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まふえな】穿透(上)
*法醫真冬x犯罪心理分析官繪名
*文長3萬字
*(上)是一個事件,(下)是另一個事件
*本文內容皆為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犯人的言論也不重要
01
只要是好的,都會給孩子,即使大人們不曾想過那是不是孩子想要的,但是七歲的朝比奈真冬也沒有想過她想不想要父母給的東西。
一年一次的全家出國旅遊,住在了明明聽媽媽說很高檔的度假飯店,她卻只能在八樓的房間陽台望著在飯店的大型游泳池戲水的其他遊客。
她以為這種「高級」是少數人才能享受到的,只是現在看來顯然不是,有那麼多人在和她搶著這些娛樂設施,所以她才被關在房間。
她媽媽說人太多了,很髒。
要就等人少一點、或是換水的那一天。
那換水是哪一天呢?年幼的真冬問。
是我們回去的前兩天,所以妳還玩得到的,媽媽說。
難得出來了七天六夜的旅遊,年幼的真冬就在房間看著底下形形色色的人們戲水過了前面四天,雖然這四天他們還去了其他地方玩,但因為飯店設備高級,有各種運動遊樂設備、兒童遊樂室、圖書室、電影室、按摩室,不同的餐廳和酒吧,還有她在家想不到的娛樂,所以待在飯店的時間也很長,而孩子就算擁有了許多,最渴望的總是近在眼前卻得不到的東西。
她看底下的人玩得好開心啊。
只是水池的顏色確實跟他媽媽說的一樣越來越髒了,她每天都在陽台盯著看,所以她知道的。
即使如此,那些人也還是在玩啊?她不明白,只有她特別容易因為不衛生就生病嗎?她明明也不是什麼孱弱的身子,而且底下還有其他在講日語的小孩子跟著一家在玩水。
「……!」
日語,真冬才意識到對方講著日語,明明來到國外了,有人講著日語,還是看起來跟她差不多的小孩。
不過她也沒辦法聽得那麼清楚,就是聽到了幾句熟悉的話,例如爸爸、媽媽還有笨蛋什麼的。
她盯著在整座游泳池跑來跑去的那名講日語的女孩子,有時候跑太遠了她根本看不見,規模幾乎能說是水上遊樂設施的飯店游泳池,所以她就像在看遊戲書一樣尋找畫面上的線索,緊盯著女孩不放,在每次女孩被遮住後又出現,她總是能因此鬆一口氣。
玩得真的好開心啊,她盯久了就不禁這麼呢喃了出來,本想放棄繼續看了,卻被女孩的舉動又吸引了注意力。
「……不在……」
真冬起初也有看見女孩的家人,父母和一個小男孩,大概是弟弟,不過她就跟正在左右張望的女孩一樣幫她在高處尋找,她也沒看見女孩的家人。
真冬以為,她會哭吧。
如果是她跟媽媽走丟了又找不到,她就會哭的,令她意外的是女孩並沒有哭,而且準備去尋找一樣,只是──
「……!」
雖然女孩在這之前確實就是在泳池玩水,但她確定,女孩剛剛是跌倒落入水裡的。
就在她跌倒的位置,有個男性大人往其他地方走了,偏偏附近誰都不在了。
或許是水真的變髒了,下來玩的人變少了,她緊張地握住了陽台的欄杆,希望女孩趕快從水中浮起,只是在那之前她又先看向了應該有救生員在的地方。
「啊……」
她才知道原來就是女孩的弟弟腳抽筋了,跟父母一起在救生員那裡做緩和運動,不過,這樣就是誰都沒有在注意女孩了。
真冬看向房內,爸爸說去餐廳拿點好吃的上來、媽媽說去給她挑幾本書或是可以在房間玩的東西,順便幫爸爸的忙,所以房間只有她一個人。
「不行……」
再這樣下去,誰都不會注意到那個溺水的女孩,她再次確認了那裡並沒有人浮上來。
但是媽媽說不能離開房間。
「……」
可是有人就要死了耶?而且只有自己知道。
「媽媽……」
真冬很害怕,不管是見死不救、還是違背媽媽的話,只是,違背媽媽的話並不會死一個人。
「……等我……!」
年幼的真冬抽起了房間的卡,打開門衝出去後學著這幾天的父母,進了電梯然後給電梯刷卡,按下了泳池所在的二樓,看著電梯門關上,她把卡收進口袋,非常忐忑不安地盯著不斷變化的數字。
沒有溺水、沒有溺水──她在內心不斷重複這句話,希望最後女孩沒有溺水,但她又很害怕,要是真的沒有溺水,她要用什麼藉口跟媽媽說她為什麼離開了房間?
活著、活著──所以又換成了這句話,最後,電梯叮了一聲,門一開,她聞見了撲面而來的泳池消毒水味,而她衝了出去,她從上往下望了四天,地理位置早就記得一清二楚。
女孩在哪裡跌下去的,她也不顧穿著涼鞋踩在濕滑的泳池地面上,跑到差點跌倒都要過去。
「哈、哈……!」
都怪泳池的顏色變深了,但即使如此,也還能算是透明的藍色,她從女孩跌落的位置往下看,人分明,就在水池裡。
『噗通!』
真冬不管自己身上穿的也不是泳衣,她跳了下去。
水池比自己想像得還深,她沒管那麼多,就是在水裡拼命游向已經在水裡失去動作的女孩,要去握住她的手──
「噗嚕嚕嚕、唔唔唔!」
握住的瞬間,她也沒想到有人從後面抱住了她的腰,她還以為是那個推人下水的兇手,幸好是注意到她跑過來的救生員,一次將她們兩人都撈了起來。
「哈、哈……!」
浮出水面的瞬間,他聽見對方一直用英文問著你還好嗎?她才七歲,再怎麼聰明也只是記著單字和句子的程度,沒有跟人對話過,更別說是慌張的情況,所以她一直搖頭,然後指著那名女孩。
接著她聽見了大人一直和她說「OK、OK」,甚至對她豎起了大拇指,不過回到岸上的同時她看見了慌慌張張跑過來的父母。
她才意識到全身濕透的冰冷。
後來發生了什麼她不太記得了。
甚至那名女孩是不是活著她也不記得了。
只是偶爾,這段經歷會在夜晚成為她的夢,然後,她就漸漸覺得,這只是一場夢罷了。
02
「真冬、真冬……!」
把真冬從夢裡喚回來的聲音,讓她的眉間多了幾條皺紋,不過那聲音讓她沒有下意識要做出笑容。
「……是繪名啊。」
回過神來她就趴在自己的辦公桌上睡著了,被她說是繪名的女子穿著深色西裝在旁邊搖著她的肩膀。
「我說,不是說解剖有結果之後通知我嗎!?」
剛從夢裡醒來就要面對繪名聽起來是埋怨的語氣,真冬就差摀住耳朵了。
她的視線瞥向了另一邊的白板,上面寫著不久前她解剖對象的資料,然後她揉了揉自己可能趴出痕跡的額頭。
「……資料,我不是傳過去了。」
她明明記得自己吩咐助手送資料給把遺體交過來的刑事部,那麼要怪就是怪助手──
「啊……」
「妳想起來了!」
真冬想起來了,助手確實沒有送錯,不過繪名是不會收到資料的,即使她也是科學搜查研究所的一員。
畢竟是被孤立的人。
她看了一眼在旁邊一臉不滿的繪名,和她同年齡的女子,腦裡又浮現了對方第一次跑來這裡就開始糾纏自己的模樣。
真冬被糾纏的原因也沒什麼,就是繪名希望她在把資料傳給科學搜查研究所之前先傳給自己而已。
在一個非常有說服力的藉口下,真冬答應了,不過其實她沒那麼在乎行不行,反正這裡不是公家機關的法醫研究所,是私人的,被抓到的話資料給的也是屬於警視廳的繪名,而且繪名並不是真的被排除在搜查之外,只是在傳給整個組織之前先給繪名個人,中間的時間差不會太久,要說的話是沒問題的。
問題就出在她的助手不知道要先傳給繪名,所以別說繪名能比誰快了,等到辦公室的人都消失了,被孤立的繪名才從討論過的會議室裡看見資料。
真冬不知道繪名被孤立的真正原因,只是稍微能想像出來,因為她沒有追問。
不過急著想找出犯人的警察,不是相當有正義感、就是急著要升官,目前她兩者都沒看出來就是了。
而且她覺得不過就是得到資料的速度慢了一些,沒有線索的話根本不會影響結果,繪名這麼急做什麼。
「……反正,多這一具遺體,也找不到的。」
畢竟是她解剖的,她才是第一個能尋找線索的人。
「什……!」
真冬又看向了白板,不是很想去撫平繪名的情緒,她們又沒什麼關係,她只是希望這個警察能好好工作而已。
「妳怎麼能這麼肯定呢!一定還有什麼沒注意到的地方,我才直接來的!」
「沒有,繪名來這裡就是浪費時間,進度比誰都差。」
「妳這人……!」
真冬伸了個懶腰從座位上站起,就像是要逃開繪名的牢騷一樣背對繪名走了起來,不過對方當然跟在後面。
其實她也沒想明白,既然先傳給誰都沒差,那又為什麼要答應繪名?繪名就算是被排擠,也還是能在辦公室拿到資料,只是要拉下臉自己去拿而已,但那不是比來這裡更快嗎?
不過對於每一具送到這裡的遺體來說,她也覺得如果能盡快結案就更好吧。
由自己寄電子郵件過去,確實還是快一點的。
雖然她依舊不知道繪名想要自己一個人破案的原因是什麼,想要名氣?還是想要被尊敬?還是為了給其他警察好看,來擺脫被排擠的困境?如果是想要盡快破案,跟其他警察同事好好合作不是更好嗎?
