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まふえな】深夜電話

1

　　和平常一樣的夜晚。
　　特別有靈感的夜晚，或者說因為白天根本就畫不出來，想畫的時候通常都已經半夜了。
　　凌晨兩點。
　　怕吵到家人所以只開了震動的手機，在桌上不斷震動，畫面上顯示著雖然當初也沒有背下來，但是非常熟悉的號碼，以及號碼主人的名字──

　　『朝比奈真冬』

　　搞什麼？凌晨兩點，那個「乖孩子」打電話給我？
　　我當然會想，她是遇到什麼走投無路的事情，最後還是只能找我嗎？勉為其難地接了起來。
　　然而電話那頭異常安靜，不像是在外面，腦裡閃過了幾個可能性，其中一個是握著手機睡覺，手滑打了過來。
　　但是，聽到了不是睡覺的呼吸聲。

　　「……真冬？」

　　久違地，從自己嘴裡說出這個名字，連我都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氣。
　　那邊沒有立刻回應我，是在準備說些什麼的呼吸聲。

　　『繪名……』

　　也很久違地，聽到她呼喚我的名字，握著繪圖筆的手不禁把指甲用力按進了手心。
　　為什麼？為什麼打電話給我？在這種時間……

　　「哈……」

　　把電話拿遠讓她聽不見我努力沉住氣的聲音，再拿回耳邊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出手汗了。
　　很討厭，真的。

　　「……這是在做什麼？」

　　我們可是……分手了兩年！
　　第一次打電話給我，就是在這種時間，到底有什麼問題？

　　『……抱歉。』
　　「……」

　　對什麼的道歉？花了好長時間才終於要忘掉的感受，又在漸漸浮上心頭，我趕緊給正在畫的東西按了存檔，就怕自己做出了什麼傻事。

　　『抱歉這麼晚打給妳……』

　　結果只是對「現在」的道歉，我把繪圖筆丟到一邊，無奈地將手肘靠上桌面，摀住了自己的雙眼。

　　「妳也、知道……」

　　雖然，她肯定也知道另一件事──

　　『繪名，還沒睡嗎……？』
　　「哈……睡了就不會接了。」

　　如果要統計我在凌晨兩點是已經睡了的日子多、還是還沒睡的日子多，那肯定是後者，她當然也知道的一件事。

　　「所以，妳有什麼事？」

　　知道我還沒睡才打過來的，這種時間，「乖孩子」究竟要做什麼？

　　『我睡不著……想聽繪名的聲音。』
　　「……」

　　被手掌摀住的雙眼即使什麼也看不見還是睜大了。
　　有一種無法準確命名的情緒從胸口往喉嚨要湧上來，放開了我的眼睛轉而扯住了領口，我說，這算什麼？
　　分手後才……

　　『繪名？抱歉……給妳添麻煩了嗎？』
　　「已經不想聽到妳那種根本不知道是不是真心的道歉了好嗎？」

　　明明電話另一端的聲音，就算是錯覺，也聽起來特別溫柔，卻還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把埋怨脫口而出。

　　『……謝謝妳接電話，繪名。』
　　「妳這……」

　　才不是說不想聽對不起就想聽她道謝。

　　『……還能繼續跟我說一點話嗎？』
　　「……」

　　明明大可把電話掛了，自己卻也沒這麼做，只是把手機握到手汗越來越明顯，另一手就要把睡衣的領口扯壞了，一點都不想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表情。

