我們不就是帶給彼此……另一個，令人窒息的未來嗎？如果我又得再次瞞著什麼，至少想做到再也不會被發現……但是現在的我做不到。
　　我根本就沒有資格以朋友以外的身分站在她旁邊。
　　但是，如果想要盡量不去喜歡繪名，卻會造成自己的痛苦……因為繪名值得被喜歡，我沒有不喜歡繪名的理由……繪名就不一樣了吧？
　　繪名到底為什麼喜歡我？不喜歡我的理由有很多不是嗎？如果有一天也變成了需要繪名放棄對我的喜歡，那我也會給繪名造成痛苦嗎？

　　「哈……」

　　自作多情的自己，有點戲謔。
　　繪名是個很厲害的人，說不定她根本就不會思考這些事情。
　　再多的困難，繪名一定都能克服吧。
　　我不是認為我不能……只是，現在不能，現在不能的我，如果是被繪名帶著克服困難的，那我未來還能帶給她什麼……？
　　我根本就沒有能自己完成的事情，我怎麼有資格被繪名喜歡？
　　才剛和媽媽達成了協議，我不想再有什麼事情會讓媽媽說出我被影響了，肯定是這件事的錯……什麼的，一想到這是有可能的，我就很害怕。
　　媽媽覺得做音樂影響了我，沒收了我的合成器、查我的電腦、找到大家……最後沒收我的電腦、想要奪走我的手機，都是為了讓我不再接觸。
　　如果媽媽又知道了繪名成為了「可能」影響我考大學的人，那麼……我……會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很害怕，我想瞞著的事情，不知道為什麼媽媽總會發現。
　　所以，至少「現在」不能……我不想，波及到繪名。
　　繪名，不覺得我們這樣相處很美好嗎？明明，我沒有想奢求什麼──

　　繪名突然把我約去SEKAI了，我以為她終於也跟我一樣，想要擁抱我，主動找了我，我不用擔心我是不是給她添麻煩了，所以我很樂意去找她。
　　見到她之後，她先拉住了我的衣角，才伸手抱了過來，而不是跟之前那樣大方地擁抱我，讓我覺得繪名遇到了不好的事情，我就問了她。

　　「沒有，就是……真冬，讓我冷靜一下，所以先別說話。」
　　「……好。」

　　不是什麼不好的事情，我就不擔心了，但是繪名要冷靜什麼？讓我別說話，我也剛好可以思考。
　　但我思考不來，繪名在我背後的雙手捉緊了我的衣服，她在我肩上的頭稍微動了起來，她用嘴碰了我的脖子，有那麼一瞬間，我差點相信了吸血鬼的存在，因為我不明白嘴在頸靜脈上還可以做什麼，吸血鬼就是為了不讓血噴出來才選擇這邊的，不過繪名沒有咬我，所以我真的不知道……

　　「……真冬。」

　　她抬起頭來看我，我想問她的時候，發現自己可能太遲了──

　　「……！」
　　「唔……！？」

　　繪名親了我，我下意識把她推開，這是我沒想過的，繪名不是先和我說喜歡，而是直接越界。

　　「繪、繪名……？」

　　那個就像是反射性防衛，不是真的討厭，但是過於反射動作了，我嚇到了自己、也嚇到了繪名，她的表情變得有點不好，在我開口前開口了──

　　「……真冬，妳知道接吻不是能隨便來的啊……」
　　「為什麼……」

　　我想問為什麼越界了，繪名不是要跟我告白吧？卻因為知道繪名能做出這種事都是覺得我不會拒絕，那麼就是知道我喜歡她，所以我有些措手不及，沒能把話說下去。

　　「哈……那不就好說了？我……喜歡真冬，怎麼……妳看不出來？」

　　但是沒能把話說明白的我，好像讓繪名誤會了什麼，我看著她不再開心的表情、還有些微顫抖的聲音，自己背後也稍微發冷。
　　繪名跟我說了喜歡，我知道她喜歡我……
　　繪名卻沒問我喜不喜歡她，就親了我，沒有那些告白的過程，就親了我，甚至沒有好好談過這件事，繪名想要的，只是我的身體？
　　繪名不再看著我的眼睛，她垂下頭之前的表情令我也想要咬住嘴唇，只是我覺得我不該，再有任何反應……
　　這讓我怎麼辦？繪名是覺得我們能進展到那樣的關係了嗎？但是我並沒有那麼想……

　　「繪名，抱歉……我……知道。」
　　「……欸？」

　　也不想讓她覺得，我什麼都不知道。

　　「抱歉……」

　　可我就算知道了，也沒辦法因為我們互相喜歡就回應繪名的心情，我……寧願是這一刻的自己讓她失望，也不要是一時衝動卻什麼準備都沒做好的自己在不久後的未來讓她失望。

　　「這個道歉……是什麼意思？」

　　繪名，盯著我就開始不斷落淚，我不能再看著她的表情，我不是要讓繪名傷心，但是我也很痛苦。

　　「……抱歉，繪名。」
　　「所以，妳說啊……？」

　　繪名要我的什麼？她連喜歡都沒說就跟我接吻，她喜歡我的什麼？我……喜歡繪名所擁有的、那些我沒有的事物，視線總是不自覺追隨她，是因為她的一切行為令我著迷，我不是要她的身體……雖然不保證以後不想要。
　　但我現在只是要……牽手和擁抱……在她身邊就夠了，因為我沒有資格成為她最親密的關係，那是要付出很多的，我完全沒有能給她的東西……也沒有能保護她的底牌。

　　「我們不能……」

　　我做不到，即使繪名現在很傷心，我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我不想沒有做準備就讓她遭遇那些我覺得很可怕的事情……就算繪名能獨自解決，那我在她身邊要做什麼？只是依靠她？

　　「哈……」

　　聽著繪名在壓抑哭泣的聲音，我也很難受，那些被我拒絕的人都沒有這樣。
　　我可以不要讓繪名傷心，但是如果說了我也喜歡她，誰要負責……繪名會因為我需要瞞著很多人，再次一起瞞著媽媽……是我最受不了的事情，更不可能就這麼告訴媽媽了。
　　如果我們成為了那種關係，肯定會做很多戀人都會做的事，想要隨時都在彼此身邊……繪名，在跟我說喜歡之前，連一個吻都忍不住，我怎麼敢去想像我們瞞得過媽媽？

　　「……」

　　她伸手握住了我在她肩上的手，要把我拿開，其實我一點都不想放開她，所以我沒有自己放開。

　　「……妳早就知道了，所以妳也早就想過了！這是妳……一點都沒猶豫，對我說出的話是吧？」

　　本來沒有那麼確定的，我以為，我們這樣相處，就很開心……就算繪名只是想要我的身體，我也想，給她我想給的未來……

　　「……我不討厭繪名……」

　　如果說了我也喜歡的話……我就沒辦法先拒絕繪名了。
　　她的手直接鬆開，讓我的手掉了下去，那一瞬間特別冰冷，我不敢再握回去了。

　　「……但是不能接受同性是嗎？是這樣嗎？就只是這樣？」

　　被繪名這樣質問，胸口也有一種揪起來的感覺，繪名也知道，同性……這樣是不正常的，我就是不想讓她遭遇那種事情……繪名有什麼必要為了我受苦？

　　「不是、那樣……」

　　我和繪名，肯定都沒做錯什麼──

　　「哈……！」

　　但她卻因為我的否定而露出了更扭曲的表情，好像很痛苦的呼吸聲，傳過來都讓人跟著要不能呼吸。

　　「為什麼……！？」

　　突然被繪名抓住了領子，我因為她哭泣又憤怒的表情而震撼，我從沒想過，繪名會反應這麼激烈……她勒緊了我的領子──

　　「為什麼、為什麼都是我……！？」

　　我彷彿是因為被勒住而喘不過氣的，那一瞬間，我不是難過，而是因為自己好像做錯事了而害怕，因為我沒有聽懂繪名說的意思。

　　「繪名……」

　　伸手摸了她勒著我領子的手，繪名稍微鬆開了一些，我還想伸手去擦掉她的眼淚，但是碰到淚水的瞬間，自己的表情恐怕也會堅持不住。

　　「……為什麼？」

　　她一直在問為什麼，我卻不知道她在問什麼……她也不問，我為什麼不喜歡她、或是我為什麼拒絕她，她都沒有說清楚，我不知道，所以，肯定是我做錯了……事實是也只有我做錯了，明明喜歡繪名……

　　「抱歉，繪名……」
　　「……！」

　　想讓她好過一點，我抱住了她，她身體在顫抖，抱著好冰冷，因為繪名沒有抱住我，明明一直都是那麼溫暖的，今天卻──

　　「妳都、拒絕我了！妳還抱什麼……！」

　　她突然很用力把我推開，不是像我那樣按住她的肩膀，而是抗拒一般徹底把我推開，我向後踉蹌了兩步，錯愕地盯著她。
　　我沒有明白，為什麼不能擁抱了。

　　「因為是繪名難受的時候……」

　　不是擁抱會讓人好一點嗎？即使我剛剛抱住繪名，感覺變得更不好了……

　　「哈……！？妳還不懂嗎！？那是因為喜歡妳！所以找了那種藉口！不如說妳不喜歡我……妳從我這裡獲得什麼安心！？」

　　繪名對我又哭又吼，我愣在原地盯著她，有一種忽然不能呼吸的感覺，但即使一分鐘內沒有氧氣也沒有問題……我只是很錯愕。
　　繪名說的總是對的，所以，我也是因為喜歡繪名，才會覺得和她的肢體接觸很安心？那又為什麼？繪名不可能在這個瞬間就不喜歡我了……為什麼，我不能抱她？因為她覺得我不喜歡她，那我就不能抱她了？
　　……我不懂。

　　「繪名……」
　　「別過來！」

　　想往前靠近，她卻後退又對我大吼，那些我已經淡忘的痛苦回憶，又突然復甦──那一天，我也是這樣抗拒所有人，即使不太記得當時的感受了，但是我明白了。
　　被原本很親密的人抗拒的感覺。
　　然而那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情況……繪名只是因為我才變成了這樣，又哭、又氣憤，她說我不如說不喜歡她，可我是說不出來的。
　　我為什麼會想到那時候，如果繪名也能抱我就好了？肯定是這種狀態，就是需要一份溫暖不是嗎？
　　我還是靠近了繪名，想要抱她──

　　「……不要生氣、不要哭……」
　　「……哈……」

　　但我害怕再次被她推開，所以只是鼓起勇氣伸手抹去了她的淚水，繪名沒有退開。
　　我明明沒有想讓繪名變成這樣，甚至是我不知道會變成這樣，我以為，只是在我什麼都沒搞清楚、什麼準備都沒做好的時候跟她說我們不能在一起，這沒什麼……
　　不能跟她說喜歡，也只是因為，那麼就又會被問為什麼不能在一起。
　　如果我說了，繪名肯定會說這些她都能接受、她能幫我、能自己瞞著我媽媽什麼的，想盡辦法說服我接受交往吧？我說了再多次不要，繪名也會追著我不放的。
　　但我並不是要這樣……我不想所有事都依靠繪名，我想做到繪名自己也能做的事。
　　我曾經有做過什麼被繪名誇過做得好、很厲害嗎？除了作詞作曲以外，我在繪名看來還有其他長處嗎？
　　我無法接受……這樣的自己站在令我著迷的繪名身邊。
　　如果我現在接受繪名，只是在放任自己罷了，享受繪名能帶給我的一切，或許我能從繪名的喜歡感受到歸屬，我卻無法給她這樣的東西。
　　所以──

　　「抱歉，繪名……之前的那些，繪名也跟其他朋友做得出來吧。」

　　我不能放任自己跟繪名更親密……這樣我會什麼都做不到的。

　　「哈……所以？」
　　「那妳……會跟其他朋友接吻嗎？」
　　「……妳現在是想說，只把我當朋友是嗎？」

　　繪名咬住了下唇，我無法在繼續直視她，我知道自己讓她難過了，但她同樣也讓我痛苦，明明不該什麼都不好好說就吻我的，太早了。
　　牽手和擁抱都滿足不了繪名的話，那現在的我能用什麼滿足繪名？

　　「……繪名不會跟其他朋友那麼做的話，就不該和我做。」

　　我們連戀人都不是……繪名，我一點都不想當那麼隨便的人，所以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她之前說我什麼時候懂過她了，可能我真的不懂。

　　「哈……妳可還記得自己跟我約定了什麼？」

　　繪名聽起來又生氣了。
　　原來她記得我們的約定啊，說我只能找她肢體接觸，但是從來沒有約束過她那邊，所以我一直都不知道，她會跟朋友做到什麼地步，想著就讓我痛苦。
　　至少對我來說，只有繪名一個人，我只喜歡繪名……只有繪名，也好好看著我的一切，會指出我的問題，即使之前她可能不是喜歡我，她也會這麼做，就只有她……至少在接吻之前，我覺得繪名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去做的。

　　「只有繪名……像朋友。」

　　我還是不敢看繪名的臉，但是，她也沒有看我……擦完她的眼淚，想這麼順勢垂下手去握住她，卻也不敢握住。
　　繪名要是再次抗拒我，我也會很難受，可她已經什麼都不說了。

　　「繪名……」

　　其實想……跟她說等等我，又不想說出任何會讓她覺得我們互相喜歡、所以可以跟我更親密的話，我不奢望那份親密，我不敢奢望，這難道是我能奢望的東西嗎？

　　「……夠了，不要說了。」

　　繪名垂著頭阻止了我說話，我看見她掏出了手機。

　　「……我回去了。」
　　「繪──」
　　「不要老是叫我的名字！」

　　她又吼了我一次，然後就從SEKAI消失了，剩下我一個人站在原地。
　　突然什麼都沒有了，我垂頭盯著地面，繪名的幾滴淚在地面特別明顯，這一刻，胸腔就像是被擠壓了一般難以呼吸，我捉住了自己胸前的衣服，想大力張口呼吸，不得已彎下腰，好像就要吐出來。

　　「繪名……」

　　事到如今，視線才模糊了起來。

　　「繪名……啊……」

　　她對著我大吼又哭得扭曲的臉不禁浮現在腦裡，有一種胸腔受到攻擊的感覺，又痛又窄，我努力開口減緩這個疼痛，就想這麼倒在地上──

　　「……真冬？」

　　但是Miku來了。

　　「……不行……」

　　曾經只有Miku知道我的想法，也只有Miku可以接受那樣的我，所以我才能躲在這裡……然而這麼做是不會有任何長進的，那已經不再是我要的了。

　　「Miku，我和繪名……來過和發生過的事情……能當作不知道嗎？」
　　「嗯……真冬是這麼希望的話。」

　　我不知道我怎麼了，抬頭看著Miku的臉，就像是看見那些什麼都不知道的人，我裝出了若無其事的模樣，揮手和她道別，我拿出手機離開了SEKAI。
　　除了繪名，誰都不能知道我們之間發生的事……

　　回到房間的瞬間雙腳無力地跪了下來，雖然動靜肯定很大，但已經管不了自己了……
　　瞥了一眼因為手鬆開而摔落在地上的手機，沒有聽見媽媽的腳步聲，反而讓我全身無力地倒在了地上。

　　「我……」

　　我和繪名說了什麼……？
　　為什麼把她推開了？為什麼拒絕了繪名？我不是喜歡她嗎？繪名也喜歡我，我們就這麼交往又有什麼不好……？

　　「……」

　　雙手縮在胸前，不禁整個人也都在地上蜷了起來，想按住的胸口只有空洞的感覺，惡魔則在耳邊不斷向我呢喃。

　　「哈……」

　　我……傷害了繪名。
　　我傷害了我喜歡的人。
　　但是──對我好就真的不是一種傷害嗎？
　　繪名急著跟我有些進展，在跟我索取親密關係，即使那可能是我現在唯一能給她的，如果只是要我的身體、要我對她說好話，要我陪在她身邊，那麼這個「我」，不就是誰都能取代的嗎？有必要是我嗎？有必要是需要面對媽媽的我嗎？
　　如果繪名只要我做這些就能開心……那就不用跟她建構未來，我們就會成為另一種關係……那也不是我要的。
　　想怪給繪名，又不能怪給繪名，明明還有很多時間慢慢來……

　　「哈……呼……」

　　努力穩住自己的呼吸，卻又覺得很痛苦，我窩在胸前的手慢慢舉起了一隻撫到嘴唇。
　　我讓手指橫著堵在了雙唇之間，明明是手指的觸感，卻清楚浮現了繪名那措手不及的吻，眼眶莫名疼痛了起來，可沒有淚水要湧出，喉嚨也開始痛……但是我沒有要發出聲音。
　　放開手指的瞬間，感受到了淚水擠出來的感覺，我伸長手臂去拿到了剛剛先掉在地上的手機，不用力呼吸就好像要喘起來，我不斷用力吐氣和張口吸氣，點開了和繪名的聊天視窗，這麼一看，不久前傳來問我有沒有空、想在SEKAI見我的訊息……

　　「繪名……」

　　我……辜負了她的期待。
　　繪名……我也很喜歡的啊……我明明想讓繪名開心的啊……

　　「哈……」

　　喉嚨又痛了起來，如果哭是這麼難受的事情，我究竟讓繪名多難受了？
　　但人類不是難受才會哭嗎？只會越哭越痛苦？生理反應原來這麼矛盾……

　　「繪名……」

　　抱歉……除了抱歉，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對不起』

　　給繪名傳了訊息過去，就連自己都覺得，看起來毫無誠意，繪名看起來，肯定也是一樣的吧。
　　只有她會問我，我說的謝謝和對不起是不是真心的，卻又在某些時候不這麼說，會說我知道就好……但是，繪名，我現在已經不知道了。
　　明明想道歉，卻連自己都不明白有沒有誠意了。

　　「繪名……」

　　我握著手機慢慢從地上爬起來，站直好像是一種很痛苦的動作，我彎著腰像個被銬了腳鍊的囚犯，腳步都抬不起來，明明床就近在眼前，就像要爬樓梯那麼遠，所以一碰到床緣，我直接倒了上去。
　　我努力動了身體讓自己躺好，手裡握的手機好像總是那麼冰冷，我又拿起來按了開機鍵，還停在跟繪名的聊天視窗，沒有已讀記號，我知道，繪名肯定不會現在點開……
　　所以，我也不傳別的……這樣，我的「對不起」才不會被刷下去。
　　畫面在自動暗掉之前，繪名也沒有已讀，而我不再打開畫面，就只是一直盯著黑色的螢幕……很快的，二十五點了，或許只有瑞希和奏上線，我沒有確認，但是收到了群組訊息，沒有繪名。
　　自從和媽媽達成了協議後……平日的這個時間我都在睡覺了，星期五也不例外，假日兩天都是我能自由運用的時間的話，我也沒有必要在平日違背媽媽，所以，我沒有打開Nightcord看。
　　繪名……會不會從今天之後就不再上線了？
　　和那時候的我一樣……但是，我知道繪名住在哪裡，瑞希也能在學校找她，和當時已經不一樣了。
　　如果繪名不再上線，那麼我們的事情就要被大家知道，她會希望這樣嗎？那之前為什麼要藏著？

　　「繪名……」

　　這之後，要怎麼面對繪名……
　　我希望我們能和之前一樣，因為我……當然會一直喜歡她，繪名呢？或許我的決定是愚蠢的，但我不知道正確答案，可能繪名在這之後就跟那些被我拒絕的人一樣，試著不喜歡我，甚至是，去喜歡別人。