她一邊走一邊歪頭,不太確定繪名這算不算是身為警察的正義,所以她突然轉過身想要問的。
「哇!做什麼!?突然轉過身會親上的!」
「……妳比我矮。」
所以沒親上嘴唇是沒差的,真冬想,不過要是真的親到嘴唇的差在哪裡?她不想了。
「能不能附和一下玩笑啊!?這裡就是這麼死氣沉沉……」
「……我笑不出來,繪名。」
「……抱歉。」
真的說錯話了的繪名安分了一點,她跟著真冬走到了資料櫃前,真冬抽出了日期最新的那本資料夾,再從裡面拿了幾張紙出來過來擺到桌上。
這些是這一陣子在這間私人法醫研究所進行分析的遺體資料,跳過了幾張紙,她抽出的都是有意義的。
身上具有同一人物同樣犯案手法的遺體。
「繪名是想趕快抓到犯人,還是要立功而已?」
趁著開始研究之前,她還是先開口問了繪名。
「……我只是想證明自己的推論是正確的,不行?當然,最好能順便把那些可惡的傢伙全部逮捕到案,要不然很討厭不是嗎?感覺生活的地方都不安全了。」
真冬倒是點了點頭,她也覺得如果放任連環殺人犯的話,的確會覺得生活的地方不安全,不過前面繪名的問題──
「……我也沒辦法說對不對,但是……繪名,妳是什麼職業?」
「警察?」
「更詳細一點的工作地點和職稱。」
真冬並不是不知道繪名是誰,她只是想要引導繪名說出一些話。
「隸屬於警視廳科學搜查研究所的搜查支援研究室,犯罪心理分析官?」
「犯罪心理分析官是怎麼推定出犯人的?」
「從統計數據來分析犯人和被害人的特徵、言……我知道妳要說什麼好嗎?」
「是喔。」
真冬看了一眼繪名,她就只是想提醒一下對方不是偵探,不是用臆測而是用龐大數據在尋找犯人,但是繪名卻想證明自己靠著幾次犯案線索的推論是正確的。
「妳這種搜索方式,應該去搜查一課之類的地方吧。」
「……」
如果不靠科學而靠著警察的直覺,就沒必要在科學搜查研究所底下,至少真冬是這麼想的,她不知道繪名怎麼會突然安靜。
還以為繪名從桌面上擺的資料找到了線索,誰想到她轉過頭去看見的卻是雙手壓在桌上,頭垂得很低的繪名,她覺得這副模樣應該能說是受到了打擊。
「……抱歉,進不去一課啊?」
「……看就知道了,不用再說出來好嗎!?」
被繪名激動地唸了一句,她像是嘆氣一樣輕輕哈了一口氣出來,決定再走回自己的位置,讓繪名一個人看資料。
坐好的真冬準備再繼續休息,反正今天沒有其他解剖申請了,助手也是送完資料就讓人回去了。
這不是她的法醫研究所,不過她除了剛開始上班的幾個月,之後就沒見過所長了,說是去出差還是度假,她也不太清楚,總之一天就來個一或兩件申請,她和其他輪班的同事都忙得過來。
警視廳的鑑識課本身就有法醫,只是會送到這裡來的遺體,她也不是不知道為什麼,因為私人研究所會做得比較細罷了──特別是她這間,由於案件過少,分配給每位亡者的時間非常多。
所以她會盡可能地把死者生前或許想傳達的訊息找出來。
她坐在位置上又往繪名的方向看了過去,她感覺繪名就只差去冰櫃把遺體拉出來研究了。
「哈……」
她有時候不太明白,她跟東雲繪名又不是朋友,為什麼這種情況變成了理所當然?
因為繪名是身邊所有人裡面唯一一個可以不用對彼此好聲好氣說話的人?
她暴露本性的過程意外地非常平淡,卻因此讓她覺得或許繪名確實很適合這份工作。
事到如今她還是會覺得被初次見面的繪名說那些話有點震撼,或者說難得驚慌失措了一下。
不過,她自己也認為那是好事。
「繪名,能先抓到就好了。」
大概因為那樣,她確定自己一點也不希望繪名失敗。
03
朝比奈真冬第一次遇到東雲繪名當然不會在別的地方,就在她所屬的法醫研究所。
來這裡的人,身分是很明確的,最多的是警察、再來是禮儀社相關人員,接著就是家屬,即使前面兩者大部分都穿西裝,但是從禮貌上這一點,真冬當時就知道繪名大概是警察了。
畢竟禮儀社的人總是非常彬彬有禮,而家屬幾乎是要崩潰的模樣。
「妳就是這裡的負責人嗎?」
繪名一出現在她面前,只是拿著警察證給她看,劈頭就問她的身分,彷彿是有嫌疑犯出現在這裡,繪名則是來辦案的。
「那個……我不是,所長的話,已經很久沒有回來了,不過基本上是我在負責驗屍,請問妳找所長有事嗎?」
對於初次見面的人,真冬理所當然擺出了微笑,還知道要裝出苦笑的感覺,想讓繪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點失禮。
「……所長都不在?那就是妳在負責的嘛……我找妳有事!」
「啊……這樣啊,什麼事呢?」
對方姑且不是人高馬大的男警察,不如說看著有點秀氣又柔弱到不適合當刑警,所以真冬剛剛看見警察證上寫刑警,她有點不確定對方到底要來做什麼,想著平常會來的刑警也沒說要帶新人來。
「……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在那之前……怎麼說呢,我先報姓名好了,我是東雲繪名,隸屬警視廳刑事部的科學搜查研究所,請問妳叫什麼名字?」
沒想到對方還知道要報姓名了?看見繪名伸出來想要打招呼的手,她一邊伸出手握上一邊做出了比剛剛都好的微笑。
「我是朝比奈真冬……科學搜查研究所嗎?不是搜查一課、也不是鑑識課,直接找上法醫研究所有什麼事嗎?」
打完招呼,真冬想抽回手,卻發現自己被繪名握著不放,她繼續笑著,有點尷尬地對繪名稍微歪頭,但是繪名非常嚴肅地盯著自己,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話。
「……妳是在假笑吧?」
「欸?」
她愣了一下,她一時不確定對方這是刑警的直覺還是隨便問問的,本來還想繼續裝做什麼都沒有──
「……妳私下是那種笑都不笑的人吧?這樣反而看起來像是在隱瞞什麼的殺人犯,如果沒有犯罪行為就不要假笑了,有的話,我會開始追查的。」
「……」
真冬難得錯愕到微微張開了嘴,但她的笑容確實消失了,她本來可以假裝什麼都沒有的,只是繪名說的話好像有點嚴重,就算她私下沒犯罪,也不想被追查。
還有,她第一次被看破,她不明白。
「……為什麼,知道我不是真的在笑?」
她收起了和善的態度,她沒在任何人面前表現出這種自我,她甚至覺得有些發寒。
「……啊,這樣舒服多了,而且這樣比較不累吧?」
「……」
繪名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說了她也會贊同的話,背後的寒氣退去,她再無表情的臉垂頭望著她還被繪名握住的手。
「啊,抱歉抱歉……總覺得握著手的時候,妳會願意說實話呢。」
繪名放開了手還道歉了,真冬被放開的手垂在半空,她停滯了幾秒才慢慢放下,然後看著完全沒有惡意的繪名。
「……我不是在說法醫不能開朗或是溫柔喔?只是在說妳本人……所以,這副模樣才是真的嗎?」
真冬凝視著繪名的眼睛,她猶豫了一下,最後輕輕「嗯」了一聲。
她甚至在應聲後才遲來地看了一下周遭,現在只有她們兩人,她不確定如果今天現場有別人,繪名會不會說一樣的話。
「嘛……抱歉,我沒有什麼惡意,就只是希望看到真相……如果,妳是有犯罪以外的原因不得不那麼做的,有別人在的時候,我也不會在意的……」
她發現繪名知道她在看附近有沒有人,所以才說了這番話,是在告訴她要裝回和藹可親的模樣也可以,因為她願意卸下面具,繪名已經相信了。
「……我知道了,那麼,東雲小姐,妳來這裡有什麼事?」
「警察來這裡還能做什麼!要資料呀!」
「……是嗎?妳剛剛表現得想逮捕我一樣。」
「妳要是在醫院以外的地方對活人用刀,我會那麼做的!」
真冬又微微張嘴沉默了片刻,她有點搞不懂繪名,不過已經知道繪名是來要資料的,她就直接走去了資料櫃。
然而,在她要拿下最新的一本資料夾之前,她又突然意識到了,為什麼已經給過警視廳的東西,會有其他警察再來要?
「……這些資料應該和我給警方的無異,為什麼,妳還來索取?」
「啊……這個啊……這個呢……」
「……妳真的是警察?」
剛剛才在談論不能在醫院以外的地方用刀,真冬已經想去拿刀防身了,繪名才連忙把錢包裡的所有證件都掏了出來。
「真的是好嘛!先聽我解釋吧!?再說了妳知道科學搜查研究所是做什麼的嗎!?我都還沒說我要什麼資料呢!」
「……那我就聽妳解釋。」
見繪名連所有信用卡都掏出來了,就不怕自己一瞬間把前後的號碼都背下來?她倒是因此相信了繪名,加上看見了繪名的出生日期,發現是同齡人。
「我就直說好吧?我被排擠了!雖然沒有被踢出搜查,但我總是最後拿到資料的……!」
「……妳做了什麼嗎?」
真冬也沒想到繪名會這麼大方承認自己被排擠了──就像在宣揚自己是個有問題的人,但是這種誠實,她反而不討厭。
「才沒做什麼呢!假說明明都很合理卻沒能拿出證據而已,這又怎麼了?是找不到證據的搜查一課的錯吧……!我只是想快點抓到犯人!」
「……是喔。」
不用追問什麼,真冬覺得自己似乎已經明白了,總之就是警方覺得繪名派不上用場──她得出了這個結論。
「所以,真冬!能不能把資料送過去的時候,也額外傳給我?或是……先傳給我!快一秒都可以!」
「……」
她不知道要先吐槽什麼,是自來熟地叫了自己的名字?還是聽起來毫無意義的「快一秒」?
