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まふえな】誰的心願
*繪名生日賀文
*文長4.7萬,請自行斟酌閱讀時間
*這篇是HE,實際意義上的HE
*姑且是原作背景
01
用四年讀完夜校,重考三年才終於上了美術大學,雖然因為出生日期靠前的關係,我剛入學就要二十三歲,跟我同年紀的人今年就出社會了,但是這不會打擊我的,我可是終於得到認可進到了心目中的學校,我甚至要自豪一下才對吧?
終於……被認可了,在有基本標準的考試下,我也到達了合格線。
本來今年沒考上我就要徹底放棄的,沒想到考了第四次竟然上了,也不能說是因為我熟悉題目了,每年的題目標準根本就完全不一樣,我是好好靠實力進來的。
總之,因為也要二十三歲了,在這重考的三年我也有想辦法賺錢,考上了美術大學,就跟父母要求我要搬出來,租金是自己繳的,因為想離學校近一點,這樣才不用太早起吧?要讓自己變成正常作息,還是要有一點代價呢……
雖然我租的就是一個小套房,就算沒有家裡那樣的衣帽間,全身鏡也依舊不可少,而且還有可以再多買兩個衣櫃的空間和平常畫畫的空間,應該還算是完美?
於是我抱著滿心歡喜入住新房間,布置好了以後,好像我的新生活終於開始了,有點開心地坐在床上環視著大概會和我相處四年的房間,這麼閒著也是沒事做,我就想著去把畫架擺起來畫畫吧──然後路過了擺在角落的全身鏡。
「……」
等一下。
雖然可能是我還沒熟悉這個新房間,不知道哪個方位有什麼東西,但應該不是吧?我又不是沒在全身鏡擺好之後站在前面看過。
那,我剛剛瞥到一眼……除了自己身影以外的東西,是錯覺吧?
「……」
忍不住先嚥下了口水,才慢慢挪動腳步往後踏回,其實內心當然是覺得一切都是錯覺,畢竟我可以直接往後看看有沒有奇怪的東西,為什麼要去看鏡子呢?
於是我選擇先往鏡子照到的那邊轉過了頭──
「欸、」
有一個,女人。
「……」
她也看著我。
我應該要大叫的,而且是非常大聲的那種大叫,但我的視線還是不禁向下看了一眼確定對方的腳碰著地板,忍下了尖叫後,卻還是「哇」了出來,沒有穩住重心向後跌倒。
「妳、妳……妳是誰!?」
我房間怎麼會無聲無息地冒出另一個人!?
因為看著是漂亮的女孩子,手上也沒有拿危險物品,倒也沒到恐慌,但還是稍微嚇到了,跌倒之後我都還沒有力氣坐起來。
「……為什麼在我房間!?」
我坐在地上指著她大喊,現在我也不確定我的門有沒有鎖了,畢竟到剛剛為止都在整理……進進出出把一些回收的東西拿出去放,總之,現在我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記憶。
「……妳問我是誰……」
然而被我問了身分後,她也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一副很震驚地模樣盯著我,怎麼,我還能說錯話?還是,我辛苦了這麼久,其實搬錯了房間?
「對、對啊?不然呢!?」
「……那妳是誰?」
不會吧?我不會真的搬錯了房間吧?頭腦一陣混亂,現在也沒有力氣站起來去外面確認房號……
「我……我是東雲繪名,從今天起入住這間房的房客,我現在可以拿契約書給妳看……所以,妳是?」
「……」
明明我都自報姓名了,還問了她問題,她卻只是沉默地看著我,要不是她也是光著腳踩在房間、雙手沒拿任何東西,長得漂亮身材又好,我肯定會拿手邊的東西往她丟過去吧?
「我是……朝比奈真冬。」
還好沒沉默太久,她就跟我說了名字,所以我又繼續盯著她等她開口,這期間我終於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
然而我站好後,她也還是沒說話,我剛剛問的可不只一個問題吧?
「然後呢?妳為什麼在這個房間?這是我的房間沒錯吧?我怎麼可能犯那麼愚蠢的失誤……」
她就站在原地看著我走動,我特地走去門口開門看了一眼門外的號碼,確定是我租的那間房……我又回來關上門之後,才意識到剛剛開門出去看的時候,門是鎖著的呢。
嘛,她人都進來了,也不能排除她進來後鎖了門。
但是,也沒有多的鞋子……
「……」
我就站在門口看著她,做好我隨時都能逃跑的準備,她也站在原地轉身跟我相望,即使我還是不覺得她是什麼危險人物就是了……就是,怎麼說,有一種很強烈的違和感……
「……繪名。」
「……什麼?」
不過,她突然有點自來熟地叫了我的名字,語氣倒是很平淡……沒有特別熱情或是冷淡,反而讓人卸下了不少戒心,只是,我們終歸是陌生人。
「我不知道該怎麼和妳說。」
她眼神飄移了一下,我是能明白她好像想要解釋現在這個情況,並不是完全不想回答。
「……妳想說什麼?」
我又戰戰兢兢了起來,她也沒有覺得我站在門口背對門卻握著門把很奇怪,感覺她知道我做了隨時都要開門出去的準備了吧?
「因為,不知道該怎麼說,妳能自己選擇要做的事嗎?繪名。」
「……」
這是我沒想到的展開,所以愣了一下,當然並不是不明白她的意思……雖然我更希望她能親口說出為什麼會出現在我的房間,但是,由我自己來動手,確實可信度就變成百分之百了。
我不想去相信那件事……一點都不想,從她說出這句話後,那個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已經在我心裡佔了百分之五十。
怎麼可能?不可能吧?她……她可是有腳,好好站在我家的地板上……
「那妳……我……那個……失禮了……」
站在門口撿起了我的一隻鞋,我又吞了一次口水,因為我覺得她也知道我要做什麼就先道歉了,然後,我舉起鞋子,往她那邊丟過去──
「……」
鞋子丟過去了,她也沒有閃開。
但是鞋子是在一個美麗的拋物線上穿透了她的身體後掉到房間地板的。
「……」
我感覺我突然無法呼吸。
「妳……」
一種害怕的感覺從腳底直接竄到了頭頂。
「妳、妳……」
下意識又抓了另一隻鞋子,明明她也沒有走過來,卻覺得她在漸漸逼近,我又用力丟了過去──
「妳這……」
鞋子掉落的拋物線仍舊是穿透了她……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終於無法克制地開門然後大叫跑了出去,但是也跑不了太遠,就直接在轉角救生梯門口的位置跌倒了。
「怎麼回事啊?這麼吵。」
那層樓有其他住戶因為我的尖叫所以出來看了一眼,而我感覺看見了活人、那個自稱朝比奈真冬的幽靈也沒有出來,我瞬間鬆了一大口氣。
「那、那個……」
我想說些什麼平復一下自己的心情,已經又有一個住戶走出來看我,雖然知道是大學開學前,沒想到隔壁鄰居都在家……但是,我想到了。
「你、你們也是最近搬過來的嗎……?」
畢竟他們是開門走出來的,完全沒有必要擔心是跟「她」一樣的東西,跟鄰居說越多話,我就暫時能越安心……是嗎?
「我在這裡住兩年了,就沒聽過這麼大的動靜……」
「我是剛搬進來的,也被妳嚇到了……」
兩個人的答案不一樣,只是從住兩年的那個人的答案可以知道……對,沒有像我一樣這麼大的動靜,那麼就是,之前沒有人跟我一樣被嚇走!
「那、那就是……咳咳,這、這裡,咖啡色,爬來爬去的那個多嗎?」
我也不想直接說出房間有幽靈,會把其他人嚇壞、又或是會覺得我有病,只好拿沒有出現的那個昆蟲來代替了。
「啊,是因為那個啊,應該沒有的吧?不過妳是剛搬進來……要幫妳看一下嗎?」
「好、好!請務必!拜託……!」
不管怎麼說,都要讓其他人進到我的房間,只要別人也能看見「她」,那我就能直接退租了!
好不容易站了起來,其實已經嚇到全身無力,讓兩個鄰居走在我前面可以比我早一步打開房間的門,我越是靠近那個原本屬於我的新家,心臟就越來越用力跳……雖然我覺得不會再看見更恐怖的東西了。
然而,事情好像沒有照我想的那樣發展。
「我們可以進去嗎?」
他們打開門後,也沒有先脫鞋子就進去了,而是還回頭問了我能不能進去,我點了點頭,就跟在他們後面,然後就只有我一個人愣在門口。
她還在!
「介意我拿拖鞋嗎?如果看到的話可能需要用拖鞋……」
「欸、請……請拿……」
不是,已經很奇怪了,自稱朝比奈真冬的幽靈還是站在原本的位置看著我!然後沒有人跟她打招呼!他們只顧著跟我拿拖鞋,準備幫我找那種昆蟲!
「剛剛牠飛了嗎?」
「……」
我盯著幽靈、幽靈也看著我,然後我就看著鄰居要往她走過去……她竟然還閃開了?她……居然不想被人穿透啊……
「那個……鄰居?我還不知道怎麼叫,那種東西剛剛往哪裡飛了,妳還記得嗎?」
「……啊、不、不好意思,我是東雲……那個……」
雖然還是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我一邊回答鄰居的問題一邊向內走,刻意避開了她站的位置,然後走到了窗邊。
慶幸我開著窗……
「如果在那些紙箱附近都沒有的話,可能已經飛出去了……」
畢竟本來就沒有那種昆蟲在我房間,要給他們一個可以離開的理由,我又一次避開「她」跟鄰居們走到還沒拿出去回收的那些紙箱旁邊。
鄰居們幫我翻著紙箱,我卻自討苦吃然後心驚膽戰地退後了幾步靠近她,就想知道我站在她旁邊,他們待會回頭會不會瞥一眼?
如果他們其實知道這裡有幽靈,只是裝作沒看到呢?
但是跟我一樣剛搬進來的人,應該不知道吧?這個朝比奈真冬,身體可是一點都不透明,就像真的有個人……對方至少會看一眼的。
「啊,看來飛出去了吧?剛剛東雲小姐那樣大叫,我想蟲也被嚇跑了?哈哈。」
然而他們回過頭跟我說話,是直接往我看的。
是因為這是我的房間嗎?只有我才能看見的意思嗎?雖然很害怕,但是我站在她旁邊,她也什麼都沒做……
「啊哈哈……有可能呢,不好意思驚動你們了,我要是再看到的話就去按電鈴,不會那樣大叫了……」
所以我只好就這樣尷尬地把鄰居都送出去,又自己一個人待在房間了。
我依舊站在門口背對門做好了隨時都能跑出去的準備,而她也沒有隨意移動,就站在我最開始看見她的地方和我對視。
「抱歉,我也不是故意要嚇妳。」
「……」
她終於又說話了。
其實我知道……我只是「有點」受到驚嚇所以那樣大叫跑出去了,對方根本沒有要害我的感覺──應該說,她害得到嗎?
她從一開始就讓我選擇自己要做的事來確認她的身分,就是為了給我做好心理準備,一切都沒有惡意的……我還朝她丟鞋子。
「妳……是這房間曾經的主人?」
雖然覺得跟幽靈對話像是神經病,但是我從最開始就跟她說過話了,算了。
「……」
然而我明明是提起勇氣問她的,卻沒有得到答案?她倒也沒有一直盯著我,視線稍微向下,好像在思考……幽靈,也會思考呢。
「抱歉,我不知道,我沒有記憶。」
「欸……」
然後,就得到了更讓我錯愕的答案。
「如果我是死在這裡的,我想繪名會比我更清楚,因為租房的時候房東或仲介就會告訴妳的。」
「……就是因為沒有呀!?」
要是真死在這裡的話,我現在就可以直接去抗議,甚至拿賠償金了!虧她也知道這種事!
「還有,剛剛那些人是真的看不見妳還是怎樣!?」
只有我能看見也太不合理了吧!?我又不是會看見幽靈的體質!
「我想是看不見的。」
「為什麼妳能肯定!?」
我不得不越來越激動,因為覺得自己很委屈,怎麼能發生這種事?如果她是這個房間的幽靈,我先繳了三個月的房租,我房間卻不是只有我自己,我超虧的好嗎?
「……我也是第一次見到他們,他們能看見我就不會是那種反應,繪名大概也不會看見其他幽靈,應該是這個房間的磁場跟妳特別適合吧……」
「……」
就是不跟我說原因?不過我也想相信她,希望她說的事真的,這樣我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雖然被她嚇到了,還是要說長得很好看、聲音平淡卻很好聽,即使是摸不到的身體卻有很好的身材……身上穿的衣服看起來是這個時代的人,讓我別把她當幽靈,也是可以勉強說服自己一下……
只是,這是我的房間。
「那,所以怎麼辦,妳能消失嗎?不是都能來去自如的?幽靈那類的……」
「……我沒辦法,但是我能這麼做……」
被否定的瞬間是有點失望,不過她完全能和我溝通,她也沒說要做什麼,就是突然走了起來,往我的衣櫃走去──然後穿透進了衣櫃。
「……」
我無言地盯著確實高過我不少、也寬過我不少的衣櫃……房間裡是沒了她的身影沒錯。
我知道現在打開來會看見什麼,但我還是走過去打開了,她就站在衣櫃中間,都不知道是要說她穿透了裡面的東西還是她被穿透了!
我的內衣、內褲!
「妳……去角落!」
「好吧。」
這個幽靈意外地還挺聽話,我比著角落她就默默走去角落坐下來縮成一團了。
感覺……也不是那麼可怕?
02
我能怎麼辦?我也不能怎麼辦,她好像就是這個房間的幽靈,我請她出去,她就對我搖搖頭,我又沒辦法碰到她把她推出去。
房間裡像是多了一個人但是又沒有人的氣息,她走路當然是沒有聲音的,做什麼也都不會發出聲音,不如說她也什麼都沒辦法做……即使我是這間房的受害者,好像也沒辦法比年紀輕輕就死去的人還慘吧。
試著轉換了一下想法,我就稍微有了想關心她的心情。
「我說,妳都記得自己叫朝比奈真冬了,就沒有其他記得的事情?」
就記得自己叫什麼名字……我應該旁敲側擊問一下房東有沒有聽過朝比奈真冬這個人,就當作是信件寄錯寄到這裡所以我才知道這個名字?這個辦法真不錯?
「……具體要是什麼樣的事情?」
坐在角落的她倒不會因為我跟她搭話就走過來,不過會好好回應我,覺得無法往生的幽靈有點可愛一定是我有問題吧?
「什麼都可以呀?任何妳能說出來的事情……例如以前家裡住哪裡、有沒有兄弟姐妹,最後有印象的是幾歲什麼的……」
確定她可以乖乖待在角落,我其實就放心在畫畫了,一邊打草稿一邊幫她思考,說實話,我覺得人類可以思考是因為有身體、有頭腦,幽靈呢?
「不是我本身的事情不記得了,我想我是二十二歲。」
「欸?」
「繪名幾歲?」
「……」
等一下,我年紀甚至比這個幽靈還大?雖然因為還沒開學也還沒到今年的四月三十日,我還沒二十三……但實際上這麼說,也還算是活得比她久了吧?而且這之後還會一直拉開差距。
「……妳上大學了嗎?」
「嗯,醫學系。」
「……欸!?」
甚至是個高材生!?還好我沒回答她我的年齡,我可是考了四次才上大學……
只是這樣,那她不就是頂尖大學讀到一半就死掉的年輕女孩子嗎?
「妳……妳還記得自己是怎麼死的嗎?」
「不知道。」
「……好吧。」
有時候不記得可能比較好,要是真的死得很慘怎麼辦?那樣我會開始接受她在這個房間共存的,但我其實不想接受好嗎?
「那個,繪名。」
「……什麼?」
一直都是我問她,突然變成她要跟我說什麼一樣,我還是有點期待的,不禁停下手中的動作,還從畫布探出頭看著在角落的她,她還是有表情的嘛?突然變成一種很哀傷的表情看我。
「妳不能叫我的名字嗎?」
結果又跟我期待的不一樣了。
「欸……真冬?這樣?」
「嗯。」
不過,我叫了她的名字後,她又恢復面無表情了,至少不是哀傷的感覺就好了。
「還有其他想到的事情嗎?」
「……繪名問我吧,我沒辦法自己想到。」
「……好吧,只是我要專心畫畫了。」
「嗯。」
也不急著今天就什麼都問清楚,搞不好今天過後,明天起床她就消失了呢?嗯,肯定是這樣的吧?畢竟我之前來看房子的時候也沒看見她。
雖然在什麼都不清楚的情況下,她就突然不見的話,也會有點疙瘩就是了……說不定幫助她回想那些事情,她就能慢慢升天呢?
總之,最好的結果都是她從這間房消失,然後,用的是可以讓我相信她徹底消失了的那種方法吧。
03
第一天的夜晚,我請真冬去可以讓她看起來消失的地方,她就反而去縮在冰箱裡了,我想這樣也好,反而我會意識到不可以去開冰箱,那麼晚上就不會想去吃東西,還不錯吧?
感覺她也挺無聊的,我就是在想幽靈真的會思考嗎?這樣發呆的時間,她會想什麼呢?還是就跟她說的一樣,我提問之後她才能想到,不然其他時間,她其實是沒辦法回憶任何事情的?