　　「……哈……啊……」

　　我怎麼，就沒有想到，繪名在這之後會不會不喜歡我了……不過，無所謂吧。
　　我本來就不知道繪名喜歡我的什麼，那麼……繪名不喜歡我的話，我也覺得很正常，因為我有值得被喜歡的地方嗎？如果她只是喜歡我的身體和那些別人也能做到的事情，我……欣然接受她不再喜歡我。
　　……只要我喜歡繪名就好了。

　　「繪名……」

　　明明繪名沒有做那些事的話，我也不會去思考這些，就只是單純喜歡她。

　　「繪名……」

　　但是她讓我別老是叫她的名字。
　　繪名，喜歡一個人很痛苦吧，就像現在這樣，腦裡都只裝了喜歡的人。
　　如果我能讓她不要那麼痛苦就好了……

　　「繪名……我也……喜歡妳……」

　　我第一次喜歡的人，她也喜歡我。
　　明明……想給繪名最好的。
　　繪名，明明我這麼無能為力，為什麼，當初說我什麼都有了呢？

　　以前習慣了熬夜，隔天是星期六，並沒有因為睡不著而去想辦法入睡。
　　我一直握著手機，即使我沒有對手機做些什麼，大概是每十分鐘、二十分鐘，又或是其他不規律的時間，我打開螢幕確認有沒有通知……都沒有來自繪名的。
　　不知道繪名睡了沒有，我還是很想跟她說對不起，直到她跟我說一句沒關係，我在凌晨又傳了一次給她。
　　之後有些意識矇矓地睡著了，又在熟悉的時間醒來，媽媽差不多要準備早餐了，我也就起床了。
　　繪名還是沒有看我的訊息，我想知道繪名在做什麼，如果只是睡覺就好了。
　　吃完早餐我就回到了房間，上線先確認了一遍醒著卻沒看的文字消息，才進入了語音，奏……還在線啊。
　　剛剛就和媽媽說過話了，倒也不需要清喉嚨，裝作跟平常一樣的感覺和她打了招呼，我沒有問她繪名昨晚到底有沒有上線，她也不可能問我，不會有人知道的……
　　可能我心裡覺得因為知道繪名住在哪裡，就算突然都不上線了，我也能找到她……沒有那麼著急，我就和平常一樣作業，應該是正要去打工的瑞希傳了幾次文字訊息過來，一切都和平常一樣，就是少了繪名。
　　我不知道奏和瑞希昨晚作業到幾點，奏在中途就說要去稍微休息，到了我要吃午飯的時候她回來了，等我吃完吃後，又換她說望月同學給她做了飯，她就去吃了。
　　聊天室剩下我一個人──

　　「……！」

　　旁邊的Enanan亮綠燈了。
　　明明到剛剛為止，都像平常一樣，卻在這個瞬間不禁屏住了呼吸，就盯著繪名的上線顯示，突然很害怕她會再次變回灰色。
　　繪名肯定也有看見只有我在線，我沒有看見她切了靜音，我怕我說話她就離線，但是我們因此沉默了很久。
　　我能當作她是在等我說些什麼嗎？

　　「……繪名。」

　　所以我開口了，沒想過有一天，我只是叫繪名的名字，心跳也會這麼用力，彷彿胸口都被敲痛了，我想這可能是相當緊張吧……
　　我以為她不會理我──

　　『……做什麼？』

　　從耳機聽見她的聲音，我又一次忘記了要怎麼呼吸，明明心跳已經這麼快了，到手汗流出來才真正覺得原來自己也會緊張啊。
　　其實我知道不能提昨天的事情，但我又想跟繪名說話，她總說讓我把心裡想的說出來，所以我只能繼續說。

　　「不會……離開25吧？」

　　不過繪名已經上線了……應該就不會了吧。

　　『哈？妳才……沒有那麼偉大……』

　　她聽起來好像還在生氣，這個答案卻讓我安心，卻也有讓人不安的地方，如果繪名還能和我相安無事──

　　「……那我們能，跟之前一樣嗎？」

　　再次把我內心的想法問出口，繪名卻沒有立刻回應。
　　我還是會對她一樣好，只是繪名對我的態度，如果突然就不一樣了，大家肯定會好奇的，繪名會想跟別人說嗎？
　　就像我不能突然卸下優等生的面具……我和繪名，就算是被告白和被拒絕的一方……也得演戲了吧。
　　這也是，我害她的？我果然還是……什麼準備都沒有做好，不管做什麼都只是給繪名添麻煩而已。

　　『……在別人面前。』
　　「……好。」

　　但是得到了和自己所想沒有太大偏差的答案，我下意識就回應了。
　　我還能跟繪名在別人面前表現出和之前一樣的互動──我和繪名在別人面前本來就不會牽手擁抱。
　　繪名說的是不會在社團通話裡冷落我吧……在別人面前，所以現在只有我們兩人的話──啊……繪名突然切了靜音。
　　我不知道她還在不在電腦前，可能是因為現在只有我們兩人，她就不跟我說話了，如果她聽不到也沒關係，我對繪名的態度，不管在人前人後，都不會改變。

　　「……繪名。」

　　所以我還有一句話想跟她說。

　　「……就算繪名討厭我了，我也不會討厭繪名。」

　　耳機裡毫無雜音，繪名的靜音標誌也沒有消失，但我稍微伸手遮住了我的麥克風，我不想……我用力呼吸調整心情的聲音被繪名聽見。
　　所以要趕快把話說完，我又放下了手。

　　「繪名想對我生氣的時候……就生氣吧。」

　　說完，還能好好呼吸，想到繪名可能只是按了靜音而人不在，我說的話並沒有傳達到她那裡，我的呼吸就好多了……
　　耳機裡什麼也沒有傳來，訊息框也沒有任何變化，就在不久前，還很享受跟繪名出去卻什麼也沒做的時光，即使網路上線並不能代表什麼，也還是有我們共處在同一個空間的感覺，現在什麼也不做……反而讓人變得心情沉悶。
　　我和繪名相處，原來已經不能再是放鬆的感覺了啊。

　　「……！」

　　一直盯著的名字，突然解除了靜音，那一瞬間我又下意識屏住了呼吸，我不知道，剛剛繪名究竟在不在，所以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聽見，我需不需要再說一次……

　　『……我喜歡妳啊……』

　　啊……繪名，聽見了……

　　「……我知道。」

　　我也喜歡……卻不能說出，我也喜歡妳，不知道為什麼視野模糊了起來，我只能捉緊自己的衣服，把意識集中在手上。

　　『喜歡妳啊……』

　　明明，我也喜歡……為什麼，繪名的喜歡，會讓我聽得這麼痛苦。

　　「……嗯。」

　　還好，只有眼淚流出來了，喉嚨還是呼吸，都沒有變化。

　　『我喜歡真冬……』

　　繪名……我還是，不知道妳喜歡我的什麼，明明妳是讓我如此著迷，我卻未曾幻想過妳的吻，那為什麼……

　　「謝謝妳……繪名。」
　　『所以說……為什麼啊……』

　　我也依然，不知道她在問的是什麼，不知道，所以選擇不回應。
　　繪名沒有再繼續說，但是我聽見了她顫抖的呼吸聲，她沒有哭出聲音，大概是身體在不斷顫抖，而我伸手摀住了自己的口鼻，我也不想讓繪名聽見我這邊的聲音。
　　緊閉雙眼，兩道淚水就因為無處可去而流了下來，我也哭不出聲音，但是止不住身體的顫抖，不管是繪名還是我都不再說話。
　　但我應該要說些什麼，我不想讓繪名痛苦，我明明喜歡她、希望她開心，我並不是想一直讓繪名哭的。
　　所以，我沒有想錯……繪名，只會因為我生氣、因為我哭，我根本……就沒辦法做出什麼讓她開心的事情，如果牽手跟擁抱還有跟我接吻就會開心，是不是只要有這張皮就夠了？

　　『……真冬。』
　　「嗯。」

　　然而繪名又叫我了，她一叫我我就忍不住放下手應了聲。

　　『……對不起，親了妳。』
　　「啊……嗯。」

　　我沒有想到繪名會為了這件事道歉，所以愣了一下，那一瞬間我覺得什麼都好了，唇上的觸感彷彿還很鮮明一樣突然浮現，我不禁抿起了嘴唇。
　　我是想好好跟繪名談的，但我不知道該怎麼談，我沒辦法第一句就跟她說其實我也喜歡她……至少，要找到讓繪名不痛苦的辦法……

　　「繪──」
　　『抱歉，回來晚了，Enanan也來了呢。』

　　在第三人的聲音出現的瞬間，我立刻閉上了嘴。
　　繪名說我們要在別人面前裝成跟之前一樣，而我也不想被發現，所以，我沒有繼續說。
　　我想……再找一個時間，好好面對繪名，但是那天我卻沒能提起這件事，就像繪名說的，我們和之前一樣，非常正常地一起進行作業，一天就在25的群組聊天室裡度過了。
　　文字看起來沒有感情，所以沒有傳文字訊息給她提起我沒說完的話，我想用說的，看著她的臉親口告訴她，然後就沒有機會了。

　　繪名不再像之前那樣傳看起來無所謂的訊息過來，但是大家的群組通話，她並沒有不理我，就和她說的一樣，我們裝出了跟以前一樣的態度……即使我不是裝的。
　　感覺繪名的語氣，聽起來比之前都還不耐煩，卻也不會真的生我的氣。
　　我還是打算跟繪名說清楚的，只是不確定繪名想不想見我，所以即使她沒傳訊息給我了，我也還是會傳給她，確認她對我的態度。
　　然而繪名從那之後，幾乎不傳文字訊息了，她只會發貼圖或是表情給我，至少……還是有回我。
　　我不知道這樣是不是不太想理我的意思，繪名會回我已經很好了，我不敢再多說什麼，想到我如果約她見面被拒絕，就有點害怕──是不是就再也說不出口了。
　　但是我不知道怎麼偶遇繪名。
　　假日過後，我每天放學都在曾經遇到她的時間站在原地等待十分鐘，也沒有見到她。
　　我想繪名可能知道會遇到我，所以換了不會遇到我的時間上學，我不知道要不要放棄，又過了一個周末後，我仍然想在一樣的時間等她。
　　其實，可能是我等錯時間了，就在那周過後，我跟上周一樣慢慢走到我們總是相遇的地點，卻在走到定點之前又遇到了那雙鞋──

　　「……繪名。」

　　繪名來見我了，我想我是很開心的，我都能感受到自己的臉皮動了，但是繪名的表情不太好。

　　「真冬，就問妳一個問題……」
　　「嗯。」

　　即使如此，她還是一邊開口一邊向我靠近，我要是退後了，繪名就再也不會靠近我了，所以我站在原地盯著她。

　　「真冬……有……」

　　只是繪名沒有一次把話說完，這樣我卻反而放心了，繪名不是不想跟我說話……是不知道要說什麼而已，話都說不出口……

　　「拒絕我是因為……有……喜歡的人……？」

　　不過她很快就說出來了，我愣住了，如果繪名誤會我有其他喜歡的人才拒絕她，那我能喜歡誰？我也不知道……沒有人比繪名還對我有吸引力……
　　但是繪名沒辦法在這裡久留，我也沒辦法，我不能在這種地方跟她說我真正的想法，我……不能在這裡跟她說我喜歡她，我只能──

　　「……沒有的……」
　　「欸……」

　　喜歡的人在面前，卻要說我沒有喜歡的人，原來連胃都會一起痛啊。
　　上次……說的還是不討厭繪名，沒有提到喜不喜歡……繪名，還會驚訝啊。
　　但是繪名的眼眶仍然是紅的，我好像已經沒辦法讓繪名笑出來了，那麼至少還能為繪名拭去眼淚吧。
　　然而，繪名卻因為我的手抬起來而退了一步，我以為她要跑了，心跳好像停了一下，在喜歡繪名之前，我都不知道我也有這麼多感受。
　　不過繪名就只是退了一步，她沒有跑走……沒有跑走，那麼我希望她留著，因為我不知道怎麼讓繪名開心，我只好問她，我得跟她對話。

　　「抱歉……我不知道怎麼讓繪名好過一點。」

　　繪名沒有因為我的前進而後退，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抱住她。

　　「……又不是真冬的錯。」

　　她好像，沒生我的氣，所以我鼓起勇氣再次伸手，想繞過她的手臂，卻又害怕了起來──但是繪名也抬起手了，她作勢要抱我，我不想錯過，我主動抱住了她。
　　她沒有再把我推開……那天之後的第一次擁抱，像之前一樣的擁抱，即使抱起來不再那麼溫暖了，繪名身上的香味和觸感還是一樣的……我還從她身上得到了安心。
　　如果我這麼做能讓繪名好過一點就好了，現在先恢復我們的互動，然後……找一個可以好好坐下來的時間，我再和她說。

　　「這樣是……我喜歡妳也可以嗎？」

　　但是繪名又問了，不是會打破我計畫的問題……我並不覺得，可以由我決定她的去留，即使我希望繪名喜歡我，她也可以去喜歡一個比我更值得的人。

　　「繪名……我不知道正確答案。」

　　所以，我找到了自私，是繪名給我的。

　　「啊……是這樣啊？是啊，妳是真冬……所以只是這樣。」

　　有點慶幸這個藉口還能瞞過繪名，但我已經不是那麼不懂事的人了，因為繪名一直都有在教我。
　　然而，我還是希望繪名喜歡我。

　　「如果我讓繪名繼續喜歡我或不要喜歡我……都很痛苦吧？」
　　「……妳知道啊。」

　　繪名，因為我也是這樣。
　　不去喜歡繪名，好像才是更痛苦的，如果抱著正面和負面情緒都一樣痛苦，正面一點才比較不會影響到身體……所以，我會選擇喜歡。

　　「那妳就沒機會喜歡我嗎……？」

　　繪名，能不能別繼續在這個時間和地點問了……繪名每說一次，就等於我又逃避一次，我明明不是想逃避，我只是想在適當的時間跟繪名說。

　　「如果繪名問了我就得拒絕繪名……可以不要再問了嗎？」

　　所以，抱歉……
　　繪名冷笑了一聲，卻把我的衣服抓緊了，我感覺我又做了壞事，永遠沒辦法讓繪名開心，我有什麼資格喜歡繪名？心情或許能用糟糕來形容了
　　……繪名，我不想要這些情緒也是從妳這裡得到的。

　　「……繪名，我要回家了。」
　　「啊啊、啊啊……妳就回去吧，妳這個討厭鬼……！」

　　這麼和繪名說了之後被推開了，她跑了，我站在原地看著越走越快的她，幸好她看不見我。

　　「繪名……」

　　我好像跟妳之前說的我一樣，說話很傷人。
　　我現在知道，我傷到妳了。

　　「抱歉……」

　　明明是想慢慢恢復之前的互動，在我們都能靜下來的時間，跟繪名說我是怎麼想的。
　　我一點都不敢去想像，要是我開口跟繪名解釋的那天，也會像我跟媽媽爭執一樣的話，那我該怎麼辦。

　　繪名在那天之後還是不跟我傳文字訊息，她沒有任何改變，也不再來放學路上見我了，我又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我希望她是在心情好的時候跟我見面、聽我說那些想法，而不是一見到我就只會問我喜不喜歡她，我回答不了又進行不下其他對話了。
　　不過，我願意等繪名。
　　我不知道我給她造成了多少麻煩，或許從一開始就拒絕她是我錯誤的決定，導致繪名每天想到我的事情就不開心……但我不想就這樣和繪名沒了私下聯繫，我還是得每天傳訊息給她，那我是不是每天都在重蹈覆轍？
　　繪名……正常人，如果喜歡上一個人，那麼是什麼時候才會選擇去告白？我找不出繪名和那些向我告白的人的關聯性。
　　我以為，是再也壓抑不住這份情感的時候，才想告訴對方──繪名在親我之前，已經壓抑不住了嗎？為什麼？那麼告白失敗後呢？這些人的感情，就得以被壓抑了嗎？
　　繪名，我不知道啊。
　　被我拒絕了兩個星期後的繪名，現在是怎麼看待我的？那份情感，到了無法壓抑之後，那麼會怎麼復原？這些，繪名都沒有教我，也不可能教我。
　　所以，我只能等──

　　『我想妳了，真冬。』
　　『喜歡妳。』
　　『想抱妳了。』
　　『討厭妳。』
　　『妳真的很討厭。』

　　那天早上，打開手機收到了繪名傳的這些訊息，剛起床本來就不清晰的視線，又蒙上了一層霧，繪名終於傳了文字訊息給我，可我不知道繪名為什麼能同時喜歡和討厭我。
　　……是因為我沒有回覆嗎？但那不是半夜嗎？

　　「繪名……」

　　我也，很想繪名。

　　『早安』
　　『如果要選一個，我希望繪名是喜歡我的。』

　　雖然繪名討厭我也可以……但我還是想，在她喜歡我的時候，跟她好好說清楚。
　　如果今天之後就有時間就好了。
　　然而繪名沒有用文字回覆我，她後來傳了一個生氣的貼圖過來，我又只能跟她說對不起了。
　　我不和她道早道晚，她就不會回覆我，以為可以有機會好好說明了，卻還是這樣的狀態。
　　其實我也沒有希望繪名會一直喜歡我，我已經對她做了很過分的事了，在這之後我毫無長進，我能怎麼長進？距離大學考試還有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內，我能怎麼改變？
　　我該怎麼做，才能給繪名看見，她也可以依賴我的一面……一直都只有我在依賴繪名。
　　如果我一直都沒有成長，那麼我也不用和繪名說清楚了，因為我辦不到我想做的事，我不認為自己有資格站在她身邊。
　　繪名對我愛理不理的狀態，就這麼持續了兩個月，我不是沒有見到她，我們四個人會在SEKAI見面，但我知道繪名在別人面前，對我的態度都是裝出來的，這不算恢復了。
　　會不會我和繪名，再也不會回到之前那樣了？
　　在這兩個月裡，偶爾也意識到了其實隨時都能跟繪名說吧……是因為，我沒辦法像繪名那樣勇敢，有些事情我不願面對、我會害怕，我只不過是膽小鬼，就像還沒說喜歡之前，我不可能是親了繪名的那一方。
　　……如果是說了喜歡之後、被接受了，那就不一定了吧。
　　我只是一個很膽小、會害怕未知後果的人而已。
　　所以，如果繪名又願意來見我了，我會非常開心──

　　「……為什麼不能接吻？」

　　久違地在放學回家路上見到繪名，還能和她擁抱，但是沒料到她又在親我的脖子了，親完就皺著眉頭問我。
　　繪名又不是碰我遮起來的地方或是重要部位……甚至沒有流下口水或是種下所謂的吻痕，更不用說她是不是吸血鬼……即使，我也不會隨便讓其他人用嘴碰到我的脖子，因為在那之前我不會和其他人這樣擁抱。

