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まふえな】隱性需求
*文長2萬字
*本來是想理一下真冬為什麼會喜歡繪名，好像也沒理出來(?)
01
回到家了，卻沒有任何「回到家」的感覺，朝比奈真冬在自己的房門前呆滯了幾秒才得以往內走。
她沒有開燈，因為房間內本來就有水族箱的照明，她將書包放到了一直以來的位置，才又開了桌上的檯燈。
腦裡和行事曆都寫了很多要做的事情，她卻沒有動手開始做任何一件事，她有些空洞地望著電腦，還有桌上不該是空著的那一處。
合成器沒有了。
本就什麼都沒有的房間，彷彿更沒有屬於她的東西了。
房間裡的都屬於「乖孩子」朝比奈真冬的，而不是「朝比奈真冬」的。
她坐著深呼吸了幾口氣，才終於動手從書包裡拿出了今天從學校拿回來的一張紙。
成績單。
那一排裡不全是她看習慣了的「100」，而是9開頭的數字，而且出現了三次。
考試失誤了，雖然也沒有多大的失誤，錯個三題也依舊能夠保持名次，她本來可以說是題目太難，但她明確知道寫錯的答案是自己粗心大意，所以她無法這麼說。
她覺得有點缺氧。
要好用力呼吸才能讓血液順暢一樣的感覺。
腦裡又不小心浮現了今天在學校忘了對同學微笑的一幕，背後立刻打了一個寒顫，從胃裡翻出了能讓她說出「噁心」的感覺。
「哈……」
她母親正好出去買東西了，所以沒有在回家的時候遇到，但是一想到待會就會聽見開門聲，她皮膚也立刻發冷了起來。
明明是從小待到大的家。
「哈……」
好噁心，但那不是要嘔吐的感覺，真冬只是雙手握著雙臂，在不足以讓人顫抖的室溫下發寒。
一切都是那麼糟心。
『嘟嘟──』
在書包裡的手機傳出了震動，正好轉移了她一些注意力，可她又不禁想到如果打開畫面看見的就是「母親」呢？
她已經在家裡了，如果是母親打來的電話或是傳來的訊息，其實也沒有什麼問題。
只要不是突然出現在她背後──問她為什麼在發抖。
「……」
她還是拿出了手機，上面是無關緊要的某個補習班廣告訊息。
「哈……」
跟剛剛無法呼吸的感覺不一樣，這只是鬆了一口氣。
已經解鎖手機的她順手按下了最常瀏覽的SNS，先跑出來的是上次刷到的進度，等不到兩秒便呈現了可以滑下來的模樣。
她沒有一個一個看上去，而是直接跳到了最上面，顯示了最新動態──
「又是這樣骯髒的線……」
那個熟悉的帳號正好上傳了一張只是草稿程度的畫。
雜亂的線和塗上的暗色系色塊全部混在了一起──在她眼裡看起來是這樣的。
「為什麼……」
但是看著這張雜亂的草稿，她意外地發現自己能夠接受。
什麼都混在一起、直線曲線和沒有接在一起的線，即使勾勒出了輪廓，為了讓人明白物體是什麼顏色而塗上去的水彩暈染色塊，又令畫面顯得更為髒亂，更何況沒有亮色，在她眼裡是無法形容的混濁。
「繪名，為什麼……」
她卻因為這張草稿而舒緩了剛剛的心情。
是繪名的畫變好了嗎？但那只是一張潦草又混濁的畫。
她不知道、又或許知道──她只是，感覺自己的心情被畫出來了。
好像，看著那張草稿就能得到抒發。
所以，她不禁按下了愛心，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她不過是想說「這張畫可以」而已。
按下愛心以後，上方又顯示有了新的動態，心情得到舒緩的她滑了下來──依然是繪名，但換成另一個帳號了。
「……」
東雲繪名開了不知道幾個濾鏡的自拍，拍照角度分明不是給女性粉絲看的。
真冬沒有什麼興趣。
但至少沒有繼續增加任何負面心情，她又往回滑看了一眼剛剛的草稿。
「為什麼……」
她還是不明白，為什麼看著這個連畫都論不上的草稿，心情舒服了許多。
02
「咦？」
從自拍帳號切回繪圖帳號的繪名震驚地盯著通知欄上顯示的名字。
『雪 已喜歡妳的推文』
她眼睛睜著就好像不會動了。
「咦……？」
從通知裡的頭像點進去確實是她知道的「雪」的帳號，而不是名字也叫雪的其他追蹤者。
此時此刻她頭上冒出了兩個以上的問號。