我想,對一個已經死的人會不會覺得無聊而去付出關心,可能毫無意義,應該要去關心她為什麼還會留在這裡吧?找到她還沒完成的心願……
其實我不想往這個方面想,但是既然只有我能看見真冬、她說我應該看不見其他幽靈,會不會是因為只有我能幫她達成心願呢?在能力上之類的……
當然,也有可能只是因為這個房間現在歸屬我了,有強烈的歸屬感……這樣的心理因素,才讓我看見了在這個房間的幽靈。
明明知道房間有幽靈,第一晚我想著這些事情倒是好好睡著了,隔天中午醒來的時候,也是我喊了真冬的名字,她才從冰箱出來被我看見,還真的在我睡醒前都在冰箱……
幽靈又不會睡覺,不知道她待著不想事情的話,對她來說是不是時間就暫停了呢?
雖然是因為要上大學了才搬過來的,但其實離開學還有幾天,開學前一天才要去學校辦事情,現在還有三天,也不是沒有其他要做的事情了,只是可以給朝比奈真冬這個意外抽些時間。
不過,在我說她可以現身之後,她也只是去窩在角落,果然沒有其他能做的事情呢……
我先出去買了點吃的回來,回來她還繼續在角落,因為沒有買矮桌,我去坐在我的書桌用餐,想跟她談話,但就算有作畫用的椅子也她也沒辦法坐下,只能碰著地面吧?如果可以窩在牆角,那就果然是離不開這個房間的牆壁囉。
「真冬。」
「什麼?」
一想到她是幽靈,其實讓她在角落跟我說話好像是最好的。
「我要繼續問囉?那妳……記得妳是讀哪間大學的嗎?」
「嗯,OO大學。」
「果然……」
其實我已經先預想過了,真冬如果念的是醫學系,這附近除了我讀的美術大學,還有一間醫學大學,也就是說她可能真的住在這裡過吧?
「但我住在家裡。」
「欸?」
她昨天不是跟我說沒有記憶嗎?今天就跟我說她住在家裡了。
「可能是我的朋友住過這間,我來過吧。」
可能?她也能給出這種不確定的答案?
「……這樣喔?好像也不是沒可能,不會妳是對那個朋友有留戀吧?男朋友?」
「不是男的。」
剛剛說了可能,現在卻直接否定別人的性別……除非她記得自己沒有男性朋友吧。
但是,這個回答不覺得有點曖昧嗎?不是應該跟我說──不是男朋友?不過她這麼回答的話,我還是會覺得是男性,所以她應該是要跟我表達是女性……那不是該直接跟我說女性朋友嗎?
「……女朋友?」
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問出這個名詞的時候,心裡有點毛躁。
在她回答前的那一秒,覺得,是吧?肯定是的吧?不然怎麼會對這間房間有留戀呢?
「……」
然而真冬只是靜靜地望著我,在這樣的停頓下,就算她下一句說不是,我也要不相信了──本來是這麼想的,也有可能只是暗戀的人吧?對吧?
「抱歉,不記得關係了,性別我還是知道的。」
結果她還是回答我了。
「嗯哼……反正肯定連名字都不記得吧?妳昨天說了不是妳本身的事情妳都不記得。」
「嗯,父母的名字也不記得的。」
雖然大學也不是她本身的事情,但是都在那裡讀大學了,記得名字應該也不意外……話說要是能認識一下那間大學的人,請人打聽「朝比奈真冬」的話,會不會更快一點?
應該不會吧,我要去哪裡認識?
「其他人類不記得,無生命的東西倒是都知道名字啊……」
我也知道一個人跟冰箱和衣櫃不能比就是了,就是覺得很奇怪……
「好吧,問一些其他的事情好了,最喜歡吃的東西是?」
「不知道。」
「……」
是我挑的第一個問題錯了嗎?
「是真的不知道,不是因為變成這樣才不知道的。」
「……這、這樣喔。」
我可真會挑問題呢。
竟然是連生前都沒有找到答案的問題……雖然我們相處不到兩天,從昨天到現在,根本沒有看過她的其他表情,一直都是……死人的模樣,我想這是最適切的形容了吧?
毫無生氣,不會笑,不過倒是有憂傷的感覺?語氣也一直都很平淡,因為不是冷淡,反而更像隨時都能離開似的,卻也不能離開就是了。
還有可能因為是幽靈,才可以一直待著不動,總之,有一種「沉寂」的感覺?如果生前就是這樣,那麼我就能理解剛剛的答案了……是不是,其實是一個很無趣的人?
「我說,妳不是自殺的吧……?」
雖然昨天就問過她怎麼死的了,還是忍不住想問。
「說了不知道。」
「唉……」
跟自己有關的事情倒是給我記得好嗎?明明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那妳生前是個有可能想自殺的人嗎?」
「有,但不是這個年紀。」
「……」
好吧,我可能知道她想表達什麼,十幾歲的時候,都曾經想像過如果自己去死的話吧?
就問著這些問題,已經把我買來的飯吃完了,我先去整理了垃圾之後,才又坐回書桌往她的位置看。
真是令人忍不住搖頭又皺起眉頭。
「繪名。」
「嗯?」
「我也想聽妳的事情。」
「欸……」
不是不行,只是有點意外,聽了之後,她不會覺得難受嗎?因為她都已經死了,我還是活生生的人,可以繼續經驗下去……
「嗯……那就跟我問真冬一樣,由真冬問我?」
要我突然說自己的事情也不知道從什麼開始說,想說用一樣的方式好了,她就對我點了點頭。
「繪名有喜歡的人嗎?」
「哈?一上來就是這個問題?啊……是不是在幫我顧慮如果有其他人來這個房間……」
「……」
她什麼都沒說、表情也沒有變化,我就當她是在幫我顧慮了?如果我有喜歡的人,或者說戀人,對方來這裡雖然不會看見真冬,但是我會尷尬呢。
不過──
「不用擔心啦,我沒有的喔?會來這裡的人,應該只有家人吧?或是開學後我交到朋友……」
「繪名打算交很多朋友嗎?」
不知道怎麼說,剛剛吃飯的時候,只是偶爾轉過頭去看她的表情,現在盯著她的臉跟她交談,突然覺得問我問題的時候,她有點活人的感覺了。
「嘛……朋友也不是多就好了,首先要有共同話題吧……」
該怎麼跟真冬說重考了兩年的我,脫離了正常社交生活很久……都不知道幾天後能不能正常交到朋友了呢。
「繪名看起來很會畫畫,是相關科系?」
「欸?妳昨天根本沒有過來看我在畫什麼吧?」
「……」
我昨天一直讓她待在角落的,想隨便誇我,我可不會被騙的!
「妳晚上偷偷起來了?」
「嗯。」
好吧,如果是這樣就算了,我還怕她無聊呢。
反正她除了講話,也沒辦法發出任何聲音吵到我睡覺……
「我讀的是跟妳的大學很近的那所美術大學喔?不知道妳記不記得就是了。」
「這樣啊,我不記得,妳要給我看地圖。」
沒有變化的表情,其實都不知道她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但是都已經是幽靈了,也沒有必要騙我吧?
我就用電腦開了地圖,然後把她叫過來看,她也沒說什麼,就又要走回角落──
「等一下,走都走過來了……還是坐我旁邊吧。」
雖然是幽靈,因為根本看不出她是幽靈,一直讓她縮角落說話,好像我在欺負人一樣。
她點了點頭後就退了幾步坐下來,大概是因為我還坐在椅子上,所以她矮了我一大截,有點距離比較好看著彼此的臉。
「繪名除了畫畫平常還做什麼?」
「這個嗎……」
我想了想,對幽靈有自尊心做什麼呢?真冬看起來也不是會嘲笑人的類型,況且她除了發出聲音吵我、用完全不透明的身體遮住我的視線,好像也不能對我做什麼了。
「其實我是重考生,為了考上美大很努力的……就……每天都在畫畫,所以一直到最近都沒有做其他的事情呢。」
雖然還是沒跟她說我重考幾次就是了,但是這個是事實,因為我連賺錢都是畫圖賺的,除了畫畫就沒有其他活動了呢。
「這樣啊,那在這之前的繪名呢?」
「欸……之前的……」
是我一直在重考的緣故嗎?我也想不太起來這重考的三年、應屆考試的那年之前,我在做什麼……我,就是一直在畫畫吧?還有自拍……喜歡買衣服、吃甜食。
「也沒做什麼事……真冬提醒了我,該找其他事做了,不過不知道學校作業多不多呢。」
不只是這三天,而是開學後也要趁著作業多起來之前,好好放鬆一下,我真的是用自己都無法相信的努力才考上這間學校的……
「其他事……一個人做嗎?」
「姑且是這樣喔?畢竟我是重考生,本來同年紀的朋友今年都大學畢業了,高中我也就只認識比我小一屆的學弟妹們……現在他們也都大四了,為了準備重考都沒怎麼聯絡,勉強可以叫弟弟陪我吧?不過我不想找他。」
最終還是對幽靈放下了自尊心,好好分析了一下自己的情況,現在我就只能是一個人了吧。
「我能陪繪名去就好了。」
「等等,我可不想要妳陪我去?雖然我已經不怎麼怕妳了……但是妳看起來太不像幽靈了,要是在我面前被什麼穿透,還是會嚇到我的好嗎?而且是要讓別人覺得我在自言自語嗎?」
不知道她是在憐憫我還是怎麼樣,但其實我也想如果真冬能跟我一起去就好了,她只能待在這個家……應該是我在憐憫她吧。
「……繪名會想跟我說話啊。」
「不然陪是什麼意思啦!」
不過我們確實也不是朋友吧?我沒辦法確定真冬出現在我房間的原因,如果真的是有求於我,那麼會想待在我身邊是理所當然的吧。
「那繪名打算去做些什麼?」
她繼續問我問題,即使我不知道我的回答對她有沒有幫助,我也還是認真思考了一下。
「嗯……逛街是不可少的,還有去新開的甜點店看看……雖然這樣就跟我之前做的事情沒兩樣了,那麼,大概就是去不會太吵的地方走走吧?就是可以讓人感到放鬆的地方……」
河邊或是一些不會太遠又能看風景的地方,高樓的瞭望台呀,或是腹地很大的展覽、藝文中心之類的。
「……那繪名,會拍照給我看嗎?」
「嘛……真冬想看的話,會給妳看的,只是妳不會難受嗎?」
被困在一個房間裡的幽靈,要我分享給她外面的事情……
「難受?」
「就是……妳哪裡都不能去,而我是哪裡都能去的活人,明明妳已經什麼都辦不到了,卻要看著我能做各種事情,我不知道妳未了的心願是什麼,但這只會增加遺憾吧?」
真冬沒有立刻回答我,也稍微垂頭往下看,只是表情並沒有變化,也沒有跟之前問喜歡的食物一樣,並沒有憂傷的感覺,然後──
「欸?」
她抬頭後突然就笑了,即使只是嘴角稍微動一下的那種笑。
「從繪名看到我的那一刻開始,就一直在增加遺憾了,再有更多,也沒關係。」
「……」
這讓人怎麼接話呢?如果我面對的是活人,會想拍她的頭讓她清醒點,但就因為對方是幽靈……也就跟她說的一樣。
「……繪名。」
「欸?做、做什麼?」
明明剛剛是她自己退後幾步的,她又突然站起來走到我面前。
「……只有妳能看見我,那麼,妳不試試看會不會只有妳能碰到我嗎?」
「這、這是有必要試的嗎!?妳半夜都會自己起來走了,我不信妳就沒試過!」
其實是我根本不想體驗碰到幽靈的感受,而且我覺得她怎麼可能沒試過,一個人一生變成幽靈的機會也只有一次吧?所以忍不住大叫回去了。
「……雖然會穿透,我的感受和繪名的感受,應該是不一樣的,機會難得,妳不試試看嗎?」
「……妳這樣很像準備騙我什麼……」
說得像是我不碰會有損失,其實是碰了才有損失的那種詐騙,不過確實是機會難得……我能相信真冬嗎?我又該把手往哪裡伸才好?確定真冬不是來抓交替的吧?其實她只是一直在假裝成好幽靈?我也不知道有沒有所謂的壞幽靈就是了。
「……就跟繪名說的一樣,我晚上碰過妳了,所以,也沒發生什麼。」
「啊……雖然還是很可疑……」
有沒有可能是我主動去碰才會發生問題?但是又想相信她,只是純粹為了「機會難得」而已。
「……」
我往她的手伸了過去,自己的眼睛能看出來,我穿透她了,卻沒有任何觸感、包括空氣變冷什麼的,都沒有……也沒有,發生什麼壞事,所以我就又繼續向上,確定我的手穿透了她的身體。
「不過我還是要說實話,看起來有點噁心……畢竟真冬根本沒有透明度。」
確定沒有發生任何事之後我就趕緊把手收回來了。
「……除了視覺,有什麼觸覺嗎?」
「沒有喔?失望了嗎?」
其實我不知道她為什麼那麼想要我摸她看看,如果我這麼做完全不會影響我們彼此的話,那就等於我在摸空氣,而一個幽靈好奇這種事,又能做什麼呢?肯定有甚麼目的吧?
「沒有……這樣,我在沒鏡子的地方貼在繪名後面,繪名也不會發現了吧。」
「欸、」
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她是想說,這是消失在我視線範圍的方法之一嗎?雖然想阻止她那麼做,卻又覺得那樣她至少還能動來動去,我只好尷尬地笑了一下。
「繪名,最後一個問題。」
「是什麼?」
真冬一邊說又一邊往後退了一點,大概是為了讓我不用太過抬起頭看她……真是貼心呢。
「繪名如果要談戀愛,是找女生還是男生?」
「……欸?」
雖然有點吃驚,要說意外可能也不是那麼意外,因為剛剛我也因為她的用詞很奇怪,所以問了她男女朋友的事情──但是,這個問題,我自己有想過嗎?
「……如果我是個活人,妳覺得我怎麼樣?」
「……這樣是兩個問題了喔?」
真冬突然又向前走了一點,這次是為了讓我好好看她的臉嗎?她還彎腰讓我們的臉可以在平行線上,我知道她長得很好看……
「那個,是建立在妳是活人的前提上喔?跟幽靈有說話以外的關係,是不可能發生的,所以,我不管回答什麼都不會發生,這是前提喔?」
「嗯,就只是想知道感想。」
所以說,對幽靈有自尊心做什麼呢?就算想躲她也躲不了,我在這個房間做的任何事情都會被她看見,這種問題也能如實回答吧?
「真冬長得很好看……但是,談戀愛是不能用臉去思考的吧?我覺得我如果沒有實際碰到,也不知道自己會喜歡男生還是女生呀。」
真冬相處的一晚幾乎等於沒相處,剛剛那些問題也並沒有讓我更了解她……單就臉的話,如果真的就只考慮臉,身邊有一個這麼好看的人是可以的吧?
「所以,繪名心裡是可以接受跟女生牽手、擁抱、接吻……甚至更深入一些的嗎?不能的話,即使不用實際碰到也可以知道答案吧。」
「這個嗎……」
確實是真冬說的那樣,我能不能想像自己跟同性做那樣的事情呢?答案意外地是可以耶……明明,以前想都沒想過吧?
「真冬問這些做什麼?」
「因為我會一直在妳房間,想知道妳會帶女生還是男生回來。」
「什……我、我才不會隨便帶人回來!」
自己搬出來住了是很好,我才沒有那麼急著談戀愛!
「那就好。」
真冬最後說了這句,就又自己走去角落縮起來了,好像是不想繼續聊天了。
我看著縮在角落的她,像是被按了暫停鍵一樣一動也不動,畢竟也不需要呼吸,身體是完全靜止的,只要她一直沒有動,就漸漸變成一座看著很可憐的雕像……
「……」
大意了,剛剛真冬是騙我的吧?
她明明問的就是把她當對象怎麼樣,結果後面說只是想知道我會帶誰回來。
說起來,剛剛想像的女生,在腦海裡是誰的臉呢?
04
結果開學前的那幾天我還是沒有去哪裡走走,畢竟是全日本的春假期間,到處都是人……我最多就是再去挑點家具、布置房間,還有買畫材,以及又去繪畫教室打工而已,這樣也算是悠閒的日子吧?
開學後,我還不知道會面對什麼呢。
我出門的時候我也沒有管真冬,不管是我出門還是回家,她都在同一個位置,好像不叫她的話,真的就是待機狀態,那不如不要叫她吧?
雖然也還是讓她給我的房間裝飾出了些意見就是了,還有給她看我的畫……她竟然能給出感想?甚至是給我挑刺!不過她說得也都很有道理就是了……想了想也不用對一個幽靈生氣,倒是都去問她的意見了。
開學的前幾天只是課程介紹,後幾天就開始被布置作業了,所以我也沒有再到處去哪裡。
我已經漸漸習慣放學後回家,會在房間看見猶如裝飾品一樣的真冬,即使我也很想解決她的問題,心裡有一處覺得那不是我能解決的……不如就等到租賃契約到期,我換一間房子吧?就算那時候我可能已經習慣了真冬的存在……
「繪名,別畫了,該吃飯了。」
「……妳要是能連飯一起準備給我就好了。」
真冬甚至當了我的吃飯提醒小助手?還有睡覺提醒小助手,我不好意思對她說些什麼,因為她已經死了,或許是擔心我不好好吃飯、睡覺,也會死的話呢?