　　「……如果繪名會跟其他朋友這麼做，我沒有說不行。」

　　然而，嘴唇是一般普遍大眾都知道的……只有特定關係的人才會碰的地方，就這麼和繪名接吻，就像她曾經說的，只是在縱容我自己。

　　「妳就是特別好的那個朋友，只跟妳做不行？」
　　「繪名想親的分明不是朋友。」

　　如果對繪名來說不是特定關係才能觸碰……如果她對每個人都是這樣的，就不是縱容還未向她訴說感情的我了。

　　「……妳為什麼不直接說無法接受跟我接吻？」

　　我怎麼逃都逃不出繪名的言語，而我又只能再編織另一個藉口，似曾相識的過程，突然讓我對自己產生了「討厭」的情感。

　　「繪名，那是不能越過的線吧？還是，繪名想跟我擁有的是，身體關係？」

　　這也不是真的藉口，我也想知道，繪名喜歡我的什麼？只是想要我的身體？所以想跟我接吻？我不是不想……但不是現在……
　　繪名沒有回答我，她盯著我不說話，那張表情也不是不開心，難不成繪名真的只是想跟我有身體關係？
　　那樣，誰都可以……沒有非我不可的理由不是嗎？即使繪名如果跟別人保持那樣的關係，我想我知道了會難受吧。
　　因為我連那樣的功用都沒有了。

　　「繪名……我不會跟妳做像戀人一樣的事。」

　　但我最不希望的是放縱自己……在我什麼都還沒有的時候。

　　「妳，說的並不是妳無法接受，妳知道嗎？」

　　繪名，短短幾句話內，又要讓我逃不出去了。
　　我明明不想對她撒謊的，我卻找不到任何能反駁的藉口了。

　　「……那，我說，繪名，我無法接受……」

　　我不敢看著她的眼睛，我說出了就像是自己拿刀刺入心臟一樣的話，感覺要不能呼吸，所以我乾脆憋氣了。

　　「不能……跟我再試一次？」

　　但是說了不接受，繪名也不死心。

　　「……不能。」
　　「那為什麼我可以親妳其他地方？妳是沒感覺？」
　　「……繪名。」

　　都是穿衣服露在外面的地方，只是「普通的」皮膚，我覺得和臉頰沒有差那麼多……所以，我也湊過去親了繪名的脖子，即使我已經知道這種行為叫做「耍詐」了。
　　我退開後，繪名一點反應都沒有，沒有罵我也沒有說話，就只是睜大眼睛盯著我。
　　我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但是我仍然認為遠遠比不上嘴唇與嘴唇的觸碰……

　　「只是碰一下而已……繪名沒舔我也沒咬我，也不是什麼重要部位。」
　　「啊啊……對妳來說只是碰一下……！笨蛋！笨蛋──！」

　　繪名突然就激動地大罵我還把我推開，接著她就跑走了，不過不是上次那種又哭又生氣的模樣……音調聽起來有點高……繪名，這樣究竟是開心還是不開心？
　　我也總是不知道繪名跑走的時候我該不該追上去，因為她是往學校的方向跑的，我追過去的話就像是要阻止她上學，我沒有這麼想。
　　繪名很快就從我視野裡消失了，我也開始往回家的方向走，不禁在行進中抬起手輕輕觸碰了自己的嘴唇。
　　不一樣……臉頰和脖子，不太一樣啊。

　　「繪名……」

　　這個，應該叫「狡猾」嗎？
　　算是……稍微知道了，繪名為什麼親了我一次後，還想再親我。
　　我只是不知道這件事有多開心而已。

　　明明，覺得好像開始能接受和繪名更親密一點的互動，或許是有點放縱自己了，繪名沒有隔天就又出現，對我傳的訊息也依舊只是貼圖，我開始不確定那天我覺得繪名沒生氣，其實是有生氣嗎？
　　明明是繪名自己主動出現在我面前然後抱住了我，什麼都沒說就親了我的脖子……我現在不太確定，如果繪名喜歡的是別人，而那個人是真的拒絕了繪名，繪名這麼做，生氣的應該是誰？
　　但是，我一想到如果繪名喜歡的人不是我，是誰拒絕她？就有點不高興……即使不到這一個地步，我只要想到繪名跟別人告白也會胸悶。
　　繪名自從會和我在上放學路上偶遇後，我們從來沒有主動約定在這條路上見面，都是偶然碰見的，或是……那是繪名算好了時間，至少後者應該發生過了幾次。
　　所以我每一天放學，也不是那麼期待繪名會來見我，只是如果她願意來見我，我會很開心。
　　我不去期待繪名做義務外的事情，那麼我對「意外」應該就會感到驚喜……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我和繪名總是在我和一起離開校門的同學道別之後走了一段路才遇見的。
　　繪名說我如果想要肢體接觸，就不要找別人，去找她──我一直都遵守這個約定，我不「主動」找她以外的，我也跟她說過，同學們會自己抱過來，但是我不喜歡，她就說那是我要自己去面對的事情，並不在乎同學會不會抱過來不是嗎？
　　那天，大概就是剛好我上午教給同學的題目，在下午的隨堂考出現了，所以放學時她非常高興，一直挽著我的手跟我說什麼真冬大人真是太棒了……之類的，讓人覺得應對很累的句子。
　　我只是想著……就快走到要和她們道別的路口了，我可以鬆一口氣──眼角卻瞥見了熟悉的身影正在盯著我。
　　繪名……？
　　我並不想讓繪名看見我被迫和其他人肢體接觸的時候，所以我下意識停下了腳步，也想推開同學的手，我想過去找繪名，但是繪名和我對上眼就跑走了。

　　「真冬？」

　　因為我停下腳步，身邊的同學喚了我的名字，之前也有緊張過，但我的心跳，好像從未這麼用力過，催著我去做某件事，我睜大眼盯著旁邊兩人。

　　「……我突然想到有東西忘了拿，抱歉……！」

　　我抽回了自己的手，假裝很急一樣對她們揮手就轉過身加快腳步走了，偏偏碰到了紅燈，我停在路口拿出手機，趕緊傳訊息給繪名。

　　『繪名，抱歉，不是來見我的嗎？』

　　繪名沒有立刻打開是我有預想到的，不回覆也在預想內，但是過了綠燈後，從遠處看見她靠在牆角慢慢蹲下來，好像身體不舒服一樣，絕對不是我有想到的。
　　我不確定那是不是繪名，如果可以的話我還希望不是她，然而越靠近就越確定那是繪名的背影，我走到了她的背後，不願意去相信繪名是不是又在哭了，又是因為我……？

　　「繪名……？」

　　我呼喚了她的名字，她很明顯地震了一下，雖然這麼想很不好，但我寧可繪名是跑步所以身體不舒服才蹲在這裡，她沒有立刻回頭或是起身看我，所以我就蹲下來撫上了她的背──

　　「妳不要碰我──！」
　　「……！」

　　繪名突然跳起來反抗，對我大叫之後伸手擦了眼淚就要跑了。

　　「繪名……！」

　　我趕緊向前抓住了她，我不想跟繪名有什麼誤會，但是繪名卻是轉頭過來瞪我。

　　「妳、做什麼……！」

　　她想甩開我的手，聲音怎麼聽都是生氣了，讓我有點心慌，我不要繪名誤會我……所以我用力拉住她把她抱進了懷裡。

　　「抱歉，繪名，我……」
　　「哈……！」

　　然而她卻還是用力推開了我，就像那天，能讓我們彼此向後踉蹌的力道，這種衝擊我沒有在第二次就適應了，我錯愕地盯著她。

　　「妳……放開我！為什麼抱我……！這樣折磨我還不夠嗎！？」
　　「……繪名？」

　　折磨……？

　　「妳根本就不知道喜歡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有多痛苦！」

　　就像那天一樣，又哭又生氣地對我大喊，而我只能愣在原地盯著她。

　　「一點都不給我距離和時間去放下妳！為什麼要每天傳訊息給我！？」
　　「那是……」

　　我以為我那麼做是對的……我……原來，一直都做錯了嗎？
　　繪名──想要放下我？

　　「我不對妳好妳很傷心嗎！？但妳不喜歡我，我也很難受好嗎！？」

　　不是那樣──我想伸手再次靠近她讓她冷靜，她卻用力把我的手拍掉了。

　　「說了只在別人面前裝出我們還很好的樣子！妳不要再跟我說話了──！」

　　我不是……那樣……我──

　　「妳要是敢傳訊息來我就把妳封鎖……！」

　　被拍掉的手還停在空中，我第一次覺得自己，好像動彈不得，好像只有別人的時間前進了，我被按了暫停，只有心臟還在跳動，像是有一個大洞一樣，越跳越讓人覺得好像要墜落到某處。

　　「真的別再出現在我面前了，我、討厭……妳！」

　　嘴唇動了，卻說不出任何話，我看著繪名的眼淚不斷流出，似曾相識的，抗拒一切的眼神盯著我，說出了討厭我的話。
　　神經痛得好像要裂開了，全身瞬間發涼，明明想和繪名說都是誤會，喉嚨卻卡住了，疼得發不出聲，只能看著她從我面前跑走，越跑越遠、越跑越遠，直到我再也看不見她。
　　等我回過神來，已經抱著書包蹲在了繪名剛剛蹲的位置，不努力去對焦的話，就什麼都看不清楚了。

　　「哈……」

　　想呼吸卻是張開了嘴，喉嚨瞬間傳來了撕裂的感覺，眼眶卻感受到了乾涸的痛，有那麼一瞬間，胃裡的東西都要翻攪而上，我拉起了我的袖子用指甲大力戳入了我的皮膚想要轉移注意力，才發現自己已經咬破了嘴角，鼻子聞到了血的味道，用舌頭舔了會痛。

　　「繪名……」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這難道不是證明，我只會做錯誤的事嗎？

　　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在有意識的時候先傳了訊息跟媽媽說同學讓我陪她們去書店推薦參考書，所以會晚一點回去……至少在晚餐之前。
　　身體就像是感受到了那個警告的生理時鐘一樣，在晚餐前能趕回家的時間從路邊站了起來，拖著已經什麼都感受不到的步伐慢慢回家。
　　我站在「朝比奈」的門牌抬起拇指和食指幫自己的臉擠出了微笑，要藏著什麼走進家裡的感受，又一次銘刻於心。
　　和平常一樣對著家裡說我回來了，媽媽說晚飯已經準備好了，讓我去放下東西洗手吃飯，我笑著說出了今天的晚餐聞起來很香，保持正常的走路速度回到了房間放下書包，走出房間後先去了廁所。
　　我可能根本就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直到洗了手抬頭看見了鏡中還在微笑的自己，就像是有什麼突然由上往下重擊了我的頭頂，忽然一震暈眩，甚至在那一瞬間，覺得我處在從來不曾來過的空間。
　　差一點問出了自己是誰、這裡是哪裡……

　　「繪名……」

　　我按著旁邊的牆壁讓自己能好好面對鏡子，另一手再次伸到了嘴邊調整那張我一點都不熟悉的笑臉。

　　「不行……」

　　眼眶痛了起來，但是我要走出去吃飯了，努力止住自己的生理反應，我張口就咬住了手指，又想到這是衣服遮不住的地方，我趕緊又拉起袖子咬住了自己的手臂。

　　「呼、嗚……」

　　很痛，但都蓋不過胸口深處的痛，那裡，為什麼會痛？是心臟真的在痛嗎……？是需要去醫院檢查的疼痛嗎？

　　「繪名……」

　　卻在鬆口之後也稍微減緩了一些，我再次洗了洗手，拉回袖子並擦了擦臉，想到走出這扇門就要面對媽媽，深呼吸後也不得不再擺出那張臉。
　　今天的晚餐，連口感都感受不到了。
　　我放了什麼進嘴裡？等到我回到房間之後，一個都想不起來。
　　不行……先……不要想。

　　「今天的功課是什麼……」

　　媽媽先去洗澡了，所以我回房間讀書，從書包裡拿出了今天的課題，腦裡一片空白，握著筆的手卻自己寫出了答案。
　　讀的東西好像記起來了又好像沒有記起來，等媽媽叫我洗澡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把功課寫完了，但我完全沒有印象。
　　不知道是誰在操控我的身體。
　　握著毛巾走回房間的時候，完全是因為身上有熱氣才對浴室的熱水有了一點記憶，甚至覺得自己拿熱毛巾敷過眼睛了。
　　整理好了頭髮後又開始預習、複習，做著媽媽給我買來的習題本，直到今天的進度完成了，才想起拿出了手機……

　　「……」

　　從25的群組傳來了一些閒話家常，發言人只有K和Amia，我不曉得還要不要參與話題……如果，繪名出現了，我想，我也不敢接在她之後發言。

　　「繪名……」

　　啊……我和繪名，怎麼了？
　　繪名她跟我說了什麼……？

　　『真的別再出現在我面前了，我、討厭……妳！』

　　明明我還是會忘記很多事情，繪名說的話和她說出這句話的表情，卻深深烙印在腦海裡，就好像，我還在現場一樣。

　　「繪名……」

　　抿住嘴唇之後就想咬住了，才想起了今天咬破的地方，明明被喜歡的人用很生氣的表情說了討厭，現在卻在慶幸自己咬在裡面，沒有被媽媽發現。

　　「繪名……我有……什麼好的？」

　　比起繪名對我笑，反而繪名對我生氣和哭的次數，好像還更多。
　　我為什麼……只能造成這種結果？

　　「抱歉……抱歉……」

　　對著不知道是誰說著的抱歉，我退出了群組聊天室，看著還在繼續浮出對話的通知框，意識到，難道不是我離開25更好嗎？我還要繼續在這裡傷害繪名？

　　「……」

　　繪名，會更生氣的……
　　退出了聊天室後列表顯示了和繪名的單獨視窗，不知道為什麼點了進去，卻在點進去後發現手指開始顫抖，視線突然就模糊了。

　　『妳要是敢傳訊息來我就把妳封鎖……！』

　　已經連話都不能跟繪名說了。
　　明明，讓我說出心裡想的事情……但是，繪名沒有錯，繪名肯定沒有做錯。
　　是我，只會做出錯誤的決定。

　　「繪名……」

　　為什麼，我不跟繪名說喜歡？
　　就因為，我想像不出自己的未來、無法帶給她未來？還有害怕被媽媽知道？雖然我知道繪名肯定會說，那就兩個人一起想辦法……那又有，什麼問題？
　　為什麼，不能縱容自己？
　　……縱容了就不會改變了不是嗎？

　　「繪名……我也……喜歡的。」

　　握著手機不知道對誰說，為什麼不這麼對繪名說？可能，這就是我的結局……做了錯誤的決定，自食惡果。

　　「繪名……」

　　已經不知道按下了幾次對話框，跳出了輸入的鍵盤，知道不能傳訊息給她，我又按了返回讓鍵盤消失，但是鍵盤反覆出現了好幾次，即使視線模糊了，也能看到這樣的變化……
　　如果傳訊息過去就要被繪名封鎖，那麼她再也看不見我的訊息了──但是，為了不讓她封鎖又什麼都不傳過去，我不是也再也無法跟繪名說上話了嗎？這兩個選擇，有造成不一樣的結果嗎？
　　繪名，說的都是對的啊。
　　成績再好，我也只是個繪名不教就不會的笨蛋啊。

　　我沒有再和繪名私下聯繫，放學回家路上也不會遇見她，即使嘗試了好幾次在那條路上等著，也終究沒有等到她，或許繪名為了不會遇見我，在日校的放學之前就去學校了吧。
　　但是我不明白，我和繪名只是私下不見面和聯絡而已，平常還是得在大家一起出來的時候見面……參加25的作業，我們不得不說上話。
　　不得不……說上話。

　　『那雪覺得怎麼樣？』

　　繪名的插圖，基本上是奏說完了意見之後，繪名不會主動問我，所以總是奏問我的……繪名也沒有聽到奏問了我之後就叫我別說，所以我還是會和之前一樣，把該說的說出來。

　　「這次的構圖能很清楚明白Enanan要傳達的意思，也很貼合歌詞……雖然整體構圖很複雜，但是也好好考量了歌詞要放的區域了吧。我覺得很好……」
　　『嘿──這樣。』

　　繪名的反應很冷淡。

　　『欸？不覺得Enanan有點冷淡嗎？之前明明也不會傲嬌了，但也沒這麼沒反應吧！』

　　並不是瑞希特別敏銳，是繪名確實沒有表現得跟之前一樣……像是故意的一樣，這樣不是更會讓瑞希說些什麼嗎？

　　『是嗎？那直接問問雪，覺得我這樣很冷淡嗎？』
　　「……」

　　但是繪名往我沒想的方向前進了。
　　她這麼一說，我明白了──

　　「不覺得。」

　　是要讓別人覺得我們這樣很正常，所以以後也會這樣對我了。

　　『欸欸！？真的假的啊……妳們有吵架嗎？』
　　『哈？有吵架的話就不會這麼正常上線加入通話了吧？』
　　『雖然那也是哦！但是！但是！？』
　　「Amia，我覺得，有點想太多了……」
　　『欸──！雪都這麼說了的話……』

　　我能不順著繪名的意思嗎？
　　是我對她做錯事了。
　　所以，繪名不想要在別人面前繼續假裝跟我太好，也沒關係……畢竟只有我知道，那有多不舒服。
　　或許，說了在別人面前要保持跟之前一樣，是更之前的約定了，已經不算在這次裡面了吧。
　　我們見面的時候，繪名已經不會站在我旁邊或是坐在我旁邊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是意識到的時候，發現自己來到了繪名身邊，繪名可能也是同時意識到了，她就會很自然地走到其他人身邊……
　　我們有時候還是會對上視線，但她立刻就避開了，明明……是因為察覺到了繪名的視線才看過去的。
　　我和繪名，就這麼說不上話了。
　　每天打開我和她的聊天視窗，看著再也沒有前進的時間，我總會不小心點到輸入框，跳出鍵盤後又反覆進行返回和跳出鍵盤的行為……直到我膩了，或是手機跳出了別的通知，我才退出。
　　明明知道不應該去期待，是我做錯了，卻還是期待繪名主動傳訊息過來，跟我說我傳訊息也不會封鎖我了……我不想要繪名因為其他人傳訊息給我而沉到最底，我把她設成了置頂，開了特別通知。
　　即使，可能不會有那一天吧。
　　我都，讓她說出了那種話。
　　繪名，我是不是什麼都做不好？
　　所以我一直都不明白，為什麼……喜歡的是我……我……能給繪名什麼？

　　「繪名……」

　　日復一日在睡前看著和繪名的聊天視窗，不會變動的聊天視窗，上面的日期已經是多久之前了？一個月？兩個月……半年。
　　時間，原來真的能就這樣一晃而逝，可我對繪名的感情……卻從未沖淡，因為繪名，仍舊是我意識到喜歡的時候，那樣的美好。
　　把要考大學當成了藉口，不那麼去思念繪名，但是每天的日程結束後，我會思念她。
　　我再次確認自己只是個什麼也做不到的人。
　　這樣的我不可能和繪名說喜歡，如果繪名也喜歡我，那麼我們就要交往，可我一事無成，真的有計畫的時候，卻只會讓繪名傷心，這樣的我，究竟能帶給她什麼幸福？
　　直到我感受到繪名的好意之前，我明明……也只打算，自己一直喜歡繪名而已。