「真、真冬？」
她萬萬沒想到，為了抒發心情隨便撇的一張塗鴉，被絕對不可能誇獎的人按了喜歡。
不如說，真冬按過任何一張圖喜歡嗎？她以為對方只是會看一下而已，不玩這些社交網站上的功能。
「不、不是手滑吧？」
她實在是非常想直接傳訊息問真冬，甚至都已經點開了聊天視窗又縮回，就怕真冬真的是手滑，然後那個愛心就被收回了，她可不想變成這種情況。
不管怎麼說，她先截圖起來了。
其實就連她自己都明白，這根本不是什麼好看的東西，只是畫出來有解脫的感覺而已，而且她都有自覺這種塗鴉如果被真冬看見一定會被說線很髒，但是對方卻按了喜歡？
真冬應該不會有手滑這種失誤吧──她都開始說服自己了。
她總覺得，既然是被真冬按的喜歡，好像就有義務把這張圖畫好了。
但是，她真的很不解。
這張圖下就一個愛心，也就是說給這種「很髒」的塗鴉按了喜歡的就只有雪一個用戶而已。
她並不是真的想要什麼回饋才把這個難看的塗鴉發上去的，只是既然連那個評語總是一針見血的真冬都讚賞了？那麼再多一點反應也是有可能的吧？
果然只是真冬的手滑──她又洩氣地這麼想，因為平常會給她點喜歡的用戶，又沒有給這張塗鴉點喜歡。
「真是的……」
不想繼續看著這個回饋總是不如預期的帳號，她又切回了自拍帳號。
「才發上去十分鐘都兩千喜歡了……」
她皺起了眉頭，她確實知道這樣拍照會有很多人喜歡，而且也沒那麼在意兩個帳號之間的差距了，但是果然想不明白。
她再次點進了雪的帳號，偷看了對方點喜歡的內容，顯示在最上面的就是剛剛那張塗鴉，然後就沒有其他東西了。
雪不可能有喜歡的東西──現在應該是這樣的，所以，她還是當作是手滑了。
「啊啊啊──！」
想到那只是別人的手滑，但別人確實得先看見那張畫才有辦法手滑的，點了喜歡卻什麼也沒說、沒有傳來任何訊息，她鬱悶地開始在床鋪上亂拍四肢。
但其實令她更鬱悶的是，竟然會因為真冬的這點小動作就在意得要命的自己。
03
真冬有好一陣子沒有在約定的時間參加25的聊天室了，因為她母親夜晚在外面走動的腳步聲，讓她非常不安。
明明以前，她母親那時候都睡了，現在卻像是在等待真冬房裡的動靜一樣，一有什麼不對就會開門走進來似的，隨時處在這樣的不安之下。
所以她只能做一些靜態又不會發出聲音的事情。
讀書。
當然還有寫一些歌詞。
不然就是看一下手機。
「繪名……上傳了新的啊。」
她滑著手機又看見了繪名新上傳的畫，就接在她連看都沒看清楚的自拍照下面，是上次那張草稿變成線稿的模樣，色塊也變得清晰一些了。
如果說之前的草稿是混濁的潭水，變成了上了底色的線稿後，她覺得──大概是寂靜又高壓卻無氧的空間。
「……」
她沒有明白繪名畫這種東西的意圖，也跟她們正在製作的歌曲沒有關係，所以才會上傳到這個帳號的。
但是她不知道為什麼，這張畫又讓她緊繃的心情稍微放鬆下來了，明明是看起來帶著負面情感的畫。
這張畫就好像是把她想說的東西說出來了，她不知道她想說的是什麼，不過看著畫就感覺有人幫她說了。
「繪名，好奇怪啊……」
沒想到自己會從有很多地方需要改進的畫上得到放鬆，她不曉得要不要跟繪名說這張畫要改進的地方，還是就等著繪名繼續畫完。
至少，她也沒有想跟繪名說話的心情──跟任何人都沒有。
所以她只是又點下了那個愛心，表示這張畫「可以」，然後放下手機，繼續專注在面前的題目上。
不過她才看了題目，都還沒開始做題，就又拿起了手機看了一下畫面。
除了顯示時間和氣溫以及鬧鈴外，沒有任何變化。
她在期待什麼？
她自己也莫名歪了頭，她不知道。
或許是下意識認為繪名應該要對自己的舉動有所反應？還是立刻的那種。
她稍微仰起了頭，不明白自己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再次低頭看題目後，就忘記了。
04
真冬雖然不敢在母親認為的睡覺時間發出聲音了，但她可以假裝自己已經入睡了，讓房間再無動靜，其實人來到了SEKAI。