真是多虧她,我感覺我的作息很正常……
不過,很快就要到我的生日和接著迎來的黃金周了,教授們倒沒有布置太多作業,感覺用假期的一半就能完成了,我卻不知道剩下的時間要安排什麼行程。
那天也是早早就被真冬催著去睡覺,睡不著只好躺在床上滑手機,搜尋一些可以去玩的地方,卻又因為想不到可以找誰一起去玩,看了也只是看了。
然後,就突然想到真冬給的意見倒是都挺好的。
「真冬。」
「……還不睡覺嗎?」
我睡覺的時候,她幾乎都在冰箱的,所以被我叫了一聲之後,她才從冰箱出來。
是說,不管環境的明亮,真冬看起來都很清晰……該說不愧是幽靈嗎?所以她一出來,我看得非常清楚,就只有這時候覺得她是幽靈。
「真冬,我跟妳說啊,幾天後就是我的生日,妳覺得我該去哪裡好呢?」
「……繪名沒有人約嗎?」
「妳不會跟我相處了這麼多天還敢問我這種話吧?」
直白一點就是,沒朋友,不會要我自己強調這件事吧?
不過也不是真的沒朋友,就是……有空的朋友幾乎沒有而已。
「如果是想慶祝生日,繪名不去逛街、看電影的話,要不要去踏青……」
「欸?真難得,真的會給意見呀。」
明明只要談到這間房間以外的事情,真冬是沒有想法的。
「我覺得妳可以去看花,國營的那種大公園。」
「……嗯哼?」
甚至迴避了我的問題,真冬雖然沒有說出公園的名字,但是她說的看花……特別指了「國營」,在東京能鎖定的也就只有一個而已喔?
不過,真冬的提議我喜歡。
就先沒理她了,手機還拿在手上,所以我搜尋了她說的那座公園,看看這段時間是什麼花期,即使是櫻花開完的時期,也還有一些能看的花,就算沒那麼多,也有可以參加的藝術活動,感覺還不錯。
而且腹地過於廣大,也很適合一個人……還可以寫生呢。
「既然是真冬說的,我就去那裡吧?那天晚上我再買蛋糕回來,妳要陪我吃喔?雖然只有我能吃就是了,要買什麼好呢──」
「……繪名不回家跟家人慶生嗎?」
都給了我建議才問我不回家嗎?不過確實也不可能在那邊待一整天,真冬才覺得我會回去的吧。
「……我要讓他們覺得我那天跟朋友過啦。」
「這樣啊。」
她也沒再多說什麼,就一直站在床邊盯著我,然後做了一件很過分的事情──把手伸過來擋住我的手機畫面。
「繪名,快點睡吧,對皮膚不好的。」
「……妳為什麼不是透明的!」
給手機換個位置,她還能穿透我的床繼續遮住我的手機,真是討人厭!
然而我完全拿她沒轍,這個幽靈有意要干擾我的話,就真的沒有可以反擊的餘地……我只好乖乖把手機放下,跟她說了晚安後,她才回去冰箱。
不過,我也會想,如果我都照著真冬說的做,因為她想讓我那麼做,說不定這就是在幫她完成心願吧?而且沒有壞事,大概只有吃飯和睡覺時間,她比較強迫一點而已,其他我都能接受的。
家裡有一個像提醒小幫手一樣的幽靈,也……不壞吧。
05
「繪名,生日快樂。」
「……謝謝喔。」
說來好笑,生日當天,時間變成零點的時候,第一個親口對我說出祝福的是個幽靈。
當然,好久沒見的愛莉她們也陸續在零點之後傳過來了。
但是,就是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我竟然被幽靈在生日當天第一個祝福。
「繪名?」
我坐在床上回完訊息,盯著坐在牆邊的真冬,她難得先對我有了疑問呢。
「真冬除了身體會透過去以外,跟活著的人沒什麼不一樣嘛。」
姑且這樣也算是有人陪我過生日吧?
只是真冬沒有反應,我還以為我說錯話了……不應該說她像活人的──
「繪名不會因為這樣對我日久生情吧。」
沉默了幾秒後她這麼說了。
「……想什麼呢!怎麼可能!我還是知道妳是幽靈的!」
等我意識到的時候我已經從床上跳起來了,說實話,臉確實是有點不爭氣地發熱了。
「……是嗎?」
「為什麼還反問!?」
真冬又不說話了,但她卻──難得笑了。
都是因為她笑了,害我也被牽連一起笑了出來,感覺能對剛剛的事裝傻,所以我又坐好了。
對真冬日久生情什麼的……當然,也不是不可能,如果她說的是愛情和親情以外的,跟一個人和平相處自然會成為朋友呀?如果到時候真冬終於要離開了,我也會捨不得這個朋友的,因為跟現實的其他人不一樣,是再也見不到的。
「繪名生日許願嗎?」
「嗯……姑且會許一下,不過是等我明天買蛋糕回來吧?那樣比較有感覺嘛。」
「記得買妳一個人能吃完的份量就好了。」
「都說了,妳以為我忘記妳是幽靈了嗎!?」
她還在笑,真難得,竟然真的在笑!
不過今天是我生日,我也希望發生一些好事,真冬變得會笑了,就是一件好事吧?我也不希望我的房間裡有死氣沉沉的幽靈嘛。
「那繪名今天也還是早點睡吧,明天要去晃晃的吧?早點出去可以早點回來……」
「怎麼了?難不成真冬開始會怕寂寞了?該不會日久生情的是妳吧──」
「……」
對她跟日常一樣的催促上床,明明我只是因為她在笑所以開個玩笑,怎麼就笑著沉默了……
那才是,不可能的吧?幽靈還有感情嗎?雖然就是因為還有留戀才留在人世間的……但應該不會對別的事情,再有新的感情吧?
「我……睡了喔?晚安,真冬。」
莫名覺得很奇怪,所以連我都想迴避這個話題,只好主動跟她說了晚安。
「嗯,晚安,繪名。」
而真冬也是一如既往的,那個平淡的語調。
06
早上,我在中午之前醒過來了,睡得還算舒服,趕緊起來打理打理,準備出門的時候,真冬就面無表情站在門邊,看著是要送我出門。
「那我出門囉?」
「嗯,路上小心。」
穿上鞋子後我又看了她一眼,笑著跟她揮了揮手,我就開門走出去了。
雖然走出來後還是得由我來鎖門,但是不禁停在門前握著門把,突然覺得剛剛那樣好像跟誰同居了似的。
如果真冬是半透明的,就不會有這種錯覺了……再說,真的跟誰同居了的話,今天就該跟我一起出門才是。
在二十三歲生日的當天,一個人出門了,也沒有什麼集合地點,只有一個人的目的地。
自從成為了重考生以後,就覺得只有年紀徒增,沒有學籍、看著身邊的人從大一變成大二、大二變成大三然後畢業,而我什麼都沒有,反而沒有那麼想慶祝生日了吧?
所以,今天這樣我也不會覺得寂寞的。
只要想著因為今天是我生日,所以會有好事情發生的──在電車上看著玻璃窗上映出來的自己,也能有自信地露出微笑。
今天晚上,還有「人」在家裡等我。
那個人──
「咦……?」
雖然電車的窗戶沒有像鏡子一樣清楚,經過一些建築或是地下道,也還算是能看清楚。
我後面,明顯站著真冬……欸?
倒也不是擁擠的車廂,所以我忍不住轉過頭了。
「……!」
是不會有呼吸的,也不會撞到真冬的臉,再怎麼靠近都不會感受到她的溫度,但面對一個不透明的幽靈,在幾乎能親上的距離,任誰都會嚇到屏住呼吸的。
「真……」
「繪名不想變成別人眼裡在自言自語的怪人,就不要叫我的名字。」
「……!」
她就在再靠近幾公分就能裝成跟我接吻的距離說話,我不禁又轉回了頭看玻璃窗。
為什麼?為什麼她能跟著我?她不是我房間的地縛靈?有好多想立刻問出口的事情,都因為她的那句話,我忍下去了。
但是、欸?她可以離開房間……她確實也沒有跟我說過,她是地縛靈什麼的……
她沒有繼續站在我後面,被我發現後,她站到了我旁邊要跟我一起抓著欄杆,雖然根本抓不到,我看她的手也穿透了欄杆,穿透了我……但還是努力裝出抓著欄杆的模樣。
我驚訝地盯著她,她卻還是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繪名,我只是想陪妳過生日,還有妳這樣看著我,在別人眼裡並不是看著一個人。」
「……」
對,她說的都對,她對我來說不是半透明的,別人卻看不見我旁邊有她,我就像是很驚恐地盯著視線鏡頭的人,但我並不知道視線盡頭是誰……
然而讓我怎麼不驚訝?
我趕緊拿出了手機,真冬可以看手機畫面的,她說話也不會有人聽見。
『妳為什麼能出房間?』
在跟自己帳號的聊天視窗打出了第一句話,真冬反正不用在意平衡,她就隨意靠過來看了畫面。
「我也沒有說我不能出房間,吧。」
我沒有轉頭過去看她的表情,只是聽到這句話總覺得有點火大。
『雖然我也想到了,那妳為什麼之前不出房間!!!』
有點生氣,剛剛還差點打錯字,再多加幾個驚嘆號給她表示我的心情。
「我有。」
『哈!?!?!?!』
沒想到答案是這樣的,我的手很自然就打出了最真實的反應。
「不是說了貼在繪名後面,繪名就不會知道了嗎?」
要不是還顧著自己在電車裡,我差點都要張嘴大叫了。
『妳是說了!但我也不是只有今天來搭電車!』
我又不是只有今天看著會映出自己的東西,我可是……很喜歡自拍的!
「因為我今天想讓繪名知道有人陪妳……」
「……」
頓時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手指也不知道要按下哪一個鍵,嘴角是要翹起來的感覺,但我努力含住了嘴裡的肉,讓自己笑不出來。
朝比奈真冬可是幽靈,想要避開我的視線,對她來說其實是很簡單的事吧?今天是「特地」被我看見的吧。
忍不住就小聲呢喃出了一句笨蛋。
「繪名今天要去的地方,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也不會有人在意的……」
『知道啦!』
所以她才推薦我那裡是嗎?
我又不禁偷瞥了一眼真冬,然後再把手機收起來,又繼續盯著面前的玻璃窗,上面映著我和真冬,看著就不是幽靈……
說實話,我對她有了懷疑。
如果真冬不是被困在我房間的幽靈,那確實也不是房間的問題,我搬家是不會解決的,那麼,真冬是跟著我的幽靈?
為什麼?
真冬跟我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嗎?如果她是騙我的呢?
「……」
我又一次拿起了手機,打開相簿翻到了最底,第一張照片是去年三月底的照片,也是重考失敗的一年。
我在那之前也應該要有很多照片的。
跟別人的聊天記錄也是從那天開始的,因為我就是那天換了新手機的。
不管是我的手機還是電腦,都沒有過去的備份,硬要說的話,因為電腦也換新的了,但為什麼沒有備份呢?
……在那之後,每天過著一樣的日子,覺得是最後一次了,這次沒考上就會放棄了,所以特別努力,每天都在不斷畫圖。
自然而然能夠回想起的每一天,我都在畫圖和讀書。
爸爸媽媽有瞞著我的事情,彰人也突然變得對我很好,二十二歲還在準備重考大學的我,沒有人勸我放棄,就連爸爸都說了我或許是有才能的……
為什麼,誰都對我很好呢?
其實我不是沒有想過……事到如今,有一些事情,我自己都想不起來,我記得去年一整年的重考時光,但我不記得前年的。
我是不是……忘了什麼呢?
07
因為不能隨便和真冬搭話,我一直忍到電車到站、沒有跟其他人太靠近,我才終於能說話了。
「……真冬不用買票呢。」
「繪名要是那麼介意,妳也可以買兩張,但我沒辦法給妳錢。」
「我不是笨蛋好嗎?」
買了一張自己的票進了公園,拿了一副地圖,真冬就像個人一樣好好走在我旁邊,即使不會聽見她的腳步聲。
「姑且就先走去最大的廣場看看花吧。」
「嗯。」
「話說真冬該不會能用飄的直接飛過去吧?」
「我會陪繪名走路的。」
「能飄啊……」
真冬在我房間裡活得就像個只是會被穿透的人……原來實際能做的事情跟想像中的幽靈差不多嗎?
不過,真冬能跟我一起來,我很開心。
就算在別人眼裡我是一個人,只要我自己知道不是一個人就好了,所以忍不住就拿著地圖往她看過去並笑了出來。
「繪名看起來很開心呢。」
「嗯哼,妳不是為了在今天準備驚喜,才假裝出不了房間的吧?」
「我沒有假裝,妳沒有問。」
「那、那還不是……!」
現在想來不就是真冬的行為和話在誤導我,讓我不去問她能不能離開這個房間不是嗎?明明我最開始有趕她出去的,因為她搖頭所以我也沒辦法。
真是的,我從一開始就被騙了?問題是,那也要她在第一天就知道我的生日……不然,驚喜要從什麼時候開始準備?或者說,今天是臨時起意,但是有什麼別的原因讓她假裝自己出不去房間……
「真冬──」
「繪名,妳看那裡,很漂亮的。」
「……」
想發問的時候,她的手指向了另一邊,所以我下意識跟著她手指的方向轉過頭,我們很快就走到了池景的入口處,是啊,從這裡看過去就已經很漂亮了,但是──沒有新鮮的感覺。
倒也不是第一次來,不過我記得上一次來大概是小時候跟家人了,如果時間差距這麼久,應該不會有這種「好像才看過」的心情。
果然,很奇怪。
只是也沒有因為這樣就不喜歡這個景色了,我和真冬往入口繼續走,面前就是一條直的路,我時不時往她看一下,總覺得,少了什麼……
就是那個「少了什麼」,明明頭腦在思考,身體卻下意識做了動作──
「……啊。」
手,穿透過去了。
「……繪名?」
我剛剛是想牽真冬的手嗎?
牽不到,總覺得好討厭,好生氣,怎麼這樣?
「為什麼真冬是幽靈啊。」
甚至直接對她生氣了。
「……抱歉。」
「也、也不是想要妳道歉的,真是的,又不是在怪妳!就只是我的一個心情而已!」
還能是她的錯了嗎?跟我道歉做什麼……反而讓我又氣又無奈的。
「唉……別想那些了。」
真冬是幽靈,這已經是不會改變的事實了,也沒有能碰到幽靈的辦法,要怪就怪我為什麼能看見她吧,所以怪我自己。
換些話題吧。
「……真冬一開始就推薦我來這裡,是對這裡有記憶?」
「抱歉,繪名。」
「欸?」
結果怎麼又跟我道歉?
「我們繼續走吧。」
而且不回答我的問題?
我又沒辦法碰到幽靈、沒辦法拉住她的手讓她別走,就算我堅持不走,在別人眼裡看起來會像個一直站著不動的神經病,所以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我又繼續跟真冬走,變成了她帶著我走……但是她腳步很慢,時不時轉頭,就像是讓我跟著往旁邊的景色看過去,是很好看,就是一直覺得缺了點什麼。
「繪名。」
「什麼?」
「妳都不拍照的嗎?我以為妳喜歡拍照。」
「嘛……」
確實,可以自拍一下,要不是心境很奇怪,不然我不用真冬提醒也會一直拍照的。
她見我拿出手機就停下了腳,要等我拍照,我就背對景色要自拍……事到如今才想到真冬可以映在鏡子裡,那麼也可以跟我拍照吧?
「真冬也跟我拍。」
「……好。」
真冬走進了我的鏡頭內,不知道等到她消失以後,這張照片我還能不能看見她,所以我笑得有點無奈,真冬倒是面無表情地看著鏡頭。
這也算是很有趣的照片吧?
拍下來之後,確定能在畫面上看見真冬……其他人不曉得會看見這張靈異照片、還是只看得見我呢?我不知道,也不想給別人看,所以應該不會知道答案吧。
「既然拍得到真冬,那妳就給我拍哦。」
「……好吧。」
也不好指揮真冬要往哪站之類的,附近還有別人,所以她站哪裡,我就自己調整位置幫她拍照,雖然沒什麼表情,但實在是太好看了,這麼上相就要多拍一點吧?
大概是因為能拍她拍照,我心情好一點了,又和真冬繼續往下一個景點走,我一邊走一邊自拍,偶爾往她的方向拍,這樣就兩人都入鏡了。
這樣的生日,也不差吧?