　　「繪名……」

　　這是給我的考驗嗎？
　　如果這麼想的話，就只是在給自己機會，覺得自己還有機會……又是縱容自己吧。
　　我，就不該對繪名有任何想法，只要，仰慕她就好了。

　　「不能……」

　　那樣繪名肯定也會說，這也是縱容我自己……我……不是要努力嗎？我想的不是因為，我想要有站在繪名身邊的資格，我才拒絕了她……
　　如果繪名有一天知道，我因為這樣拒絕她，卻又一事無成，那麼是哪一種比較讓她生氣？
　　所以，等我真的做到了什麼，繪名卻不再回頭看我的話，那也沒關係……我不能就這麼放棄去擁有什麼，我還在尋找自己。

　　「現在……辦不到。」

　　但那不是一兩天就能實現的事情……
　　繪名，如果那時候不喜歡我了，我知道那都是──我的報應。

　　大學考試在即，繪名在群裡說過她也要考大學，所以我們兩個參加作業的頻率又更是下降了。
　　平日裡我不怎麼有空回訊息了，假日也還是去上了補習班，即使不是要考醫學部，說了想考好一點的學校……也就只有這段時間，減少了上線，跟以前躲躲藏藏還有被限制的感覺不一樣，因為是自己決定的，沒有那麼痛苦了。
　　大學考試完，就能變成每天都和大家一起作業了。
　　等我考上好的大學，達成了我和媽媽的約定，再跟媽媽提出那件事……我就要去找繪名。
　　但我沒想到──

　　『妳能抱抱我嗎？』
　　「欸……」

　　我還能先從繪名那裡收到消息。

　　『在SEKAI？』

　　我趕緊點開回了她訊息，卻看見了上一則訊息被撤回，不過訊息的時間，終於……動起來了……
　　我不覺得繪名傳錯人了……

　　『繪名？為什麼撤回了？』

　　這麼久了，繪名聯絡我了，我不想因為她撤回就結束了……在她肯定還看著畫面的時候傳了過去，被已讀了，被已讀了……繪名，我傳了訊息，也沒有封鎖我。

　　『我去不了……』

　　她還……回訊息了？
　　有一股弄痛了眼眶的情緒湧了上來，卻沒有那麼多時間讓我去感傷，繪名要我抱她，又去不了SEKAI，我想不到好事。

　　『發生什麼事了？』

　　繪名還在看手機，繪名……還在看。

　　『那個來了，肚子很痛，下不了床。』
　　「欸……」

　　結果是我從來沒有想過的情況……繪名，因為生理痛，所以……找我？
　　我不太確定，這要說好還是不好，但是繪名找我了……我不想，再錯過了。

　　『我去繪名家嗎？』
　　『真誇張，我就只是想跟妳說話而已。』
　　「……繪名……」

　　視線突然就模糊了，想讓視線清晰一點之後，手機螢幕上多了幾滴水……我沒有空去擦掉那些東西。

　　『但我現在剛好能過去，還能買個慰問品。』

　　在鍵盤上敲下了字，淚水被我的手指弄得到處都是，送出了才鬆了一口氣自己沒有打錯字……

　　『隨便妳吧，反正我今天也出不了門。』
　　「嗚……」

　　繪名，說我可以去……

　　『那繪名等我十五分鐘。』
　　『是是──』

　　我趕緊收起手機，把眼淚擦了，但是在鏡子前不知所措，來回走了幾次後才立刻走出房間，肯定在我去繪名家之前，眼睛就好了……所以和媽媽說我出門一小時就回來了。
　　繪名……繪名她找我了。
　　離開家門沒幾步，我再也無法克制地跑了起來，但還不能直接往繪名家的方向跑，我要去給她買慰問品……買什麼……繪名肚子痛，繪名也有媽媽，今天是假日，家裡不可能沒有人替她做點什麼……
　　我……能給她帶去什麼？
　　跑到了便利商店前後慢慢走了進去，我站在琳瑯滿目的商品前猶豫，繪名只是想要我抱她而已……不用那些輔助道具……想要我抱她……

　　「……」

　　不行，不能讓繪名覺得我哭過……

　　「哈……」

　　什麼也想不到，但正好站在布丁前，所以立刻拿了布丁去結帳。
　　走出便利商店後我再次跑了起來，跑起來就沒有其他情緒可以控制臉部了，朝著我記憶的方向，繪名家……

　　「哈、哈……」

　　冬天，跑起來還是會喘不過氣……空氣好冰，我都沒注意自己穿了多少衣服出來。
　　和繪名說了十五分鐘，還有一點時間，我停下來喘氣，身體要熱又不熱……吐出來的呼吸是熱的，吸進去的空氣好冷，呼出來的氣都化成了白煙，明明不是那麼喘，卻突然因為冷熱交錯而有一種要嘔吐的感覺……我捏緊了提袋，靠在別人家的外牆上抬頭看了天空。

　　「繪名……」

　　突然有一種很迷惘的感覺，我現在是要去見繪名了嗎？
　　我……還能單獨見她嗎？

　　「繪名……」

　　繪名是還喜歡我嗎？這樣的我可以嗎？我可以去繪名身邊嗎？跟她說，我也喜歡……但是，都還沒考上大學……我要做的事情，一件都還沒完成。
　　至少，要和繪名恢復聯絡……要和繪名恢復聯絡。

　　「繪名……」

　　我離開了牆壁，我再次朝著繪名家用正常步伐走去，在我說的十五分鐘內到了她家，來給我開門的是繪名媽媽。
　　她說，繪名已經有事先跟她說過我會來……讓我直接去房間找繪名就好了，我在走進玄關脫下鞋子的瞬間，要不是她媽媽還在面前，我還以為又要哭出來了。
　　我在去繪名房間之前聽到了繪名的情況，說繪名恐怕是第一次遇到這麼痛的生理期……果然有吃止痛藥，不過又吐出來了，說繪名是不是給我添麻煩了，就這點事還把我叫來。
　　……忍著不哭原來是這麼辛苦的事情，也才知道，自己這麼脆弱嗎？

　　「沒有……是我給繪名添麻煩了，好不容易有機會回報她……」

　　即使這麼說了，繪名的媽媽還是對我露出了苦笑，我也苦笑著看著手上提的布丁，繪名吃不下飯，結果我買了吃的來。
　　我又……沒把事情做好了。
　　繪名媽媽放我自己一個人去繪名的房間，房門沒有關，但是裡面也沒有聲音，我站在門口往裡面窺視了一下，繪名躺在床上，所以我沒有敲門，而是慢慢把門推開，到了能讓我走進去的寬度後就悄悄走了進去。

　　「繪名……？」

　　繪名，好像睡著了，側躺也能夠看見她眼睛是閉上的，靜下來就能聽見她的呼吸很安穩。
　　我站在她床邊猶豫，繪名如果是肚子痛的話，不如就繼續睡……但是我、很想……她。
　　明明好不容易……就在眼前。

　　「繪名……」

　　開口發出的聲音，卻連自己都要聽不見，不敢呼喚她……

　　「……繪名……」

　　能不能碰她？我只敢握著提袋，站在她床邊看著睡著的她，這樣的她不知道我在她身邊。
　　但是，繪名，我很想抱你。

　　「……繪名。」
　　「……！」

　　我放大了聲音，繪名醒過來了，她突然就轉身睜眼看著我，雖然是預想內的情況，卻因為好久沒有這樣和繪名對視，差點就要屏住呼吸了。

　　「聽妳媽媽說才知道妳吃不下，抱歉，買了個布丁……」

　　想盡量自然一點……我不是，最會假裝了嗎？所以嘗試先和繪名搭話了。

　　「……什麼啊，我又不是生病，布丁……哈哈、」

　　繪名，笑了……她還坐起來接過了布丁，看起來想要吃。

　　「已經吃得下了？」

　　我忍不住坐到她旁邊，就想靠她近一點……想知道，我能靠近到什麼樣的地步。

　　「剛剛突然睡著了，然後就好了的樣子呢……」

　　繪名沒有看我，就是一邊回答我一邊要撕開布丁包裝，睡了一下就好了，不知道我把她吵醒是不是正確的，但是繪名好了……繪名好了，還需要我的擁抱嗎？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繪名沒有撕開，而是把布丁放到床頭櫃就轉過來盯著我……

　　「謝謝，真冬……」

　　啊……
　　不說什麼的話，我今天會沒辦法繼續在繪名面前假裝的……我不能哭出來……

　　「……所以還需要抱一下嗎？」

　　如果能抱住繪名，那她就不會看見我的臉了。

　　「就說妳也太誇張了……但要抱一下。」
　　「嗯。」

　　繪名，對我張開了雙手……我就抱過去了。
　　繪名今天都還沒出過門，身上有很居家的香味，好久沒有碰到她……好久沒有，繪名還是一樣軟軟的，雖然好像因為生理期，感覺身體發冷……但還是很溫暖。
　　能不能就是現在，跟繪名說我喜歡她……？
　　可我除了這個擁抱，就沒有可以給她的東西了──甚至是，擁抱是她給我的。
　　我現在，只有一句話能跟繪名說……

　　「繪名，這樣我們和好了嗎？」

　　即使我也不太確定，我們那是吵架嗎？我沒有要對繪名生氣的意思，這樣也算吵架嗎？我只是單方面被她說不要靠近而已。

　　「……抱歉，讓真冬久等了？」

　　繪名沒有說和好，但是，跟我道歉了……我……不是想讓繪名道歉的。

　　「是啊，很久。」

　　然而真的好久、好久，即使再久一點也可以，因為我……我還什麼都沒做到。

　　「哈？妳再說一次？」
　　「我說很久。」

　　卻已經再也忍不住像以前一樣跟繪名說話了。

　　「……怪我了？」
　　「可以怪繪名嗎？那我就怪繪名了。」
　　「我說妳啊……」

　　抱歉……繪名，或許繪名說的都是對的，以前的那些道歉，一點都沒有我的真心。
　　真的想道歉的時候，是難以說出口的啊。
　　但是我聽見繪名的笑聲了，想哭的心情都沒有了，不知道多久了，好久了，這份開心的情緒，很久沒有出現了。
　　不過繪名沒有和我抱太久，她拍了拍我的背要我放開，就立刻轉頭去拿起了布丁，才想起繪名應該很餓，看來我買的布丁……還是有用的。
　　趁著繪名吃布丁的時候，我問了她的近況……即使在群組裡都還是知道的，我還是想親口聽她告訴我，而不是──我是順便的。
　　只是繪名說的跟我知道的並沒有什麼不一樣，說起話來……也很自然，她也反問我了，問我的考試。

　　「……嗯，繪名在考前跟我和好，突然很有把握了……」

　　我只有考好的選項了，要上大學，然後和媽媽提出來，再和繪名說……

　　「幹嘛啊，說得好像這段時間我讓妳很不開心……」
　　「……嗯，不開心。」
　　「……抱歉。」

　　不自覺照著以往的模式跟繪名聊天，她卻跟我道歉，我不禁有點難受，我不是要繪名道歉……不是。

　　「抱歉，跟妳說了那些話……」

　　我不是要繪名跟我道歉──

　　「那些我沒有生氣，只是突然沒被當朋友的感覺很難受而已。」

　　我明明，也不是想這麼說的……

　　「所以說……抱歉。」

　　不是、真的……不是……為什麼，面具忘了拿下來？又是誰在操控我的身體說話……
　　然而看見繪名很鎮定的表情，我明白了……繪名已經再也不會那麼對我了，或許從一開始就是我自作多情了，繪名不是因為還喜歡我，才想要我抱她。
　　只是這個家裡，如果有人在她的生理期抱住她，可能……很奇怪吧。
　　不喜歡我了，所以，見我和抱我也沒關係了，她又不是說要親我。
　　我不是已經知道了嗎？全部都是我的報應而已，我……負責對繪名好就好了。

　　「繪名，考前還能見一下嗎？」

　　卻忍不住想縱容自己。
　　這次換她說了SEKAI隨時都可以，我想在考試前一刻見到她，想要和她擁抱，繪名當初說的提起幹勁，我已經明白了……
　　我和繪名，就這樣和好了啊。
　　繪名找我的時候說她下不了床，現在看起來已經好了，即使我還想跟她多待一些時間，我只跟媽媽說了一小時而已，還有……都和繪名約時間了，還是不要在這一刻縱容自己了。
　　所以，我跟繪名說我要回去了，她也說她的身體好了。
　　那麼下次見面，就是考試當天了……
　　繪名把我送到了門口，我在門口和她再道別一次，她笑得很開心。
　　跟有暖氣的家和房間不一樣，從家裡跑出來的時候沒有心思注意……從繪名的房間出來，卻覺得好冷。
　　我不禁抱著手臂繼續往前走，看著自己走路吐出來的白煙，搓完了手臂後我放下手看了自己的手掌，又一次抱住了手臂。
　　繪名真的教了我很多事。
　　雖然這個不是繪名教的，但我覺得跟繪名有關係──冬天，原來會想要有一個，可以隨時抱住的人嗎？

　　繪名和我恢復聯絡後，我跟以前一樣能傳訊息給她了，如果沒有訊息，就是早安跟晚安……一直持續到我們考完試也沒有中斷，繪名也會回我貼圖以外的東西了。
　　我們在彼此的考試前見面、擁抱，然後──考上了。
　　比起和繪名傳遞我的心意，比起縱容自己待在繪名身邊，我有更需要去做的事情，到了這天，我終於可以跟媽媽說了。

　　「媽媽……我有一個請求。」
　　「哎呀……請求，從上次的事情之後是第一次呢……真冬想跟媽媽說什麼？」

　　我已經不害怕了，因為，我沒有做錯事……沒有躲、沒有藏，沒有騙媽媽，就算不是醫學部，我也已經考上了和家人好好協議過的──我自己選擇的第一志願。

　　「因為考上大學了，想……節省通學時間，也想要嘗試自己一個人生活看看，媽媽，我可以住在大學附近嗎？」
　　「這樣啊……明明，也不遠呢。」

　　媽媽沒有立刻答應，我已經知道會這樣了。
　　但是，我現在……不害怕會是其他結果了。

　　「真冬也達成了和媽媽的約定了，媽媽，這次也能相信妳吧？」
　　「嗯……媽媽，我……想做的是，不會讓自己失望的事情……」
　　「這樣啊……真冬自己不會失望的事情。」

　　如果媽媽讓我自己去賺房租，那麼，我就去打工……但是明明說是要節省通學時間，卻拿這個時間去打工嗎？我想，他們會給我付房租的，即使這樣沒辦法說我是真的獨立了。
　　不過應該已經能說……我前進了一大步，這一步，卻又是欺騙媽媽，但我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了。

　　「那麼真冬，會自己找房子嗎？真冬看看有什麼樣的房子，過幾天和爸爸也一起討論一下吧。」
　　「欸……嗯、好，謝謝……媽媽……」

　　跟媽媽的對話，再也不恐怖了……就是因為，不恐怖了，如果我又有了要瞞著媽媽的事情，每天都要在她面前假裝，那很恐怖……我不想因為我的失誤而害了繪名。
　　但是，如果成功搬出去了，我……覺得我給彼此帶來了一個保障，只要媽媽相信我是去獨立的，那麼，我就不用每天見到媽媽、不會輕易被她發現。
　　等我先做到了這件事，繪名如果說我們可以一起面對彼此的父母，我也願意依賴她了。
　　因為，我肯定也能辦到些什麼了吧？考上了好的大學，至少還能當成自己的底牌，代表我即使有很多想做的事，也能達成跟媽媽的約定……
　　我花了一個星期左右找了要住的房子，媽媽有很多不同意的地方，不過我能感覺到……那並不是表面答應我，實際上卻完全拒絕我找的房子讓我不能搬出去。
　　媽媽，只是想讓我的生活條件是最好的……我卻因為房租太高而不敢挑那樣的房子，最後還是只能選了，媽媽也因為條件很好所以答應了。
　　爸爸說會連房租一起幫我付的──但是簽約的這一年，大學第一年，如果沒有保持成績就要回家住，我覺得這是我要付出的，所以沒關係……
　　挑好房子去簽約，隔幾天拿到了鑰匙，媽媽直接訂購了最基本的家具，我沒有選擇權，但是她沒有多買一張床……我確定她沒有要跟我過去住就放心了。
　　媽媽讓我學習幾道菜，我跟她學了幾道菜，整理好了自己的東西後，我在開學前幾天正式搬過去了。
　　我沒有和任何人說。
　　因為這件事──不管怎麼樣都要第一個給繪名知道了。
　　那些我想給她的未來，已經漸漸有影子了……我可以做到我想做的事情，也可以開始證明自己能獨立了，不用依賴繪名和其他人，我也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任何事情了……

　　「……真的嗎？」

　　搬進新家的第一天，我不禁看著和繪名的聊天視窗這麼問自己。
　　我在這之後，要跟繪名坦白我一直都喜歡她？在她跟我告白的時候，其實也喜歡她？因為我很膽小、害怕，沒有辦法負責我們的未來，害怕會有人發現我們在做「壞事」，所以才拒絕了？
　　繪名……會生氣吧？也有可能她已經覺得無所謂了，我只是想告訴她，我喜歡她而已……不是嗎？
　　那我為什麼要做這麼多準備？

　　「哈……」

　　我明明也希望跟繪名成為不同的關係，卻一直做著矛盾的事情，還希望繪名會回應我？
　　繪名會對我發火那麼多次，都是理所當然的吧。

　　「我……」

　　突然就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坐在地上環視我的新房間，我把手機放到了一邊，背後靠著床，我慢慢打直了雙腿，最後抬頭看著天花板。
　　腦裡想像不出任何我跟繪名告白的畫面，我該在什麼時候跟她說？我該怎麼說？我知道繪名一定會生氣……但至少想在她能放鬆的地方告訴她。
　　我真的有必要說嗎？

　　「啊……」

　　稍微搜尋一些東西吧。
　　事到如今才知道說出喜歡，跟我和媽媽說出討厭，是一樣困難的事情……我不想就這麼說不出口，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脫口而出……？

　　「酒……」

　　雖然成年的年齡已經下修了，抽菸喝酒還是十八歲啊……明明出國的話，十八歲也能喝了。
　　我試試看吧，如果就這麼去買的話，店員要檢查年齡我就放棄……然而，我買到了。
　　我不知道該喝些什麼，所以我挑了很常在廣告上見到的啤酒，那一晚我試著喝了，好難喝，不如不要恢復味覺。
　　所以我只好又搜尋了有什麼樣的酒好入口，我想我從啤酒感受到的是苦味，如果有甜的酒呢？搜尋之後真的有甜的酒，我就又去買了，這次也沒有被檢查年齡。
　　梅酒是最常見到的一種甜的水果酒……種類又多，價格的上限和下限差了非常多，我選了知名廠牌的暢銷款，喝了之後，我想暢銷還是有它的理由存在吧。
　　我試著讓自己喝到應該是醉的感覺，參加了25的語音通話，實際測試後卻不覺得有什麼變化，我好像說話很正常……思考也很正常，沒有被大家說我今天不太一樣什麼的。
　　我想，酒後吐真言這句話，可能不一定吧。
　　但是我好像有點喜歡喝酒的效果……站起來走一走，有一種跟身體不舒服的頭暈不一樣的暈眩感，不過我不討厭，有點新奇，也很有趣……還有另一種跟繪名的擁抱不一樣的放鬆。
　　所以我，學會喝酒了。

