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まふえな】注視

　　朝比奈真冬不知道自己很喜歡看東雲繪名。
　　她會把繪名的自拍照看個仔細，把繪名想讓人注意到的地方說出來，即使她不是為了討繪名開心，就只是那張照片──能說的地方也就只有那裡了。
　　她會在繪名拿出手機拍照的時候看著繪名，不看繪名要拍的東西，她看不見繪名眼裡的畫面，但能看見繪名表情微妙的變化，像是為了隱瞞什麼一樣，稍微動了的眉毛，不過她沒指出來。
　　她會在四周都是可以欣賞的景色時也看繪名，發現繪名的表情很奇怪，她無法理解，對她來說不管哪裡都是一樣的，沒有什麼特別的心情變化──但是繪名的表情總是很豐富，從繪名的表情好像就能理解自己到底是來到了什麼樣的地方，即使她一點都不覺得來到的這個地方有什麼恐怖的。
　　繪名的表情沒什麼特別變化的時候，她會看繪名的其他地方，然後發現原來自己只是換個部位看，也能發現不同之處，例如明明是夜晚25的集會，繪名卻還穿著制服。
　　所以她也開始會注意繪名的衣服了。
　　繪名的衣服對她來說有時候很新奇，上面會沾著顏料，而本人卻不自覺，她以為繪名很在意外貌的，甚至很在意衣服乾不乾淨，她也就只是覺得，果然畫畫對繪名來說才是最重要的。
　　臉看仔細了、也學會了觀察衣服，習慣就是這樣養成的，她總是下意識去注意繪名，一次次發現繪名跟平常不一樣的地方，那些是現在的她都沒有的。
　　為什麼繪名和自己不一樣？也不只是繪名，其他人也都跟繪名不一樣、而其他人也不會跟自己一樣，但繪名是最不一樣的。
　　至少身邊沒有會對她生氣和說教的人，除了東雲繪名，所以那些人多了一個一樣的地方，就是──他們都無法跟繪名一樣。
　　她不知道繪名究竟是哪裡特別，卻又無法無視這份特別。
　　怎麼看也不明白。

　　「……」

　　第一次在她盯著繪名的時候，跟繪名對上了視線，明明面前的繪名一邊吃東西一邊在和旁邊的瑞希聊天。
　　她以為繪名會問她為什麼盯著自己，但就像時間暫停了一樣，也有可能是繪名把疑問放在了內心，她能從瞳孔裡看見繪名是想送她一個問號的。
　　不過就是在這樣的對視下，誰也沒說話，她覺得周圍越來越安靜，雖然她確定瑞希跟奏還在說話，沒有人發現她們兩人互相盯著什麼也沒說。
　　其實只是她的錯覺，那不過幾秒的時間，然後繪名──對她笑了。
　　笑完之後兩人的視線又錯開了，在她眼裡的繪名又把目光放在食物上，再次接下了瑞希的話題，就好像剛剛什麼也沒發生。

　　「……」

　　但她的心跳不一樣了。
　　她總是不明白，胸口感受到的是什麼，她知道冷暖，卻不知道這以外的形容。
　　硬要找個詞代替的話，她覺得是煩躁，只是也沒那麼負面。
　　她第一次知道，原來在看繪名的時候，被繪名反過來看了一眼會是這種感覺，被知道了自己在看繪名，繪名卻不再看她。
　　本來覺得感受到的心情沒那麼負面，卻又漸漸負面了起來，朝比奈真冬第一次因為繪名的行為而覺得內心消沉。
　　導致她不想再看繪名了。

　　「……」

　　然而，就在那個瞬間，繪名又看她了，又跟剛剛一樣，對她笑了。
　　她確定自己的心跳因此又不一樣了，她想張口跟繪名說些什麼，可是沒辦法打斷旁邊還在進行的話題，而且她突然被繪名以外的人拋了問句。
　　所以她只能也加入話題，看著對方的眼睛說話，然後她再沒那麼多機會盯著繪名，因為所謂的同伴，好像很希望她能參與話題。
　　25的慶功宴聚會很快就結束了，即使時間還算餘裕，和往常一樣她該直接返家，但是繪名叫住了她。

　　「那個，真冬，能給我一點時間嗎？」
　　「……可以是可以。」

　　和其他兩人道別後，她們也沒有去哪裡，就是稍微再往旁邊走了些路，最後繪名停了下來，而她還是看著繪名。

　　「……真冬，是有想跟我說的話嗎？」
　　「……我不明白妳的意思？」

　　真冬歪了頭，明明是繪名叫住她的，難道不是繪名有話要跟她說？這也是傲嬌的一種嗎？她不太確定。

　　「所以說……！真冬，不是一直在看我嗎？肯定是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吧？但是又不好在別人在的時候說？」
　　「……是一直在看繪名。」

　　但是她並不是有什麼話要跟繪名說，所以她就只是肯定了這件事。

　　「所以？然後？不是我臉上有沾什麼吧？」
　　「沒有，繪名的臉沒沾上東西過。」
　　「……這樣喔。」

　　話題打住了，繪名盯著還繼續凝視她的真冬，她以為只要稍微等個幾秒十幾秒，真冬就會開口說出原因，卻在那之前她腦裡又一次思考了前一句話──繪名的臉沒沾上東西過。
　　說得好像不只今天一直在看她。