我們沿著這座人工池走,這邊是沒有種什麼花的,就是看個人工景色,旁邊都是樹,水邊也長了挺高的草,因為這座公園面積本來就很大,沒有花的這裡就比較沒人,我是打算和真冬繞一圈,不過又覺得也不用吧?所以走到一半就折返了。
接著我們就往最大的廣場走,我今天來就只帶了素描本,並沒有帶野餐墊之類的,因為印象裡有很多椅子能坐下來,我們很快就走到那裡了。
其實還是有不少花,不過我已經想先坐下來,就去找了張長椅坐下……但是會曬到太陽,我現在才意識到,真冬白天也很自由呢。
「……真冬能坐下的呀。」
真冬坐在了我旁邊,我還以為她會穿透直接坐在地上。
「是我努力坐的,雖然保持這個姿勢對這個型態的我也不需要花費什麼努力就是了。」
「這樣……」
是為了讓我覺得不是跟幽靈一起來吧?在生日的時候可以被這樣溫柔對待還真好耶。
我們的位置後面就是比較矮的小花田,坐在椅子上我又拍了幾張,也讓真冬入鏡了幾張,最後再拍一下面前的廣大草原。
「真冬,去前面擺姿勢給我拍照好嗎?」
「嗯。」
真冬聽我的話起身,倒也不是就傻傻地站在前面給我拍,而是真的擺出了一些不看鏡頭的姿勢,有側身摸著頭髮的、垂頭然後其中一隻腳稍微向前,最後也還是有轉過來正面向我雙手擺背後笑的。
……意外地會擺姿勢嘛。
要是真冬能拿手機幫我拍照就好了。
「……」
我收起手機站了起來,走到了真冬旁邊,轉身看著我們剛剛坐的長椅。
不對。
「……真冬。」
那一天,是我站在這裡擺出了那樣的姿勢,有人坐在長椅上給我拍照。
「……繪名。」
我什麼也沒說,真冬卻慢慢走回了長椅,然後坐下來面對我,對我擺出了她假裝拿著手機的姿勢。
「我現在沒辦法幫妳拍照了。」
「……」
我愣在原地盯著她,心臟像是忘記怎麼跳了一樣,好像停止了、又好像想起自己得繼續跳,突然很用力敲著胸口。
「真……」
那一天不是這樣的,當然也不是生日來的,是夜晚降臨比較快的冬天,所以在閉園之前已經有了黃昏的感覺,走累的我說要坐下休息一下,又因為這裡的景色很好看,我起身讓跟我一起來的她幫我拍些好看的照片,說拿著這個角度就不要動了,我自己換姿勢。
「真冬……」
因為我沒看鏡頭,不知道真冬有沒有在拍,我就一邊說著擺好了,她則會回我拍下來了。
「……真冬……?」
那個冬天,好冷的,太陽慢慢下山、氣溫也漸漸下降,拍完照片我就趕緊走到她面前拿回手機,也沒確認拍得怎樣就把她拉了起來,要她抱抱我。
「……繪名。」
然而我沒有走過去,與我記憶裡不重疊的真冬走了過來,她擋住了我的視線,靠過來的臉沒有任何呼吸吹過來的感覺,我也沒有吹到別人臉上的感覺。
她的嘴唇像是要輕輕碰著我,而我卻只能努力忍住就快要爆發的什麼。
「哈……」
全部都是騙我的。
「妳……」
眼眶擠進了淚水,我把不該忘掉的……又或是,不該想起來的,都想起來了。
「妳怎麼……」
胃有一種在翻攪的感覺,我退後了一步,無法控制地彎腰抱著腹部,從喉嚨湧上來的是無盡的疼痛,想開口也發不出聲音,只能啊啊地叫著。
「啊……啊啊……真、真冬……真冬、」
不是這樣的。
淚水頓時佔據了我的視線,什麼也看不清楚,但也不想眨眼,好怕抬起頭來掉下眼淚,真冬就不在我面前了。
然而她、她本來──
「妳為什麼死了啊──!啊、啊啊……!」
像是從腹部用力喊出來的,我激動地對著她大吼,喊完就又無法克制地顫抖,沒辦法好好發出聲音,她卻是站在原地,對我伸出更本就碰不到我的手!
「不是的,繪名,不是那樣,我還活著。」
「妳睜眼說什麼瞎話啊!?」
想伸手拍開她的手,但事實不就擺在那!我根本碰不到她!她也碰不到我!
「我一次都沒有跟繪名說我是幽靈!」
「……!」
真冬突然也喊了起來,我不禁又退了一步。
「繪名擅自把我忘掉……擅自又能看見我!繪名,我才是不知道該怎麼辦──!」
「真、真冬……」
明明是個幽靈、說不是幽靈……真冬比我還崩潰地大喊,碰不到的那具身體,臉上卻掉下了淚水。
胸口在抽痛,喉嚨還是有要哭的劇烈疼痛,我抱著我的腰站好,讓眼淚全部掉下恢復清晰的視線,站在我面前的不再是毫無表情的真冬,凝視她哭的表情,體內就像要開始撕心裂肺。
朝比奈真冬,妳這個騙子。
我的女朋友死了變成幽靈,出現在我身邊是理所當然的──為什麼不一開始就這麼跟我說!
「……妳沒有死……」
我很混亂,我知道我們發生了什麼事,她很有可能死了,她卻說著她沒有死,我也寧願相信她說的,但是她以幽靈的姿態站在我面前……
「我還躺在醫院!」
「……」
真冬就算會生氣也不曾對我這樣大喊過的,隨著莫名的委屈,眼眶又一次充滿了淚水。
「明明是繪名不要我了!那些日子我還能聽見妳的聲音,然後妳就再也沒來看過我了!」
「等……等一下……」
我趕緊伸手擦掉臉上的淚水,畢竟這個真冬沒辦法幫我擦,我努力深呼吸了幾口氣,看著她讓人很心痛,可我也沒辦法安慰她,只覺得全身在漸漸發冷。
我調整了自己的呼吸和情緒,整理了她對我說的話……真冬還沒死,她依然是那副模樣,那麼……
「……是真冬的媽媽禁止我出入了,我和她做了一個約定……」
「……」
為什麼忘記了呢?我怎麼把一切都忘記了?明明完成了那個約定,我卻忘了真冬,明明努力達成那個約定,就是為了再見到真冬……
「真冬……我現在就去見妳。」
忍住了淚水,我捏著衣服好讓手有個出力的東西,又深呼吸了幾次,今天是我生日,不能用這種狀態過去的。
真冬沒有死、真冬不是幽靈、真冬只有我能看見,我也看不見其他幽靈。
我猜她是想跟我說,她是靈魂出竅……還能,發生這種事嗎?也可能是我終於想起了真冬,就在我住進那房子的瞬間──我和她,一起看過的房子。
說不定這個真冬只是我的幻覺,但那都不重要,我完成了約定,而我現在要去見真冬。
「……今天真是,最差勁的生日了。」
她不再說話,而我打開了手機,搜尋了那間醫院的地址。
真冬,還在那裡的吧。
08
大學二年級結束,準備升上大三的那年春假從一月底放到四月中,繪名在二月中之前都得準備考試,我無意間聽到了大學同學的旅遊行程、還聽到了流星雨的消息,所以想在這短期間內帶她去放鬆一天,就跟她以前對我做的一樣,她也說好,畢竟只是兩天一夜而已,繪名也可以去那裡看風景畫畫。
雖然很冷,我想帶繪名去山上呼吸新鮮空氣,大概就像是露營那樣吧,晚上還能看難得的流星雨,我都沒見過,一起做一些沒有做過的事,她聽到還挺高興的,不過我沒跟她說這是抄同學的行程。
滿十八歲後我就考了駕照,評估了之後還是決定搭車上去,不租車也不借車,確定大眾運輸工具能抵達目的地,悠閒一點也好吧。
不幸的是那天我們連目的地都沒有到,就在前往的路上,搭的公車遇到在山上酒駕的小客車,我們翻車了。
那一瞬間我想所有人都不知道怎麼回事,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公車正往一個不正常的角度翻倒,即使我們都繫著安全帶,我也還是住旁邊座位的繪名的頭抱住,希望能護著她最重要的地方,然後發生什麼事我就不知道了。
等我有意識的時候,我只能看見一片漆黑。
四肢無法動彈、我也不能說話,什麼都看不見,就像沉在水底一樣,但我想我有在呼吸,胸腔有點痛苦就是了。
我隱隱約約能聽見別人的說話聲。
「真冬,醫生說妳已經好轉起來了喔……等身體都修復好之後,就要醒來喔?」
是繪名的聲音。
可能我的手被握住了,我不太清楚,我只知道她在和我說話。
那時我還沒想起我們發生了車禍,所以我只是靜靜聽著她說話,除此之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真冬,我喜歡妳喔。」
這句話是我每天都能聽到的。
大概是每天吧?我不太確定,我不知道時間的流動了,只知道繪名不是說了一次又立刻說的。
「真冬,妳再不醒來就聽不見我說我愛妳……」
她偶爾還會像這樣威脅我一樣說話,我是想努力的,我卻不知道要怎麼努力。
身體很沉,除了聽別人說話,我完全不知道我有什麼能做。
媽媽也會跟我說話。
「真冬,我的好孩子,不要再讓媽媽擔心了。」
其實媽媽每天也沒有跟我說什麼,也會說到讓我快點醒來,但我卻會因為聽見媽媽的聲音而想要逃到更深處。
不過不知道一直到繪名跟我講了幾次喜歡,我才慢慢想起我們發生了什麼事,我想我們應該是出車禍了,而繪名還能每天來跟我說話,那麼……她沒事,太好了。
想起自己發生了什麼以後,就知道在我身邊說話的人都是來探望我的,奏和瑞希也來探望過我,還有其他大學同學,高中同學可能比較晚知道這件事,但是也有不少人來。
媽媽說話和繪名說話的次數大概是差不多的,我想繪名是天天來,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在住院才天天來,還是繪名已經回家了?我不知道,但我每次聽見她的聲音,總覺得自己輕鬆了一點。
然而,也不知道是哪一天,繪名就再也沒有來過了。
我以為是這種狀態的我不知道時間的流逝,可能只是過了一天,而躺在床上無法動彈的我覺得過了一個月,才會以為繪名都沒有來了。
但我想不是那樣的。
媽媽也會跟我說一樣的話,那些話之間,不再有繪名插在中間,只剩下了爸爸媽媽和醫生在說話。
奏和瑞希還有其他同學這之後又來探望過我,但是沒有繪名的聲音了。
我一天比一天焦急,我也想醒來,身體卻無動於衷、也睜不開眼,一切都沒有改變。
我不知道已經有多少天沒有見到繪名了,我很想她。
雖然還是有人握住我的手,但那不是繪名,大概是爸爸或媽媽。
我好想她。
我的戀人突然不和我說話了。
我一直看不見任何東西,我好久沒有看見她了。
我也想能操控我的手,想要能握回去,她卻不來了。
「……」
然而就在那麼一天,我突然恢復了視覺,映入眼簾的畫面令我震驚地站在原地不敢亂動,才發現原來我連手腳也可以動了。
「欸……」
我是看得很清楚,連躺在病床上掛著點滴和許多儀器甚至是沒了頭髮的自己都看得很清楚。
還以為自己死了,瞥了旁邊的心電圖,我想我還活著。
不明白這是什麼情況,可能是靈魂出竅了吧,我試著摸了自己的手,雖然沒有碰到任何實體,卻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好像要被吸走了……大概是能回到身體裡,所以我趕緊放開退了幾步,發現自己穿透了旁邊的儀器。
我能好好站在地板上卻不能碰到其他東西嗎?
即使不知道靈魂遠離身體會發生什麼事,但我還是忍不住就這麼朝著牆壁跑了過去,然後如我預想的一樣穿透了出去,接著──高速下落。
「……!」
明明知道自己不是正常狀態,卻還是因為沒體驗過的事而吃驚了。
但是我掉到地上也並不像是正常一樣跌落,而是腳底快速貼地而已,沒有任何平衡問題。
於是我試著回到剛剛的病房,似乎是我想向上就能向上飛起的,想著我要落地就迅速貼到了地面。
地面……或是說地板,是我唯一能碰到的東西,雖然並沒有觸覺。
所以我回到了我的病房,看了顯示我生命數值的儀器,沒有因為「我」遠離而有任何變化……但是那並沒有讓我放心,我還要確定有沒有人能看見我。
我這次穿透門離開了病房,說來我身上是那天和繪名出遠門穿的衣服,因為是去山上,保暖內衣、長袖、背心再穿大衣,剛剛跳下去外面的時候,我看見的是綠樹,可能夏天了。
然而我穿得像是寒冬一樣,卻沒有人看我一眼。
雖然我感受不到溫度,我還是試著脫下了衣服,倒是能脫下,但是大衣被我脫下後就消失了,我沒辦法讓大衣回來……反正也不是什麼需要的東西,我就讓背心也消失了,這個過程誰都沒看我。
我也試著去碰別人,我什麼都碰不到,也沒有那種要被吸入身體一樣的感覺。
醫院裡應該有很多跟我一樣的存在,但我分辨不出來,也可能是我們彼此並不相關,我看不見。
我直接走到醫院門口,跑遠了之後又再次跑回病房,確認我的身體沒有任何異狀,現在這個狀態的我也沒有感受到任何問題,我才放心地離開醫院。
我要……去找繪名。
09
「繪名……」
見到了繪名後,我才第一次試著開口說話,但是她和其他人一樣看不見我。
繪名正好在家裡畫畫,我從各個角度觀察了她,如果有人能看見我,或許會覺得畫面很神奇……我為了能好好看繪名的臉,也穿透了她的書桌彎腰和她面對面。
繪名完全看不見我。
但我確認她身體沒有什麼問題,跟躺在病床上的我不一樣,繪名已經是健康的了。
那為什麼沒有去醫院看我呢?
我站在繪名旁邊看她畫畫,她畫了好久、好久,一直等到電腦右下角的時間顯示上午一點,她還在繼續畫。
「繪名……」
明知道她聽不到,我也還是想叫她的名字,因為繪名怎麼會沒有登上Nightcord?
我完全沒辦法弄出動靜引起她注意,我也沒辦法因為自己是靈魂什麼的就侵入電子系統,我只能跟繪名看見一樣的畫面,她正在畫圖。
我想我可以一直待在繪名房間,繪名睡覺的時候我抽空回去看一下身體有沒有發生問題就好了,但我想現在的我……這麼穩定,應該沒有任何問題吧。
我想繼續待在繪名身邊看她,想看她做畫畫以外的事情,現在只能等她。
我沒辦法坐到椅子上、桌子更不行,所以我坐在了她的腳邊。
「繪名……雖然妳聽不見。」
這種感覺很奇妙,明明就在繪名身邊,但是繪名感覺不到我、也沒有任何人發現我,我還能照常發出聲音,身體也非常清楚,卻都是虛無。
本來是想坐著跟繪名說的,我還是站了起來靠近她的耳朵。
「繪名,我很想妳。」
知道她不會有任何反應。
「我也很喜歡妳。」
也不會給予我回應,但這是回應她在醫院和我說的那些。
「我會快點好起來的……」
想吻她,卻只能穿透她,還是勉強留在了她的臉頰上,稍微又感到了一絲空虛。
我抬頭再次看她的正在畫的圖,感覺不是曲繪,我又看了一眼時間……才注意到了今天的日期。
已經六月了。
我們去玩是在我生日之前……也沒差多少天,因為繪名是二月初要考試,但是,不是今年。
已經……過了一年?
「繪名……?」
我震驚地凝望她,我知道不會有任何人給我解答,我也感受不到任何心跳,我的思考頓時充滿了混沌,我不知道該去哪裡尋找答案。
從我們發生意外,已經過了一年多……繪名受了什麼樣的傷?有在考試之前復元嗎?繪名現在是在畫學校的作業,還是為了備考而畫的?
「繪名……」
什麼回應都得不到的感覺,彷彿又像是要重重沉入水底一樣,即使我沒有沉入的經驗,但是已經有昏迷的經驗了。
我想,還有一個可能,這是我的夢吧。
現在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也太不合理了。
然而這也不像夢境偶爾可以自由左右劇情或是讓人感到驚慌、不斷被追逐,我的意識很清晰。
閉上眼的話可以停止思考,就像是回到了身體裡,讓人覺得很沉。
「哈啊……」
「……!」
在繪名房間待了好久,才終於聽見她的第一道聲音,她累得伸了懶腰。
「兩點半……」
她呢喃出了時間,卻沒有說出自己沒上線什麼的,我趕緊看她的電腦畫面,她回到了桌面,但我卻找不到Nightcord,在我想確認第二遍的時候,她就點開了瀏覽器開始看衣服。
不過繪名很快就關掉了,她起身走了走,而我還是站在電腦前看著螢幕。
真的沒有Nightcord,繪名是不需要藏起任何東西的,因為她的父母也不會擅自來碰電腦。
她走了走之後又回來把電腦關了,就這麼拿著手機躺上床,而我穿透她的床坐在地板上,這樣能跟躺著的繪名一起看她的手機。
「……」
總覺得,繪名換手機了。
剛剛沒注意到,我又起身走去她的書桌,我想變成這副模樣的好處應該是我不需要燈光就能把所有東西看清楚,所以,我確定她的電腦也換新的了。
但這無法代表什麼,我又回到了剛剛的位置跟繪名一起看手機。
繪名在看自拍帳號的留言,我以為她看完會切到繪圖帳號,或是看一些我知道的東西,例如25的音樂……
「繪名……」
繪名看完了自拍帳號的留言後就收起手機關燈睡覺了。
只是今天沒有看吧?
我起身跪在床邊看她睡覺,想伸手幫她撥頭髮,明知道碰不到還是伸出了手,我也碰不到床,我想靠近她的臉,跟著腦內的常識反應只會倒在地上,卻又意外發現不管做什麼動作都不會有肌肉的感覺,其實我可以自由飄浮……
「繪名,晚安。」
吻不到也還是假裝我碰了她的嘴唇。
等到繪名的呼吸聲穩定了,我又回到了醫院看看自己的身體,感覺一點變化都沒有。
我試著回到了體內,那麼又是一片漆黑,什麼都做不了……至少還留著思考,我不曉得該如何與身體分離,下一次成功離開身體的時候,又已經是十天後了。
從那天起,我確定我不是在做夢。
10
我在繪名身邊待了一個星期。
繪名的生活沒有半點「25點,在Nightcord見面」的影子。
繪名現在也依舊是重考生。
但她似乎不是為了重考所以不再參與曲繪製作,她也沒有和奏跟瑞希聯絡。
不如說,跟繪名保持幾句訊息聯絡的,只有桃井同學。
還有……繪名跟家人的相處,有點異常。
至少跟我交往的時候,她還是不太喜歡和她爸爸相處,現在兩人卻能在飯桌上有說有笑,還有她也沒那麼欺負她弟弟,對方也不會跟她吵架。
雖然看起來和樂融融……但是我,大概知道的,因為我也體驗過,我是假裝的那一方,即使東雲家並不是那麼讓人發冷的情況。
繪名的家人,也不能說不是真心的,好像在避諱什麼,所以三個人都對她很溫柔,繪名也會拿畫給她爸爸看,就跟她去繪畫教室一樣得到指點……很奇怪。
他們在瞞著什麼。
所以我犧牲了一些待在繪名身邊的時間,用了幾天觀察繪名的家人,在繪名父母的房間找到了繪名的舊電腦還有舊手機,以及一些應該是繪名的素描本跟畫作。
為什麼是在父母房間?因為是繪名最不去的地方嗎?