「拜託妳了!妳也不想看見有個警察領著人民納的稅卻沒有工作可以做吧?」
「……行吧。」
這個理由打動了她這個納稅人,甚至讓她沒有去想太多。
「給我聯絡資料,還有,這裡的案件並不全是警方委託的,妳不先告訴我要什麼的話,我就不會給妳。」
「嗯嗯!幫大忙了喔!真冬!」
「……」
被叫得好像感情很好,她不確定自己是惹上了一個麻煩還是照顧到了納稅人的錢,被排擠的人有時候也是真的有問題,但她不想問。
不過,她不討厭。
東雲繪名在剛剛已經成為了世界第一個知道她真面目的人。
「……繪名。」
「嗯?」
她試著叫了對方的名字,只是她看繪名似乎沒有理解她的意思,單純在等她說下一句話。
「……我們是同學年的。」
她勉強找了一句可以說的話。
「欸?妳怎麼知……哦,我剛剛給妳看了證件呢,啊──那,請多多指教喔,真冬?」
繪名又一次伸出了手,她也只好再次伸手跟繪名握手,不過這次不用刻意裝出笑容了。
「好吧。」
即使她沒發現自己的嘴角還是稍微彎起來了。
04
因為是自己申請進入科學搜查研究所當犯罪心理分析官的,東雲繪名就算後悔也沒辦法在短時間內申請調離了。
還以為是個冷門崗位,倒成為了偷懶的人最喜歡的崗位之一,而且經年累月下來,最開始的幾期分析官都把大數據統計好了,後輩們不需要同時去新增當下和過去數據,已經被整理完了。
科學搜查研究所裡包含她有足足六位犯罪心理分析官,由於確實是冷門崗位,所以她申請進來了。
至於為什麼冷門,是因為既然最後用雙手抓到罪犯的不是分析官,那麼在這裡是沒辦法繼續升官的。
就算曾經新穎,在日本,犯罪心理分析官的出現好歹也過了二十幾年,沒有年輕人可以嶄露頭角的餘地,社會新鮮人才不想待在這裡,除了她以外的五人都是大前輩了。
人事部一方面看在繪名主動申請、一方面看在期待繪名能不能帶來新的變化,才同意了人事調動。
所以繪名現在調不出去。
沒有前輩會跟她一起跑現場、當然也不會有人想要聽她用主觀看法分析事實,對他們來說沒有繪名他們也能照常工作,因此也沒有管她在做什麼。
當然她長得可愛也是一個原因。
因為長得可愛所以能這樣逍遙,她實在是不知道該慶幸還是生氣,不過她也只能拿來當武器了。
東京都內現在有一起連環殺人事件,從第二個受害者出現的時候繪名就直覺判斷這是連環殺人案,只是沒人相信。
到了第三個受害者出現後,由搜查一課宣布為連環殺人案,沒有人說是東雲繪名發現的。
現在已經出現了四名受害者,四人均為男性,第一位是無固定職業的二十六歲,第二位則是四十三歲穩定上班族,因為年齡和身分相差甚大,當時沒有人相信繪名,即使死因相同。
第三和第四位受害者也都是四十幾歲的男性,職業也能歸類在穩定上班族,已經查清這四人沒有相互關係,除了是連環殺人、更是隨機殺人事件。
第一起案件受害者在紅燈區防火巷被迅速斷頸而亡,沒有被盜取財物、也沒有留下凶器,但是法醫判定是小型的自製刀具,刀刃最長不超過十公分,切痕能看出刀刃相當鋒利,或許只為了犯案用,更是發生在紅燈區,搜查一課因此判定兇手與受害者有一定的關係存在。
第二起案件為一個月後,事發在深夜的地方公園,受害者也被迅速斷頸而亡,也沒有被盜取財物,經過關係人士的筆錄後確認經過公園是回家的捷徑,案發現場有凶器遺留,是一把折疊短刀,上面除了受害者的血與身體組織,並未檢測到其餘物質,但是凶器模樣與第一起案件相符,是被磨得過分鋒利的刀刃,卻因案發地點和受害者的身分背景,以及時間的差距,兩起案件並未被想起與關聯。
繪名也沒有第一時間想到,因為兩個案件的足跡是不同的鞋子,她是在法醫研究所聽見真冬呢喃了一句「這種俐落的切割面上個月也見過」才注意到。
繪名提出了以後,搜查一課的人讓繪名提出死因以外的關聯性,因為無法關聯而被否決了連環殺人事件。
其背後原因還存在著不想讓民眾輕易陷入「連環殺人事件」的恐慌。
然而一個月後的第三起事件,又發生在紅燈區的另一條防火巷裡,被斷頸而亡的四十幾歲的上班族、凶器是刃長十公分內的鋒利小刀,也沒有被盜取財物,即使足跡不同,但也能確定鞋子尺寸差不多,就算不與第一起事件進行關聯,也能純粹與第二起關聯,所以警方正式宣布是「連環殺人事件」。
在警方尚未確定犯人肖像之前,兩個星期後就發生了第四起事件,也就是真冬的助手沒能先傳給繪名的情報。
全部的事件都發生在沒有監視器的場所,由於不是老弱婦孺連續受害,社會間只有要求警方快點抓到犯人的聲響,而沒有要求在這些紅燈區再多加裝監視器的聲音。
連環殺人事件發生在青年及中年男性身上、並且並非是毫無反擊之力的強健身體,四人背後沒有任何關係,有債款──學貸──的只有第一起事件的青年,找不到犯人對於四人的復仇等動機。
所以,也被判定是隨機殺人事件,但是能用來參考的犯罪者動機數據並不多。
從傷口能夠判定刀法是一樣的,自從第二起事件後,兇手就會遺留凶器,目前總共留下了三把一樣的自製折疊短刀,並未檢測出除了受害者血液以外的有用情報。
每一次現場搜尋到的足跡都不一樣,但是鞋子尺寸只差在一號到半號之間,是女鞋的最大尺寸,也在男鞋尺寸內。
繪名向上級提出了一個論點──犯人是女性,不過尚未有人贊同她的「意見」。
「真冬也覺得兇手是女性吧?」
看完了第四起案件的受害者解剖報告,繪名才終於又向坐在位置上盯著自己的真冬發問。
「覺得……嗎?如果只是發表意見的話,我也是那麼覺得的吧。」
真冬不是很想被帶入繪名的偵探遊戲,但如果只是「意見」,她也沒有拒絕回答。
「不過,繪名是因為我說的傷口方向和身高來判斷的嗎?根據驗屍結果,凶手不是像青蛙一樣貼在對方的背上劃開喉嚨、就是正面劃開的,在背後得是左撇子,正面劃開的身高雖然就跟我報告的一樣一定比受害人矮小,但『矮小』並不一定是女性。」
才剛贊同了繪名的意見,真冬卻又找了合理的解釋否定了彼此的看法。
「我看起來那麼膚淺嗎!?」
繪名真沒想到自己有點被看扁了,只靠身高判斷的話她哪敢說出口。
「……我只是問問,能夠在第二個受害者出現的時候就判斷是連環殺人,我想繪名還是有一定判斷力的。」
「那還真是謝謝誇獎?」
「我沒有在誇妳,只是對事實客觀評價。」
「……」
繪名差點要把手中的紙揉爛了,但她還是忍下來了,畢竟她也知道自己的立場是給真冬添麻煩的,明明她請真冬做的事情對真冬沒有任何好處。
「……我判斷犯人是女性是因為時間和地點,還有受害者的身分地位……家庭狀況、以及財力,傷口方向和身高推斷是輔助的,不過很有幫助。」
她讓自己冷靜一點,然後好好向真冬解釋,真冬才終於從位置上站起,又走到了繪名旁邊跟著看資料。
「……好像知道妳想說什麼了。」
「是吧?我都還沒說清楚,身為女人的妳,也有這種直覺吧?」
繪名從西裝口袋掏出了筆記本,再從裡面拿出了一張對折了兩次的紙交給真冬,上面是她簡單整理出來的受害者相似之處。
「但是僅憑直覺無法將人繩之以法,繪名。」
「……真是的,這不是可以知道她想對誰下手嗎!抓個現行就好了!」
「那麼妳的意思是要出現第五個受害者才能抓到犯人嗎?」
「……妳怎麼就要跟我唱反調呢!?到底站在哪一邊!」
「受害者那邊……」
知道自己有問題的繪名當然是無話可說,即使她也不是說要等到第五個人死了才抓到犯人,而是希望在犯人準備下手的時候抓到,但是過於理想了。
「……雖然只是我的直覺吧,這些受害者的家屬都給不出的一條訊息……大概是,不知道自己的丈夫、爸爸,去了風俗店,而且不是第一次……就算店家那裡提供了顧客情報,我想他們也不會承認的。」
即使第二起案件是發生在公園,繪名還是所有受害者添加了一條關聯情報──當下有性交易發生,但根據驗屍結果,應該只是交易發生了,還沒開始有行為。
「所以,有店家提供顧客情報嗎?」
「……那怎麼可能呢。」
「都是繪名的臆測啊。」
繪名實在是沒有話可以反駁,她有點煩悶地蹲了下來,因為真冬並沒有給她椅子。
「畢竟是在紅燈區遇害的,搜查一課本來也就都認為他們應該都跟風俗店脫離不了關係,不過他們的調查方向是欠債又或是那裡的黑道……都說是隨機殺人事件了,真是的。」
「也沒那麼隨機吧。」
「啊……」
真冬盯著蹲在地上抬頭眺望她的繪名,她看了幾秒就避開視線又回去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繪名也慢慢站了起來。
「是啊,沒那麼隨機……全部都是男性,在紅燈區的,又不是只有男性,與其說是隨機,應該說是正好這些人,跟同一位女性交易……真冬,有沒有可能不是單人犯案呢?」
「妳為什麼問法醫?」
真冬根本不打算思考繪名拋過來的問題,所以反問了回去,但是繪名沒有再說什麼,或者說根本沒有看她。
只有她一個人在位置上盯著對方,繪名還看著桌面的資料,丟出了問題卻沉思了起來。
真冬想說繪名可能是在自言自語吧?不過發問之前不是叫了她嗎?
「……如果是多人犯案,那麼搜查一課的搜索方向不是也沒問題嗎?」
「嗯、嗯……」
明明回答了問題,卻得到了繪名糊弄的回應,她想,等一下絕對不要再幫忙思考了。
「真冬,割頸會噴出大量鮮血吧?」
「嗯。」
不用思考的問題她倒是可以回答。
「現場有濺血的痕跡,根據鑑識課的報告,按照妳說的如果是正面割頸,確實能從痕跡看出來面前有東西擋住過,也就是說,血有噴到犯人……卻沒有人注意到從防火巷走出來的犯人呢。」
「那時間在那附近的人多半也不怎麼清醒吧。」
還有不用思考就能判斷的話,她也還是能回答。
「犯人好歹要走去能清洗的地方吧?不是店裡、就是那裡的旅館,再不然公共廁所?不過鑑識課調查過那附近的公廁了,沒有血液反應。」
「……所以,搜查一課的調查方向,感覺沒問題。」
多人犯案,能夠在紅燈區做到並清除所有證據的團體。
「……還有別的可能性啦!」
但是繪名堅持她的看法和搜查一課不一樣。
「說到底如果是欠錢欠到都要把人殺了的話……錢包裡的錢就該拿走吧!要討債也該找上家屬吧!還是說給了他們選擇死或是跟家人討債?都自私地去了風俗店的男人會選擇死?不過死者們的家屬都沒有被上門討過債……還有,除了第一起案件的青年,其他中年男性都是收入穩定有存款的,為什麼他們會覺得是欠債!光是錢包沒被拿走就不是這條線了吧!?」
繪名又一邊反覆看著資料一邊激動地自言自語了起來,真冬才終於意識到繪名可能不是真的在跟她說話,卻還是忍不住替她思考了起來──
「說不定就是在那裡被說服參加了什麼投資計畫……這樣的詐騙不是很常見嗎?」
「那也要有從他們戶頭提出一大筆錢的記錄吧!金錢流動明明就什麼都看不出來……錢包裡都還有萬元鈔票,就根本不是錢的問題了!搜查一課只是覺得不拿走錢包是一種障眼法,以為兇手不想在金錢方面被追查到……!」
「這樣啊。」
果然還是算了,她一個法醫要參與什麼追捕犯人?能把遺體上的所有線索找出來已經盡了最大努力了。
「當然還是有啦……就是這些『客人』被陪酒女或牛郎騙去簽保險,然後受益人寫他們的名字,這樣一來,也不是沒有可能想殺掉客人。」
結果繪名又繼續說下去,倒沒有什麼需要她思考的地方。
「但是這樣非常明顯吧?」
「嗯,所以經過調查後,四名受害者背後都完全沒有這樣的保單。」
有說跟沒說一樣──真冬果然還是覺得算了。
「……繪名,加油。」
「欸?嘛……嗯。」
沒想到真冬會鼓勵自己,她終於往真冬的方向看了過去,不過真冬已經轉身拿起了桌面的水壺在喝水,她沒辦法確認對方的表情。
繪名拿了最新的那幾份文件去複印後就離開了法醫研究所,因為看著文件是不會得到結果的,她可不是真的想當只坐在辦公室的犯罪心理分析官。
05
「這裡……要逃脫的話路線是這樣……」
繪名拿著簡易地圖在夜晚的紅燈區確認第四起案件的發生地點和犯人可能的移動路線。
除了公園一案都發生在防火巷,附近已經調查完畢,封鎖線也已經收回,她可以自由進出案發地點來調查。
本來就不太有人通行的地方更沒有人會經過了。
「哈……」
繪名走著不禁冷笑了一下,雖然案發時間都是深夜,但並不是電車已經停駛的時間,只是晚上十一點至十二點之間,她越想到這點就越覺得可笑,即使是警察,她不太同情這幾個案件的受害者。
她想,這樣的案發時間,甚至能說受害者當時還準備要回家的,裝作他們沒有來到這種地方,只是單純去工作上的應酬──她嘆了一口氣。
「不是那樣的……」
她在心裡否定自己不是完全不同情受害者,只是她得先站在加害人的立場思考為什麼會想殺人。
她還是會使用數據的,從過去的數據能見到,如果只是擁有殺人慾望,就該像那些曾經發生過的隨機殺人事件的兇手一樣,挑的對象是──看起來容易殺掉的。
然而遇害的這四名男性都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壯年。
如果是精心策畫的連環殺人,那麼四名受害者就該有與第五人有關係的背景,但就是找不到。
繪名看著自己在地圖上畫的記號,除了發生在公園的稍微有點距離,其他三個記號雖然不是同一地點,但都是這附近非常隱蔽的防火巷。
她確定,犯人姑且還是有計畫過的,既然是有計畫過的,那就不需要一個大團體來做掩護,不然一群人合作把受害者帶到平常不會有人的地方,再偷偷殺掉並藏屍,那不是更有利嗎?