　　喝酒沒有解決我能不能對繪名開口的問題。
　　但是我已經不想再拖下去了，我知道如果我越晚說、繪名越晚知道，就算那時候她已經不喜歡我了，她都會更生氣吧。
　　我想營造一個繪名會很喜歡的環境……我也想，繪名住下來，然而我害怕繪名在我告白之後，就會離我而去，如果是住了的隔天再說……我不應該這麼想吧？我如果不先說就讓繪名住下來，那我不就是從繪名身上獲取了很多好處嗎？
　　我想，有一個最簡單的方法，我為什麼不問繪名還喜不喜歡我……？
　　繪名，會說實話的吧？都說了那麼多次了……所以如果她說不喜歡我，那麼，也是實話了，我也就沒有必要告訴她我喜歡她了。
　　這樣一來，我和繪名以後也只會是朋友，那我想跟繪名做一些朋友會做的事情，我還是希望她留下來住一晚，就像她之前帶我回家的時候，在繪名旁邊作詞、看她畫畫，很開心……
　　等繪名知道我搬出來了，有這間屋子了，也可以找大家一起來……我只是想先給繪名知道而已。
　　但是我不知道直接說的話，繪名會不會答應留下來，所以她來了我再跟她說，要讓繪名無法拒絕……那麼，就先找她陪我去買東西，再請她挑留宿用的東西吧。
　　床……朋友睡在同一張，也沒有什麼問題吧？
　　如果我說出口了，我們在一起了，那就更沒有問題了吧？交往的話，我還有想給繪名的東西，我希望她可以偶爾來跟我一起住……所以我去多打了一把鑰匙。
　　開學後的這一星期我一直在想這件事和做準備，我不確定該邀星期五還是星期六，但是假日應該比較好，所以我終於決定了日期。
　　因為是驚喜，我邀請繪名的時候，沒有說我搬出來了，是想給她看看我的大學，她答應了。
　　我一想到這次見到繪名，終於能和她坦白我的心情，我就有點心浮氣躁，早一秒也好，想要快點見到繪名……明明住的地方離車站不遠，卻在約定前二十分鐘到了，所以在終於看見繪名的時候，我其實是想跑過去的。
　　繪名，我終於等到了這一天了。
　　我對來找我的繪名伸出了手，我現在已經知道除了走丟或是狀態不好，也可以牽手了，不過繪名跟我牽手之後，沒有跟之前一樣張開手指，所以我也沒有擅自改變。
　　我沒有帶繪名往大學的方向走，繪名好像察覺到了，所以她中途就問我了，我本來想在到了大廈的時候才跟她說，不想讓繪名起疑就只好直接告訴她了。

　　「我從家裡搬出來了。」
　　「……欸！？」

　　面對繪名的驚訝，我第一次覺得準備驚喜這麼開心，繪名還激動了起來，而且是笑著的，然後開始甩起了我們牽在一起的手。
　　我可能是第一次，自己內心主動覺得太好了……我做了繪名會喜歡的事情，我沒有做錯，這個方向是對的……
　　所以我就著急了起來，我想快點、還想更快一點，帶著繪名進了房間後還沒讓她看什麼，我就請她陪我去買東西，雖然我跟媽媽學了煮飯，為了今天我還沒有自己煮過。
　　我還有很多話想跟繪名說，我希望她會喜歡我住的地方、這附近，就跟她介紹了很多，要是夏天的話繪名應該不喜歡曬太陽，這裡生活機能很方便，離平常需要去的商店都很近，我想她會喜歡的。
　　我請繪名幫我挑除了廚具以外的，所有做飯會用到的東西……我希望，這些也都是她喜歡的，我的房間裡，可以只都是她喜歡的東西。
　　繪名幫我挑了好多，我也能趁機知道繪名都喜歡些什麼口味，我已經能記下口味了，看著滿滿的購物籃，想到自己該說出那句話了，不知道是緊張還是雀躍，心跳好快──

　　「……今天要住下來嗎？」

　　繪名愣了一下，她沒有立刻答應就讓我有點不安了，我想盡力說服她，所以催著她去買盥洗用品那些東西……結果被繪名說我如果早一點說，她還能自己帶來。
　　繪名……沒想過要拒絕，可是她確實在懷疑我。

　　「那個……雖然一直都有見到繪名、我們也有聯絡，但是，我們很久沒有……花一些時間好好坐下來聊天。」

　　我和繪名在考試前和好了，卻一直都沒有長時間獨處，除了考前的擁抱也沒有私下見面，我相信繪名會接受這個藉口，而她也再次答應了。
　　於是我和她這次推著購物車買生活用品，看著繪名在挑東西，我不禁又有了自私的想法，因為這樣就真的好像我們要住在一起了，我很開心。
　　希望，以後也還能一起來買東西……

　　我在超市的時候問了繪名喝不喝酒，繪名沒有從家裡搬出來，我想她應該連想都沒想過。
　　我昨天才買過，今天還不用補充，只是以防萬一要是繪名會喝……就買她喜歡的。
　　雖然繪名說不要，但我……晚上還是想邀請她一起喝，我不知道，繪名會不會喜歡那種感覺，我想分享給她我的喜歡。
　　不過我還沒有時間問她，我搬到這裡後還沒有用過廚房，繪名也打算跟我一起煮，媽媽沒有教我使用電磁爐，只是一間小套房的廚房，其實也不適合站兩個人，我們的分工有點不大好，所以花了不少時間煮了一頓晚餐。
　　我在這裡的第一次煮飯，也變成了和繪名一起的。
　　因為沒有煮湯，我們也沒有買飲料，我只好從冰箱裡拿出了我的梅酒，剛剛都是我冰東西進去的，所以繪名可能沒有發現，看到我拿出來的時候她愣住了。
　　繪名的表情有點微妙，我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解釋，我只是因為在找方法能讓自己更好對她開口，所以試了喝酒，然後喝起來的感覺我還算喜歡……不用早起的話都想喝一點。
　　雖然對繪名不太好，但我還是讓她陪我喝了。
　　我盯著繪名在試酒的模樣……有點可愛，如果繪名喝的是啤酒，肯定會苦到吐出舌頭吧──我都會幻想繪名令我動搖的模樣了。
　　一邊吃晚餐一邊和繪名說些無關緊要的事，等到沉默的時候，沒話題了，那就差不多該說了吧。

　　「……繪名，我很高興妳願意來，謝謝。」

　　希望我能營造一個她喜歡的氛圍，不過我這麼說了以後，她卻笑著指了我的酒杯。

　　「怎麼啦？已經喝醉了嗎？這樣的真冬也很可愛嘛。」

　　應該是沒有喝醉，完全不知道繪名為什麼會這樣問我和誇我，我只是說出了我的心情而已，都不知道這句話之後適不適合對她問出口了。
　　但是……我已經不想再拖下去了。

　　「……繪名，還喜歡我嗎？」
　　「……欸？」

　　鼓起勇氣問出口的結果，是讓繪名愣住了，她沒有再動碗筷，我也沒有，我們就盯著彼此，我還以為這樣的沉默和這樣的對視之後，會是我熟悉的那個答案──

　　「沒有……我有其他喜歡的人了……」

　　保持一個表情可能是我的特長，但我無法無視心臟被狠狠重擊的感受，就好像突然被敲破了一個洞，可我不能表現出任何反應……

　　「什麼……時候的事？大學的人……？」

　　我很，努力保持鎮靜……就像，那時候還不知道媽媽發現我在說謊……

　　「……不是哦，是畫室的人，想說一起考上了就告白呢，但是還不敢說……」
　　「這樣……」

　　繪名，說得好自然、好自然……還笑起來了，說著喜歡的人，笑起來了……但是她說誰？畫室……畫室，考大學前，每天都去了的畫室嗎？朝夕相處的人……嗎？
　　我……又不是……沒有預料到這種結果，不是已經想過，繪名就算不喜歡我了，我也會繼續喜歡她嗎？所以……我們從今天開始，就是好朋友……
　　好朋友的話，就……多關心她……

　　「……是男的還是女的？」
　　「……男的。」

　　男的……？
　　繪名……太好了，是……正常人啊。
　　如果是男的，我……能繼續當繪名的朋友對吧？不用因為繪名喜歡其他女性而避嫌……我還可以，跟繪名做那些，朋友都能做的事嗎？
　　我自己怎麼想……都不會有答案不是嗎？

　　「……男的……那我，能跟以前一樣，和繪名牽手或擁抱吧？」

　　所以我笑著問出了口──這張面具，還是很好用啊……

　　「啊──如果對象是女生確實不行呢，如果人家也喜歡我……所以，可以喔。」
　　「……那就好。」

　　沒想到，自己真的會覺得這樣太好了……太好了。
　　我鬆了一口氣，卻頓時不知道還能和繪名說什麼了。
　　明明已經預想過，繪名也有可能不喜歡我了，但我的腦袋，卻成為了一片空白。
　　我放下了變得沉重的酒杯，拿起了好像也變重了的飯碗，飯都涼了不少，我盯著我們一起做的料理吃著一口又一口，已經開始不知道自己都吃下了些什麼。
　　……我到今天為止在做些什麼？
　　繪名……不喜歡我了啊。
　　繪名……已經不喜歡我了，可是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我一直都不知道繪名曾經喜歡我的什麼……我想做的事情，也從來沒有問過她，只有我覺得她會喜歡而已。
　　那，繪名喜歡了對方的什麼？
　　我不問又怎麼會知道……

　　「繪名喜歡對方的什麼？」

　　繪名原本看著酒杯，就只是往我瞥了一眼，然後她笑了出來……我，不喜歡繪名提到喜歡的人就在笑……原來我真的很不喜歡啊。

　　「……真冬想知道嗎？明明沒問過我為什麼喜歡妳。」

　　啊……現在的我，有資格知道了嗎？我可以知道嗎？

　　「……那繪名為什麼喜歡我？」
　　「這就問了啊……」

　　然而我問了以後，繪名又沉默了，她甚至放下了酒杯也不看我，我想我問錯話了……繪名不喜歡我了，怎麼還能想起喜歡我的哪裡？肯定在不喜歡之後，原本喜歡的地方，也不會感到喜歡了吧。
　　不然……繪名就不會不喜歡我了。

　　「我不想跟妳說……不是，過去了嗎？」

　　但是繪名，卻像是還記著一樣，所以不告訴我。

　　「嗯……過去了。」

　　沒能在時效內問出口的事情，就不要再追究了……
　　看著繪名拿起酒杯，我也捧起了我的杯子，從我搬進來到今天，都是覺得喝酒有點樂趣，到了今天……卻明白了人為什麼酗酒。
　　好像，再喝多一點就能把繪名今天告訴我的事情忘掉一樣。

　　「真冬在今天之前也喝酒了？」

　　那個話題就好像徹底結束了，我抬頭看向發問的繪名，意識都朦朧了起來，好像什麼都無所謂了。
　　除了我喜歡她，已經沒有要瞞著的事了，所以跟她說我今天之前也喝了。
　　繪名問我會不會醉，我想，現在這個狀態可能有點像是醉了，卻還是能保持思考，如果不思考，就只是放空而已，所以沒跟她說我喝醉了。
　　我也想知道，第一次喝酒的繪名，不會醉嗎？但是我沒問她。

　　「為什麼喝酒？」

　　因為她又問了我。

　　「比抽菸好不是嗎？」
　　「……妳這有回答到問題嗎？」

　　我不想解釋那麼多，所以放空頭腦回答了繪名，她好像很不滿意。

　　「……真冬，坐過來吧。」

　　然而她卻在露出了不滿意的臉後，要我坐到她身邊，我什麼也沒想就坐了過去，我還捧著酒杯，她好像放下了，還以為她要做什麼──

　　「……繪名？」

　　繪名，突然抱住了我……

　　「不是說了擁抱會安心嗎？真冬寧願犯法也不找我抱了呢。」

　　因為，繪名說她因為喜歡我，才會在擁抱和牽手感到安心，那麼我找繪名擁抱，能給她什麼？

　　「……繪名從我們和好之後，都沒主動找過我……我覺得像是在給繪名添麻煩。」
　　「我那是……」

　　我等著繪名接下去說，她卻沒有在說些什麼，就只是靜靜地抱著我，所以我也抱住了她。
　　我想我還是要跟繪名解釋一下，她可能搞錯了什麼，我不是因為喝酒會安心才喝酒的，也沒有酗酒，每天喝一點點，覺得那個感受很有趣──最開始也只是為了找辦法跟她說，已經開不了口的那句話。
　　……為什麼開不了口？不是想好了，就算繪名不喜歡我，我也會繼續喜歡她嗎？那麼，這份情感，我不能告訴她嗎？不過有必要嗎？
　　是因為今天喝了比較多嗎？我已經不太清楚自己在想什麼了。
　　我放開了繪名，想要好好思考一下，就和她說我去洗碗了，讓她繼續坐著，這樣我才能看不到她。
　　我刻意在水槽洗得很慢，看著不斷被我搓出來的泡沫，我努力讓差點又要一片空白的頭腦恢復思考──我真的不能告訴繪名我喜歡她嗎？
　　繪名不喜歡我的情況，我是想過了，卻沒有想過，即使如此，我是不是還該告訴她，我不是覺得她會更生氣嗎？如果是會更生氣的話，那麼……就算了。
　　我只要一直對繪名好就好了，直到她說不需要我。
　　洗好碗後，回過頭看見繪名坐在床上發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了酒才變成這樣，我覺得繪名也還是稍微等一些時間清醒好了，我就跟她說我去洗澡了。

　　我感覺我恍神了，坐進了浴缸才又想起了繪名和我說她有喜歡的人了。
　　……不知道那個人的長相、名字，從來沒有聽她說過這件事，讓我覺得一切都好不真實。
　　雖然繪名有可能只跟瑞希或其他更適合聊這個話題的人說，但是她喜歡我的時候，好像也沒有其他人知道。
　　我們四個人，加上那些虛擬歌手，沒有談過戀愛話題……所以繪名就算有了其他喜歡的人，也不會隨便說出口吧。
　　但是，很不真實……好像缺少了什麼，感覺完全不是那樣，就只是繪名提到「喜歡的人」的時候笑了……我不喜歡。
　　繪名會騙我嗎？

　　「……」

　　抱著膝蓋坐在浴缸裡，垂頭盯著水面，瀏海上的水珠就會不斷滴落下來，浴室裡只剩換氣扇和水的聲音，我也聽不見房間外的聲音。
　　繪名現在在做什麼？會不會在我進到浴室後就往後躺下睡著了？
　　我還有很多想跟繪名說的話……不要在浴室裡待太久了，也沒有什麼要傷心的事情，繪名已經不會因為喜歡我而難過了，這不是開心的事情嗎？
　　所以我離開了浴室，繪名聽見我的聲音就從床上爬了起來，她沒有睡著，我給她拿了我特地去買的睡衣，就換她去洗澡了。
　　我把頭髮吹乾後，又倒了一杯酒坐下來開始喝，我已經什麼都不想去思考了……讓繪名不喜歡我、喜歡了別人的事情，變得更朦朧一些，我想當作什麼都不知道，只要我喜歡她就好了……
　　只要我喜歡她就好了嗎？
　　我真的覺得只要我喜歡繪名就好了嗎？那麼我從那天開始，是為了什麼在努力的？
　　為了跟繪名談戀愛……？

　　「繪名……」

　　原來我真的有報應嗎？
　　是嗎？難道不是我又做錯了嗎？我有做對過任何事情嗎？

　　「哈……」

　　媽媽給我購置了許多家具的這間房，邊上放著繪名背包的這間房，桌面上有另一個人的酒杯的這間房，還有另一個人在洗澡的水聲……一切都空虛了起來。
　　我為了什麼，搬出了家裡？
　　再也不能去期望和繪名有更進一步的關係，那麼我難道要開始和另一個人發展關係嗎？現在開始覺得不做這些事情的話，搬出來很浪費了嗎？
　　繪名又還沒和那個人交往……不是嗎？
　　我，真的不能說了嗎？
　　我……

　　『喀』

　　繪名從浴室裡出來了，打斷了我的思考，她看見我的時候愣了一下，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愣住了，這裡是我的房間，我在這裡很正常。

　　「……真冬，我也要。」

　　……是覺得我不能自己喝酒嗎？
　　其實我，不想再給繪名喝了，她今天是第一次喝酒，但如果……繪名醉了的話呢？我能這樣自私嗎？而我卻無法拒絕她，我倒給她了。
　　繪名在吹好頭髮後又坐過來旁邊陪我喝酒，我卻因為喝得比平常還多，已經在恍神了，想盡量裝做我沒有什麼問題──這樣繪名才不會說我不能喝酒，我假裝自己在看書，我讓繪名畫畫，我想知道，她有沒有醉。
　　我試著不讓自己去思考剛剛那些問題，我和繪名還是朋友，到現在都還是朋友，我應該要跟她做一些朋友都會做的事情……所以我讓繪名給我介紹了大學，即使只能用網路看。
　　我還問了她的課表……我把繪名的上課時間都記下來了，那樣，我要是想找繪名，就能找在不會給她添麻煩的時間了。
　　繪名說到後來話題也有點斷斷續續的，她好像醉了，她說她要睡了，不過她要上床的時候還能想起來要問我睡哪邊……我想繪名的酒醉狀態應該跟我差不了多少。
　　繪名都上床了，我也想跟她一起……所以我也趕緊去刷了牙，出來看見繪名已經沒有動靜，我關了燈後正要掀開棉被──發現繪名動了，她突然翻身背對我這一側，喝酒其實並沒有讓我身體多熱，這一刻又反而讓我指尖發涼。
　　至少繪名不是逃跑了，而且，靠牆。
　　但我卻什麼都不敢做。
　　我側躺望著繪名的後腦勺，明明我和繪名這麼近，我卻不敢再更靠近了。
　　在這一刻之前，我難道幻想過，抱著繪名入睡的夜晚嗎？
　　雙手縮在胸前，卻有一股很容易就壓下來的衝動，要我再往前探出手指，想要觸碰繪名，可我只知道什麼叫動彈不得。
　　這個距離，如果繪名轉過來的話……繪名，是很照顧我的，可能不會轉過來吧，因為她肯定是覺得，這樣留給我的空位比較多，不是為了逃避我……吧？

　　「繪名，我們應該像個朋友蓋棉被開始聊天……」

　　頭腦暈暈的，但我還不想睡……大概是因為醉了，好像有點沒經過思考就開口了。

　　「……妳從哪裡學來這種東西？應該不用這麼定義朋友吧……」

　　繪名不是被我吵醒的感覺就好了。

　　「……我想跟繪名說話。」
　　「……一開始這麼說不就好了？」

　　繪名答應了，但沒有要轉過來的意思，我繼續盯著她的後腦……我想跟繪名說些什麼？我……已經沒辦法跟她說我喜歡她了嗎？我不知道，所以我想知道。
　　繪名，如果只是喜歡別人，還沒有交往的話，我是不是還能挽回？

　　「繪名什麼時候要去告白？」

　　問出口後，繪名只是發出了呼氣的聲音，沒有立刻回答我，那麼是還沒有告白……告白？繪名跟我告白的時候……

　　「應該不會又是要先親了對方才說吧。」

　　那不是男的嗎？繪名……要親──

　　「什……不、不會好嗎？我……可是以為真冬也喜歡我的，才……」

　　……繪名有看出來我喜歡她，事到如今，我也不可能說我不知道自己表現出來了。
　　繪名根本沒看錯，我喜歡她啊……如果繪名覺得對方喜歡她，那肯定就是喜歡了……

　　「那繪名……這次就沒有覺得，對方也喜歡自己嗎？」
　　「……太有自信的後果，還不是……會變成那樣。」
　　「……」

　　我不該跟繪名靠這麼近的，我覺得我呼吸變得很不順暢，我想好好呼吸，但我不敢發出任何聲音，甚至不敢握緊自己的手，不敢在任何布料上發出摩擦的聲音，不想被繪名發現……我動搖了。
　　繪名，明明可以相信她的自信，只是我說謊了……繪名都是對的，只有我是錯的。
　　如果我現在跟繪名說，那些都是我騙她的……