我沒辦法碰到任何物體,我花了很長一段時間也沒有弄清楚繪名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最後我只知道繪名斷開了奏跟瑞希的聯絡,我並沒有去找奏或瑞希,因為兩人都還有來醫院看我,只有繪名身邊沒有任何關於我的物品,她因為我帶她去玩而錯過了重考第一年的考試,過了一年卻仍然在重考,繪名這麼執著要上美術大學是為了什麼?除了想被認可……考上學校,就算是被認可了嗎?
繪名說,她爸爸說過她沒有才能,讓她放棄成為畫家,但是她爸爸現在卻不斷在鼓勵她考學校,即使繪名明年考上了,跟她同年紀的人都已經大學畢業了……除了讀醫學系的我。
繪名也不是只顧著備考,她有在網路上接設計,好像還有賺錢的,也有在她那個雪平老師的教室打工。
為什麼繪名過得像是過去沒有我、沒有25,沒有奏和瑞希她們……她用手機的時候,我都有在一邊看著,跟桃井同學的聊天裡也沒有這些內容。
我想我學會靈魂出竅的時候,已經錯過很多了。
繪名甚至不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說出我的名字,她看起來沒有思念的對象,躺上床雖然會滑手機,把手機放到一邊後就能立刻睡著了。
交往的這些日子來,我送她的東西,我在她房間怎麼找都找不到,然而,就跟繪名的舊電腦和舊手機一樣,能夠在她父母的房間找到……我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每晚,碰不到她的我在她床邊和她說晚安,我很想跟她說話,日子一天又一天過去,誰都聽不見我的聲音。
即使回到了身體裡,也沒有能夠起來的跡象,我不知道我在那場意外傷到了哪裡,如果躺在病床上和靈魂出竅能做到的事情是一樣的,我寧可不躺在病床上,所以我守在繪名身邊。
「繪名……」
我看著她努力的每一天……沒有我的每一天,宛如我不曾存在過。
只有我還愛著繪名嗎?
只有我還愛著繪名,也沒關係了。
反正我好像醒不來了。
「繪名,恭喜……」
那一天,繪名終於考上了美術大學,她第一個分享的人是媽媽,我想電話那頭爸爸也在旁邊,接著她傳訊息給了桃井同學,然後就沒有傳給其他人了。
我在旁邊說的祝賀,她也不會聽見。
已經都沒關係了,反而我能以這種姿態參與繪名的人生,還算是有點開心,不然我繼續躺在病床上,什麼都無法知道。
得到入學通知書的繪名,跟家人說想要搬出去住,然後她就自己開始看起了房子……我不知道,繪名心裡是不是有我,她選的是我們曾經一起看過的那棟公寓,即使不是同一間房。
繪名重考三年也要讀的美術大學,就在我讀的大學附近,所以當初我們說繪名也考上的話,就可以一起搬出來住了……這棟公寓,是我們在這樣的考量下選的,如果不考慮我,那麼這間絕對不是最佳選擇。
不過繪名選的房間也不是我們當初一起看的比較大的套房,因為不同樓層,就是適合她一個人住的單人套房……我不知道,繪名心裡究竟還有沒有我。
時間過去,我又看著繪名搬進這間房,她最喜歡自言自語了,這些日子以來我卻沒有聽過她的自言自語裡有笨蛋或是我的名字。
那些存著與我的回憶的物品,仍舊在她父母的房間封藏,他們是為了刻意忘記我,還是真的把我忘了?
「……」
我站在繪名整理好的房間中央盯著她的一舉一動,這十個月來,我第一次看見繪名的舉止怪異。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保持踏出步伐的姿勢在房間的某一處定格,是我的時間暫停了嗎?但是我能看見她在呼吸,而她又慢慢退後了一步,然後又定格了。
大概過了十幾秒,她突然猛地往我的方向轉頭。
「欸、」
繪名,看著我的眼睛?
我不確定,所以我也盯著她的眼睛,我們真的在對視嗎?
「哇啊!?」
然後繪名又突然大叫就向後跌倒了。
「妳、妳……妳是誰!?」
我愣了一下,繪名……是在跟我說話?
「……為什麼在我房間!?」
她看著我也指著我……她看著我、也指著我?我,不是朝比奈真冬嗎?繪名後面有一副鏡子的,我能在那裡看見自己的模樣。
她,為什麼問我是誰……
「……妳問我是誰……」
「對、對啊!?不然呢!?」
繪名,真的是在跟我說話……?怎麼回事……
「……那妳是誰?」
我忍不住反問她,那個不記得我、認不出我的東雲繪名,妳又是誰?其實我來到了另一個時空嗎?
「我……我是東雲繪名,從今天起入住這間房的房客,我現在可以拿契約書給妳看……所以,妳是?」
但她跟我說她是東雲繪名。
我知道,她是東雲繪名……我一直在她身邊,怎麼會不知道她是東雲繪名,那個最喜歡畫畫的東雲繪名。
那個,彷彿從來沒有認識過我的東雲繪名……
「我是……朝比奈真冬。」
我跟她說了名字,她卻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在等我繼續開口,我想,她看見我的模樣,就跟我自己看自己的模樣是一樣的。
繪名不認識「朝比奈真冬」了。
那是我這些日子以來,都不想去承認的事情。
但她卻逼得我承認了這件事。
「然後呢?妳為什麼在這個房間?這是我的房間沒錯吧?我怎麼可能犯那麼愚蠢的失誤……」
繪名,說得好像我們真的是陌生人。
原來,我們已經是了啊……
「……繪名。」
這個名字,一直在我心裡的。
「……什麼?」
在我叫她名字後,她終於會回應我了。
但我卻不能跟她說,我喜歡她,我很愛她,我們是戀人。
「我不知道該怎麼和妳說。」
可能是因為我現在沒有身體,比較好控制情緒……我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很冷靜。
「……妳想說什麼?」
繪名的每一句話,都在反覆證明,她不認識我。
那麼我又該怎麼辦?
我知道繪名怕鬼,雖然我不是那種東西,我也不敢直接跟她說我怎麼會在這裡。
「因為,不知道該怎麼說,妳能自己選擇要做的事嗎?繪名。」
她明白了我的意思,我看她拿起鞋子想要往我丟,從一開始,繪名其實就覺得我不是人類了吧。
我深愛的那個人,現在露出了害怕我的神情,拿著鞋子猶豫要不要丟向我,就算我們吵過架,也沒有現在這一幕讓人心寒。
最後,繪名確實朝我丟了鞋子,丟得還挺準,穿透過了我,我想跟她說不要怕,卻無法對表情極為驚恐的繪名說出口。
她又丟了一隻鞋子,看她怕成那樣,我很想立刻抱住她,卻又無可奈何。
繪名大叫跑出了房間,而我只能站在原地看著她剛布置好的房間有一雙被亂丟的鞋。
「繪名……」
她真的不認得我了。
但我的心裡滿滿都是她,她是我認識的那個東雲繪名,她只是,不認得我了。
我沒有特別傷心,因為我已經可以跟繪名對話了、她也能看見我……如果繪名願意再跟我說話,我想我可以知道她為什麼不認得我了。
11
後來繪名帶了兩個鄰居進來,有點討厭,我以外的人進了繪名的房間。
她假裝房間出現了討厭的昆蟲,但那是不可能找到的。
我也是突然能被繪名看見的,即使有點討厭男性進了繪名的房間,我也能因此確認只有繪名看得見我,那兩個鄰居就跟我之前遭遇的一樣,誰都看不見我、聽不見我。
我想,繪名找他們來也是為了確認這點。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繪名從戰戰兢兢的感覺慢慢放鬆了,她還又找了藉口讓鄰居出去,就剩下她自己站在門口面對我。
繪名……願意跟我相處。
「抱歉,我也不是故意要嚇妳。」
主動開口後,繪名沒有表現出討厭的感覺……也沒有喜歡的感覺,這樣的繪名,我可能有點討厭。
「妳……是這房間曾經的主人?」
這是她思考過後問了我的問題,我也不禁思考了起來。
我該跟繪名說實話嗎?她好像完全不記得她曾經有過一個女朋友。
我覺得……我應該要讓繪名以為我只能待在這裡,因為如果繪名真的怕我怕得日子過不下去,想要我離開,我還是會離開的……她說的,我都會去做。
「抱歉,我不知道,我沒有記憶。」
所以,我開始騙繪名了。
「如果我是死在這裡的,我想繪名會比我更清楚,因為租房的時候房東或仲介就會告訴妳。」
「……就是因為沒有呀!?」
我也知道沒有,所以給繪名這麼模糊的說法,她就沒辦法調查了。
然後她也問了我為什麼別人看不見我,我覺得應該是真的看不見吧?不過我也很想知道,為什麼只有繪名能看見我……
我在繪名身邊待了十個月,從未見過任何「幽靈」,所以我想我看不見的東西,繪名也看不見,她應該不是突然開竅了什麼。
或許是……繪名住進了我們曾經一起看的地方,她已經開始在想起我了?
然而,她問我能不能消失──不再請我出去,看來她已經覺得我不能出這間房了。
我躲到衣櫃裡跟她玩了一下,然後她就生氣地叫我去角落。
不過繪名看起來比較開心了。
能被繪名看見後,我雖然就不能自由移動了,但是,我會在她眼裡,我很開心。
我在角落之後,繪名也就不害怕了,我越是乖巧,她就越是卸下心防,所以我願意按照她說的做。
她打算從我這裡問出一些事情,我在不用裝傻的地方好好回答她、在不想讓她發現端倪的地方裝傻,要讓繪名覺得我只能在這間房,不能被她找到任何可疑的地方。
不過繪名沒有問太多,因為我能待在角落不動,第一天她就沒理我了,她還是很喜歡畫畫,都快開學了,還在繼續畫著什麼。
我一直待在角落默默陪她,一天就這麼過去了,繪名要睡覺的時候請我別在角落,因為關燈之後,我好像也不受環境明暗影響,能看得很清楚……然後她又不讓我去衣櫃,所以我去躲在了冰箱裡。
當然,這只有繪名還沒睡著的時候。
我差不多覺得她睡著後,我就默默離開了冰箱。
這是繪名搬到新家的第一晚,明明遇到了我,看她睡得還算安穩,我也放心了。
「繪名……」
知道說話會吵醒她,我只是做了嘴型,看著躺在床上熟睡的她。
到昨天為止,我都有做的事情,今天也不會停止。
跪在繪名床邊,還是一樣碰不到她,想幫她撥頭髮只是徒增自己的空虛,我裝作自己吻了她的額頭,再吻了她的唇。
突然想起繪名跟別人不一樣了,所以我試著把手放到她的手上,穿透過去後──結果還是一樣,沒有變化,看來只有自己的身體會有吸入的感覺。
於是我坐在繪名床邊陪她睡覺。
我已經很熟悉她的睡眠了,等到她快醒的時候我才又回到了冰箱裡面躲著,直到她起床叫了我的名字。
真好。
繪名早上起床會找我,晚上睡覺會跟我說晚安,出門回家會跟我說話,會好奇我的事情……但是,不能被繪名問太多。
「繪名。」
「嗯?」
即使我這十個月來都在繪名身邊。
「我也想聽妳的事情。」
「欸……」
我還是想聽她親口告訴我她都做了什麼。
「嗯……那就跟我問真冬一樣,由真冬問我?」
但是要我自己問嗎?那正好……
「繪名有喜歡的人嗎?」
我知道她現在沒有……心裡也把那個感覺忘了嗎?繪名總是說喜歡我的,為什麼那種感情就這麼消失了?
「我沒有的喔?」
實際聽到她否定,還是有些挫折,在她心裡真的沒有我,當然也沒有任何人,我不禁開始想,我能以這副模樣讓繪名喜歡我嗎?
……繪名是我的戀人,她會喜歡我吧。
不過她看起來也還沒有談戀愛的打算,似乎比較擔心自己能不能交到朋友,畢竟繪名重考了三次,但我想這種特殊的學校,只要家庭經濟不錯,重考進去的人應該不少吧?我也有大了我幾歲的同班同學。
繪名想跟我介紹她大學的位置,我讓她開地圖給我,這樣我能過去她旁邊,卻又害怕靠她太近她會反感,所以我打算退開的時候,她讓我坐在她旁邊,我很高興。
我問了繪名很多問題,問她有沒有其他想做的事、是不是一個人做,她才跟我承認自己是重考生,所以說她沒有朋友……
「我能陪繪名去就好了。」
其實我是能陪繪名到處去的。
「等等,我可不想要妳陪我去?雖然我已經不怎麼怕妳了……但是妳看起來太不像幽靈了,要是在我面前被什麼穿透,還是會嚇到我的好嗎?而且是要讓別人覺得我在自言自語嗎?」
但我知道她會這麼說,我也不想要繪名在別人眼裡一直在自言自語──不想要她引人注目,所以我沒有太失望。
所以我讓繪名出去的話拍照回來給我看,她卻問了讓我有點意外的問題。
「嘛……真冬想看的話,會給妳看的,只是妳不會難受嗎?」
「難受?」
「就是……妳哪裡都不能去,而我是哪裡都能去的活人,明明妳已經什麼都辦不到了,卻要看著我能做各種事情,我不知道妳未了的心願是什麼,但這只會增加遺憾吧?」
我盯著那個依舊很溫柔的繪名,我大概是笑了。
嗯,我什麼都辦不到,繪名不記得我了,我也不知道怎麼讓她想起來,也不知道就算她想起了我,我能不能醒來,這樣的情況下,我還能陪在繪名身邊已經很好了。
「從繪名看到我的那一刻開始,就一直在增加遺憾了,再有更多,也沒關係。」
繪名沒有回應,我知道溫柔的她會想些什麼。
但如果能想起我就好了。
我很想妳,繪名。
「……繪名。」
「欸?做、做什麼?」
靠近她之後,她突然激動了起來,還是怕我的嗎?
「……只有妳能看見我,那麼,妳不試試看會不會只有妳能碰到我嗎?」
我只是想要她主動碰我。
她跟我扯了很多,覺得我在騙她,但我還是努力說服她讓她嘗試來碰我,我想如果是看得見我的人來主動碰我,會不會跟我碰她有不一樣的結果呢?
能不能,碰到我就想起我呢?
結果,她碰完的感想是覺得有點噁心,看來我在她眼裡是真的非常清晰,就跟我自己看到的一樣,至少知道繪名主動來碰我,也沒有任何感覺了。
那麼我以後可以偷偷貼在她後面跟著她了,只要不被她看見就行了。
「繪名,最後一個問題。」
可能我有點心急了,這是她能看見我的第二天。
「繪名如果要談戀愛,是找女生還是男生?」
我想知道她雖然把我忘了,內心是不是還存在曾經體驗過的感受。
「……如果我是個活人,妳覺得我怎麼樣?」
「……這樣是兩個問題了喔?」
沒有直接否定我,我想我還是有點機會的,所以又靠近了她一點。
「真冬長得很好看……但是,談戀愛是不能用臉去思考的吧?我覺得我如果沒有實際碰到,也不知道自己會喜歡男生還是女生呀。」
……就算忘了我,還是喜歡我的臉啊。
她後面說什麼我已經不在乎了,繪名喜歡我的臉,那麼臉以外的部分,也讓她喜歡就好了。
我要開始想想,怎麼讓繪名喜歡一個「幽靈」。
12
變成這副模樣後才知道什麼是不甘心。
新的學年開始,就代表繪名的生日也又要到了,在醫院躺著的身體卻沒有要醒來的跡象,我不知道是不是要靈魂回到體內才能好好醒來,又或是身體要醒來的時候我自然會被吸回去?
雖然,應該是前者吧,但我不想就這麼突然離開繪名身邊,因為我就算回去了,她也不記得我……回到體內醒來的我,又會記得這些事嗎?
誰都沒有答案,我也沒有,所以我寧可選擇我現在想做的事情。
繪名變成一個人住,代表沒有人弄飯給她吃了、睡太晚也沒人叫醒她了,我就幫她記著時間叮嚀她吃飯和睡覺。
她願意聽我的話。
她也會找我問畫的意見了,我很開心,好像又回到了我們在一起的時候。
快接近她的生日的時候,她自己跟我提了生日,明明我給她營造了我對房間外面的世界沒有任何記憶的感覺,她卻問我該去哪裡。
我只能大略地給她建議以前我們約會去做的事情……因為生日是會進旅館的。
繪名的生日沒有人約,其實我還是不知道因為什麼關係,奏和瑞希也沒聯絡繪名,是被繪名直接封鎖了嗎?