　　『……不能的話，我不會再這麼做了……』
　　「……我還什麼都沒說吧……」

　　把腳抬到了椅子上縮了起來，只是一通電話而已，傳過來的只有她的聲音，卻不禁想像了她和我一樣縮起來躺在棉被裡無助的感覺，想說一句活該，又不是真的那麼想。

　　『……繪名，在畫畫嗎？』

　　明明也沒答應，她開始問我問題了，我沒有把手機拿遠，也不管會不會被她聽到，又用力深呼吸了一口氣。

　　「嗯。」

　　真冬，不問我過得怎麼樣，只問我現在是不是在畫畫啊……
　　眨了眨眼睛，知道眼眶裡已經有淚水了，但不是眨幾下就會流出來的，我終於換了一隻手拿手機。

　　『……我偶爾會看的。』
　　「……嗯。」

　　我知道，粉絲列表裡，她的帳號又沒消失。
　　雖然很想直接把她移除，礙於想被看的自尊心……那時候沒那麼做呢。

　　『繪名……我想聽妳說話。』
　　「……我沒什麼要跟妳說的。」
　　『……是喔。』

　　突然這樣一通電話打來說睡不著、想聽我的聲音，到底要我說什麼？豈不是讓我說說話她就睡著了？

　　「所以真冬說話。」

　　反正她睡不睡得著又跟我沒關係。

　　『繪名……』

　　結果她只是又叫了一次我的名字，聽見了棉被摩擦的聲音，就像她翻身了一樣。

　　『繪名還是早點睡比較好。』

　　她算什麼……

　　「……我明天又不用早起。」
　　『那……繪名都睡得好嗎？』
　　「……」

　　腦裡一瞬間閃過了睡得好和睡不好的日子，大概是只有睡不好的時候會記得，畢竟睡不好就等於醒著……也就沒能立刻開口跟她說睡得好，但其實也不怎麼差的。

　　『我今天難得失眠了。』
　　「我想也是哦……」

　　要不然也不會打電話過來了。

　　『想了很多可以助眠的辦法……覺得……聽妳的聲音可以睡著。』
　　「……」

　　下意識咬住了嘴唇，要是不咬住的話，感覺已經湧上喉嚨的情緒，就要這麼掙脫而出。
　　我把臉埋進了膝蓋裡，另一隻手在後腦上亂撥頭髮，努力掙扎，就只為了不讓注意力放在眼睛上，睜開眼就要模糊了。

　　「為什麼……妳總是這樣……」
　　『繪名……？』

　　說著這些好像我們還在交往一樣的話。

　　『……繪名，在哭嗎？抱歉……』
　　「所以我不是說、不想、聽到……」
　　『但是不和繪名道歉的話……胸口會痛……』
　　「……」

　　從膝蓋抬起臉後已經什麼都看不清楚了，不想跟她說話，也不想被她聽見吸鼻涕的聲音，卻還是因為流下來的感覺太癢了，忍不住吸了一次。
　　緊緊瞇住眼睛，兩眼掉出了不同分量的眼淚滴到膝蓋，拉起了睡衣衣角把水滴吸走。

　　『……明天也能打給繪名嗎？』
　　「……妳是要掛電話了嗎？」

　　莫名覺得很委屈，眨個眼又流出了眼淚，感覺心跳加重了起來，呼吸都得呼出聲音。

　　『只是先問……』
　　「不是睡不著才打的嗎？」

　　電話那端的嗓音始終是同一種音調，沒有其他起伏，就只有我一個人因為聽到前女友的聲音感覺又受到了二度傷害嗎？

　　『明天……也想知道妳睡了沒。』

　　所以說，這樣，一陣又一陣往心裡刺的感覺，憑什麼，只有我……

　　「……隨便妳。」

　　卻說不出傷害她的話。

　　『那我……明天也打給繪名。』
　　「哼。」

　　想應一聲嗯的，但就是坦率不起來。

　　『抱歉，繪名，我先睡了……晚安。』
　　「……晚安。」

　　反射性回覆了晚安，手機還抵著耳朵，卻遲遲沒有聽見掛斷的聲音，從耳朵拿開想確認到底有沒有結束通話，才在看清楚畫面的瞬間被掛斷了。

　　「到底是怎樣……笨蛋……笨蛋嗎？」

　　把手機放回桌上，又忍不住把臉埋進了膝蓋裡，在那瞬間，其實好的和壞的回憶都想不起來，只覺得心裡被留了一大堆委屈。
　　連挽留都做不到的人，事到如今打什麼電話給我。
　　還不如永遠都不知道長進，一想到這不是我讓她改變的地方，那麼是誰？又瞬間滿肚子火。
　　當然也覺得……如果有那樣的人，今天就不是打電話給我了。

2

　　今天沒有睡不著的感覺，甚至覺得如果躺上床了，或許能立刻入睡。
　　但是，說了要打電話給繪名。
　　十二點躺進了棉被裡，即使比昨天早了兩小時，我想繪名應該也在的……
　　所以我按照約定撥了過去。