　　「欸？」
　　「什麼？」

　　繪名發出了錯愕的聲音，真冬也反射性做出了反應，這倒是又讓繪名更明白，剛剛停頓的時間，真冬也沒有在思考。
　　那麼，真冬並不是有話要跟她說，但一直在看是事實。

　　「真冬……看我做什麼？」

　　她有點不敢置信地再問一次。

　　「想看繪名。」

　　真冬的回答就像是不經思考一樣快速，這讓她不禁抓住了自己的衣服。

　　「所、所以、我就是在問為什麼想看……！」

　　繪名確定自己的人生中，根本沒聽過有人告訴她「想看妳」這種話，她不是不能明白如果有一個人想看自己是什麼意思，就是非常不敢相信那是真冬說出口的。

　　「……不知道。」

　　真冬從自己意識到的時候，就一直在看繪名了，她不是不能說出理由，她就是想搞清楚繪名跟別人有什麼不一樣，但最後她也會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想搞清楚繪名跟別人不一樣的地方。

　　「唉……」

　　那個答案是繪名預料之中的，但她還是不太想聽見。
　　所以她決定換個問法。

　　「……就只看我？」
　　「嗯。」
　　「……」

　　這個答案，沒有在預料之中──而她臉頰的溫度，也沒有在她的預料之中。

　　「嗯哼──真冬也喜歡看美女吧？」
　　「我沒有啊。」

　　真冬歪了頭，她確定自己沒有喜歡做的事情，所以繪名說的，她完全不贊同，因為她也沒有主動去看什麼美女。

　　「哈！？妳倒是說是啊！？」

　　她完全沒想過，這樣否定竟然會讓繪名生氣。

　　「……為什麼？我不是只有在看繪名嗎？」
　　「……所以說……！妳、妳啊……啊啊！真是的！為什麼我要自掘墳墓！」

　　繪名又更生氣了，她真是不曉得為什麼，繪名之前生氣的話，倒也會好好反駁的，但是她這次完全聽不出是為了什麼生氣的。

　　「……對真冬來說，我不好看嗎？」
　　「欸？」

　　她愣了一下，生氣過後的繪名，很快就自己冷靜下來了，即使表情寫著不滿，又覺得繪名的臉跟剛剛比起來紅了一點，她盯著繪名不斷有細微變化的表情，如果要回答這個問題──

　　「繪名很好看啊。」
　　「……！？」

　　就算是還沒有露出本性的時候，繪名也沒有從「雪」那邊聽過對自己外貌的誇獎，她努力讓自己冷靜一下，這是她問了真冬才回答的，所以算是真冬主動誇她嗎？不算吧？所以要冷靜冷靜。
　　她要把話題進行下去，還要搞清楚真冬為什麼一直看她。

　　「……所、所以，不是因為我很好看，才盯著我的嗎？」

　　真冬繼續觀察繪名的行為，她覺得繪名扭捏了起來，腦裡又跑出了剛剛繪名說過的話──

　　「啊，繪名原來想說自己是美女嗎？」
　　「哈、哈！？」

　　說錯了嗎？她不明白為什麼繪名突然反應這麼大。

　　「繪名是美女吧……我覺得。」
　　「哈……哈！？」

　　然而明明誇繪名了，為什麼還是跟前一句一樣的反應？她又更不解了。

　　「……妳到底知不知道妳在說什麼……」
　　「不都是繪名讓我說的嗎？」
　　「才、才不……好吧，好像是……？」

　　繪名又冷靜下來了，她真的覺得很不可思議，繪名可以在這麼短時間內有這麼多反應，她身邊只有繪名會這樣了。

　　「所以……真冬沒有要跟我說的話，就只是想看我？」
　　「嗯。」

　　繪名的臉還是有點紅，但她聽得出來繪名的語氣變了，好像變溫柔了，感覺不會對她生氣了。

　　「雖然覺得我很好看，但也不是因為我長得漂亮才看我的？」
　　「嗯。」

　　她們的話題又停在這裡了，她盯著問完之後也盯著自己不說話的繪名，如果真的要對繪名的外貌做些什麼評價，這個當下，她覺得是可愛的。
　　她可能第一次從繪名的眼神裡看見「天真無邪」這種感覺，就像在公園裡追逐蝴蝶的那種幼兒會有的眼神，她突然覺得果然自己有看著繪名真是太好了，她又發現了繪名不同的表情。

　　「笨蛋真冬……」
　　「……欸？」

　　只是突然被說笨蛋，還是有點讓她意外的。

　　「這不是有好好在看著我嗎……」
　　「剛剛就說了，一直在看繪名沒錯。」
　　「……」

　　真冬又一次不明白，繪名的表情看起來要笑又忍著不笑，好像還有點不滿，到底是心情好還是心情不好？但是這張表情她也是第一次看見。

　　「那我每天發自拍給妳哦。」

　　又更不明白，表情和語氣突然就徹底變開心了，她真的覺得繪名難以捉摸，不過她覺得繪名只要沒有生氣都很好。

　　「……也可以吧。」
　　「……要跟我說感想喔？」
　　「要說感想的啊。」
　　「不然呢！我可是特地發給妳的！」
　　「……好吧。」

　　繪名笑的跟剛剛在餐廳裡不一樣，但她說不出來是什麼不一樣，可能多了點淘氣，她不太確定。

　　「真冬。」
　　「什麼？」

　　即使是說了這麼多話之後，最後也還是能有不一樣的表情和語氣，她突然覺得每天都有繪名的自拍可以看，可能還不錯。

　　「我也會好好看著真冬的喔。」
　　「……這樣。」

　　她倒也沒要求繪名這麼做，所以沒什麼反應，不過繪名突然對她伸出了手，她看著繪名的指尖消失在自己的視角，在繪名的手掌完全覆在她臉頰的瞬間，她覺得心跳又稍微不平靜了。

　　「所以，要看的話，以後也只看我一個人吧。」

　　那雙眼筆直地盯著自己，她不知道，東雲繪名在必要的時候也是會自私的。

　　「……嗯。」

　　她也不知道這個約定的價值，但她本來就沒想著要看其他人。
　　至於心跳的異常，她還要好一陣子之後才知道是為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