繪名生日當天是一個人的話,我想陪她,但又不能讓繪名引人注目,那就建議她去一個很空曠的地方……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天我就會讓她知道我能離開房間。
不過不是現在,所以只能含糊地跟她提名字。
其實我覺得已經有點暴露了,繪名卻沒有對我能說出一個地點懷疑什麼,她也決定要去那裡了。
「既然是真冬說的,我就去那裡吧?那天晚上我再買蛋糕回來,妳要陪我吃喔?雖然只有我能吃就是了,要買什麼好呢──」
「……繪名不回家跟家人慶生嗎?」
我沒想到她沒朋友也不回家跟家人過,心裡想著要買蛋糕回來讓我陪她吃啊。
「……我要讓他們覺得我那天跟朋友過啦。」
「這樣啊。」
這時候我才知道,繪名其實也明白在她考上大學之前,家人對她過分關心了吧。
繪名,有沒有在漸漸想起什麼呢?
雖然看起來還沒有,但是我很期待她生日那天。
四月二十九日的晚上,我自己都有點開心了,因為跟繪名交往的時候,我也不曾在換日的時候還在她身邊。
今年,我可以是第一個在繪名身邊跟繪名說生日快樂的人。
即使,也只能說這句話而已……我還是碰不到繪名。
那一晚也跟平常一樣很快就過去了,繪名一直睡到快中午才起床準備出門,她出門後,我就聽著外面的腳步聲計算時間,才默默穿透牆壁來到公寓一樓躲起來,等她出電梯我才開始跟著她。
我平常也是這麼跟著她的,我陪繪名去上了好幾堂課,她都沒發現,因為我也努力不讓她發現。
不過今天要給她驚喜了。
繪名要搭電車的時候,我是躲在好幾個人後面的,這樣她才不會在電車停下來的時候就從電車門上注意到我,接著上了電車,她沒有找座位而是站著,我也不是立刻就站在她後面的,我跟著好幾個人移動才終於來到她背後,就等她什麼時候會發現我。
「咦……?」
所以聽見她發出疑問的聲音時,我好像笑了。
繪名沒有大叫,而是直接轉過頭,我貼她貼得很近,但沒有故意穿透和她重疊,所以她轉過頭的時候,我停在她嘴唇前。
我想給她的驚喜,如果真的能給她就好了。
「真……」
「繪名不想變成別人眼裡在自言自語的怪人,就不要叫我的名字。」
很想吻她,但是碰不到的,也不想繪名因為這些舉動被別人盯著看,我讓她別說話。
她轉回去之後我就站到她旁邊,我什麼都想跟她一起做,也想營造一種我在跟她約會的感覺,抓著我抓不到的欄杆,她盯著我看。
「繪名,我只是想陪妳過生日,還有妳這樣看著我,在別人眼裡並不是看著一個人。」
如果別人能知道繪名是在看我就好了,如果能攬著她的腰就更好了。
繪名很聰明的,她立刻就拿起了手機,我知道她要用打字的跟我說話,反正我說話沒有其他人會聽見,我可以回答她。
『妳為什麼能出房間?』
「我也沒有說我不能出房間,吧。」
繪名其實根本就沒有問過我,因為她下意識覺得我只能在房間。
『雖然我也想到了,那妳為什麼之前不出房間!!!』
「我有。」
去了還挺多地方的。
『哈!?!?!?!』
她感覺挺生氣的。
「不是說了貼在繪名後面,繪名就不會知道了嗎?」
『妳是說了!但我也不是只有今天來搭電車!』
畢竟我之前躲得很好。
「因為我今天想讓繪名知道有人陪妳……」
我的戀人,因為我的關係,生日只能一個人過,那麼我會陪她過的……
繪名沒有繼續在手機上打字,感覺她的表情有點彆扭,然後我聽見她說了笨蛋。
……好久,沒有聽到了。
雖然在繪名心裡,喜歡幽靈可能是很不可理喻的事情,但我還是希望她能喜歡我。
「繪名今天要去的地方,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也不會有人在意的……」
也還想要跟她去各種地方……和她說很多話。
『知道啦!』
我有時候還挺喜歡,感覺是因為我而生氣的繪名。
13
我跟繪名抵達了目的地之後,雖然在別人眼裡她是一個人,但是在我們眼裡,我們是兩個人,這樣就好了。
我喜歡我提議繪名來的這裡,因為是個很空曠的地方,新宿那邊也有一座很大的公園,比起來還是這邊人比較少,什麼都看起來很遠,人跟人之間也能很有距離。
我在這裡跟繪名聊天,別人可能會覺得她只是戴了藍芽耳機在通話,不靠近也看不見繪名到底有沒有戴耳機。
這裡是我跟繪名的回憶地點之一,希望她能在這裡想起什麼,因為我們舊地重遊了。
我記得我和她去的每一個地方、也記得去了那個地方做了什麼,那時的繪名彷彿都還歷歷在目。
我引導她看我們一起看過的風景,即使因為季節不同,景色也不一樣了。
其實我不知道繪名為什麼最後選擇這裡,她明明可以去逛街、看電影,吃好吃的,卻選擇這樣空曠清閒的地方,而她決定的時候,也不知道我可以陪她來,她內心並沒有想著是為了跟幽靈說話才選這裡的。
就算是巧合,我也很高興。
我走在繪名身邊,即使沒有我的腳步聲,像這樣兩人並肩行走──
「……啊。」
「……繪名?」
她剛剛是要牽我的手嗎?
我也愣了一下,繪名想跟我牽手……
「為什麼真冬是幽靈啊。」
因為牽不到我所以生氣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其實會變成這樣都是我的錯,如果我沒有執意帶繪名去放鬆、如果我沒有昏迷、如果我沒有讓繪名喜歡我……
「……抱歉。」
「也、也不是想要妳道歉的,真是的,又不是在怪妳!就只是我的一個心情而已!」
在繪名生日當天,只能做一個她碰不到的存在,我才漸漸有了失望的感覺。
我還能給她什麼?我已經什麼都沒辦法給她了……
「……真冬一開始就推薦我來這裡,是對這裡有記憶?」
繪名原來對我是有懷疑的。
「抱歉,繪名。」
事到如今,我也還是無法說出我們曾經的關係。
繪名,會懷疑的話為什麼不懷疑在沒有死過人的房間,幽靈卻出現在她身邊?為什麼只有她能看見?為什麼我剛好讀的是那附近的大學?為什麼我們的話題會談到女朋友?為什麼能夠離開房間的我,一直假裝待在她的房間……
繪名,這樣的我,會很狡猾嗎?
「我們繼續走吧。」
我走在前面,繪名不得不跟上來,但她就只是靜靜走在我旁邊,回憶裡的我們不是這樣。
「繪名。」
「什麼?」
「妳都不拍照的嗎?我以為妳喜歡拍照。」
我引導她拍照,那時候的繪名很喜歡拍照,什麼都要拍、要跟我拍、要我幫忙拍,然後上傳到那個其實我不想她繼續開著的自拍帳號。
不過我幫她拍照的話,可以稍微暗示這些都是一個跟她很親密的人拍的,我就沒多說什麼了。
說起來繪名明明離開了25,卻還是有繼續經營那個自拍帳號……我好像沒注意那個是新的還是舊的帳號。
她正要拍照的時候,她就想起了我可以入鏡,我不知道這些照片未來會變成如何,我也還是跟她一起拍了。
她發現我可以被拍下來之後,就拍了很多我的照片,想把我保存起來……我可以當作,繪名已經喜歡我了嗎?
好想抱住她。
繪名,如果我是因為有心願而成為了這種型態,那麼,會不會我的願望就是能被想起來、能被再次愛上呢?
那麼,我會不會就醒來了?
我不知道,我仍舊是什麼都不知道。
我們離開了水池,跟以前一樣來到了那座很大的廣場,一直都沒怎麼運動的繪名,已經如我預想的看到椅子就想坐下了。
我假裝我能和她一起坐下,假裝我們跟以前一樣在約會,不想讓她覺得我是碰不到的人。
「真冬,去前面擺姿勢給我拍照好嗎?」
「嗯。」
繪名坐在椅子上拍了一些照之後,讓我去前面給她拍照,過去的她是自己去前面拍的,但是現在的我碰不到物體,所以自然而然變成了這種結果。
我還記得,繪名會擺什麼姿勢。
我模仿記憶中的繪名,擺了那些姿勢給她拍照,如果有一天,這些照片上的我也不會消失、繪名拿回了舊手機或是舊電腦,會不會看見一樣的照片……
只是,可能不需要那些東西了。
「……真冬。」
繪名收起手機就站到了我旁邊,轉身看著長椅,看她的表情,我覺得我該走回長椅上坐下。
「……繪名。」
繪名那並不是想要開口跟我說「妳為什麼不能幫我拍照」的氛圍,但我想,交換了位置還是跟拍照有關係的,所以我做出了想幫她拍照的手勢。
「我現在沒辦法幫妳拍照了。」
只能把她記在我的心裡。
然而,繪名不動了,也不說話,她就只是睜大眼睛盯著我。
「真冬……」
她小聲叫著我的名字。
「……真冬……?」
又帶著疑問叫了一次。
我想我做錯了一件事,雖然一直很希望繪名想起我,但我卻忽略了如果繪名是在這種狀態下想起我的話,會發生什麼事。
我對她來說……是幽靈。
幽靈是,已經死了的人。
「……繪名。」
我一直沒糾正她對我的叫法,我想在她胡思亂想之前先停止思考,所以我趕緊走過去,假裝和她接吻。
「哈……」
然而這並沒有奏效,再怎麼說,也沒有真的碰到。
「妳怎麼……」
繪名退後了一步,她看起來不太好,不斷發出在掙扎的聲音,而我卻什麼都不能做,對她伸出的手也碰不到她,她開始用哭腔一次又一次叫著我的名字,然後突然抬起頭對我大吼,問我為什麼死了。
「不是的,繪名,不是那樣,我還活著。」
「妳睜眼說什麼瞎話啊!?」
繪名想起我的時候竟然是生氣了……
這麼長一段時間以來,該生氣的,難道不是我嗎?
後來都沒有去醫院看過我的人,覺得我死了?
「我一次都沒有跟繪名說我是幽靈!」
我忍不住也對她吼了回去……
「繪名擅自把我忘掉……擅自又能看見我!繪名,我才是不知道該怎麼辦──!」
想起我的繪名,竟然一點都不開心。
「我還躺在醫院!」
但她卻再也不來看我了。
「明明是繪名不要我了!那些日子我還能聽見妳的聲音,然後妳就再也沒來看過我了!」
「等……等一下……」
繪名不對我生氣了,她擦去了眼淚,她開始調整呼吸,即使我剛剛也激動了,我終究只是個沒有實體的靈魂,很快就穩住情緒了。
繪名都想起來了,我確定她之前是忘記了,我終於能知道她為什麼把我忘了──
「……是真冬的媽媽禁止我出入了,我和她做了一個約定……」
我愣住了。
啊啊,我和繪名交往的事情,就算媽媽接受了25,也不知道我和繪名交往的……弄出那麼大的動靜,我差點害死了自己和繪名,媽媽也該知道了。
繪名是怎麼和她說的?
「真冬……我現在就去見妳。」
繪名沒打算現在和我解釋,但是她要去見我了。
我有點不知所措,媽媽禁止了繪名的出入,做了約定是,達成那個約定,就能去見我嗎?所以繪名現在要來見我了……
「……今天真是,最差勁的生日了。」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拉住繪名的手,讓她別去,但是,我碰不到她。
我明明想讓繪名過一個快樂的生日。
14
「真冬、真冬……」
那一瞬間天旋地轉,我早就已經尖叫好幾回了,真冬原本抱著我的頭,直到我們的世界不再晃動,她的手才從我頭上滑落。
我們遇到車禍了,整輛公車……我不敢去看其他地方,但也不敢抬頭看真冬,我想閉眼也閉不上,身上有很痛的地方,痛得有點想哭出來。
「真、真冬……」
真冬沒有理我,我不知道要不要解開安全帶,解開的話好像會朝更糟糕的方向掉落,然後波及到真冬,所以我抓著她的腰,怕她掉下去。
「真冬……真冬,跟我說話……」
視野也不是說很暗,就是我被真冬按在鎖骨附近,我還能感受到她的體溫,但是她沒有回應,我很慌張……
「哈……」
「真冬……!」
真冬還有呼氣聲,只是沒有說話,我趕緊抬頭,然後我就真的要哭出來了。
真冬的半張臉都是血……!
「報警……啊、繪名……哈……」
真冬跟我說完這句話就又一副沒了意識的感覺,我嚇得忍住疼痛從口袋裡拿出了手機,才剛播了緊急電話就視線模糊到什麼都看不清楚了。
公車還有其他聲音,也有人在打電話、有人在哭、有人在哀號,我甚至不記得我有沒有好好講電話,只記得最後我也一直抓著真冬在哭,不知道等了多久,我們才被送去了醫院。
我沒有太嚴重的傷,就是手腳有地方骨折了而已,但是當我再次看見真冬的時候,她是在加護病房的。
雖然很害怕……真的很害怕,因為我算是清醒、坐輪椅就能移動,還被叫去做了筆錄,才知道我們竟然是難得有繫上安全帶的乘客,因為是可以看流星雨的日期,那天還特別多人搭車,車上有一半以上的人罹難了……
說實話,那麼多人罹難,我卻看起來像是輕傷一樣,心裡有一種罪惡感。
我知道我為什麼沒有和真冬一樣嚴重,因為真冬沒有好好坐著,即使沒有解開安全帶,她也還是轉身靠過來抱住了我,所以那瞬間,真冬為了保護我,她的安全帶沒有伏貼自己,大概是被車子裡的什麼撞到了,頭部、手腳和身體都有受傷。
如果是我,肯定反應不過來要保護戀人……我都被嚇死了……
真冬的媽媽知道這次和真冬出去玩的人是我,畢竟真冬都已經考上大學了,還是春假,也沒有什麼問題……起初她也有來關心我,我因為還要在醫院觀察,也能每天都去真冬的病房看她。
真冬很快就從加護病房轉到一般病房了,不過我想也是單人間,未經家屬允許無法擅自入內的,不過我一開始也是有真冬媽媽允許的。
真冬和那些一開始都還活著的乘客一樣,問題出在救護車抵達和送醫的時間,拖得有點久……導致手術後她也還是昏迷。
醫生也說了要跟真冬多說話,真冬比較可能會醒來,所以我每天都來跟她說話。
那一年我沒有去考大學,因為身體狀況實在是去不了。
還有總覺得沒有心情考試……雖然很想在真冬醒來的時候,跟她說我已經考上大學了,我還是決定明年再考,或是……我乾脆不考了。
這不就是命運嗎?今年做好了準備要去考試,結果不是因為我考不上,而是我根本無法去考,不是連命運都在告訴我,沒有這個才能嗎?
雖然想自怨自艾,但是看見還躺在病床上不醒的真冬,又覺得自己已經很幸運了……
我很快就脫離了輪椅,可以好好坐在真冬床上陪她,沒有去考大學,那麼無所事事的我甚至還能照顧一下真冬,奏和瑞希也有來探望她,說實話,這次是徹底沒了真冬,所以我們的新歌製作也停滯了,不過奏還是會上傳沒有歌詞的曲子。
我的手好了以後,我也開始復健畫圖,也沒有傷到手指,倒也說不上是復健就是了。
於是就在真冬還沒醒來的有一天──
「東雲同學,究竟為什麼我們家真冬,我可愛的孩子,和妳坐在一起卻是重傷……我不是要責怪妳的意思,東雲同學沒事真的是太好了,只是,妳知道真冬為什麼比妳嚴重這麼多嗎?」
我不敢說出口的事實,真冬媽媽還是來問我了。
之前警方調查應該有跟真冬的家人說過,是因為真冬的安全帶比較鬆……本來公車上的安全帶也就只有一條在腰部而已。
「真冬她……」
是為了保護我才變成這樣的,其實我也可以實話實說吧……?
「真冬的反應比我還快,她為了保護我,護著我的頭……」
再怎麼說都是醫大生,真冬作為醫學生,下意識在意外中要保護朋友的重要部位,應該很正常吧……?