　　「……繪名現在不會跟那個人牽手或擁抱嗎？」

　　我卻說不出口，寧可說出了讓自己眼眶痛起來的話，繪名和我不認識的男性牽手或擁抱──

　　「……我能那麼跟妳做是因為我們是同性啊，異性的話，那就已經……過於曖昧了吧。」

　　但是她沒有，繪名，沒有的啊……
　　繪名說的我可能不是不明白……如果異性之間都能那麼做的時候，不會像當初的我，根本不會去想繪名是不是喜歡我吧。
　　不過是什麼樣的人……讓繪名這麼不自信？被繪名喜歡、被繪名握住手，還有不動搖的異性嗎？怎麼能不喜歡繪名……

　　「但是……繪名長得很好看，被繪名告白的話，別人會很高興吧。」
　　「……哈？」

　　我好像，惹繪名生氣了。

　　「……被我告白妳高興嗎？高興就只是高興，妳又不喜歡我。」

　　啊……不是……那樣的……

　　「繪名……」
　　「哈……說了不要再提這件事，我又提了，還真是抱歉啊。」

　　不是……那樣……為什麼？為什麼繪名總是不留時間給我解釋？
　　她甚至把棉被拉上來蓋住了她的耳朵，好像在說不想聽我說話，可是我不想再錯過了，明明好不容易待在我們誰都不能逃跑的空間，我去把棉被拉回了繪名肩上。
　　但我的指尖碰到她的肩膀，卻像是觸電一樣，我又收了回來。
　　我……不能抱住繪名嗎？我不能吧。
　　還想再往她靠近一點，身體卻不聽使喚，我不敢動，我才剛惹繪名生氣了……

　　「抱歉，是我表達不好……今天不是要跟繪名吵架的……我只是覺得，男性大概是那樣的……」

　　想要繪名心情好一點，我也不是故意要貶低她喜歡的人……

　　「哈……男的……可能吧。」

　　但繪名卻沒替對方狡辯什麼？繪名喜歡對方的什麼……原來，我當時被她跳過問題了啊。

　　「對方，也很喜歡畫畫的吧，繪名說是在畫室認識的。」
　　「……是呢。」

　　繪名以前講到喜歡的畫家，都會跟我說很多的，多到我不想聽。
　　但是另一個喜歡畫畫的人，她卻不想說什麼？

　　「他也對繪名好嗎？」

　　知道繪名喜歡我之後，繪名之前的行為都能讓我確定那是喜歡一個人才會去做的，她要我不要對別人太好，是怕別人會喜歡我吧，那麼，她喜歡這個人是因為這個人對她很好嗎……？

　　「……妳為什麼這麼好奇他？想更認識他嗎？」

　　但是繪名又跳過我的問題了。

　　「抱歉……也不是。」
　　「那就不要談他了，只不過是我現在喜歡的人……又不是現在跟我交往的人，他喜不喜歡我都不知道。」
　　「……抱歉。」

　　結果我，還是只讓繪名更不開心了而已嗎？到現在的我，也不能讓繪名開心嗎？可是繪名……明明在吃飯的時候，談到喜歡的人，會笑出來……？現在講到喜歡的人，讓她痛苦了？
　　我又，不懂繪名了。

　　「真冬……睡了吧，晚安。」
　　「……晚安，繪名。」

　　突然被繪名宣告了結束話題，我只能和她說晚安。
　　繪名不想要我現在跟她說話的話，那麼就明天再說……至少繪名到明天早上也還在我身邊。
　　但我們躺在一起，會不會就只有今晚了？
　　繪名，我還有話，要跟妳說啊……我想，看著妳的臉說……

　　我的房間裡沒有放時鐘，但是有冰箱的聲音，除此之外本來應該很安靜，今晚下雨了。
　　莫名地希望這場雨能下久一點，下到明天中午、下午……讓繪名，雨停了再回家，可我不能希望她不回家，她不是雪女或是來報恩的鶴……即使她們最後也沒有待在主角身邊。
　　我睡不著。
　　我閉不上眼。
　　明明感受到了酒精帶來的暈眩，卻只想睜眼確認繪名還在我面前，聽著混在雨聲裡的，繪名的呼吸聲……以及自己因為喝酒而控制不住的氣息，反而讓我覺得繪名的呼吸很平穩。
　　繪名睡著了嗎？我能抱住她嗎？那是不能的吧。
　　好想碰到繪名，繪名說我想要肢體接觸可以找她，這個約定還算數嗎？她今天也跟我牽手了……也抱過我了。
　　那為什麼，現在我不抱她？

　　「……」

　　動了自己的手指，卻不敢往前移。
　　……我和繪名說過的，她喜歡我的時候，我也是知道的，我們都心知肚明不是嗎？喜歡一個人會做出什麼事情、會想對喜歡的人做什麼，晚上抱著睡已經不是朋友會做的範疇了。
　　繪名，我錯過妳了嗎？

　　「……」

　　雨下得越來越大了，但我還是不敢讓自己發出聲音，無法克制地咬住了唇裡的肉，在已經足夠漆黑的環境裡，視線又模糊了起來。
　　要是不好好咬住嘴裡的肉，張開的嘴唇就會開始顫抖，視線清晰了一瞬又繼續模糊，眼淚流下來的瞬間是熱的，沿著臉頰掉到枕頭上已經是冷的了。
　　繪名，妳能轉過來嗎？
　　轉過來的話，那我就說……但是繪名不會轉過來的。
　　明明就在我動一下手指就能碰到的距離……如果我不是抱她，是戳她一下，她會轉過來嗎？繪名甚至沒想在床上跟我打鬧，朋友不是會那樣嗎？
　　我錯過……繪名了啊。
　　明明一直都是……互相喜歡的……只有我，傷害了繪名……

　　「哈……」

　　想開口呼喚她的名字，但我早就知道了，我一直都知道，我只是個膽小鬼，懦弱又什麼都做不好，明明以為我終於踏出了一步，繪名卻已經前進了十步，只有我看著她的份，繪名沒有在看著我了，讓我怎麼呼喚她的名字？
　　繪名，原來我也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
　　明明下定決心如果繪名不喜歡我了，就要把喜歡藏起來，到了真正要面對的時候，卻還是不想就這麼結束了。
　　是繪名，讓我認清了這個事實。
　　我不過就是個，什麼都擁有不了的人。
　　現在的她，還羨慕我嗎？我也不再聽過那句話了。

　　「……」

　　依舊是呼喚不了她的名字，但是我的視線不再模糊了，我閉上了眼睛。
　　繪名不喜歡我，那不是最好的結局了嗎？不會遇到那個「總有一天」得面對媽媽的時候，沒有最壞的結果，不會給繪名添麻煩，就只是我的感情，再也沒有去處罷了。
　　雨聲忽大忽小的夜晚，繪名的呼吸聲沒有變過，她睡著了，但我不會再去做自私的決定了。
　　這樣……就好了。

　　「謝謝……」

　　沒有說出聲音，只是想起了該和繪名道謝。
　　謝謝她……喜歡了我那麼久的時間，還有，現在說不出口的抱歉……
　　我只是往前湊近了一點，停在會碰到繪名頭髮的程度，我的手指找到了繪名的衣服，我輕輕握住了握不起來的衣角。
　　繪名……
　　明天的我，肯定也還會比現在，更喜歡繪名吧……

　　我被鬧鐘叫醒了，前一晚忘記關掉了，腦裡還清楚記得繪名躺在旁邊，不想吵到她，嚇得我立刻起來按掉了。
　　我沒能記得翻身按掉鬧鐘之前的姿勢，放好手機後才發現躺在旁邊的繪名完全沒有動靜……沒有被鬧鈴和我的動作吵醒？
　　甚至……怎麼，繪名是平躺的？
　　我慢慢起身盯著她，繪名像是睡得很熟，在我的床上……繪名現在睡在我的床上，睡得很安穩，鬧鐘和被拉開棉被都弄不醒她。
　　毫無防備。
　　早上了，已經沒有感受到酒精在作用了，那麼我現在內心萌生的想法，是我不受任何影響產生的嗎？

　　「……繪名……」

　　我沒有要叫醒她，我只是動了舌頭，因為覺得好不容易能看著她的臉說出她的名字，昨天直到失去意識之前，我都是看著繪名的背影……
　　忍不住伸手幫她撥開了變亂的瀏海，繪名也還是沒有任何動靜，但我不敢繼續摸她，因為不想吵醒她，卻不清楚為什麼會收回手把自己的頭髮撥到了後面，我要做什麼？我現在，想做什麼？
　　繪名。
　　在陽光照耀的房間看著繪名的睡臉、看著她躺在我的枕頭上、蓋著我這十幾天來蓋的棉被、穿著我給她買的睡衣，這裡的一切都是我的，沒有酒精的作用，我的想法和幾小時前截然不同。
　　我真的覺得，這樣就好了嗎？
　　我是更喜歡繪名了，但是更喜歡繪名的話，原來會變得更自私嗎？
　　繪名當初沒有問過我、沒有經過我的同意就親了我，甚至是現在已經不喜歡我了，假設我以後真的……能放下繪名，有了其他喜歡的人，繪名，我要怎麼跟對方解釋，我的初吻沒有了，而且我沒有跟誰在一起過？
　　那不是有點不划算嗎？

　　「抱歉……」

　　既然已經再也不會發生了，繪名……我，可以把這個吻還回去嗎？
　　──我知道，這麼說也只是藉口。
　　我只是想吻繪名了，從那一天開始我就想吻回去，我還想能隨時抱她、想一直牽她的手，想要繪名在我身邊，就像現在來我的房間過夜、躺在我的床上，這個房間裡只有我們彼此喜歡的東西，繪名讓我明白了我也只是個普通人，什麼都沒有的我……一直以來最想擁有的，不就是東雲繪名嗎？
　　跟媽媽說了要搬出來，不是為了做這種事嗎？不就是為了讓自己和繪名，不用那麼警惕媽媽嗎？我都在拿什麼當藉口？繪名，會原諒我的吧？因為她自己也對我這麼做過。
　　一句又一句說服了自己後，心跳聲不斷在耳邊催促我，所以，我俯身吻了繪名。

　　「……」

　　縱容自己的感覺、這種像是做了壞事的卻沒被發現的感覺，意外地，不討厭啊。
　　因為繪名沒有醒來。
　　我當然無法成為繪名的白馬王子……但我開始因為其他事情不安了，繪名要是真的被親了也不會醒來，以後繪名在外面喝醉怎麼辦……我能在她身邊嗎？那時候有人保護她嗎？明明繪名跟我說過，能保護自己的只有自己，現在的她看起來不像是能保護自己。

　　「……」

　　好像在回應我的擔心，繪名的眼皮動了，接著睜開了眼，她眨了好幾次眼，和我對視之後身體震了一下，我們就這樣靜默地凝視了許久。

　　「……妳是宿醉？在發呆？」
　　「……沒有。」

　　然後繪名打破了沉默。
　　她沒有問我為什麼親她，她沒有發現……我覺得，心情很好。
　　繪名，我現在知道喝酒不好了，喝了酒反而讓我什麼都不敢做了，我最脆弱的那一塊，被酒精放大了。
　　繪名可是……允許過我對她的肢體接觸，不是嗎？

　　「欸……」

　　我忍不住伸手碰了她的臉頰，我盯著繪名的眼角，我不確定是不是我看到的那樣，如果摸過去就能知道答案了，但我怕繪名會起床。
　　所以我又收了回來，我再次躺回棉被裡，早上沒有預定，我還可以和繪名再多睡一會。
　　昨晚沒辦到的事情，我現在突然覺得能做到了，我側躺盯著繪名，在棉被裡把手伸過去抱住了她的腰。
　　這麼……簡單的事，昨天，為什麼做不到？

　　「……繪名。」

　　抱住她，叫了她的名字，她沒有回應我，也沒有睜開眼。

　　「可以這樣睡嗎？」

　　沒有翻身也沒有掙扎的繪名，不會說不行吧。

　　「……睡吧。」

　　我很開心，剛剛像是做了壞事一樣的心跳，變成了單純的愉快。
　　繪名，我的這些感情波動，總是妳教給我的。
　　那麼我也能擁有嫉妒和占有慾嗎？
　　繪名，我一點都不想面對妳有其他喜歡的人的事實，即使那可能是真的──就像我曾經不願意面對的媽媽，但那卻是真的。
　　我從未改變過，我仍舊是那個我……我，不想放開繪名，就算會和那時候一樣，迎來最壞的結局也沒關係。
　　繪名喜歡了我那麼久，現在，真的不能再多喜歡一下嗎？如果喜歡我不開心的話，繪名喜歡那個還什麼都不能跟她做的人就開心嗎？
　　我要做什麼會讓繪名喜歡？她沒有告訴我，但是我知道繪名做什麼會讓我喜歡。
　　我抱著繪名，我覺得我能夠安眠，不過我沒有讓自己睡著，我聽著繪名的呼吸聲，我只想享受這段可能不會再有的時光，做我──不會後悔的事情。
　　我沒有忘記，親了繪名的脖子後，我也想再次吻她的衝動，現在更不可能抹滅吻了她之後，想就這麼算了的心情。
　　繪名，喜歡一個人是這麼複雜的啊。
　　我現在擁有的所有心情，繪名曾經也擁有過吧？這些是會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的嗎？繪名，現在明明不能跟對方牽手和擁抱，也能繼續喜歡他嗎？
　　……那當初不就是佔我便宜嗎？繪名，果然只是喜歡我的身體嗎？
　　我可以，佔回來嗎？

　　「……」

　　繪名睡著了，我又往她湊近了一點，我想抱緊她，在我的床上。
　　想跟繪名說，這裡的東西都是我的，也都是她的……繪名，睡得好熟，把她抱緊一點也沒有反應，呼吸聲沒有改變。
　　如果我睡著了，我想我也是一樣的吧。
　　我總是覺得在繪名身邊很放鬆，後來知道那是我喜歡繪名，那麼繪名不會有一樣的感覺嗎？繪名，真的不喜歡我了？
　　明明，繪名想對我做什麼的話，在這裡已經都能做了……

　　「……」

　　在床上抱著繪名，果然還是想睡的。
　　今天、明天，以後的每一天，繪名也都在就好了──我還是睡著了，但是因為不太怎麼睡超過中午，我在房間變得過於溫暖的時候醒過來了。
　　睜眼的時候自己還抱著繪名……有點熱，繪名也從未換過姿勢，唯獨平躺的臉，稍微往我這邊側過來了。
　　我一直都很喜歡繪名的擁抱，布料在床上摩擦的感覺，比曾經的那些擁抱都令人更捨不得放開，唯一不同的是，繪名沒有抱我。
　　所以我放開她了。
　　我起來看了一眼時間，中午，房間還是很安靜，這不是緊鄰大馬路的大廈，雖然也只差了一條街而已，但是鳥叫也是沒有的。
　　依舊是，繪名的呼吸聲。
　　還有自己像是在嘆氣一樣的呼氣，我不確定，我是不是真的要嘆氣。
　　我坐了起來，往旁邊看著還在熟睡的繪名，明明在同一張床上有人動來動去，她卻沒有醒來，是習慣了，還是繪名真的是這麼睡的？之前也不是沒有聽過瑞希跟她打鬧說早上還要弟弟叫起床……

　　「繪名……」

　　我輕輕側過身，跟不久前一樣，我想叫她的名字，但沒有發出聲音。
　　其實我希望，繪名在我親她的時候，可以醒來，發現我在親她，她會把我推開，還是按住我的頭？
　　為了不讓吻以外的情況吵醒她，我又把頭髮撥到了一邊，屏住了呼吸慢慢往下，如果繪名現在睜開眼了，我也還是會吻她，我輕輕碰上了她的嘴唇。
　　不管是繪名親我的那次、還是剛剛，我都沒有來得及感受和繪名的吻，軟軟的，有一種比喝酒還要更令人暈眩的感覺，她沒有任何反應，我再次緩緩起身，盯著一動也不動的她。
　　不過就像前一次，繪名的眼皮開始動了，睜開眼的她看著有些恍惚，她沒有只看著我的眼睛，她在看我的身體，其實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繪名裝的，經過那段在別人面前假裝無事發生的時間，不是證實了我們都很會演戲嗎？

　　「做什麼……？」

　　但是繪名依舊沒有說出我預期的話，我跟她說十二點了，我就起床了，把她一個人留在床上。
　　當我從廁所出來後，卻看見了繪名躺在我睡的位置盯著我，所以我愣了一下，她卻立刻起身下床了。
　　我換好衣服後，等繪名出來之前我一直坐在床上，她出來後也又去換了衣服，再次出來就直接走到我旁邊坐下，誰也沒說話。
　　我還有很多話想跟繪名說──

　　「……真冬跟我吃飯嗎？」

　　卻又是繪名先開口了。
　　我讓她留下來吃飯，是我煮的話，能留得更久一點吧，所以我去煮了麵，然而這段時間、包括我們開始吃之後，繪名仍舊沒有跟我說些什麼，我不太確定她是不是知道我親了她。
　　但是一邊吃麵，似乎不是適合說「我喜歡妳」的時機，於是我沒有說。
　　我比繪名還要早吃完，我看著她吃，一口接著一口，也不像是能搭話的感覺，不想打擾繪名用餐，也或許她是覺得我煮得很好吃，那我會很開心。
　　等繪名也吃完之後，我就直接端著我們的碗筷去洗了，我讓繪名繼續坐著，可當我洗完之後，就看見繪名要去拿背包，她已經準備要走了？
　　我還有話沒跟繪名說，我有話要跟她說──我趕緊去書桌拿了我想給她的東西。

　　「繪名。」

　　繪名被我叫住之後，她沒有放下背包，而是直接背起來走到我的面前，繪名，真的就要走了？
　　又是，連解釋的時間都不打算留給我……

　　「我有東西要給妳……」

　　我沒有把這裡營造成繪名喜歡的氛圍嗎？她也沒說要去哪裡，就要走了，所以我的語氣或許也有點失落了。
　　她問我是什麼，我跟她說是大門的鑰匙，畢竟不會是浴室的鑰匙……她卻不怎麼開心。

　　「……給我做什麼？」

　　我以為繪名會高興的，但她看起來就像是快要生氣了，我又開始不知道正確答案了，我能跟繪名說我希望她來這裡住嗎？

　　「繪名隨時可以來這裡，如果哪一天……又找不到我了，也可以，來這裡確認。」

　　而我卻說不出口。
　　繪名的表情看起來很不耐煩。

　　「……妳是，一時興起？」
　　「昨天……就想跟繪名說的。」

　　只是喝醉忘記了，還有繪名提早上床睡覺了。

　　「難道不是確認了我不喜歡妳了，才敢交給我的？」
　　「……不是那樣，繪名，我本來就要給妳……」

　　繪名喜不喜歡我，我都會給她的……但是，繪名沒有對我笑……
　　她垂下了頭，就好像我經歷了好幾次的那些情況，我不曉得要退後還是向前，我想說些什麼的時候，繪名又抬起了頭──