「總不可能在挑戰警方吧……」
下意識呢喃出了這句話後,繪名停下了腳步,她雙手抱胸,忽然開始思考這句話的可能性。
不太像是隨機殺人,但也不像是跟受害者有直接關係的人,不過倒是有一個特性,殺人後逃跑,受害者在容易發現的地方,而且是被割頸而亡──理所當然會成為新聞。
繪名確定,犯人至少擁有表現慾,對錢財沒慾望,只是想讓自己做的事被大眾知道,所以甚至留下了凶器。
那是,非常確定自己不會被抓到的表現,否則一般的殺人犯都會選擇藏起凶器。
「為了什麼……」
繪名就站在一個防火巷的入口前思考,她面前還有來來去去的幾個人,沒有人會停下來向穿著西裝的她搭話,甚至是在發現自己被繪名盯著看的時候,會加快腳步離開她面前。
繪名知道,這是因為自己穿著非常正式,大家第一直覺不是警察就是黑道組織下的皮條客,但人們會因為她是女性而往她看一眼。
在紅燈區穿著西裝又站在原地不動的男性,人們光是眼角瞥到就不會想對上眼了。
「不是女性嗎……?」
繪名不確定,如果一名女性身上濺到了血,怎麼會沒有人注意到──
「也不一定……!」
繪名的前輩、或者說全世界的犯罪心理分析官前輩,統計出來的數據並不是假的,即使沒有舊的資料需要由她這個新人輸入,她也有好好看過以往的數據。
有些殺人犯在和分析官對談的時候,說過人們意外不會去注意路人身上有沒有血,所以他們搭乘大眾交通運輸工具離開現場。
深夜,如果沒有路燈照耀,穿著深色衣服,更沒有人會注意到這個人身上濺到了血。
所以,繪名決定先把犯人下手後看著駭人的外貌排除,先當作誰都不會注意到有個人身上沾了血,而犯人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
那麼,她要去思考為什麼犯人要留下自製凶器,明明犯案手法和地點都差不多,卻無法讓人落網,這確實在嘲笑警方吧?她不得不這麼想。
有表現慾的犯人想藉由殺人傳達什麼,不僅僅是挑戰法律和警方,還有更重要的什麼──繪名再次拿起了她的筆記本,確認了四個受害者的情報。
「男性、當下有性交易發生、沒有掙扎跡象、其中三人是已婚中年男性、財富狀況穩定,第一人會不會是試手的而已……?不,如果跟後面三人的情況一樣,那就是,有交往對象的男性……是這樣吧……」
「犯罪心理分析官」,繪名要分析的是犯罪的想法,從而鎖定可能的目標,所以,關於受害者的訊息,她能得到的並不多──被排擠的她,能得到的並不多。
不過她在警視廳還是有人脈的,平常是不想害別人跟自己一樣被排擠,她才寧可找真冬也不願意找同事,更何況對方是後輩,要是因為想幫助前輩而遇到同樣的遭遇,繪名會很頭痛。
現在她只要確認一條訊息而已,她就站在原地拿出手機撥了電話,對方是鑑識課的星乃一歌。
她想,就算不是搜查一課,這條訊息應該還是能從鑑識課得知的──
『……繪名前輩?』
「那個,一歌,抱歉,妳能幫我問一下紅燈區連環殺人事件的第一個受害者,那個二十六歲的男性,搜查一課有沒有調查到他有沒有交往對象呢?我不需要知道是誰,只要知道有沒有就好了!」
『欸?好的……等我一下!』
繪名直接切入了正題,也沒有寒暄,讓電話另一頭的一歌愣了一下,但是她很快就從電話裡聽見了翻紙的聲音,她不禁就站在原地對空氣露出了苦笑。
她只是意識到果然鑑識課和搜查一課是情報共享的──跟科學搜查研究所也應該是的,就是她沒辦法自己擁有一份。
『有的!繪名前輩,有的!』
沒有等到兩分鐘,她立刻就得到了答案,雖然她不知道一歌為什麼聽起來這麼興奮,但她確實也激動了起來。
「……真的嗎?真是幫大忙了!一歌!」
『那個……不需要其他訊息嗎?』
「嗯嗯,不用,謝謝妳喔,早點休息!」
現在是晚上九點,繪名想著對方還能立刻翻閱文件給她答案,那麼人肯定在鑑識課辦公室,不想被其他人發現一歌在幫助自己,她立刻就掛掉了電話。
繪名確實是不需要其他訊息了,她只要知道受害者怎麼死的就行了,因為她現在可以肯定,犯人雖然是精密執行計畫,受害者卻不是對方長期追蹤的對象了。
那麼,她只要跟犯人掌握差不多的訊息就好了。
「男性、當下有性交易發生、沒有掙扎跡象、其中三人是已婚中年男性、另外一人有交往對象……!」
繪名再次呢喃了她剛剛整理出來的情報,她覺得自己要分析出犯人的心理了,再次拿出地圖,她突然覺得逃脫路線什麼的都不重要了,她又一次走了那三個案發地點。
雖然說是防火巷,並不是所有的防火巷平日裡都能供人通行,有些小門禁止非住戶通行,當然這些案件也不是發生在有門的防火巷,全部都發生在可供任何人通行、所以雜物才會特別多的防火巷。
她想知道,受害者和犯人是怎麼一起來到可以通行但其實平常不會有人行走的防火巷,然後沒有掙扎痕跡地就被犯人一刀斃命了。
「果然……是那樣吧?」
受害者信任犯人,甚至是沒喝酒的情況。
由於本來就推測當下有性交易發生──正在發生但並未真的發生,來到這樣的地方,目的就是發生性交易。
不在正常的店舖內、也不去旅館,選擇了野外。
「唉……」
繪名光是想想都覺得頭痛,她根本不想分析這種情況。
她大致確定了──犯人誘騙受害者要發生性關係,並且是犯人主動提出要在開放空間做,相信了的受害者上當後,還沒開始就被割頸而亡了。
目的只為了殺人,而且特地挑了道德上會被譴責的非單身男性。
但她確定這不是犯人為了減輕人們對殺人事件的抨擊才做的選擇,而是這些男性以犯人的手法比較好下手。
在非單身的情況下和第三者發生性關係已經帶來了一份刺激,又被犯人邀請到他們可能想都沒想過的地點享樂,繪名認為,說不定──
「嫌犯是不是覺得對方如此輕易被她殺掉就是活該呢……」
繪名捏了捏鼻樑,身為警察,她實在是不想說出被殺的人是活該這種話,可她一方面又有點動搖,因為她竟然同情不了受害者。
她是想抓個現行犯的,還有一些犯罪行為她需要再靜下來想一想,她知道自己不能當偵探隨便闖入哪裡靠推裡指著誰說對方就是兇手,要有證據。
繪名能想到的證據只有找到犯案工具,即使不是同一把,如果能找到擁有那些自製刀具的犯人,那麼就算不抓現行也能逮捕到案了。
問題是,她現在要怎麼鎖定對方。
她也要到處去問來紅燈區的人是不是已婚或非單身嗎?這樣就能知道犯人想鎖定誰了?
「哈……」
她相信自己的推論是正確的,所以也深信下一個受害者依然會是相同背景的人,想要急著解決案件的心情卻因此減少了幾分。
她是不該放任犯人,但是她往紅燈區的核心走去,這裡的人流沒有因為發生了三起命案而減少、也沒有因為發生命案而被要求加裝監視器,依舊只有部分店家門口和主要大道上有。
即使她不知道來這裡消費的人是不是非單身,她偷瞥每一個路人的臉,好像沒有人覺得那種事會降臨到自己頭上,因為所有人都覺得在這裡發生的命案,背後肯定有什麼黑道牽扯?
畢竟警方公布這是連環殺人事件,而非連環「隨機」殺人事件?
說到底,她也沒有喜歡這種地方,這裡到底是為了什麼樣的人建設的?
連她都差點要認為受害者活該了。
「……真想找誰說話呢。」
她腦裡第一個浮出了那位雖然會譴責她但內心可能完全沒那麼想的人。
「說起來完全沒在法醫研究所以外的地方見過真冬……」
她拿起了手機,她有真冬的聯絡方式,今天卻是直接跑到法醫研究所找對方而不是透過更快速的電話詢問,那是因為她不想待在自己的辦公室。
還有,她就沒跟真冬通過電話。
「……」
不曉得可不可以打──繪名按進了通訊錄名單,卻按不下通話鍵。
「啊,不管了!」
也不顧自己站在人群中自言自語,她按下了通話鍵把手機放到耳邊──
『……什麼?抓到了嗎?』
「……才不是。」
其實繪名沒想到真冬會接電話,第一句話還充滿了期待的感覺。
『那妳有什麼事?』
「……能不能見面說個話?」
即使就這麼通話也可以,繪名還是下意識說了出口。
『妳知道現在幾點嗎?』
「不就快十點……!」
打電話之前繪名還是有看時間的,她可不覺得有什麼。
『繪名又不是第一線,生活作息也這樣嗎?』
「什麼作息……只是在說這個時間對我們這種年紀的人也還好吧!?」
『背景好吵,妳還在那些現場?』
「是啦……」
繪名沒發現真冬每一句都是問句,一來一回全部都是不同話題,真冬沒再問下一句後她們就沉默了,她不確定是不是在電話裡聽見了真冬的呼吸聲,因為她的背景確實很吵。
『繪名是想在哪裡見我?』
「欸……」
『……沒有先想好嗎?』
她愣了一下,她確實就只是想找個人講話,結果卻沒有想是要去找對方、還是請對方去哪裡,就這麼打電話過去說了一句想見面。
彷彿在跟戀人說話一樣。
『我不想出門了,繪名來我家吧。』
「……欸?可以嗎?」
『嗯。』
她驚訝地把手機從耳邊拿到面前,確認跟自己通話的人是「朝比奈真冬」,才又放回了耳邊。
她才意識到自己真的什麼都沒想,就只是想找真冬說話,但沒考慮那麼多,沒想到真冬答應了。
不過真冬沒在電話裡說什麼,說會用訊息傳地址後,她就掛了電話。
「……我該、買點消夜去嗎?」
愣在原地看著真冬傳來的地址,繪名又抬頭看了眼附近的便利商店,最後她決定去買酒。
06
真冬沒想到繪名來按門鈴的時候已經十點半了,她不確定,該不會要陪繪名聊到天亮吧?