「這樣啊……真的是很優秀的孩子吧?但是……」
雖然真冬的媽媽接受了真冬想做的事情,但是每次聽到真冬媽媽有轉折的語氣,連我都會下意識吞口水。
「妳和真冬,真正的關係是什麼呢?」
「……」
我其實並不意外會被問呢……畢竟最常去朝比奈家過夜的,就是我……
「在真冬還昏迷的時候,不和她兩個人一起告訴您,我覺得有點抱歉,但是……我們是在交往,對不起。」
我對真冬的媽媽低頭道了歉,即使也不是故意瞞著大人的,只是我自己知道,高中讀了四年、沒考上大學、錯過了重考,這樣的我,有什麼可以被真冬媽媽認可的地方呢?本來想這次考上的話就說的……因為不希望真冬好不容易解開了一個問題,又多了一個要瞞的事情。
「這樣……真冬變成這樣妳也很痛苦吧?但是,東雲同學不是要考美術大學的嗎?真冬告訴我,是想帶妳放鬆,才說要出去玩的呢?東雲同學這次是不是沒有去考?受傷了也沒辦法呢……」
「是、是這樣的……」
真的沒辦法,誰能想到會發生意外,難道還能是故意的嗎?我也接受了自己今年失去考試機會,但這不是什麼簡單的心理建設呢。
「東雲同學,如果我們家的真冬就這麼一直無法醒來的話,妳會怎麼辦?」
「欸?」
我後知後覺發現,真冬的媽媽在聽見我們的關係後,並沒有先對這件事說什麼,而是開始提我的學校……現在,她這麼問我──
「妳還會對真冬不離不棄嗎?」
「那、那不是當然的嗎?」
但是真冬媽媽用有點苦惱的表情問我,讓我不禁心虛了起來,好像我即將掉入她的陷阱。
「可是東雲同學要怎麼對真冬負責呢?」
「我、我會照顧她的,我可以每天──」
「那麼東雲同學的人生呢?妳還這麼年輕呢?是想成為畫家不是嗎?」
「我……」
她打斷了我的話,可能我也是沒有經過思考就說出了口,所以被她這麼問,我愣住了。
「真冬還有我和她爸爸,我們還可以照顧她,不過我們也會老、也會累,那時候如果有東雲同學,我當然也覺得很好呢。只是,我們能照顧真冬是因為我們是她的父母,本來就是負責照顧她的,東雲同學也是父母在照顧的不是嗎?應該不會一直這樣下去吧?」
「是、是這樣沒錯……所以我要考美術大學,成為比爸爸厲害的畫家……」
明明知道真冬的媽媽在說什麼,卻還是下意識被她帶著跑──
「東雲同學,今年沒有參加考試,又要準備重考吧?如果在這裡照顧真冬,會不會明年也考不上呢?」
「那個……我……我可以在這裡畫畫。」
只是想說我還是能夠一邊畫畫一邊照顧真冬的,即使要照顧的範圍就是幫真冬洗澡、換衣服、翻身那些……
「這樣啊,不過東雲同學和同年紀的同學差了多少呢?父母也會擔心的吧?一直準備重考但是沒有考上的話……這些又是誰要為妳付出呢?」
「……」
最終還是來到了這個問題,就是想說我除了父母,就什麼都沒有了吧。
「哎呀……不要誤會,我只是想提醒東雲同學也有自己的人生,我和真冬的爸爸還能照顧真冬的,當然我也不是反對妳們的交往……只是,真冬本來是有美好前途的,如果真冬現在沒有了……那麼,東雲同學的前途,也不能停在這裡吧?」
「我……」
我知道,我都知道……高中本來就比別人晚畢業一年,還被畫家的爸爸說沒有成為畫家的才能,不管哪裡都沒有認可我,連學校都考不上,我就沒有一件做好的事,真冬還因為想要幫助我,變成了現在這種情況……
什麼都沒有的我,正在被她的媽媽說我沒有資格陪在她身邊。
「……東雲同學,為了妳自己,為了真冬也好,明年能考上美術大學嗎?」
「我想考……當然是想考上的,我會考上的。」
我已經是成年人了,跟高中的我們不一樣了,必須有更明確的人生目標才行,這也是我現在的弱點。
沒有才能也可以畫畫。
但是無法為自己的人生負責,我有什麼資格待在真冬身邊呢?
「那麼,我們能做一個約定嗎?」
「……什麼約定?」
我不禁緊張了起來,我知道,一定沒有好事,但這都是我在真冬昏迷的時候擅自承認我是她戀人的錯,我得自己一個人承擔。
「東雲同學如果想在真冬身邊的話,我希望下次妳能以美術大學學生的身分,站在真冬身邊呢……不然,我也沒辦法把這樣的真冬交給妳照顧,因為,妳這樣會連自己都照顧不來呢。」
「這是……」
真冬媽媽後面說得對……如果我一直沒有去做些什麼,繼續增加年齡的我,會連自己都照顧不來,但是她前面說什麼?
希望「下次」我站在真冬身邊的時候,是美術大學的學生嗎?那不就是──
「妳有沒有這樣的覺悟呢?東雲同學……我們也不知道真冬這孩子什麼時候願意醒來,所以,大可不用擔心真冬會因為東雲同學不在就有新戀情喔,呵呵。」
「……」
其實我當下不明白,真冬的媽媽是覺得我考不上才跟我做這種約定的嗎?從來沒有人看好我嗎?雖然她說我不用擔心真冬跟別人在一起,可她也像是在說我不能跟真冬在一起吧?
就算考上了美術大學又怎麼樣,我覺得她又會說我是學生,還特別忙,這樣怎麼照顧真冬?更何況還沒畢業也沒辦法確定我未來會做什麼工作……是不是這些也會變成真冬媽媽之後的藉口?
只要真冬沒醒來,她就能一直這麼說我。
「這段時間我不能來見真冬嗎?這樣好像,變成我都沒來探望她……」
「呵呵,我們做個實驗吧,東雲同學……如果我們一直在真冬身邊說話,她也沒有醒來,那麼試試少幾個人在真冬身邊說話……」
「……」
雖然知道都是把我支開的藉口,但是也不是沒有道理,如果真冬其實不想見到我了呢?覺得都是她的堅持害我們出意外什麼的……她也不知道我有沒有怪罪她,我也不知道,她到底能不能聽到我說話。
「到這星期為止,東雲同學,妳能答應我嗎?為了妳自己好,也為了真冬好。」
如果是高中的我,會反駁她的。
但現實就是這麼殘酷,我什麼都沒有……沒有強力的手牌可以出,就算我是真冬交往很久的戀人也一樣,現在的我就是什麼都做不到。
只要考上大學就可以了吧?
「……我知道了,考上的時候,如果我來見真冬,您是不能攔我的。」
「哎呀,怎麼就說成了這是在攔東雲同學呢……?不過我會好好祝妳順利考上的。」
什麼都沒有的我,就這麼和真冬媽媽做了約定。
當時我想著,我還有奏和瑞希,還有人可以來幫我探望真冬──
15
說實話,見不到真冬很難過。
但是,再考不上美術大學,或者別說美術大學了,我也沒念其他大學,感覺人生要完了一樣……沒有任何人承認我。
我們已經長大了,等我再考上大學,那些認識的同齡人都要踏入社會了……不能再說什麼現在有人需要我的畫,奏需要我給25的歌曲配圖,但是現在25的歌曲沒了真冬,已經有點要瓦解了。
就算只是奏、瑞希還有出意外前的真冬需要我,這些需要沒有辦法對我的人生負責,就算我們家境富裕,可以去想著做出讓人感到幸福的曲子就好了,那是我們每個人都是「個人」的情況吧?
我和真冬交往就改變了這種情況,想要從家裡獨立出來,這樣是不行的,雖然沒辦法立刻變得比父母還了不起,至少也要有脫離父母還能跟平常一樣生活的程度吧?
我在網路上兼職畫圖,都比起沒有出實體CD的音樂社團還要好告訴父母我在以什麼維生……有沒有人看和有沒有收入可以養活自己是兩回事,現實就是這樣。
就和真冬曾經說的一樣,想要被認可的話,就畫到被認可不就好了?那得是像爸爸一樣,能夠辦畫展、被人買畫,經濟實力就像我所生活的這樣吧?我說,我要成為比他厲害的畫家,現實途徑能夠展示自己實力的,最直接的就是金錢了。
別說美術大學了,連美術相關考試或是比賽,沒有考過也沒有得大獎的我,一直以來都只是在異想天開而已。
所以,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就算見不到真冬很難過,換個角度想,要是我每天見她卻一直等不到她甦醒,那不是更難過嗎?要是……真冬就這麼不醒來了。
於是我也默默想著,如果真冬聽見我上大學的消息能夠醒來就好了,那麼在那之前,我得真的努力到能夠考上美術大學。
見不到真冬的日子,跟以往不一樣,她並不是被家規限制了行動,而是她根本無法行動,就連傳訊息或是打電話都沒有,網路上也不可能有她的任何新消息,去探望她的人也只能告訴我真冬今天依舊沒有醒來,就像是分手以後,她消失了一樣。
「……真冬。」
在見不到她的日子裡,也有絕望到想離開的時候,SEKAI在瑞希也二十歲後,就從我們的生活裡消失了,所以已經哪裡都不能去了。
如果真冬是分手離開我,有時候都覺得那是不是還好一點呢?至少,她還很自由……然而現實是她還在那裡,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等我,只是我好像會等不到她。
就算能見到她,想說的話沒辦法告訴她、說了也不會有回應,明明就在眼前卻不會再伸手摸我,無法跟我擁抱,每一天都只是靜靜躺著,如果一生都是這樣呢?
「笨蛋……」
有幾天可以很努力,努力過頭就會開始迷茫,自己這麼做真的有意義嗎?不陪在真冬身邊可以嗎?但是去了醫院也見不到真冬,我不會連這點毅力都沒有吧?
等著我,真冬,我會實現跟真冬媽媽的約定,然後好好站在妳身邊的。
「絕對要讓他們刮目相看……!」
然而,越多的自信,換來的就是越多的──失望。
16
「騙人……」
放榜那天在學校網頁輸入准考證號,大大的「遺憾」寫在上面。
「騙人的吧……」
我反覆刷新了頁面、重新登入,上面都是灰色的不合格字樣,沒有「恭喜」的一句話。
我沒考上……?
「……不行……不能這樣……」
那我還要重考?我還要考到什麼時候?我不能拿著合格通知書去找真冬的媽媽了?
我……這麼努力的一年、見不到真冬的這一年,我……究竟都做了些什麼!?
如果換來的是這種結果,當初還不如每天都在真冬身邊!
「哈、啊……啊……啊啊──!」
我把桌上所有東西都撥了下來,這又有什麼用?什麼用都沒有!就跟我一樣沒用!
「啊啊啊!真是夠了──!為什麼、為什麼……!」
沒東西給我撥了,都有想要打壞電腦的衝動,那些東西最後亂丟,我知道的,要收拾的還不是自己!所以我去拿起了素描本。
「啊啊!為什麼……!為什麼這樣對我……!」
一頁又一頁發出了「嘶──」的聲音被我揉進了垃圾桶。
「夠了!真是夠了──!」
把每一頁撕掉、再撕、再繼續撕,拿著顏料刮刀穿進素描本封面破壞它,一點快感都沒有、一點宣洩的感覺也都沒有,增加的只有我的憤怒,我又去拿了其他本子放到桌上,這次拿了美工刀喀喀地讓刀片出來,就用力割破它、撕爛它,破壞那些根本沒有幫助我的畫。
「哈……」
看著瘡痍滿目的素描本,不禁冷笑了出來,翻開來都是殘破不堪的頁面,又想一頁一頁撕下,卻翻到了畫著真冬的一頁。
「啊……啊啊……」
隨意畫出來的她,被我四分五裂,視線瞬間模糊後,掉落的淚水又弄糊了畫紙,我用力捏起了早就不可能復原的好幾頁。
它們又被我慢慢扯了下來。
「哈、哈哈……」
不需要了,我不需要這些沒用的東西了呢。
「哈哈……」
把剩餘的頁數全部撕掉,再把另一本也撕乾淨,夾著憤怒和不甘心、還有那麼一點傷心的淚水,礙事得不行……
「哈哈……啊啊、啊啊……!啊啊啊──!」
把破爛到根本要沒重量的素描本往電腦砸,只讓我更氣急敗壞,還是有些下不了手,卻轉身抓住椅子丟了出去,即使它只是用輪子滾得更遠,彷彿在嘲笑我──
「夠了──!真是夠了──!啊啊!啊──!」
拔掉電腦所有的線,這樣可以了吧!這樣,我──
「啊啊啊──!」
「繪名!」
「走開!走開!不要管我──!啊啊啊啊──!」
「繪名,冷靜一點!」
爸爸媽媽同時進了我的房間,我不知道他們對我做了什麼,好像是架住了我,但是我不斷掙扎,想要揮開他們,明明知道這樣會打到父母,卻沒能控制自己的身體,越是有人想壓住我,就越想逃離──
「繪名!」
「你們說啊……!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啊!啊啊──!」
都超過二十歲了,被父母兩人抓著大哭大鬧,想要弄壞桌上所有東西,他們拉著我遠離那些畫圖的工具,我想坐下來拒絕,卻被半拖著離開房間,依稀還記得媽媽一邊叫我別哭了,一邊說著這樣真冬也會很難過的,那句話卻更是讓我激動起來,想要跑走去撞家裡的牆,像個不受控的嬰兒在家裡嚎啕大哭。
喜歡畫圖、想要被認可的這十幾年來,最後,就如那傢伙說的一樣。
我只是徒勞無功。
17
現在想來還挺好笑的……就是精神受到了一些衝擊,但是卻沒有把畫圖的事情忘掉,只知道自己又沒考上,卻突然把跟真冬有關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
爸媽也沒有帶我去看精神科之類的,他們先是以預防我隨便亂砸亂摔房間裡的重要物品,把我的電子產品和那些畫作都收走了。
不知道我花了多少時間冷靜,我覺得我在爸媽房間睡了很久,回到房間後看到被整理得過於乾淨的房間,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勁,把我認為「多餘」的東西也清了出來給媽媽,說這個沒清走什麼的……那時候清掉的就是跟真冬有關係的一切,在無意識中抗拒著,把跟她相關的所有事物都藏了起來。
我好像著魔了一樣,說把真冬忘掉就忘掉,身心下意識不斷去抗拒跟真冬有關的事情,被爸媽搬走的電腦我也沒有要回來,直接買了一台新的……也直接換了一台新手機,包括號碼。
然後,網路上的所有帳號也都換成了新的。
沒有什麼特別的經過,我就只是,這麼平淡地把真冬拋棄了……把她、以及與她有關的所有事物,封藏到了內心深處,再也不願想起。
也就是從自己洗腦了自己以後,家人突然都對我很好,爸爸開始鼓勵我繼續考大學,彰人每天都會帶甜點回來給我……沒有人再跟我提過真冬。
就跟真冬說的一樣,好像是我不要她了。
「……」
但是,面前的這個真冬,陪了我快要一個月的真冬,究竟是我又精神錯亂,還是真冬的靈魂呢?
「真冬……」
在前往醫院的路上,雖然知道沒有人能看見真冬,還是看著真冬說出了名字,而真冬真是站在我面前,試圖摸我又摸不到我。
電車越是靠近醫院的那一站,心跳就越來越大聲,卻沒有可以抓住的手,所以只能一直盯著真冬。
說實話,去了也不能怎麼樣,躺在病床上的真冬跟在我面前的真冬,已經長得不一樣了吧?肯定是相當消瘦……頭髮我想還是為了方便照顧而定期剃掉,雖然我被迫離開的時候,真冬的身體已經差不多復原了,如果真冬的媽媽願意多花時間,是能給開始留頭髮的真冬洗頭的。
去見了真冬以後,我面前這個真冬會消失嗎?同時看見兩個真冬,我會怎麼想呢?哪一個,才是我的戀人呢?
離開了她快要兩年,再次聽見我的聲音,真冬就會醒來了嗎?都不如問面前的她,為什麼不醒來……但是,我其實知道的吧?她剛剛那樣對我大喊,說我不要她了,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會不會就是為了見我所以導致靈魂出竅呢?
如果,那樣也能算是幽靈的狀態,是不是,也有心願呢?
如果這就是真冬的心願,那麼,一定要是我想的這樣喔,真冬。
「真冬。」
電車下站,站在車站出入口,從這裡走不用多久就會到那間醫院了,我深呼吸了一口氣,喚了還在我身邊的真冬。
「繪名怕嗎?我可以先回去看看……我時常回去看自己的。」
「……不是、不是那樣。」
雖然是有點緊張,但我可以的,不過她說的話讓我有點意外,真冬趁我不在家的時候真的有到處亂跑呢……聽到她這樣說,知道她的身體大概沒什麼問題,我也鬆了一口氣。
「我是要說……醒了之後,我要親親,也要抱抱哦。」
明明也不是什麼遠距離戀愛,現在想想真是有點不服氣。
只是真冬好像愣了一下,我以為她會開心地「嗯」一聲呢。
「……繪名願意嗎?」
「還有什麼不願意的……」
「繪名喜歡的臉,可能看起來不是印象中的模樣了……」
真冬沒有看著我的眼睛,我想她不是心虛,只是有點沒自信了,真討厭,為什麼現在碰不到她,碰得到的話我就會去拍拍她的臉頰,說沒有那回事,現在就只能盯著她。
「真冬最慘的模樣我都看過了好嗎?」
那個剛手術完,身上都是傷,被打了石膏又被綁了繃帶的真冬,看著也只有心疼,才不會這樣就不喜歡她了。
「……即使不是這樣的我,繪名也要跟我說喜歡好嗎?」
「怎麼了?真少看真冬這麼不自信呢。」
「因為繪名都忘記過我了……」
不禁覺得這樣的真冬有點可愛,但是現在又抱不到她,想抱著她跟她道歉,讓她這麼不安……
「那真冬要好好醒來用我們可以接吻的嘴,跟我說,想聽我說喜歡喔?」
「……嗯。」
這才像平常的她嘛。
雖然不能手牽手,還是跟她並著碰不到的肩走在一起,走進我很久沒來的醫院,即使不用問也知道是哪個樓層哪個病房……如果一直都沒有換的話。
其實我也以為真冬會被接回家照顧,但是那樣就很像是放棄了一樣吧。
走在醫院裡的心跳聲比剛剛更大了,連呼吸都要很有意識才能控制住,我時不時轉頭看一下真冬,明明剛剛不安的是她,現在卻是她在給我安心。
我也不知道這個時間真冬的媽媽在不在,我很有可能白跑一趟,只能相信這份緊張,希望是即將面對敵人的預感──把她說成敵人可能不太好就是了,只是想表達這個心情並不是一場空。
最後,我終於走到了真冬的病房前,本來就不是會在外面掛名牌的病房,所以也沒辦法從外面確認這個是不是還是真冬的病房,但我旁邊的真冬什麼都沒說,我想就是的吧?