　　「什麼讓我當第一個、要我留下來住，要我陪妳喝酒……讓我們睡同一張床，抱我睡……給我妳房間的鑰匙！妳心裡是沒有朋友的距離感嗎！？」

　　繪名……？
　　她退後了一步，而我只能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因為，繪名不是說不喜歡我了嗎？不喜歡我的話又怎麼會像之前一樣──

　　「我喜歡過妳！但我可不是因為討厭妳所以不喜歡妳了！妳以為……妳以為放下一個什麼都沒做錯的人，很簡單嗎！？」

　　我愣住了。
　　又是和之前一樣的繪名，表情寫著我為什麼不喜歡她的繪名──我是可以挽回繪名的，我完全是可以挽回繪名的？

　　「繪名，抱歉──」
　　「我不是要妳的道歉──！」

　　又是那樣，又是，她一點都不給我機會讓我開口！

　　「妳不喜歡我就別這麼對我──！」
　　「我喜歡繪名啊──！是繪名、繪名……不喜……」
　　「哈……？」

　　明明不是要在這時候說的，明明不該對繪名吼的，明明是繪名說了不喜歡我了，卻又在這時候才表現得還喜歡我，說我讓她痛苦。
　　可我不是要這樣──

　　「抱歉、抱歉……」

　　明明希望是昨天我們坐在一起，好好談起這件事，而不是這種場面，不是好不容易和好了，她卻又那樣要抗拒我、吼我……我不敢看繪名，到頭來，不就是證明了我又做錯了嗎？
　　我不就是只會做錯的人嗎？
　　明明是繪名先說了不喜歡我的──

　　「……！」
　　「……開什麼、玩笑……」

　　繪名拍掉了我還握著鑰匙的手，鑰匙打到了書櫃，再直接掉到了地毯上，我不僅來不及撿起來，也來不及捉住繪名的手，她轉身就跑到了玄關，連鞋子都沒有穿，開了門就跑了出去。

　　『砰！』

　　門是自己關上的，我站在原地看著只剩下了自己的房間，我沒有追出去，垂頭看了自己剛剛被用力拍掉的手，再緩緩蹲下去撿起了那把鑰匙。
　　起身的時候瞥見了繪名原本放背包的地方，那裡遺留了一把傘，還好雨停了……

　　「繪名……」

　　只是覺得被繪名吼了很委屈而已，明明只是遞一把鑰匙，她卻那麼對我。
　　……繪名並不是完全不喜歡我了，不過我完全不想去找她，因為現在的我也有一點生氣了。
　　繪名，妳說的那個人，他真的存在嗎？我是被騙了整晚嗎？

　　我不想像之前那樣了，繪名讓我別傳訊息我就不傳訊息，因為那時候的我並不能告訴她我喜歡她。
　　現在不一樣了。
　　因為繪名總是在照顧我，所以三次被她生氣大吼，我都很錯愕，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才好，只覺得自己做錯了，但是道歉了之後她都會更生氣。
　　那麼我不道歉了。

　　『繪名，我還有話沒跟妳說完。』

　　因為繪名可能跑了就去搭電車了，我沒有打電話，直接傳了訊息過去，本來覺得她會跟之前一樣，不想那麼快點開我的訊息──

　　『追都沒追過來，妳說什麼說！？少傳訊息給我了！我說我討厭妳！』
　　「……」

　　我總是看不出自己文字的情感，但是繪名的文字倒是讓人看得很清楚……她很生氣。
　　只是我們不好好談談是解決不了這件事的，這不也是繪名教我的嗎？

　　『那我再去找妳。』
　　『我才不見妳好嗎！？』

　　繪名回訊息好快啊，而且沒有再說我別傳訊息給她了。

　　『抱歉，在繪名不知道的時候親了繪名。』

　　莫名想惹繪名生氣了。

　　『妳還敢說出來啊！！！？？？』

　　原來她知道啊。

　　『別生氣了。』
　　『我不想理妳了好嗎！？別吵我了！』

　　看著繪名這樣的訊息，反而沒有以前那樣心底發涼，繪名不想理我的話可以直接不要回覆我的。
　　不過我也沒有再傳訊息給她，因為現在見不到繪名，我不想什麼都用文字告訴她，我果然還是想見到她。
　　至少繪名的傘，我要送回去給她吧，她好像還沒有發現自己忘記帶傘回去了，明明最近也時常下雨。
　　我暫時先把手機收了起來，我坐在地上發呆，回想繪名剛剛跟我說的話還有她傳給我的訊息，她說的是喜歡過我，不是因為討厭我才不喜歡我的，接著又像是還喜歡我一樣，拒絕我對她好，然後就生氣了，那個與其說是拍掉我的手，好像是打了我吧。
　　稍微回憶一下，還覺得皮膚殘留了痛覺。
　　繪名怎麼都這麼粗魯，生氣了就推開我、拍掉我，扭頭就走，都不聽我說話，明明以前都讓我好好跟媽媽說的，但她不讓我好好跟她說，我不能覺得委屈嗎？
　　……我知道我不該怪繪名，自己也有做錯，可能錯得很離譜，但我一次都沒有對繪名惡言相向。
　　繪名現在是不會好好跟我約時間的，不過我已經把她的上課時間都記下來了，還要合到自己的課表，如果去了東雲家，也有假裝不在的可能，我想最好的是直接去大學找她吧。
　　所以，該怎麼辦？
　　我的課太多了，根本合不上，空堂去找繪名的話，搭車的時間就會錯過了。
　　但願最近不要下雨了，不過櫻花開的時節時常下了一夜的雨，就把花打落了啊。
　　繪名有其他傘的吧，應該不會那麼冒失的吧。

　　「繪名……」

　　至少要在繪名生日之前，解決吧。

　　真冬那傢伙，居然真的沒有追過來，因為發現忘記拿傘了，哭完我還特地走回了她的大廈前面猶豫要不要進去，結果完全沒看見她的人影，只收到了她那令人討厭的訊息。
　　居然還承認她親我了！
　　我氣得邊走邊回她訊息，她怎麼還這麼鎮定？說要再來見我，結果「喜歡的人」跑了也不追出來？我們又不是在SEKAI見面然後跑走的，我可是從她家跑走的耶？
　　我也就昨天被介紹了一下地理環境，我可是很不熟的好嗎？
　　說什麼喜歡我！

　　「笨蛋……笨蛋吧？搞什麼……」

　　到底是不是喜歡我！？

　　「……笨蛋吧，真是……」

　　說什麼我不喜歡她……我……我才是最喜歡她的那個人好嗎？所以，真是笨蛋啊，我昨天為什麼要說謊……！
　　我還是有自尊的，怎麼可能現在走回去按電鈴？是那個不追過來的人的錯吧？又不是只有那把傘，我要回家了。
　　可是還是很氣啊！說不理她了，我搭電車的這一路時間，就真的沒有再傳訊息過來了，那一天一直都沒有傳，直到25的作業開始，我們四個人都上線了，才又跟她處在了同一個空間。
　　不管是我還是她都不可能在這時候提那件事吧？
　　但是我可是徹底不想理她了，不管瑞希會不會拿這件事調侃我、或是奏會不會因為我不跟真冬說話而為難，我就是不理她了。
　　……但是朝比奈真冬，妳怎麼能這樣？

　　『啊咧？Enanan和雪今天都不說話的嗎？』
　　『我不和她說話啊。』
　　『我也不跟Enanan說話。』
　　『……哈！？』
　　『等、等等！？嗚哇……這次是真的吵架啊？』
　　『我……妳……！？』
　　『K，剛剛說到哪裡了？』
　　『欸……啊……欸……那個……欸？這樣可以嗎……？』
　　『Enanan，妳看，妳都讓K為難了……』
　　『是我嗎──！？那我就下線啊！』

　　所以我就氣得下線了。
　　憑什麼被針對的都是我？也讓人太生氣了吧？瑞希雖然傳了道歉的訊息來，但我今天還是不想再跟任何人說話了。
　　奏有來問我怎麼了，只能有點尷尬地跟她說沒事，真冬卻真的完全沒有要跟我說話的意思，現在也會跟我耍脾氣了？我都單戀那麼久了，難道她覺得我很需要她現在喜歡我嗎？

　　「……」

　　如果是兩情相悅，那可真是太好不過了……才怪！

　　「又不是……我做錯了……」

　　喜歡我也不早點說，我說我不喜歡她了，還能當成她生氣的原因不成？憑什麼？難道一直在痛苦的人不是我嗎？
　　誰知道她什麼時候喜歡我的，我們可是完全不對等，她喜歡我的時候，不就已經知道我喜歡她了嗎？只有我覺得我暗戀未果，而她肯定覺得自己做什麼都會被我接受是吧？
　　喜歡什麼……真是討厭死了。

　　「笨蛋……」

　　喜歡我就追過來、就跟之前一樣道歉，就像個傻子一樣覺得把我拒絕了還可以抱我啊。
　　這哪裡是喜歡我……笨蛋，笨蛋……
　　找我喝酒又讓我跟她睡同一張床做什麼……為什麼搬出去了都不先跟我說，是給我的驚喜……要是我沒說那麼蠢的話，那一晚她到底是打算做什麼？

　　「笨蛋吧……」

　　怎麼能因為我說不喜歡她了，她就不說喜歡我了……還問那麼多，害我編了那麼多根本不存在的事情。
　　但是，為什麼？以為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發生了，這很讓人困惑不是嗎？即使我在心裡問了千萬遍為什麼真冬不喜歡我，她真的喜歡我的時候，又讓人坐立不安。
　　是從什麼時候改變的……？
　　真冬，我不懂啊……妳說的、跟做的都不一樣啊？

　　「真的不理妳了……哼……」

　　一直都是我主動去見她的、主動找她出來的，從來就沒有過她主動來找我，就算被喜歡了，我也才不談那麼委屈的戀愛呢。
　　我可要看看，她說的再來找我，是什麼時候要來找我。

　　那天之後真冬居然都沒有傳訊息過來。
　　以前明明拒絕了我之後不管怎麼樣都要跟我保持聯繫，雖然被我說了要封鎖之後，她就沒有傳過來了，但是這次不是這樣的情況吧？
　　她在耍我嗎？
　　憑什麼我要被耍……如果她的喜歡就是這樣，不要也罷……跟這種人談戀愛，幻想會破滅的吧。
　　她都不如在我心裡保持原本的形象，繼續當一個我永遠都觸碰不到的人，而不是故意來碰我又把我吊在那裡。

　　「哈……」

　　忍不住冷笑了一下。
　　是不是之前因為單戀她，早就都經歷過那些情緒崩潰的事了，反而沒那麼傷心，只是單純生氣了。
　　好喜歡的那個人，一直放不下，只是因為沒看到她的缺點嗎？但是……她自己說了，還有話要跟我說，然後又說不跟我說話，什麼意思啊。
　　這不是害我期待又失望嗎？
　　明明是我要給她嚐嚐我之前受到的委屈，為什麼我還在繼續受到委屈？還是她習慣了我讓她別找我就別找我？都說喜歡我了，不會什麼都不打算做吧。
　　好歹當初的我還會想辦法見到她……

　　「真過分……」

　　還不如就讓我徹底失戀，妳算什麼東西？為什麼總要這麼對我！
　　訊息也等不到，跟奏和瑞希說了暫時不上線，也沒有人來勸我上線作業，真的就放我自生自滅？真冬肯定有上線的吧？不缺我的畫了嗎？還是就乾脆趁我不在的時候在計畫什麼？我生日是快到了，但這樣也太過分了吧？到底是用了什麼藉口讓那兩人也不來找我？
　　啊啊，她很聰明啊，反正我肯定想不到吧。
　　那就如她所願，我直接消失吧。
　　這樣都不緊張的話，還算什麼喜歡我……這份喜歡，不要也罷……
　　所以我把Nightcord暫時移除了，等她來跟我和好再說。
　　反正還要上學，我又不是沒有課題，還有自己想畫的畫，也有想要參加的比賽……還有什麼比畫畫對我來說重要？
　　畫畫才是最重要的，我想做的事情，還只是剛站到起跑點上而已，才剛考上了藝術相關的學校，還只是大一新生，我還有很多必須要做的事情──帶著今天要上課的畫材來學校，卻忘了更重要的日常生活用品。

　　「啊……」

　　坐在教室聽課的時候，老師的聲音因為雨聲而停頓了一下，大家都一起看向了窗外。
　　突然就下起雨來了。
　　我從真冬家裡離開已經過了五天，她沒有跟我說傘的事情，我明明也想著家裡還有其他傘，但是我忘記帶了。
　　這節課還有四十分鐘，說不定雨會停的，如果不停的話，那麼學校的商店離這裡也不遠，就是有一段路沒有遮雨的……跑過去的話就可以了吧。
　　但是聽著雨聲莫名就又開始生氣了。
　　雨、雨……怎麼都是雨，扯到雨又扯到真冬的時候，就沒半點好事。
　　現在還真想傳訊息罵她說把我的傘還來，不過才想起來現在不能傳訊息，托Miku轉交不也可以嗎？還是她根本沒有發現那是我的傘？她家裡有其他人去的意思囉？

　　「……」

　　為什麼我要想這些讓自己難受？自討苦吃第一名是不是東雲繪名？
　　其實也不是不能找同學一起撐到商店，怎麼就剛好今天跟我熟的翹課了？下課的時候，還因為收得最慢，導致我離開教室的人後，其他說過話的同學也早就走了。
　　雨還在下啊。
　　真的要稍微淋雨跑去商店了。
　　從教室走出來下樓，走到大樓門口，同一棟大樓但不同教室的其他人，紛紛從我身邊經過，撐開傘就向前走，誰也沒有猶豫，沒有人跟我一樣站在這裡擋路，卻也沒有人說我礙事，每個人都是繞過我走到了前面，他們的腳步踩在地上稍微積水的地方發出了聲音，反而往這棟大樓走的人很少，左看右看都沒有認識的人，不知道找誰搭話，果然只能淋雨了。
　　下雨，真討厭呢。
　　也有其他人沒撐傘用跑的走了，感覺應該是跑去商店了，我要是再晚一點去，傘或雨衣就要賣完了吧。
　　有那麼一瞬間，覺得自己淋雨到車站也沒關係呀……回家的時候讓彰人或媽媽來接我。

　　「哈哈……」

　　旁邊還正好有兩個人撐了一把傘離開了，雨突然又變大了，順著風吹的雨勢就好像在強化我的寂寞一樣。
　　灰茫茫的綿綿細雨之中，那些五顏六色的傘漸行漸遠，卻有一支傘停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欸……」

　　傘下的人稍微撐高了她的傘，我和她對上了眼，只有她一個人面向我，停在路中間盯著我。
　　她把傘壓低開始向我走過來的瞬間，我不禁抿住了嘴唇，要是不這麼做就要開始顫抖起來了。
　　怎麼……什麼……

　　「……繪名。」

　　她撐著傘踩上了大樓門口的階梯，在淋不到雨的地方把傘撐在我頭頂。

　　「因為上次，繪名把傘忘在我這裡了……還沒能還給妳，我怕妳沒帶傘。」

　　她手上拿著我丟在她房間的傘。
　　我抬頭看了她的眼睛，明明沒有淋雨，她站在我前面擋風，但是為什麼我一切都看起來這麼朦朧？

　　「我說……我們、讀的……大學……好像不是同一間……吧？」

　　又不是……在同一個地區的學校，我又不是……沒看她的課表，她……我記得她，有課吧？

　　「繪名不要傘嗎？」
　　「妳為什麼……」

　　會在這裡……

　　「那我收起來了。」
　　「我說妳……！」

　　她根本就沒在聽我說話，在我面前把我的傘收到了她的背包裡。

　　「繪名不回家嗎？」

　　她往前轉身跟我並肩，一起面向了大樓外面，作勢要跟我一起撐傘帶我走……

　　「妳到底……在這裡做什麼？真冬……」
　　「下雨了……畢竟妳不會回訊息，怕妳沒帶傘，所以來接妳。」

　　說了不跟我說話，偏偏在下雨的時候翹課來給我送傘，到底，算什麼……自以為很浪漫嗎……什麼笨蛋……

　　「走吧，繪名，會擋到人的。」
　　「……」

　　她輕輕按了我的背讓我向前走，我在她的傘下離開了大樓，她的手往下變成摟住了我的腰讓我跟她靠緊，不讓我有機會淋濕另一邊的肩膀，而我只能看著因為雨水而反光的地面，多處積著不到一個手掌大小的水面，最大的雨滴是從雨傘的每個角掉下來的水珠。
　　眼淚沿著臉頰，根本就沒有直接掉下去。

　　「抱歉，繪名……」

　　又是、那句道歉……可我卻一句話都還不回去了。
　　想稍微抬起頭看她，卻突然被她壓低了傘，我看不見前面的路，也看不見其他東西，只看見了她的臉，她的嘴唇碰到了我的眼角，吸走了我的眼淚，我下意識拉住了她的衣服。

　　「做、什麼……？笨、笨蛋嗎……？」

　　為什麼，面無表情啊。

　　「……繪名，今天還有空嗎？」
　　「……」

　　我抿住了嘴唇，沒有回答她，但是我也沒有搖頭，她在我腰上的手用力了一點，我也往她再靠了一點。
　　她在車站收起了傘，放開了我的腰，換成牽起了我的手，真冬什麼也沒說，她張開了手掌，所以我也張開了手掌，是她……主動要我們十指交扣。
　　我在該換乘的地方被她拉住了，我沒說什麼，跟她去了我這次是第二次來的車站。
　　真冬再次撐起傘，帶我走在我只來過一次卻不再陌生的街道，在灰茫茫的視野中來到了那棟大廈，鞋子都淋濕了。
　　要是脫掉了，我現在還真是暫時不想再穿上了。

　　真冬開門先走了進去，等我也走進去後，她已經把傘放到了玄關角落，但是她沒有開燈，脫下鞋子就走進了房間，我也和她一樣──

　　「欸、」

　　在我踩上去的瞬間她卻突然轉過身抱住了我，發出了我們兩人的背包同時掉到地上的聲音，她抱著我就把我壓上了牆，我還來不及說出什麼，嘴巴就被堵住了。

　　「唔唔、唔……！」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這樣沒有用我就試圖要推開她，可是真冬力氣好大，我也不是真的不想跟她接吻，但在那之前，不是這樣的吧？
　　我只好把手從我們的下巴之間伸上去扳開了她的臉，摀住了她的嘴，有些生氣地瞪著她。