再看了一眼繪名手中的袋子,用體積能確認那是罐裝啤酒,她沒問出口──繪名不會想住下來吧?
「……繪名,還有閒情逸致喝酒啊。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妳辦完案了。」
「……先聽我說嘛!?」
真冬讓繪名進到了家裡,她早在讀大學的時候就搬出來住了,一直都是一個人,也沒有交到那種想讓對方來留宿的朋友,所以,她不確定要不要問出口──繪名要先去洗澡嗎?
「……妳打算,待多久?」
「至少會在末班車之前……?」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問出了另一句話,而繪名意外地給出了沒有要住下來的回答,她甚至沒發現自己本來就面無表情的臉,突然黯淡了一些。
「……還是我可以住下來?」
「……」
她盯著繪名說不出話,她突然很想知道繪名為什麼會成為犯罪心理分析官,明明看著很想去搜查一課。
「這是對我無言還是默許啦……」
「……都有。」
「欸?啊、欸?那……我可以住下來?」
跟著真冬走到了房間裡,繪名小心翼翼地再問了一次。
「也已經很晚了,不是有連環殺人事件嗎?」
真冬一臉理所當然地回頭提出了明知道沒有女性受害者的這個案件,繪名不禁就笑了出來。
「……那、那我就不客氣了,嘿嘿。」
放下了自己買來的東西,她還真沒想到真冬有這麼通人情的一面,開始覺得彼此感情還算好的,擅自坐下來後就沾沾自喜了起來。
「……所以繪名先去洗澡再出來說吧。」
「嗯、嗯……!」
看著真冬迅速遞過來的睡衣和旅館才會出現的拋棄式盥洗用品愣了一下,繪名還是高興地接過並跟在真冬後面等著被介紹家裡的設備,帶著一臉期待進了浴室。
把繪名丟進浴室後,真冬回來幫繪名把袋子裡的酒和食物拿了出來,她看著兩人份的消夜發呆了幾秒,又開始在房間走來走去。
她在想自己是不是過於衝動了,沒有人來這裡住過,包括她的家人。
畢竟都在東京都內,如果家人真想睡在一起,她都不如直接回家,而不是擠在一個房間內。
所以她發現了一個問題──家裡沒有客人用的床,她也沒有購置沙發。
「……聊到天亮吧。」
這樣就不用擔心繪名要睡在哪裡了,不過她也只是隨口說說,她可不想為了繪名犧牲自己的睡眠。
「……」
她走到自己床邊,用力掀開棉被後站上床抖了抖棉被,她確定還挺乾淨的,就要看看繪名願不願意睡一張床,都是女性,她覺得也沒什麼。
既然沒有可以準備的東西,她感覺也沒事做了,於是又下床去坐在放了消夜的矮桌前,什麼也沒想地望著浴室門口,直到門被打開。
「欸?我沒有洗太久吧……感覺比我在家裡都快了……」
因為真冬就像是在發呆一樣,繪名覺得是在等她,不禁就有點抱歉了。
「不知道,我也不是在等妳。」
看著剛洗好澡又穿著自己衣服的繪名,真冬下意識別過了頭換看桌面,她是真的沒在等繪名,因為她什麼也沒想。
「哈?不然是在等誰?」
「……我不能在自己家發呆嗎?」
「……是可以。」
但是什麼都不做又看著浴室門口,不就是在等自己?繪名沒有說出口,她一邊擦頭髮一邊走到桌邊坐下,開始思考自己和真冬也不是那麼熟,除了拆穿了真冬的假笑,她就沒有和真冬深度交流過了。
她根本沒有問過,真冬為什麼平常要對人裝作溫柔親切的模樣,明明在她面前的這副模樣好多了,即使有些氣人。
繪名坐下後本來想直接拿一罐啤酒打開,視線卻不禁往洗澡前沒來得及觀察的房間各處瞥去,她正想誇真冬房間真乾淨──
「咦?真冬……」
剛剛洗澡那段時間,她還以為答應自己住下來的真冬應該要準備張床,結果完全沒看見自己能躺的地方。
「什麼?」
「……我等一下要睡哪裡?」
「繪名會在意這種事啊。」
「正常人都會吧!?」
真冬平淡地盯著莫名就激動起來的繪名,她倒是不想說自己剛剛也在意了一下,只是往自己的床看了一眼。
「我的床。」
「欸?那真冬要睡哪裡?」
得到了可以睡唯一一張床的允許是很好,繪名有點疑惑地坐好,再次準備拉開啤酒的拉環──
「我的床。」
『喀』
「欸……」
雖然也不是什麼大失誤,繪名的拇指伸入了自己的酒裡。
「繪名,開罐技術真差。」
「……不是好嗎?」
起身去洗了手後,繪名本來還想說些什麼,但她稍微想像了一下自己和真冬睡在同一張床上,她又覺得這也沒什麼吧?
房間主人都一臉不在乎的模樣了。
所以,要是她很在意的話,那不是很奇怪嗎?
「……繪名找我是有想說的話吧?現在妳可以好好說了。」
「欸、嗯……就是──」
關於她開始沒辦法同情受害者的一件事。
07
真冬靜靜聽完了繪名今天去做了什麼,她沒辦法說繪名是對的還是錯的,因為沒有證據的話,就只是浪費時間。
真冬並不在意繪名有沒有同情心這件事,她認為尋找犯人只是繪名的工作,至於要怎麼看待加害者和受害者,她覺得除非新聞媒體來採訪,否則也沒什麼必要糾結自己能不能說出好話。
別人的事終究和自己不相關,她們只作為幫受害者尋找真相的角色罷了。
即使今天有一件令人痛徹心腑的案件發生,每一個人都有每一個人的人生要繼續過,她認為,同情只要在聽到的當下擁有就夠了。
所以她不在乎那些感情,向繪名詳細詢問了繪名的推理。
有個女性、或是多個,不知道什麼原因,對非單身又來紅燈區尋樂的男性感到不滿,但不至於到憤怒,得知了顧客的感情狀況後,就會以尋求刺激為藉口將人引領至不引人注目的開放空間,假裝要和對方發生關係,在對方鬆懈的同時一擊斃命。
如果是對那樣的男性有什麼不滿,本來就想殺人的心情則大於那份不滿,只是選擇了讓自己殺得心安理得的對象。
繪名沒有去確認第二起事件的公園,不過她也擁有案發現場的各角度照片,暫時能確定是在被樹木和草叢遮住的位置,搜查一課原先的判斷是不小心走進了公園裡最隱密的角落才被殺害,但如果是繪名的推論,則會成為是被犯人引誘到那個位置的。
至於犯人的形象,繪名認為,擁有穩定工作和收入的中年男性,在公司也有一定聲望,如果和女性大膽地在公共空間發生關係是在男性之間能拿出來炫耀的事蹟,那麼這件事並不會存在於光明面──這件事發生的當下只能有當事人知道,不能被其他人看見,然而事後可以說出來。
所以即使風俗店裡的女性大膽邀請對方在公共空間,想要選擇隱蔽場所才去風俗店的中年男性,也不是那麼輕易就會答應的。
那麼,犯人不是店裡的紅人,就是擁有特殊魅力的女性,然而又有疑點存在──如果犯人屬於某一間店,她的客人接二連三死於非命,除非整間店都是共犯,否則這間店會非常容易被查到。
還有一個可能,犯人是在路上攬客的,所以並不屬於任何一間店。
繪名因此認為要調查的方向只有兩個,一個是各風俗店的紅人、另一個是在大街上勾引路人但可能事先就說不收錢的女性,而原本也就沒有金錢方面的需求。
根據每次犯案穿著不同鞋子,但都是運動鞋,不是因為在乎外貌就是純粹想妨礙搜查。
還有一個外觀的可能性──凶器並沒有沾上指紋,這名女性的手上可能戴著什麼。
「聽著合理……證據……」
真冬聽完後對繪名的推理並沒有任何疑問,除了最重要的證據。
「證據肯定有的……!後面三次犯案留下的凶器……只要能找到那個!」
「自製刀具,從原料找嗎?」
「那也是一個辦法……」
繪名一邊夾著下酒菜,一邊皺起了眉頭,距離第一起案件已經過了快要三個月,如果就是這三個月內買的原料然後製作刀具的話,那可能可以追查到。
但是她不確定的就是,其實原料是不是更早之前買好的?畢竟犯人看著像是在挑戰警察才刻意留下了凶器。
「動機……是什麼來著……」
她突然又呢喃了起來。
「如果繪名覺得犯人選擇這樣的男性只是為了讓自己心安理得,那麼就不是因為受過心理創傷所以想要同樣的人報復了吧。」
不過真冬這次也好好搭理了她。
「也只是我覺得……」
「繪名的『覺得』,大概是很致命的……」
從未被人拆穿過的面具,就因為繪名的「覺得」而卸下了。
「只是想殺人、但是又有表現慾,她究竟是想表現什麼……?不是殺人手法、也不是殺人數量吧……想諷刺警察的話,如果不選無辜的人,我也沒有產生同情……還是,想警告人呢?」
「……繪名說的這些,應該要抓到人之後再問吧?妳好像得先思考該怎麼抓到犯人。」
繪名還是沒有在跟人對話的感覺,但真冬還是嘗試和她對話了。
「不不,真冬,這些也很重要的!先分析出犯人是個什麼樣的人,就能從言行舉止鎖定一個人!」
「……這樣啊。」
然而繪名跟她對話上的時候,她又不曉得該說些什麼了,因為那不是她的領域。
「不過,犯罪心理分析一直以來都是輔助沒錯……最快的是找到證據呢。」
「我一直在說。」
她真不曉得繪名繞一大圈做什麼。
「啊啊,真是的,好想快點把她抓出來問問為什麼會那麼做……!」
甚至是連繪名自己的動機都變了,不過這個真冬覺得沒什麼,反正都是想快點抓到犯人。
所以問題又回到了證據上,要怎麼找到犯人的其他凶器──她倒是有想法。
「繪名,一般買來的刀打磨成特別鋒利的話,就算不是自製刀具、沒有留下凶器,以我法醫的視角,我也還是會說那是特別打磨過的一把刀,只為了俐落將人斷頸,甚至出手毫不猶豫。」
真冬盯著面前的下酒菜不動筷,表情和語調都毫無起伏地慢慢說了她的看法。
繪名聽見以後看著完全沒有和自己對上視線的真冬,她突然睜大眼像是想到了什麼──
「……比起原材料,磨刀石……?」
「……她為什麼要自製刀具,因為市面的鋼刀,研磨程度是有極限的。」
真冬抬頭看向了繪名的眼睛,她們互相凝視,而真冬的手又緩緩放到了自己髮尾上。
「繪名知道要凌空斷髮的話,刀刃要有多鋒利嗎?」
「有請法醫告訴我……?」
繪名老實地反問了回去,她想真冬既然問了應該是知道的,她覺得法醫肯定也有做到這部分。
「……磨刀石有係數,數字越大代表質地越細,能夠將刀刃上的鋸齒修細,不過磨刀要漸漸把係數加上去磨,而不是直接用想要的係數直接開始磨。」
真冬說著就拿起了手機,隨便開了一個磨刀石的購物網頁給繪名看。
「一般的菜刀大概用係數3000的磨刀石就足夠了,如果是精緻日本料理用的菜刀,大概會用到5000和8000,再上去雖然還有,但那種程度不適合用來長期切東西,應該是為了拋光或是有趣才研磨的……」
「……凶器,特別亮呢。」
「嗯。」
繪名看著真冬開給她看的購物頁面,她覺得有點眼花撩亂所以就把手機還給真冬了,畢竟還是聽對方說比較明白。
「至於剛剛說的凌空斷髮,我記得是8000吧。然後,我想兇手用的刀具在這之上,她應該是為了彌補自己的力氣不足,想讓刀刃鋒利一些,即使不超過8000也可以。」
「鑑識課好像沒有做刀刃打磨程度的鑑識……」
兩人雖然沒說,腦裡不約而同地浮現了凶器裝在袋子裡保存的模樣,還包含了受害者的血跡,鑑識課並沒有對凶器的成分做檢查,而是單純採取DNA。
「她可能用到了10000、20000或30000都不止……即使還是一個繁複的搜索工程,但是犯人應該就住在東京、不是餐飲業者,需要自製刀具的話不管是刀刃還是刀柄都需要切割,那麼還要一間隔音好的房間,或是有被居民投訴的住戶……」
聽到前面,繪名還抱著一點希望,聽到後面,繪名便皺起了眉頭,這要怎麼找到被居民抗議音量的其中一個住戶?