我深呼吸後和她對視了一下,她對我點了點頭,我才鼓起勇氣敲了兩下門。
裡面傳出聲音的瞬間我的背都打得更直了一些,覺得門就要被拉開的當下我都要忘了呼吸──
「哎呀。」
真冬媽媽打開門之後看見是我,她只是稍微露出了訝異的表情,我差點就要緊張到忘了打招呼。
「那個……好久不見,我是東雲繪名……」
「嘛……東雲同學,感覺都沒變呢。」
「……您、您才是……看著和兩年前一樣年輕呢。」
不是,我來這裡才不是為了說這些客套話討她的歡心,而且她說的明明就是我都沒變,彷彿在暗示我根本沒長大。
「呵呵,東雲同學,感覺是真的很久沒見了,那麼,是因為?」
「抱歉,中間我又發生了一點意外所以有短暫性失憶,我已經考上美術大學了……現在,才想起來。」
「哎呀,那還真是辛苦……」
雖然不知道這麼和真冬媽媽說,她會不會其實想著要是我能想不起來就好了?我還是不要把人想得這麼壞吧,那可是真冬的家人,以後我也還要相處……
「所以,東雲同學,現在妳願意看真冬嗎?」
「欸!?當然!我來就是為了看真冬的……!不管她變成什麼樣……!」
沒想到是她先邀請我進去的,我還是有點緊張,等她背對我,我才敢看一眼旁邊的真冬,真冬對我點了點頭後就自己先往前走到床邊等著我。
真冬媽媽也停在了床邊,而我晚了她兩步才走過去,我一看見床上的真冬後,因為事先想像過了,至少不是癌末病患而是受傷昏迷不醒的人,是消瘦的身體和蒼白的臉,頭髮倒是長了一些回來,我並沒有因此倒抽一口氣什麼的,只有非常焦急的感覺,我想摸真冬,又不知道需不需要她媽媽的同意。
「真冬,抱歉……」
即使可能是真正的真冬的靈魂就站在一旁,對她的愧疚還是很多,想伸手過去的時候有點顫抖,就怕她媽媽說我不能摸,但我還是成功握住了真冬有點冰冷的手……我終於,摸到了我的戀人。
「……今天剩下的時間可以讓我在這裡嗎?我……覺得真冬會醒來的。」
「呵呵……我不討厭妳能這麼想,但如果真冬沒有醒來,受傷的會是妳自己呢。」
「會……會醒來的,我相信她。」
想看向那個碰不到的真冬,又不敢避開真冬媽媽的視線,其實我覺得她很累了,照顧著兩年多都沒有醒來的真冬,肯定是勉強笑著對我的,然後我看見她嘆了一口氣。
「……我可以相信東雲同學嗎?」
說實話,擅自把真冬忘了的我,怎麼比得上一直在照顧真冬的她呢?我再次挺直了背脊,給自己一些自信。
「……我已經實現了一個約定,請繼續相信我吧。」
「……那麼今天一天,真冬就久違地交給妳了呢,東雲同學。」
「請交給我吧,然後您去好好休息吧。」
真冬媽媽最後露出了無奈的笑容,稍微交代了我什麼時間要幫真冬做什麼,然後她就離開了。
我看著站在對面的靈魂真冬,她好像有什麼想跟我說的,我也對她笑了一下。
「真冬,怎麼了?」
「……我也很久沒有跟媽媽說話了……」
「啊……」
真冬笑了。
「我有點想回家了,繪名。」
這是我們認識這麼久都不曾聽過真冬說的一句話。
不是必須回家,而是想回家了呢……
「那妳就好好回來吧,真冬。」
我握著的是她冰冷沒有反應的手,看著的是還像一個正常人的靈魂,不知道這些到底是不是我的幻想,還是要好好跟她說。
「真冬,能醒來的吧?」
「我會努力看看的。」
「嗯……我會等妳的。」
說完之後,真冬沒有穿透床,而是好好繞過床走到我身邊,即使我們還是碰不到彼此,她的臉靠了過來,作勢要吻我,我就當作我們吻了。
「……繪名會有一陣子看不見好看的臉了。」
「妳有時候也很自戀呢。」
「明明是繪名說的。」
我笑了一下,確實是面前這個真冬消失了的話,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看見她又恢復漂亮的模樣,不過我沒那麼在意的。
「快點回來,真冬。」
「那我,去去就回來了。」
最後和她道了別,明明真冬就躺在我面前,卻有一種我可能再也見不到「她」的感覺,看著真冬摸了她自己的身體,然後靈魂終於變成了半透明──
「謝謝妳沒有離開我,繪名。」
真冬笑著消失了。
「……本來就不會離開的……」
病房,剩下了我一個人的聲音。
我知道的,真冬不可能立刻就醒來,所以我也有點不安地想說出那種話。
我拉了椅子在旁邊坐下,讓上半身可以躺在床上碰著她,然後摸著她的手。
「真冬,今天是我生日,雖然沒有人會幫我實現願望……第一個願望,想要妳可以醒來。」
是不是該許希望她今天就能醒來呢?但是我也不想放太多期待,就跟她媽媽說的一樣。
「第二個願望,真冬醒來後身體也要快點好起來喔。」
不然我們就什麼都不能做了。
「第三個願望……不能跟任何人說,但我還是會好好許的。」
第三個願望──我希望,真冬不要記得這一切。
把我把她忘記了的事情,忘記吧……
18
身體很沉,但是比起之前的狀態,更像是一點力氣也沒有所以動不了。
我好累,明明好像在睡覺,卻好累。
在這樣只有漆黑的意識中,好像還能再潛入更深的地方,徹底失去意識……似乎這樣,才真正進入了睡眠──
「……」
感覺像是從沉睡中醒了過來,我睜不開眼睛,不過努力一下就能睜開,全身都在像大腦發出哀鳴,覺得有點痛苦。
「呼……」
連呼吸都有點痛苦,我不禁用力呼出了氣,好像全身都是扁的,多吸一些氣也不會好。
「真冬?」
「欸……繪……哈、」
視覺還沒恢復,我聽見了繪名的聲音,卻沒能叫出她的名字,開口就好像喉嚨要撕裂一樣,身體最先有反應的反而是淚水。
「真、真冬……!慢慢來、慢慢來就好了。」
繪名的聲音聽起來很激動,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是這種情況,眼皮已經撐開了,就是視線還沒辦法對焦,一片模糊加上淚水,眨了好幾次之後終於才能看見大概的輪廓。
我看見繪名了,明明想伸手碰她,卻因為沒有力氣而抬不起手,我對自己的狀況感到有點恍惚。
想說話也說不出口,我吞了好幾次口水,才感受到繪名握著我的手,還伸了一隻手過來摸著我的臉頰,很溫暖,但我什麼都做不了。
「繪……唔……」
喉嚨好點了以後,我再次嘗試開口說話,繪名卻沒讓我繼續說,她輕輕堵住了我的嘴唇。
被她放開之後,我有點不知所措,就只能呆愣地盯著她,她就對我苦笑了。
「嘛……果然還是先……叫醫生呢。」
她說完就去按了我床頭的什麼,我才終於意識到自己在醫院裡,我的手被她拉了起來碰到她的臉頰,看見自己皮包骨的手,我又愣了一下。
「繪名……我……怎……麼了……」
「先等醫生檢查完哦。」
她就像是在哄小孩一樣,聲音變得有點甜,等醫生來之前一直在摸我的臉頰,我差點又閉上了眼。
沒過太久,就有醫生和護士出現在我旁邊,對我做了一些檢查、也問了我一些話,又過了一小段時間,爸爸媽媽也來了。
我慢慢想起了出車禍的事情,但是沒想到已經是兩年後了……我躺了兩年……繪名卻還在我身邊。
我還不能下床,首先從進食開始,因為好像有太多要知道的事情了,結果不是家屬也不是醫生護士的繪名就被排除在外,終於能跟繪名說話的時候,好像都是醫院要結束探望的時間了。
「繪名……」
「嗯?」
我的床立了起來,所以我是坐著的,繪名只是笑著站在我旁邊握著我的手。
「繪名,今天……那個……是妳生日……」
剛剛聽到日期的時候,因為繪名被排除在外,我一直沒能跟她說。
「生日快樂……抱歉。」
「……嗯。」
我想,大概有很多話不適合現在說,因為父母都在旁邊,繪名只是應了一聲,然後伸了另一隻手來摸我的臉──
「……!」
父母在旁邊,所以我嚇到了,繪名在他們面前親了我,她退開的時候我有點慌張,不知道該看哪裡,但是媽媽笑得有些曖昧,我不知道那是好還是壞的意思。
不過也想到都兩年了,可能繪名已經說過我們的關係了,被接受了嗎?沒有被接受的話,今天繪名也不會在這裡……吧。
「明天我再過來喔。」
「嗯。」
繪名道別後就離開了,頓時有點落寞,爸爸也先回去了,剩下了媽媽,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抱歉呢,真冬,媽媽可能做錯了。」
「欸……?」
幾小時前來醫院的媽媽都是一副非常開心的表情跟我說太好了、我終於醒來了,關心我身體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問著一些過去的事情確認我的記憶,所以她突然向我道歉,我又更不知所措了。
「如果媽媽沒和東雲同學做那種約定……真冬,是不是會更早醒來呢?」
「跟繪名……做約定?」
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她好像也沒打算解釋做了什麼約定,但是媽媽後來又說了好幾次對不起,摸著我的頭,還過來抱了我。
「真冬以後再和我說說喜歡東雲同學的哪裡吧,媽媽也想多了解她。」
「欸……嗯。」
對媽媽來說可能是兩年沒和我說話了,而我還沒理解這個時間帶來的變化,依舊有點茫然,不過聽起來像是接受我和繪名交往……繪名有一天會告訴我,她和媽媽發生了什麼吧。
19
黃金周過後,我沒有辦法每天都去醫院看真冬,因為作業突然多了起來,不過假期好好相處了幾天,雖然真冬的復健還在上半身就是了,現在就是補充營養、恢復雙手的力氣,剩下的時間她說要看書……不過已經能和我傳訊息了。
真冬倒是沒有跟其他人說她醒過來了,畢竟這副模樣不想被其他人看見嘛……即使我覺得在她躺著的期間,大家應該都知道她是什麼模樣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生日願望奏效了,真冬並不記得靈魂出竅的事情,也或許,那真的是我的幻想,因為生日拍的照片裡已經沒有真冬了,但能有那種體驗肯定是因為真冬和我的心願,離開醫院在自己的房間想到這件事的時候,內心就特別浮躁。
到底是多喜歡我,喜歡到還要再聽到我的聲音才願意醒來……那就該在我被她媽媽那麼說之前起來呀,真是的。
真冬的媽媽後來也有和我談過,那個約定的事情沒有告訴真冬,我想我也不會告訴她吧?畢竟,真冬媽媽接受我了,也沒有再說什麼,那麼就不必談起過去的事了。
那個痛,只留給我就好了。
我還要跟真冬繼續向前,現在沒時間回頭了,我們都耽誤了彼此太多,真冬可能得明年才能回到學校上課,想到這裡,雖然有罪惡感,卻也輕鬆了許多……覺得我們兩人還真是天生一對呢,連求學過程都有點波折了。
五月過後,六月的真冬已經會慢慢走路了,她媽媽一直幫她保持在後頸長度的頭髮也長到肩膀了,不過還是在每天復健,我偶爾會碰上她的復健時間,我就在她走路的盡頭等著。
「真冬,快點過來有獎勵喔?」
「……這樣有點像狗。」
「……我看妳是恢復得很好了啊。」
看她吃力地從對面往站在盡頭地我走過來,卻是面無表情又冷淡的語氣,真讓人想問我們是戀人吧?
真冬終於走過來的時候,我擋在出口沒讓她再向前,輕輕拉住她的衣服就親了過去,但她突然抱住我,雙手沒有扶著旁邊的她很快就要因為站不好而把我按倒,我不禁叫了出來抓住復健的扶手。
「真冬……做什麼?」
我並不是不能支撐她現在的體重,是她真的要把我按倒。
「……獎勵不夠。」
「那是我的問題嗎?」
我捏了一下她的臉頰,她還有點不滿地避開視線,我才要不滿吧?
「妳還不快點出院……」
就算我曾經把真冬忘了,好歹一直都醒著的人是我,直接空窗了兩年的人是我吧?
「我在努力了。」
「……我耐心沒那麼好哦。」
「那繪名努力一下。」
「妳給我更努力一點啊?」
甚至都能跟我鬥嘴了,真是又氣又好笑,但是忍不住抱久一點,然後就被復健室的人輕咳了幾聲趕出去了。
真冬一手讓我牽著,另一手扶著醫院牆上從來不會中途斷掉的扶手走路,我要帶她回病房,這比剛剛還辛苦就是了,所以我很快就讓她坐上了輪椅。
真冬現在就只需要讓肌肉恢復原本的模樣而已,所以不用把她想做病人,回到病房也沒什麼事,是我推著輪椅我就把她推到外面去散步了。
日本到處都種著櫻花,所以過了櫻花花期以後一段時間,就是一大片綠油油的模樣,抬頭是沒有花可以賞的,我沿著樹蔭推著真冬,突然有種已經提前進入老年的感覺……
要不是我們看起來都很年輕,不然真的要有我已經要退休的錯覺了,明明才剛上大學。
「繪名。」
我推到了醫院的一個池塘附近停下,真冬叫了我的名字就坐在輪椅上仰頭看我,我感覺那樣脖子很痠,所以放開了一隻手走到側邊看她。
「怎麼了呢?」
真冬對我伸出了雙手,想要站起來,所以我就去抱住她讓她可以把我當施力點站起來。
不過真冬站起來也就只是抱著我而已。
「我最近做了一些奇怪的夢。」
「……」
因為我跟真冬之間有著微妙的祕密,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不敢有什麼反應,就怕她是想了起來,明明那應該是我的幻想……吧。
「夢裡,不管怎麼跟繪名說喜歡,繪名都不會理我、也聽不見我,每晚,我都跟妳說晚安,想給妳晚安吻,卻碰不到妳。」
「……怎麼做這種夢呢?」
真冬說的不是我知道的事情,所以我就真的以為她在做惡夢,不禁拍了拍她的背安慰她。
「我好像在繪名身邊待了很久,看著妳笑、看著妳痛苦,卻都沒有我的參與。」
「……什麼啊,那個夢……」
是不是昏迷的時期,因為沒聽見我的聲音,所以做了這樣的夢呢?都是我讓真冬不安──
「但是繪名有一天發現我了。」
「……這個夢怎麼感覺很長呢?」
真冬抓我衣服的力氣變大了一些,可能是要站不住了,卻也沒往後坐回輪椅。
「繪名……」
真冬慢慢從我肩上移開,讓我們能看著彼此,叫了我的名字後就先親了我一下、又親了我一下,最後靠著我的額頭。
「想聽妳說好多遍,說妳喜歡我……」
「……」
我愣了一下,真冬的手放開了我的衣服,沿著我的身體向上,最後捧住了我的臉頰,她沒有用什麼力,但這樣就是很努力站著……
「繪名,跟我約好的。」
「我……」
其實不是沒有預料到真冬有一天會想起來,這瞬間才知道她剛剛說的都是靈魂出竅的時候發生的事情,我才後知後覺明白她最開始的幾句話在說什麼。
真冬,不是出現在我房間的那一天才靈魂出竅的……
「……繪名?」
我抱著真冬的腰,沒辦法再繼續看著她的雙眼,靠著的額頭慢慢滑了下來,我埋在了她的肩上。
「喜歡……最喜歡妳了,我最喜歡真冬了……笨蛋,最喜歡朝比奈真冬了……」
明明不想哭給真冬看,還是不小心哽咽了起來,她的雙手也回來抱住了我的腰,抓著我背後的衣服,聽到她只是輕輕嗯了幾聲。
「笨蛋……笨蛋……」
明明自己才是笨蛋,讓真冬等了太久,卻忍不住一直重複一樣的話。
「繪名,笨蛋。」
「哈……!?」
但我怎麼樣都沒想過會從真冬嘴裡聽見這句話,頓時就忘了自己正在哭,抬頭看了她的臉。
「我很想妳。」
「……笨蛋……」
她伸手來抹去我的眼淚,指腹按在我的眼角讓我閉著眼,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她輕輕覆上了我的嘴唇,我卻還在顫抖,呼吸好像有點不能控制──
「哈……繪名。」
是真冬先放開然後突然坐回輪椅上的,她總算沒力氣了。
「……也有那種爸爸媽媽都不會來醫院的時間吧。」
「……說什麼話喔。」
我站著跟坐在輪椅上的她握手,知道她在說什麼但還是想反駁她,她就對我笑了。
「繪名還真有耐心。」
「是要我示範一下什麼叫沒耐心嗎?」
真冬就這樣把她剛剛說的那些話帶過了,我的心跳卻沒有因此減速,真想讓她知道後果呢。
「我很喜歡繪名教我。」
但她倒是不顧後果。
「……嗯哼。」
說是這麼說,最後是真冬申請了外出……隔天沒有人有體力好好回醫院,所以被真冬的媽媽念了一下就是另一回事了吧。
END.
為什麼寫了這麼長啊…
其實本來就不知道這篇文最後要寫什麼,只是打算把想到的梗寫出來而已,就這樣吧
真冬的繪名生日快樂╰(°▽°)╯
長文都放個可匿名感想單
https://drive.google.com/open?id=13uyWaH6wZMhPPcOG1mWaHt11CeNfNShlpy2qNFBh8o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