　　『……今天還真是早。』

　　接起來的繪名，沒有給我打招呼的時間就先說了一句話。

　　「也不算……早吧。」

　　早上八點的課，算上去學校的時間，如果要睡眠充足的話，我想十點半左右睡更好。

　　『所以，妳昨天睡不著，今天又是為什麼打給我？只是因為說了要打過來？』

　　繪名的語氣比昨天還強硬了許多……挺好的，沒有在哭就好了。
　　她昨天也沒告訴我為什麼哭，今天大概也不能問了吧。
　　但是，她的問題……

　　「如果要有什麼理由……今天也是想聽繪名的聲音。」

　　我應該昨天就這麼說了。

　　『我說……妳就沒想著要聽其他人的聲音？』

　　然而為什麼會這樣反問？
　　如果是繪名的聲音，還有其他想聽的……在不同場合的聲音，但是，其他人，我從來沒想過，被她問了也沒有想到誰。

　　「繪名……沒有的。」
　　『……』

　　電話另一端傳來了她不太平穩的呼吸聲，其實我知道，我打電話給繪名，對她來說是什麼意義……
　　……我也沒說過，和她分手後就不喜歡她了。
　　即使我當初也沒能和她說出喜歡。
　　但是，繪名好像是因為不喜歡我才分手的，所以，覺得給她添麻煩了。

　　「……繪名有想聽其他人的聲音嗎？」

　　繪名，還有沒有喜歡上其他人，我不知道，也在問出口後，有點害怕知道答案。

　　『想聽誰的聲音的人又不是我，別說得好像我就想聽妳的聲音……』
　　「……是喔。」

　　所以，這種回答意外地還挺令人安心的，因為如果有的話她一定會說的，那麼，就是沒有，也不用繼續追問惹她不開心了。

　　「繪名，今天也在畫畫嗎？」
　　『……姑且畫完了。』

　　那是不用急著趕工的意思，並不是真的完成了，肯定還要修改的吧。
　　不知道她畫的是不是會放上那個帳號的圖，總之沒有在那裡看見。

　　「不早點睡嗎？」

　　想起繪名以前，畫完的話就會去睡覺的。

　　『妳這兩天是打來監督我睡覺的嗎？』

　　雖然不是……

　　「……因為知道睡不著的感覺，希望繪名能擁有好的睡眠。」
　　『所以說……妳到底……是用什麼心情在跟我說這些話的……』

　　繪名的聲音又變得和昨天一樣了，帶著一點氣憤的感覺，聲音在顫抖，好像下一句話又會聽見她的哭腔。
　　我曾經，時常聽見的。
　　因為我總是讓她失望。
　　所以不知道，我真正想說的話，會不會又讓她失望……我不打算說。

　　「……我想，繪名也躺在床上和我講電話，希望妳聽著我的聲音，也會漸漸想睡……」
　　『……什麼啊。』

　　語氣，稍微好了一些。

　　「……繪名。」
　　『知道了知道了，關機……躺上床就是了。』

　　不是要催促她的，我想說別的，但是她突然就答應了，確實聽見了她在移動的聲音，有棉被還是枕頭摩擦的聲音。
　　……繪名，我能說那種話嗎？

　　「……繪名。」
　　『什麼啦，我已經躺好了。』
　　「我想……見妳。」
　　『欸……』

　　昨天，聽見繪名的聲音，其實後來也沒有睡好……但是，失眠也不覺得痛苦。
　　對繪名的感情，就像是從上鎖的箱子裡被打開了，逐漸膨脹、塞不回去，回憶起了曾經的時光，想起了繪名偶爾露出笑容就是她真的非常開心的時候。
　　我惹哭過她幾次，她會很生氣地跟我說笨蛋什麼的，我卻沒辦法理解她為什麼那麼傷心，只覺得看見那樣的繪名，心臟也好像被揪住了。
　　繪名因為跟我在一起，生氣、無奈、不高興的時候比笑著的時候還多，所以，她說分手，我也同意了。
　　沒有我的話，她就不會做出那些我也跟著痛苦的事了吧。
　　但是……

　　「……我想見妳，繪名。」

　　即使箱子上鎖了，那它也是在那裡保存著什麼，沒有被我丟掉。

　　『……嗯。』

　　從手機傳出她輕輕的一句應聲，手機被我躺在枕頭和耳朵之間，我閉上了眼睛，忍不住用力吸了一口氣。
　　那口氣進到胸腔的同時，就像是要把什麼擠出來，卻是從眼眶擠出了淚水。