「繪名覺得她會住在那種地方嗎?」
「要不是鄰居都互不關心也不在乎彼此的話吧……那麼就是居住品質不好的地方?不過看起來對方是自認有『正義感』的人,也對錢財沒慾望,平常應該過得不落魄……吧。」
繪名只是單純希望不需要從被投訴的住戶那方面找。
「那麼住先放一邊,犯人的自製凶器,除了磨過的刀刃以外,其他部分並不精細吧?我想她就不是相關職業的人,或許選擇用自製刀具只是她的靈機一動,有沒有可能是想要表示自己連凶器都能一手操辦?」
「……怎麼真冬也推理起來了?」
「因為繪名不會。」
「哈!?」
真冬看了一眼繪名握著的啤酒罐,再瞥了一眼她根本沒有打開的啤酒,想用眼神暗示一下繪名,但繪名沒有理解,只是又氣得喝了一口。
「磨刀石的廠商數量不多。」
真冬說著就在手機上輸入了些什麼後又把手機遞了過去。
「……好像還有點希望……」
繪名看著磨刀石的主要製造廠商名單,雖然那麼說了,內心還是疑惑著向廠商要東京都內非餐飲業者的訂單,就能鎖定兇手?
「我說的也只是順著繪名的分析而已,如果繪名是錯的,那這些就都沒用了。」
「……嗯,我知道的喔,謝謝,真冬。」
「這罐繪名也自己喝吧。」
真冬把繪名買給她的那一罐推了過去,稍微挪動了位置讓自己能靠著床放鬆身體,盯著拿出手機就開始使勁打字的繪名。
就算她們聊天聊出了一個可能的方向,繪名處在被排擠的地位,如果不讓搜查一課動起來,等繪名自己一個人調查完,第五個受害者都要出現了。
「好了!」
「什麼?」
繪名突然很有精神地放下手機,真冬不是很明白她怎麼那麼有自信。
「我讓鑑識課的後輩明天幫我檢查一下凶器的打磨程度……要是,真的是真冬說的那樣,我就把報告書交上去!」
「繪名還有願意幫妳的後輩啊。」
「重點是那裡!?」
至少對真冬是。
明明在鑑識課有人脈,還非得到私人法醫研究所打擾自己的理由是什麼?
「這是不得已只能拜託她了,不然要是被人發現她在幫忙我,感覺也會被孤立……」
「……是喔。」
得到答案並沒有讓真冬比較釋懷,她覺得繪名在照顧別人,自己好像就沒拿過什麼好處。
莫名地心情低沉。
「……我要睡了,繪名。」
「欸?好吧……畢竟是妳是房間主人……」
真冬既沒喝酒也沒吃繪名帶來的消夜,她站起來就要往床上躺,但還是有想到要留位置給繪名,所以躺到了靠牆的位置背對外側。
她當然也沒有一上床就閉眼開始睡了,默默聽著繪名在收拾東西、刷牙,感受到了繪名刻意放輕動作的心思,明明是第一次進入的房間,她感覺繪名好像很熟悉一樣,上床之前還先找到了電燈開關按掉,最後才慢慢爬上床。
繪名在她背後轉身,她想大概是背對背,棉被有被拉上來的感覺後,房間就安靜了。
她們沒有道晚安,因為彼此都明白──大概還沒要睡的。
08
「真冬,睡了嗎?」
「還沒。」
房間沉默了三分鐘左右,繪名終於忍不住說話了,真冬可能就是在等她。
「我還有在意的事情,可以問妳嗎?」
「……如果我答得上來,不要對法醫太期待了。」
「……不過我就是要問法醫的說。」
真冬倒是有點意外,她作為法醫能幫到繪名的事情,從一開始的驗屍,她覺得自己就已經做得非常好了,還有剛剛關於刀器的知識,她覺得自己也把能說的都說了。
繪名還有新疑點?
「……這只是我的個人推測喔,不過希望我說得對呢。」
還稍微吊了胃口。
「真冬,是不想跟活人接觸才當法醫的嗎?」
「……這方面的問題啊。」
她突然鬆懈了下來,也沒有立刻回答繪名,她只是在想,明明發生了連環殺人事件,作為警察的繪名倒還挺悠閒,不管是來她家喝酒還是在她的床上問找不到什麼意義的問題。
「是那樣,也沒什麼更特別的理由了。」
她甚至覺得這個原因也不需要「推測」,自從自己的真面目被繪名知道後,她以為繪名會直接這麼想。
「那……妳對其他人是怎麼說的呢?」
「欸?」
所以她沒想到繪名在意的其實不是原因而是她是怎麼裝的。
「如果被問了……我會笑著和他們說不要問,說是我自己都不想回憶起來的原因。」
「然後就沒有人追問了?」
「嗯,再裝出一點為難的表情就好了。」
「居然是這樣……」
其實也不是那樣──但是真冬沒說出口。
不想跟活人接觸,然而從一開始就被迫選擇讀醫的她,在取得資格後才用這種理由來當法醫,從結果來看不是有點太遲了嗎?
她本來可以繼續在醫院當個普通醫生的。
她就是,目睹了病人死亡的過程,她不是害怕別人死亡,而是感到自己的存在失去了意義,所以寧願不要看見活的人躺在手術台上。
「那繪名呢?」
「欸?」
她怕繪名察覺什麼,所以她乾脆反問了回去。
「妳的工作是數據分析,為什麼總是想確認自己沒有根據的推論正不正確?」
「才、才不是完全沒根據吧……」
繪名說得有點心虛,她自己也知道,但又想相信自己的判斷,即使她拿不出根據就沒有人會去相信她,特別是這些扯上法律的事情。
「轉職當偵探沒有比較好嗎?」
「偵探不行,我想要的是警視廳的犯罪心理分析數據庫嘛……」
「這樣啊,所以,為什麼?」
真冬還是不明白,想要數據又要證明自已在數據以外的想法是對的,繪名為什麼那麼執著?
「……我只是想推論出某個人的想法,但是在那之前,要先確定自己在其他方面的推論也是正確的。」
「……誰?」
她還是第一次聽說──當然也是因為她第一次問,只是沒想到會是這種讓自己心頭一震的答案,就好像在說,繪名有個重要的人。
「……我也不知道他是誰,一個把我推下水的人……我曾經差點就死掉了呢。」
「欸?」
真冬差點就翻身轉了過來,意識到會壓到繪名,她只是對著漆黑的牆瞪大雙眼。
「是我八歲的時候的事啦,我們全家人去國外玩……住的飯店有很好玩的泳池,嗯……在那之後想到就不怎麼好玩了,本來我跟我弟弟在玩的,後來我找不到他,不知道為什麼就走到了深水池旁邊……然後,有一個人推了我,我掉下去的時候還扭到腳了,水又好深……」
「……」
就像跑馬燈一樣,飯店的陽台、陽台往下看的一切,還有冒險從房間跑出去的那段時間,一幕一幕浮現在真冬腦裡,繪名的話語就像是說明的旁白,她漸漸要忘了呼吸。
「在水裡叫不出來也哭不出來,很害怕呢……不過就在要失去意識的時候,竟然也有個小孩往深水池跳,救生員看到就立刻把我們抱上來了,嘛……這是事後聽爸媽說的了。」
「這樣……」
真冬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心跳特別用力、特別大聲,安靜的房間裡,好像充斥著她的心跳聲和繪名說話的回音。
「聽說那個救了我的小孩被罵了……明明在國外,好像也是日本人喔?可能因為我是被推下去的,而她是自己跳進深水池的……我父母有跟她道謝的,他們說那孩子被罵得都哭了,本來我隔天醒來想去跟她道謝的說,結果他們一家好像提早離開飯店了。」
「……這樣啊。」
記憶就像是拼圖一樣,一片一片向上拼起來,卻只是拼出了空白的模樣。
後面的事情真冬並不想回憶,但她大概知道了。
她沒想到,二十年了,那天令她羨慕、所以不斷觀察,最後衝出房間也要去救的小女孩就是繪名。
「……原來還活著嗎……」
「什麼?」
她不禁呢喃出口後,又緊緊抿住了嘴唇。
她害怕看見活人死去的過程,是因為,她害怕那天的小女孩就像這些病患一樣,是不是已經不在了,明明自己去救了,卻沒有得到任何意義。
但是,東雲繪名有好好活下來了。
被父母責備了為什麼要擅自離開房間、還跳進深水池,被誤認為很想跟同樣來自日本的孩子玩,她說不出口繪名是被推下去的,她害怕推人下水的人就在附近,她只能說是因為她想跟那個女孩子玩,所以她父母對那位溺水的孩子也沒有好感。
雖然對方的父母道謝了,她的父母卻生氣地不給她碰水池的機會了,所以提前退房、改了機票,他們就這麼回了日本。
甚至是她以後看見游泳池就討厭,即使也不至於成為她無法下水的原因。
不過這些不重要,就算回憶拼起來了,她確定繪名想知道的不是那個小女孩,而是推自己下水的人。
「……繪名有想像出推妳下水的人是什麼樣的人了嗎?」
她擁有繪名想知道的答案,她可是目擊者。
「總之是大人吧?是個男的……或許他觀察我很久了,他是自己來玩的,因為沒有帶其他小孩在身邊,至少那個瞬間沒有,然後不是日本人,可能不喜歡亞洲人……嫌我吵……吧。」
「……」
雖然說是目擊者,也就只知道是個男性大人故意將繪名推下水然後迅速離開,她沒想到繪名還分析其他事情出來了。
繪名的答案是對的,一個外國男性大人,不過其他的真冬沒辦法幫她對答案了。
「他肯定不覺得我會被救起來,是想讓我溺死的,因為聽說那時候救生員在幫我弟弟拉筋……」
真冬沒有說什麼,她只是聽著繪名漸漸變小的聲音,想到了連不是溺水的自己都討厭泳池了,那個被惡意推入水池差點就溺死的繪名呢?