　　「妳到底、在做什麼……！」

　　我試著不讓自己生氣，當初她拒絕我，我也沒有這樣強吻她，我好像在她說喜歡之後還沒跟她說我也喜歡她吧？

　　「繪名……」

　　她沒有立刻回答我的問題，而是用她那力氣欺負我，抱著我的腰往後退，就被靠到牆上的她抱著一起坐下。

　　「……繪名，我喜歡妳。」
　　「這我上次知道了啊，然後呢？」

　　我要聽的可不是這一句告白了吧。

　　「……從之前就一直喜歡繪名，在繪名跟我告白之前，我就，一直喜歡繪名……」
　　「……」

　　我是聽錯了嗎？如果我沒聽錯，她這是在說什麼？

　　「哈？」

　　我實在是，無法理解？

　　「……不想被媽媽發現……」
　　「哈……？」

　　我要按著她的肩膀起身脫離她的懷抱，她卻硬是要把我壓下來，我不禁咬住嘴唇瞪著她，就這幾個字、這一句話，什麼？我所有的掙扎，都是……

　　「妳又、在給我……開什麼玩笑……」

　　我不是不能理解，不是，完全不是因為那樣，而是這麼簡單的一句話，當初不能跟我說嗎！？

　　「不想……給繪名添麻煩……」
　　「……哈……」

　　我瞪著她，她也沒有避開我的視線，可是多這一句話，只是讓我更是怒火中燒──

　　「抱歉……那時候的我什麼都沒有能給繪名的……」
　　「……」

　　我咬緊了嘴唇，瞪著她的視線卻模糊了起來，呼吸也用力了起來，我沒有不能理解，我早就知道朝比奈真冬是什麼樣的人了，所以讓我生氣的是──我從來沒有被信任過，從來沒有。
　　眼淚已經開始從眼眶掉下，但視線還是模糊的，鼻水也開始侵占了我的鼻腔，我只能張嘴呼吸，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哭過，開口就是一股像藤蔓般的疼痛從喉嚨往上爬。

　　「我就……」

　　我捏緊了真冬的肩膀，她放開了一隻手要過來幫我擦眼淚，趁著她鬆開了，我──

　　「我就因為妳什麼都憋著、不信任我、不依賴我，白白受了一年多的委屈嗎──！？」

　　我推開她開始打她的肩膀，她想抓住我的手，我就是更用力扯開，要那麼用力抓我、又不怕我痛，還說什麼我是喜歡的人，雖然我也在打她！

　　「妳這個混帳東西……！混帳、東西……妳怎麼能這麼對我──！？」

　　我扯住了她的衣領，我知道這些問題再也不會有答案，有也都已經過去了，但是這麼長一段時間，她說一句喜歡我也好、讓我等她也好……她、怎麼能……！

　　「妳哪怕、有一次跟我說……！？」

　　用力扯起了她的領子，我的搖動害她後腦稍微撞到了牆，就只是這樣、就只是這樣我都很不捨！她怎麼能這麼對我！？

　　「妳害怕媽媽、怕給我添麻煩、怕自己沒用……！妳就沒怕過我，會因為妳痛苦得要死！？妳哪裡有在擔心我的事情！？妳算什麼喜歡我！？」

　　視線一直沒有清晰過，根本看不清楚她是什麼表情，吼著就像把自己的心也吼出去了，明明知道她喜歡我，我所有的一切卻在漸漸被掏空一樣。
　　即使我都這麼傷心了，她卻只是握著我的手，一句也不反駁──

　　「……繪名，我就是這麼差勁……」
　　「哈……！」

　　她的一隻手伸上來抹去了我的眼淚，我一瞬間看清了她的表情，像是在嘲笑一樣的表情，不是對我。

　　「我根本不知道繪名喜歡我的什麼……」
　　「……」
　　「繪名到現在不也還是，被我弄哭的……因為我生氣……」
　　「嗚……！」

　　我的手被她拉到了她的臉頰上，手心和指腹都沾到了水，朝比奈真冬，妳怎麼能這麼對我？就只有我會心疼喜歡的人是嗎？

　　「繪名……抱歉……」

　　就想再次大罵她不要只會道歉了，但是她放開了我的手，換她的手放到了我的臉頰上，把我的臉按了下來。

　　「繪名……能不能還喜歡我……我喜歡繪名，我想要繪名也喜歡我……」
　　「……」

　　想說些什麼，卻被喉嚨更痛的感覺給阻止了，她的額頭靠上了我的額頭，雙手的虎口都沾上了她的淚水，我忍不住開始捏她的臉頰。
　　雖然我喜歡她的才能，但也不是只被她的才能吸引，在這一瞬間明白了真冬不是我一直以來想的那樣，她也好好擁有著正常人該有的慾望，我感覺我無可救藥──我對她放心了。

　　「……妳要怎麼賠我……」

　　真冬說的那幾句話，我不是就這麼原諒了，卻也無可奈何，因為清楚知道她是朝比奈真冬，一個可惡的膽小鬼。

　　「……能不能跟我住一起……繪名。」
　　「哈……」

　　她又把我抱住了，背後沒靠著牆，讓我向後傾，我說她在做什麼呢，她開始在吻我、舔我的脖子，明明什麼都還沒調整好，不管是哭過的呼吸還是大吼之後的心情，又因為她的行為開始動搖，還有突然明白了她為什麼搬出來，心裡頓時五味雜陳。

　　「笨蛋……笨蛋……」

　　阻止了她想鑽進我衣服裡的手，握起來就被她張開十指交扣，我讓她的臉起來然後堵住了她的嘴唇，真冬抱著我坐在地上和我擁吻了好一陣子。

　　「嗯、」

　　雨天的房間越來越暗了，腳上還有淋到雨的濕氣，但是我被真冬護得很好，一直到回到這裡，上半身都沒有淋濕。

　　「……抱我上床。」

　　只有一處沒淋到雨的地方濕了。

　　「啊……嗯。」

　　要生氣，我真是晚點再生氣了。

　　房間已經徹底變成了不管看什麼都很模糊的暗度，沒穿衣服的我們在被窩裡相擁，剛做完的感覺讓人還覺得有點癢癢的──心裡癢癢的。
　　真冬沒有我想像中的十全十美，我是知道的，甚至她其實笨手笨腳，這我也是知道的……但做著做著就哭了，不禁讓我都想原諒她了。

　　「……妳翹課來找我的嗎？」
　　「嗯。」
　　「笨蛋……」

　　明明之前那麼委屈，怎麼能因為這點小事開心啊，東雲繪名……

　　「……之前對我說的所有話都是假的？」
　　「姑且還是有真的。」

　　我有點不滿地看著她，這一副只盯著我的模樣看起來好呆啊。

　　「例如？」
　　「……說繪名是最特別的。」
　　「還有？」
　　「……說如果要選一個，希望繪名喜歡我。」
　　「……妳能不能反省一下？」

　　伸手捏了她的臉頰，她沒有回答我，也沒有點頭或搖頭，我也知道，現在還能反省什麼？都已經過去了，我們也算是在一起了……吧？

　　「……討厭妳。」

　　我翻身轉過去背對她，不過往她懷裡擠了擠讓她抱緊我。

　　「……繪名不喜歡我嗎？」
　　「妳倒是努力讓我說出喜歡妳啊……！」

　　居然不回話，就只是嘴唇貼上了我的肩膀，然後一動也不動，不過抱著我的手用手指在我的皮膚上輕輕按著，好像在猶豫什麼。

　　「繪名……那個人是假的吧？」
　　「……」

　　差點就要笑出來了，這麼明顯的事還要問，我不喜歡她，她是受到了很大的打擊嗎？那還差不多……

　　「……繪名？」
　　「嗯哼，到底是怎麼樣呢？」

　　所以，反而不想好好回答她了，如果這樣能稍微讓她緊張一點──

　　「等……！我說妳……！啊、討厭……什麼……」

　　什麼都不說就，手就開始往我的大腿內側鑽，去按住了她的手背，明知這樣是阻止不了的，卻也根本就沒有想要阻止的意思，因為真冬雖然不說，但行動卻很明顯。
　　……被喜歡的人佔有的感覺，我不討厭呢。
　　我抱著她的另一隻手，身體一下放鬆一下緊繃，任憑她對我做她想做的事情，房間裡剩下我時不時壓抑不住的聲音還有她跟我一樣會喘的呼吸聲，忍不住轉過去再次和她親吻，在被雨聲灌注的傍晚時分和她纏綿數次，逼著她說喜歡我，而我還是不會跟她說。
　　晚上都過了八點，被真冬撈起來帶去洗澡，給媽媽傳了個訊息今天不會回家，洗好澡後要她幫我吹頭髮，隨便叫了一個外賣一起吃了遲到的晚餐。
　　悠閒得像是什麼事也沒有，我們在她房間的矮桌面對面看著彼此，其實還有很多話想說，什麼都沒說清楚的感覺有點討厭，卻因為一直以來想要的東西已經是自己的了，有點飄渺虛幻。

　　「……我明天第一節課的說。」
　　「那繪名下課之後我去找妳吧，陪妳回家整理行李。」
　　「……等一下，不會太急了嗎？」
　　「我想要繪名住下來。」
　　「並不是說妳有了想做的事情我就會全力支持好嗎！？」
　　「繪名不跟我住……？」

　　明明只是在說我明天要早起，怎麼就變成明天我放學她要跟我回家整理行李，還強硬地要我來跟她一起住，她就沒想過雖然我們互相喜歡，但我還是有拒絕同居的可能嗎？
　　還用那張很受挫的表情看著我……
　　同樣要去上大學，我住這裡跟住在家裡又沒什麼差……真冬又不是考量了彼此的大學距離才選這間房子的，只是單純從家裡搬出來了好吧？就在她大學旁邊而已，又不是我的大學旁邊。
　　但是──

　　「怎麼可能不跟妳住……」

　　向前伸出了手，真冬就自己搭上來了，我無數次幻想過，如果我們互相喜歡、我們成為戀人了，真冬會是個什麼樣的戀人，她的溫柔是不會變的，還會聽我的話，唯獨沒有考量到她對我的佔有欲。
　　說實話有點喜歡。

　　「真冬，過來我這邊？」
　　「嗯。」

　　放開了她的手，她又坐過來我旁邊了，還不用我去抱她，她就直接抱住了我。
　　真冬傷害我的原因，放到現在也還是很可笑，因為一個都沒辦法立刻解決，難道只是搬出來住了就萬事大吉了嗎？
　　要是真冬的媽媽會偶爾來這裡確認真冬住得怎麼樣呢？然後發現房間內有兩個人的東西，又是那個音樂創作社團的成員──雖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應該是並沒有多一張床呢。
　　難道現在就可以完全不怕她媽媽會對我做什麼了嗎？甚至她媽媽都有可能說我們是不是之前就在一起了，開始把以前的賬丟到我頭上。
　　說不想給我添麻煩，讓我來這裡住，生活功能又沒有我在家住便利，通學的定期車票也早就買好了，這可不是超級大麻煩嗎？
　　說之前沒有能給我的東西，難道這間房就是現在給我的東西？怎麼想都很可笑吧。
　　可她的存在，從一開始就是把我變得很可笑的傢伙啊。

　　「唉……」

　　早個一年跟我說實話會怎樣？

　　「繪名……繪名想要怎麼樣的幸福？跟我說……我會努力。」
　　「……幸福嗎。」

　　她有這種想法，姑且是能原諒她……但是，那只是很簡單的東西。

　　「明明不用特別做什麼……只是想要妳每天跟我說喜歡我、抱抱我、親親我，做什麼都先想到我……除非要給我驚喜，不然什麼都先跟我說……」
　　「……這樣。」
　　「就是這樣。」

　　她把我抱緊了一點，我調整了一下位置讓我乾脆就坐在她懷裡給她抱。

　　「那真冬想要的幸福是什麼？妳說得出來嗎？」
　　「嗯。」

　　她只是先應了聲，就把臉往我的肩膀埋，怎麼知道她喜歡我了，卻還能因為她這麼可愛而更喜歡她啊。

　　「……只要能待在繪名身邊就好了。」
　　「……我說，雖然聽起來很心動，但絕對不是這樣的吧。要不要捫心自問一下？妳對我的身體沒慾望嗎？」

　　我是覺得她有點純情，又有點不好說，有沒有可能接吻這件事，在我們還沒互相說喜歡之前，就只有第一次是我主動的？

　　「……想跟繪名更親密。」
　　「還有嗎？」
　　「想擁有繪名。」
　　「……」

　　說得過於直接了，耳朵莫名就熱了起來，都沒想過真冬還能說出這種話，明明幾小時前只是在玄關哭著跟我說想要我喜歡她。

　　「……那，真冬，還有一句話沒有跟我說，這句話沒說是擁有不了我的喔？」

　　我的手往後伸摸了摸她的臉，再摸了摸她的頭，她在我肩上應了一聲就慢慢抬起頭來，我側過頭讓彼此能夠看到對方的眼睛，在她不開口就要吻過來之前用手指阻止了她的吻。

　　「繪名……」

　　她開口後我就放開了。

　　「……妳願意，跟我交往嗎？」

　　好奇怪啊……明明已經是既定事實了，為什麼，等到真冬真的跟我說了這句話之後，眼眶都熱了起來呢？

　　「……嗯。」

　　那些事情……我之後再慢慢算賬了吧。

　　我陪繪名來她的房間收拾行李，每一件衣服她都說想帶過去，可是我的房間沒有那麼多空間給她放衣服，導致她媽媽也都過來說繪名再買新衣服就好了，不是很喜歡買嗎？不知道是不是反諷還是什麼的，繪名又生氣又笑地把她媽媽推出去了。
　　不過我也被繪名的媽媽拉出了房間，她把我帶到廚房，說要教我一些能偷偷加進胡蘿蔔的料理。

　　「……雖然我也不好問太多，繪名不自己告訴我的事情，我是不會逼著問的呢。」
　　「……什麼？」

　　只是她媽媽寫著菜單的時候就開始講起了我聽不懂的事情，我只能裝著笑臉繼續盯著她。

　　「……我們家繪名，就暫時拜託了呢。」
　　「欸……啊，嗯……我會好好監督繪名的生活作息。」
　　「呵呵，雖然不是那種事，這方面也拜託了喔。」
　　「……我知道了。」

　　那麼是什麼事？我不太確定、也不敢確定，繪名的媽媽把菜單偷偷塞給我了以後，我就又回房間幫繪名打包了。
　　我姑且就讓繪名帶了七套……又不是都不會回來，我說她還能再回來拿，她就妥協了，就先暫時帶了短期內可以應付生活的行李走了。
　　不過我不太確定，如果媽媽突然想來找我的話，看見房間裡不是只有我的東西，她會怎麼想？
　　房子直接租了一年，房租也預繳了半年，我想就算最近就被發現了，半年內也暫時拿我沒轍的，至於之後……我會好好跟繪名一起想辦法，至少不會搬回家。
　　從繪名家回到我住的地方，因為拖著行李箱，我們在電車上專門給輪椅用的那區塊站著，凝視窗外的風景，繪名握著行李箱，我牽著她的手，因為已經是晚上了，透明的車窗完全能映出我們和其他乘客的身影。
　　我盯著車窗上映出來的繪名，繪名卻是直接轉頭看我，我也只好轉頭看她，她沒說什麼，就只是搖了搖我的手。
　　事到如今，繪名也依舊是我當時喜歡的模樣，她做的大部分事情我都不知道原因，所以我很著迷，明明只是靜靜站著，心跳卻會因為她加快的感覺，我有點上癮。
　　反正不會有人在意，就算有人在意也是他們自己的問題，我把繪名拉過來了一點，讓我能稍微抱著她。

　　「倒是很黏我哦……」

　　繪名是笑著說的，因為沒什麼好反駁的，我輕輕應了一聲。

　　「那真冬喜歡我的什麼？」
　　「有很多。」
　　「……可不會被妳這樣跳過去了，至少也說一個出來。」

　　我和繪名又一起看向窗外，但最明顯的依舊是玻璃的倒影，我盯著她還在等我回答的眼睛，腦裡在好好思考，如果只能說一個，那麼是哪一個。
　　果然還是因為繪名很厲害嗎？

　　「……我害怕的東西，繪名都不怕。」
　　「雖然是讓妳說一個出來，這個怎麼一點都不心動啊。」

　　她稍微露出了不滿的表情，不過沒有生氣，也沒有叫我說下一個，因為電車到站了。
　　繪名對我吐了一下舌頭就自己拉著行李箱要走出去，我跟在她後面，離開車站後我牽住了她的手，但是她放開了我。

　　「……繪名？」

　　繪名只是轉過頭來對我笑了一下，很快我就感受到我的手心被她搔癢了。

　　「這個記得嗎？」
　　「……嗯。」

　　那時候想牽起她，她就躲開來，不過這次能好好地牽起她，她沒有再放開了。

　　「那時候就知道我喜歡妳了嗎？」
　　「不太確定，但是很開心。」
　　「……是不能稍微擺出開心一點的表情嗎？」
　　「之後會那麼做。」

　　繪名又開始甩起了我們的手，雖然繪名拖著行李箱有點吵，但是從同一站下來的人誰也沒有注意我們，我跟她走在我差不多已經習慣的回家路上，也牽著手走進了我住的大廈，停在「我們」的房門前。

　　「繪名的。」

　　因為怕弄丟，我把上次要給繪名的鑰匙也弄進我的鑰匙圈了，我在門口拿下來給她。

　　「說到這個，心思倒是一點都不單純啊。」

　　繪名笑著接過了鑰匙，也沒先把這把鑰匙弄進她的鑰匙圈就開門了，我在繪名之後走進了房間。

　　「繪名。」
　　「嗯？」

　　我站在玄關，剛脫下鞋子還沒走進去，她回頭看了我。

　　「歡迎回來。」
　　「……我回來了。」

　　繪名先是苦笑了之後又露出了很開心的樣子，可能是被我戳到了什麼笑點，我不太確定。

　　「真冬也歡迎回來哦。」
　　「嗯，我回來了。」

　　不知道是什麼湧上了內心，越是走進家裡就越有一種按捺不住的感覺，看著繪名已經打開行李箱準備收她的衣服，我偷偷把繪名媽媽給我的菜單塞到了書桌抽屜。
　　在繪名打開我的衣櫃放衣服的時候，我從後面輕輕抱住了她，不那麼打擾她整理。

　　「什麼？」
　　「什麼也沒有。」

　　繪名說的都是對的。
　　我只是想黏著她。

　　「去幫我收其他東西？」
　　「現在不做。」
　　「哈？」

　　不想放開繪名。

　　「我可以晚一點再幫繪名整理。」
　　「嗯？妳這是什麼意……思……」

　　我也跟繪名說過了，我想跟她更親密，既然面前是衣櫃，那麼脫衣服也是很正常的吧。

　　「……笨蛋。」
　　「不行？」

　　我想跟繪名提醒一下，這件事是她教我的，她昨天沒讓我把她抱上床的話，我現在說不定不這麼想，不過我先不跟她說。

　　「……可以。」

　　不管是今天還是明天，還是不知道多麼遙遠的以後，就算繪名又跟我吵架了，就算她說的都是對的而我是錯的，我也還是要跟繪名說，我想在她身邊。
　　我不知道我們會不會改變，但是我現在的想法就是這樣。
　　沒有什麼特別的，就是這樣而已。
　　我和繪名的戀愛，不是從這裡開始、也不是從這裡結束，我想讓我們──每一天都是新的開始。
　　每一天睜開眼，繪名都會是我第一個戀上的人。
　　每一天閉上眼，她都會成為隔天更令我心動的人。

　　「繪名。」
　　「嗯……？」

　　還有每一天，都希望她能好好聽我說。

　　「我喜歡妳。」

END.

暫時（？）完結，感謝閱讀
因為之前都說過了，這是要收錄在本子裡的，雖然不會把車補上，但是還會有交往後的小番外的
就我個人感覺，收到本子裡也不會有什麼改動，所以先放感想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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