　　「見面、然後……還有其他，想和妳說的話……」
　　『……嗯。』

　　不能在電話裡說，想要見到她，好好和她說。

　　「抱歉……讓妳……等了兩年。」
　　『……唔……嗯、』

　　繪名，最後還是連應聲都變成了哭腔，突然想起了那些……睜開眼，她就睡在我旁邊的一些短暫時光。

　　「……要睡了嗎？繪名，我可以等妳睡著……」
　　『笨蛋吧……才不用。』

　　雖然想說她說是的話就是，但又有點不想跟她說。

　　「那……我要睡了，晚安，繪名。」

　　希望繪名早點睡，所以今天就不要繼續說話了。

　　『……晚安，真冬。』

　　手機還在我和枕頭之間，我沒有抽出來按下結束通話，或許，再一下下就好……聽著繪名的呼吸。

　　『掛電話啦，笨蛋。』

　　還有她最後罵我的聲音。

3

　　兩年是什麼樣的時間，對還是學生的我們，放在一切升學路上都不覺得有多久，畢竟是六年、三年、三年、四年這樣的過程……但是，可以讓所有事物都從熟悉變成不熟悉。
　　真冬已經是大學二年級了，這兩年我都沒有見到她。
　　走到約定的地點，看到我知道肯定會提早出現的她垂頭在背英文單字的模樣，我不禁停下了腳步，就這樣遠遠望著她。
　　穿著我沒見過的衣服、鞋子，還有背包，卻是沒有改變的髮型和風格，一切都是那麼熟悉又不熟悉，忽近忽遠。
　　心臟就像是警告一樣，總是會在一些時候，用力敲擊，彷彿有一瞬間被掏空，但我沒有不想見到真冬，只是站在這裡猶豫，第一句要和她說什麼……

　　「啊……」

　　不過她沒有給我思考時間，為什麼會突然抬頭，第一眼就轉頭看向我這裡？
　　好像只有我們的時間被暫停了，只有身邊的空氣在流動，不管是什麼都變得模糊，能看清楚的只有她一個人……
　　她放下了手中的單字本，提了一下背包就往我走了過來，站在我面前然後一話也不說。
　　那個，舉在腰邊的手是什麼意思。

　　「……想做什麼？」
　　「……抱妳。」
　　「……」

　　不想被覺得為了見她所以精心打扮了，今天沒有編辮子，所以耳朵都被遮住了，雖然不會被她看見好像在發燙的耳朵……還是撇過頭不想看她的眼睛。

　　「那還不快點……」
　　「……嗯。」

　　小聲嘀咕了一下，她就靠了過來，我被她輕輕抱進懷裡、再被緊緊抱住，下意識就把臉往她的肩膀埋了。

　　「……繪名。」
　　「……有話快說。」

　　我等了兩年，並不等於我還有耐心，多幾分鐘我可是等不起的。

　　「能在這裡吻妳嗎？」
　　「……哈？」

　　不是這句話吧？雖然不是這句話……雖然不是……！

　　「……！」

　　沒有等到我回答，她伸手撥開了我耳邊的頭髮，嘴唇碰上了我的耳垂。

　　「……我們還能在一起嗎？」
　　「……！？」

　　不是為了什麼，她就是為了對著我的耳朵說話才靠過來的，害我的身體就像是受到什麼刺激一樣震了一下。

　　「那也不是不……唔、」

　　行……
　　就在這麼、大庭廣眾之下，她捧住了我的臉像是要遮住我們會觸碰到的地方一樣遮著，然後堵住了我的嘴唇。
　　她，心裡有沒有我們分手的概念？

　　「……我害怕聽到答案，所以不聽了，繪名。」
　　「……」

　　放開我之後，還這麼理所當然地拒絕讓我回答。

　　「所以……因為沒有開始，妳也不能再跟我說結束了，繪名。」
　　「什麼……跟什麼……」

　　之前，真冬雖然說不出喜歡，到最後也沒有理解自己對我做的事情就是喜歡我，但是，有一件事她做得比我都還厲害的。
　　現在也一樣……一直都沒變的，唯一一種慾望。

　　「……就這麼簡單原諒妳的話我也太虧了吧。」
　　「但是，繪名喜歡的是我吧。」
　　「是嗎？」
　　「不是嗎？」
　　「不知道喔。」
　　「繪名……？」

　　她那因為佔有慾有點不知所措的模樣，真的很可愛。

　　「……嗯，果然還是喜歡這樣的妳。」

　　上一次就該好好佔有我的，笨蛋。

　　「……那就、好。」

　　因為回應她的情感而放心的模樣，至今她仍然不知道是喜歡。

　　「所以，妳這是要在街上抱我到什麼時候？」
　　「……兩年份。」

　　就不該因為兩通電話跟她和好的。
　　但是，算了，丟下這麼喜歡我的她，我也是笨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