想到繪名還活著、活下來了,在她討厭水池卻會望著乾淨透明魚缸洗去陰影的那些日子裡,繪名則努力著想知道是什麼人把自己推下水,在繪名努力的盡頭,有她的答案。
她拉著棉被轉過身,手伸向了繪名。
「……繪名。」
「欸?」
抱住了沒有因此掙扎的人。
「……這張床,這樣會比較好睡。」
「……」
聽起來很可疑,但是繪名沒有戳破,她只是靜靜地讓真冬抱著自己。
「……繪名之後還下水嗎?」
她覺得可能是錯覺、也可能不是,真冬貼著她後腦傳過來的聲音變得溫柔了一些,在真冬看不見的這一面,她不禁提起了嘴角。
她姑且當作真冬是在安慰遭遇過可怕經歷的自己,就算那已經是二十年以前的事了,但她確實不敢下水。
「姑且就沒有了……」
「這樣啊。」
她的記憶還很鮮明,她陷入的水池,陽光從上面透下來,那只是抓不住的光線,她的腳扭到了,痛得不行又摸不到,掉進去的瞬間因為想大叫而吸入了很多水,不能呼吸的同時想哭又哭不出來,手腳無法控制地亂打,她耳邊都是水的聲音,心裡不斷喊著爸爸、媽媽。
明明是充滿陽光的一天,卻亮得像是天使要接她去天堂了,她的視野逐漸灰暗,第一次體驗了接近死亡的感覺──就在那時候有一道真正的陰影遮住了她。
即使被救起來了,她還是變得怕水了,就連愛玩的弟弟以後也不曾提過要去游泳池了。
遇到有游泳課的時候,父母都事先知會了老師,繪名在學期間未曾下過水。
成為警察受訓的時候,也是請心理諮商師開了證明免去了體能訓練裡的游泳項目。
但是現在有一個人在床上抱著她問這種問題,她感覺她都能再去嘗試了。
「……繪名。」
「嗯?」
明明不是貼著耳朵說的,繪名還是覺得真冬的聲音弄得她耳朵有點癢,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從剛剛起就不敢亂動了,只能說話。
「……要好好活著。」
「欸?嗯……」
剛剛的話題之後接的會是這句話嗎?繪名有點疑惑也沒有問出來,她睜著眼凝視真冬整潔的房間,即使一片漆黑,她還是睜著眼在思考。
真冬從剛剛到現在說的話她都沒有漏聽。
她確定,她沒有聽錯,真冬小聲呢喃的是「原來還活著嗎」,然後她被真冬抱住了,她頓時想到了在她心裡最不可能的巧合,本來沒怎麼樣的臉頰都熱了起來。
像是被定住了一樣的身體終於聽她使喚動了起來,她握住了真冬越過她身體的手,像是想在她手掌寫什麼一樣用指尖在上面比劃,不過只是在讓真冬打開手掌而已。
真冬開了手掌以後,她慢慢覆了上去,她不明白,她們能說是朋友嗎?大概也不是,但是為什麼,她們的手心疊在一起後,十指也慢慢扣在了一起?
而且,她還挺喜歡這樣的。
那晚她們沒有道晚安,也不知道是誰先睡著了。
09
為了回家換一套新的衣服,繪名甚至想誇一下自己竟然這麼早起,她稍微洗漱就和也起床了的真冬道別,她想這次可能不是錯覺,在門口和她說再見的真冬似乎笑了。
回去換了新衣服後繪名就提早去上班了,雖然她請一歌做的鑑識這之後才要開始,她還是先以鑑識結果是她和真冬推論的內容為前提,提前把報告書寫了下來。
要寫出她是如何分析和鎖定犯人肖像,要是鑑定結果和她們預想的一樣,她認為搜查一課就不得不照她的分析開始行動了。
即使最後抓到犯人的大概不是她了。
她本來就不適合去現場抓住持有殺人利器的犯人,她只要證明自己能夠在這種案件中派上用場,以後就能有一個適當的位置了,以及那些不相信她的人都得改觀了。
犯人的動機和目的現在她也不知道,她想,這得等到逮捕以後才能知道了。
「繪名前輩!繪名前輩!」
「欸?」
在辦公室寫分析報告到了下午兩點,她沒想到一歌會直接拿著文件跑進科學搜查研究所的辦公室。
這麼激動的模樣,她確定她還沒看見那張紙,就已經知道結果了。
「真的是用30000係數磨過的刀刃!刀柄只做成了好拿、磨成不會傷到手的平滑程度!對刀具沒有那麼執著!所以職業可能真的毫無關係!」
「太好了……!」
一歌把概要說完了以後她才拿到鑑識文件,她現在的心跳也是雀躍不己,就差想直接傳給真冬了。
「這樣,繪名前輩就能抓到犯人了吧?」
繪名不知道一歌是不是故意的,特地在有其他人的辦公室,稍微加大了音量,不過,現在的她也很有自信了。
「我想可以的……!雖然不是我去抓就是了呢。」
「……即使那樣,也會成為繪名前輩的功勞的,請一定要幫助大家抓到犯人……!」
「嗯嗯!謝謝妳喔,一歌!」
一歌知道不要繼續在這裡寒暄比較好,她想繪名還有很多事要忙,所以給繪名打氣後就直接離開了辦公室,而繪名也又立刻坐下來,將這份鑑定書加進了自己的報告。
即使,只是一個小線索,如果真的要從這條線下去搜也算是在大海撈針,但是繪名覺得這條線會成功的。
再怎麼被排擠,她也沒被踢出搜查,她可以提交報告、搜查一課也還是有義務要聽她的報告。
她鼓起勇氣帶著報告去找了管理刑事部的警視,當初繪名申請要當犯罪心理分析官的時候,這個長官還誇過她,她想,對於火燒眉毛又無從下手的事件,這點線索能打動對方吧?
事實證明,她的第一步成功了。
搜查一課被迫改變了搜查方向,不管是磨刀石廠商還是各間風俗店的紅人、以及路上看似在攬客的女人。
犯案時間差從一個月變成了兩個星期,他們也想下一次發生不會再延長成一個月而是兩星期或是更快,因為犯人殺了四個人後已經有足夠自信,而且不會停下殺手,只會想殺更多人。
紅燈區沒有再加裝監視器,更別說那些防火巷,警方考慮過要不要使用無人機監控,考量到犯人發現以後可能會改變犯案地點,還有監控畫面的人力考量,所以才作罷了。
奇蹟的是,負責調查磨刀石廠商和各個販售通路的小組,最先得到了疑似犯人的訊息。
不是餐飲業者、網路創作者,而是個人用戶下的單。
七個月前,在事發紅燈區地域的一棟別墅地址下的單。
登記在該住址下的居民只有一人,其餘皆在一兩年前過世,整個家族只留下了一名二十七歲女子。
搜查一課沒有對該住宅進行搜查,而是調查女子的行蹤,確認她並非在風俗店上班,但是每晚會在路上溜達、穿著成熟又是暗色系、每天出門的髮型和髮色稍有變化,疑似假髮,以男性刑警為數據,是會讓人想多看兩眼的容貌,與繪名的報告符合,最後,有幾天穿高跟鞋、幾天穿運動鞋。
唯一的問題是並沒有發現女子的手有戴什麼來防止指紋殘留。
搜查一課最後派出了一名男性刑警喬裝,在女子停下來的時候去搭訕,其他人在附近待機。
男性刑警刻意表現得有些無賴要牽起女子的手,就是這麼一牽讓他不禁擺出了呼叫同事的手勢。
女子把指紋貼掉了。
最後的事情,就和繪名報告寫的一樣順利──
10
「為什麼要殺人呢?」
作為立功的犯罪心理分析官,繪名這次終於成為了和犯人對話的負責人。
因為住宅裡有許多和三起遺留凶器的案件一模一樣的刀具,被捕到案的犯人是平川直子。
「很無聊。」
「……什麼?」
繪名一時之間不知道對方是在說這個問答很無聊,還是只是因為無聊才去殺的人,她都寧可是前者。
「……東雲小姐是嗎?我反過來問妳,如果和妳有關係的人,一個人都不在了,留下了空蕩蕩的家、可以揮霍的錢財,但是妳又沒事做、沒有人可以說話,不用工作也能生活,做了再有趣的事情也沒有人可以分享,妳要做什麼?」
「……」
繪名沒想到會直接被反問,而且告訴了她在說的就是後者,她無法聽到就立刻把自己置入犯人所說的情境裡,因為她們的差別就是她再怎麼無聊都不會產生殺人的念頭。
「沒做過的事情不是很有趣嗎?那是家人和朋友都在的時候,自己絕對不可能去做的事情,就像現在的東雲小姐,心裡肯定不會有這種想法。」
「哈……」
就算是被說中了現在不會想殺人,那也是理所當然的,所以繪名只是有點無奈。
「妳是專門挑那些在道德上會被譴責的男性嗎?」
繪名不想再被犯人反問了,所以她自己又開啟了下一個問題。
「你們知道被我殺的人是什麼樣的人了?」
「所以,妳確實是刻意挑的?」
繪名不想回答,所以遇到一個問題就用另一個問題反問回去。
「妳不覺得這個世界很不公平嗎?」
「……」
然而犯人卻也是用問題反擊她,站在她的立場,她得和犯人多對話,她就不阻止對方了。
「就算妳是警察,妳害怕深夜走在路上嗎?妳會覺得深夜很危險嗎?妳會的吧?」
「哈……畢竟會有像妳這樣的人。」
「這個回答真是讓人一點都不意外啊,警察小姐。」
剛剛還是東雲小姐,現在改口叫警察,繪名倒是有點不明白犯人的心境為什麼突然變化了。
「妳要不要去叫個男的警察進來回答一樣的問題,他會怕嗎?」
「……」
繪名好像突然明白了犯人想問什麼,只是,那不是她可以贊同的事情。
「明明妳知道我只殺男人,卻還是因為知道有我這樣的人出現,而害怕走在路上被殺掉?那些知道有殺人事件也仍舊會在充滿風俗店的大街閒逛的男人可不是這麼想的,哈哈!」
「所以,妳到底想做什麼?」
對方竟然還笑出來了,繪名倒也沒有特別不爽,只是皺起了眉頭,她得把犯人的想法都記錄下來。
「我不是說了,這世界很不公平嗎?為什麼只有女人在害怕呢?」
「……所以,妳就可以去做一樣的事情,想讓男人害怕?為什麼不是試著去讓女人不害怕?」
這就是繪名知道她在做什麼卻也無法贊同的地方,就是正常人和殺人犯的差異。
「……所以,不是說了我很無聊嗎?有趣,但也只是實驗,我現在才知道沒有用啊。」
「……就因為這樣,妳可能要被判無期徒刑了,一輩子在監獄裡過更無聊的生活?」
「哈!要不是因為同樣身為女性的妳找到了我!證明了我不管做什麼,都只是無趣的結果!」
「……」
繪名不知道要不要同情殺人犯,是個比自己還年輕的女性,她確定按照對方的殺人動機,應該不是被判死刑而是無期徒刑,往後的人生,要過得更無趣,也沒有人會去探監。
但對方卻也是因為孓然一身,才有了這樣的決定,抱著的也不是什麼正義感,也沒有處在被社會壓迫的情況下,只是無聊──
「為什麼留下凶器呢?」
在繪名想結束對話之前,還有要問清楚的事情,想證明自己和真冬都是對的。
「那還能是什麼?想被報導出這是連環殺人事件。」
「刀其實不用磨成那樣就能用妳的手法殺人,為什麼要特地打磨成那樣呢?」
犯人愣了一下,繪名確定,犯人現在才知道不用打磨成那樣。
「自己做凶器和磨刀都很有趣,不是嗎?從頭到尾都是我一手策畫的,這世界上也有男人該害怕的女人,結果害怕我的還是女人!」
「哈……」
答案是跟她和真冬想的差不多,不過果然她還是覺得聽到這樣的發言很無奈,但是她沒有對面前的殺人犯感到生氣。
「……我沒有話要問妳了,在這之後,妳會過上更無聊的生活吧。」
繪名收起了自己的資料就離開了審訊室,這是她第一次被允許與犯人接觸,但她果然覺得,人是無法相互理解的。
把平川直子的身分背景以及行為、思考輸入進數據庫,最後,這個案件就這麼落幕了。
11
「為什麼,在我家慶功?」
真冬都已經把繪名放進房間了,看著繪名打開啤酒要和自己只裝白開水的馬克杯乾杯,她才問出這句話。
「……因為真冬不喜歡去其他地方吧?」
「雖然是那樣,我也沒有說想跟繪名慶功。」
「我說妳啊……」
繪名自己默默喝了一口啤酒,臉上沒有任何「慶功」的感覺,而真冬只是把乾杯過後的馬克杯放到桌上,向後靠著床,靜靜地凝視她。
「所以,繪名的推論是正確的嗎?」
繪名跟真冬一樣挪動身體去讓背後靠著床,膝蓋縮起來之後她雙手捧著啤酒罐靠著嘴唇,有些無精打采地往真冬的臉望過去並反問。
「……結果那些推論裡還參雜了真冬的想法,能說是我自己的嗎?」
「我只說了關於刀的事情,最後決定要往哪個方向找並提交報告的是繪名。」
至少在真冬心裡,繪名是正確的,只是她決定不告訴繪名那個答案──推她入水的人是誰。
真冬沒有想告訴繪名,二十年前是自己救了她一命。
「……反正,就算說我是正確的,也沒那麼開心就是了……就好像在說我跟犯人有一樣的想法。」
「……」
真冬用鼻子呼出了比較大口的氣,她現在知道繪名為什麼看起來不開心了,不過所謂的推理不就是那樣嗎?她不明白為什麼會因為自己的推論正確而不開心。
所以真冬只是稍微往旁邊靠了過去,和繪名的肩膀碰在了一起。
「沒有出現第五個受害者,說要抓現行的繪名在那之前抓到了。」
她想說繪名很厲害,又覺得警察本來就該盡早逮捕犯人,還是沒誇她。
「……不是我去抓的就是了。」
「但是繪名因為這樣,以後就不會被排擠了吧?」
「……」
繪名又沉默地喝了一口啤酒,看都不看真冬,反而還往真冬不在的另一邊稍微側過頭,就盯著繪名的真冬不太明白這是什麼行為。
「繪名?」
她開始思考,是自己想得太膚淺了嗎?只成功了結了一個案件,不代表繪名在警視廳的印象會變好?她都想問繪名是不是曾經還做過什麼嚴重的事了。
「……那妳就不給我傳資料了嗎?」
「什麼?」
沉默過後的繪名擠出來的又是一句她不太理解的話。
「真冬以後就不幫我了嗎?」
「……原來還有這件事啊。」
她根本就沒有想到繪名的地位恢復後,自己還要不要傳資料過去,因為她跟繪名做的約定,是繪名說要什麼她就會傳什麼過去,並不是因為繪名被排擠了。
房間又沉默了,十秒、三十秒,到一分鐘──
「……等等,妳倒是回答啦!」
「……那個是取決於繪名吧。」
繪名看著真冬沒有變化的表情,感覺自己也不是被拒絕了,但還是沒有記起來彼此做的約定內容,她只好嘟嘴稍微不滿的表情。
然後又趕緊別過頭。
她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真冬做那種表情,她們是什麼關係?
「……真冬,我今天也能住下來嗎?」
「繪名不會幾次後就說要跟我同居了吧。」
「欸?那要換一間更大的吧……」
「……」
原來是可以同居的嗎?真冬沒有再順勢問出口。
「所以我今天能住下來嗎……?」
繪名又看著她了,她就盯著繪名依舊雙手捧著啤酒罐靠在唇前的模樣,不知道繪名的酒量如何,卻覺得臉頰比平常紅了一點,已經不是無精打采的表情了,對她眨了眨的雙眼還帶了點稚氣,她內心絲毫沒有要去買一張客人用睡墊的想法。
「隨便妳。」
「嘿嘿。」
她看向前方,繪名則是稍微把頭靠上了她的肩膀,兩人就又這麼不說話了。
聽著繪名又喝一口,她的頭才慢慢往側邊靠,臉頰靠上了繪名不像她一樣會捲起來的柔順頭髮,她閉上了眼睛。
那天的小女孩又浮現在她腦裡了。
很有精神地叫著爸爸、媽媽還有笨蛋,一個人也能在碩大的泳池裡玩得開心,如果那時候的女孩能抬頭看見八樓陽台的她就好了。
會不會跟她揮揮手呢?
然後她腦裡是女孩被推入水中就沒有起來的畫面,二十年前的慌張又一次往她的內心攀爬,她的心臟狂跳,她幻想自己直接從八樓陽台跳下去,進了水中卻是已經連掙扎都沒有的女孩,連她自己都拉不上來。
如果說當下有沒有害怕,那是很害怕的,她都不知道那是深水區。
被救生員抱上來得她沒想到自己鬆懈的瞬間就大哭了起來,她覺得有人死掉了、明明自己一直在看著對方,後面的人都講著語速很快的英文,她根本不知道情況。
她甚至在父母來了以後都不敢回頭看那個女孩。
就這麼,過了二十年。
她一直眺望的女孩就躺在自己肩上,帶著活人的體溫,還有傻呼呼的笑聲。
好像她這二十年來的生活終於有了意義。
「……繪名。」
「嗯?」
她其實想去握住繪名的手,無奈繪名的雙手都捧著啤酒罐。
「……謝謝妳。」
──來找到我。
「欸?雖然不知道謝什麼,但是不客氣?」
「嗯。」
既然繪名來找到她了,她決定了。
這之後她也想守護繪名,至少她守住的生命,還得一直延續才行。
把她自己活下去的寄託,也放到繪名身上了。
12
真冬所屬的法醫研究所雖然位在東京都,但是也同樣受理來自各都道府縣的委託,只要委託人能把遺體送過來。
這次她收到的是來自靜岡縣的委託。
自從上一次發生的男性連續被害殺人事件,不知道哪家媒體多說了一句遺體都是由這間法醫研究所解剖的,這間研究所的工作增加了四成左右。
真冬只接能夠應付的範圍而已,畢竟是有限額的,所以不會增加超過一半。
這次把遺體送來的家屬倒沒有哭天喊地,也沒有很崩潰的樣子,但是真冬還是覺得對方似乎已經精疲力盡,看著很憂傷。
送遺體過來的是年近七十的老婦人,她的十三歲孫女在靜岡縣的某座山上遇害,因為失蹤了兩天早就報了案,後來是在失蹤第三天被帶著獵犬的獵人找到遺體,而不是警方找到的,由當局的鑑識課判定死亡時間就和失蹤日數一樣。
從傷痕能明顯確定死因於刀傷和大量失血,但是老婦人還是要求驗屍,似乎是想知道刀傷以外的事情。
以及那是她唯一的孫女了,即使要破壞遺體,她選擇了想知道孫女的一切,因為連她都不知道孫女怎麼會跑去山上。
接下委託的真冬在遺體送來就立刻進行了解剖。
她倒是在遺體上有一個意外的發現。
女孩的舌頭上有死亡後的刀傷,被割出了一個數字「13」。
當然,她第一時間理解兇手精神有問題,喜歡做殘忍的事情,不過她沒有在女孩身上找到被性侵的跡象,她鬆了一口氣。
她姑且把這個發現寫進了報告書,就沒有更特別的發現了。
從女孩身上的各處紅斑和瘀青能確認是被兇手抓住後猛烈刺進了幾刀,膝蓋和手掌都有生前跌倒受傷的痕跡,受害者和犯人之間有過追逐的可能。
從刺入的部位看,第一刀和第二刀都接近心臟,那是犯人急切刺下去的,第一手沒有其他考量,能從女孩的身高和前幾刀的位置判斷出犯人高出女孩至少十五公分,接著想讓女孩迅速失血而亡才又再女孩倒地之後往心臟刺入。
最後,犯人等到女孩死亡後,撐開她的嘴在舌頭上用另一把沒帶血跡的刀劃下了數字。
真凶殘──真冬不禁在心裡這麼想。
雖然不是東京的案件,真冬還是把這份資料傳給繪名了。
她倒是沒想到,繪名會在兩小時後跑來她的辦公室。
「真冬!」
「……難道繪名要負責那個案件?」
她確定那是靜岡縣的警察署負責的,甚至不是關東地區。
「這是連環殺人事件……!」
「欸?」
繪名這麼一喊,她是想到了那個數字,然後震了一下,也立刻想要問繪名──
「有其他未解決事件,舌頭上也有被畫數字!」
她都還沒問出口,繪名就告訴她想知道的事情了,所以她只是微微張著嘴。
「……不過其他受害者並不是在這裡驗屍的,妳怎麼來找我?」
沒幾秒她就立刻想到了下一個問題,如果真的跟繪名說的一樣是連環殺人事件,而她兩小時前驗屍完畢的遺體是第十三具,那麼前面十二具,她可不知道。
「……那個啊。」
在她眼裡,繪名明顯有點心虛地看向了別處,然後又裝模作樣地咳了兩聲。
「我要去靜岡出差了,想讓真冬一起去的說,其實沒有找到前面十二具遺體,現在有存檔的只有6跟10還有13,但我肯定是連環殺人!因為失蹤人數扣掉這三具遺體,超過了十三人!」
「……」
她面無表情地望著繪名,沒想到就只有三具經過鑑識的遺體,還是這樣沒連續的數字,繪名卻直覺想到了連環殺人,接著找出了失蹤人數。
不過為什麼要她跟著去?
「……我一起去。」
她卻不是問出心裡的疑問。
「那這邊沒問題吧?」
「我安排一下。」
「……嗯,那就麻煩真冬了喔?」
「嗯。」
繪名要去找連環殺人事件的兇手,聽著還是一個人去的,所以真冬不用思考那麼多。
她已經決定要繼續守護繪名了。
這個兇手和上一次的不一樣,是凶殘的人。
就算要為繪名擋刀──
「……」
她覺得應該是不會的,繪名是警察,受過訓練的繪名應該比較厲害,她倒是可以在繪名受傷的時候做些緊急處置。
「什麼時候出發?」
「明天早上,不過我今天晚上就去真冬那裡了,可以吧?」
「嗯。」
繪名就只是來交代這些事,又急著離開了,她真不明白,為什麼不打電話?
不過,她不討厭。
給研究所的其他人排了新的上班時間後,她又拿起了兩小時前傳給繪名的報告。
她相信繪名能解決的,就是,有一些不好的預感。
「靜岡……」
一半靠海、一半靠山的地方。
不要碰到海就好了,她在心裡這麼想著。
TBC.
本來是想一次寫完的,寫到我想表現的另一幕…那麼就下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