她好不容易找到來SEKAI喘口氣的時間，已經是那天的晚上十二點過後了。
Miku他們沒有立刻出現來打招呼，真冬認為沒有約定也不是特別要來找他們的時候，或許他們早就去休息了。
而且她確實是想一個人靜一靜，在「家」以外的安靜空間，想要一個人自在地待著──
「……」
看著不遠處，她突然意識到自己不是一個人。
能來到這個SEKAI的活人就只有四個人，會躺在地上拿手機看起來像在自拍的人，肯定不會是奏，如果是瑞希的話，她感覺Miku他們會在旁邊聊天，但瑞希應該不會躺在地上拍照。
所以那個人肯定只能是東雲繪名了。
繪名就躺在已經充滿了她們各自帶來的私人物品的小空間，拍著真冬現在想像不到畫面的自拍。
她是想一個人靜一靜的，但雙腳下意識走了過去。
她沒有太靠近，就是站在了繪名的視角應該能看見自己的位置。
「欸……呀！？真冬！？嚇死我了！」
被走近也沒有出聲的真冬嚇了一跳，繪名就像是觸發機關的玩具一樣瞬間坐了起來。
「……繪名。」
她還站著，不知道要不要坐下，只是想要一個人靜一靜的心情也沒那麼強烈了。
「真冬……總覺得好久不見？話說，妳竟然來了，怎麼不跟大家說一聲……啊，也是，還沒到25點呢。」
繪名一邊說著一邊拍了拍旁邊的位置示意真冬可以坐下，真冬確實坐了過去。
「所以，怎麼來了？」
繪名還握著手機，雙手放在了彎起來的膝蓋上，側過頭盯著除了上半身以外差不多跟她同一個姿勢的真冬。
「……想靜一靜。」
「是喔。」
得到的答案不意外，繪名把頭往另一邊轉並哼了一下，因為真冬說的又跟做的不一樣了。
想靜一靜的話明明可以不要靠近自己，還聽自己的坐下了。
「啊……說起來。」
所以她也毫不猶豫地打算跟真冬聊天。
「妳……給我的塗鴉按了喜歡？」
但她問出口的時候還是小心翼翼，就怕真冬一臉疑惑地看著自己。
「喜歡？」
真冬是愣了一下，因為她沒立刻想起來，不過也沒有那麼遲。
「那個按鈕叫做喜歡嗎？」
「……欸？啊、嗯……」
然後連繪名都愣了兩下。
她腦裡第一個浮現的想法是──確實，真冬不知道那個功能叫喜歡也是正常的吧，畢竟只拿來看新情報──但是，那不就是另一個意思了嗎？
「等、等一下，所以不是手滑？妳、妳真的給我按了？」
「……畫得很好啊。」
「欸、欸？」
繪名就像是被定住了一樣一動也不動，眼睛睜得比平時還大，甚至連嘴都有點張開了，她還沒辦法消化自己從真冬那裡得到了什麼評價。
「雖然線和上色都很髒。」
「……那、那個我知道好嗎？之前也是這樣畫的時候被真冬說了很髒，所以就覺得妳怎麼可能……會說好？」
熟悉的評語，但已經沒有之前那麼激動了，因為她真的確定了，真冬是真心說那張塗鴉畫得不錯，才連著按了兩次「喜歡」，即使真冬不知道那個按鈕是喜歡。
「嗯，和以前一樣……但是，也有可能已經不一樣了……繪名不是有去繪畫教室？」
「妳該不會真的是在誇我吧？」
繪名有點懷疑，她不禁瞇起眼睛盯著旁邊的真冬，像是要把對方找出破綻──來確定這個是假的真冬，可能只是SEKAI給她看到的假象什麼的。
「可能……」
「……」
就像突然把溫度計放到熱水中，一股熱直接攀升到了繪名的腦袋，她嘴巴張著，但非常努力地在讓嘴巴不要變成奇怪的幅度，最後她只能趕緊把頭轉到另一邊。
不是，冷靜一點──轉過去的她用雙手拍著臉頰，她唯一慶幸的是真冬可能不知道這些都是什麼反應，所以又輕咳了兩聲才轉過來。
她用真冬今天有點奇怪的藉口說服了自己不要輕易相信，卻又無法壓抑那份開心。
「所、所以，是哪裡不一樣？」
然後還要繼續確認真冬是不是認真的。
「……看到之後，稍微能夠放鬆……」
「欸？」
不過這個答案令她有點意外，卻也不意外真冬其實不是因為畫面才說好的。
繪名自己也鬆了一口氣，她不是要畫一張路人都會覺得好看的圖，而是想讓看的人都能明白她想畫的是什麼。
雖然那不是會令人放鬆的內容，繪名想，自己可能只是成功傳達給真冬了──那是為了宣洩情緒畫出來的，自己也因為畫出來之後好多了。
「以真冬來說，這不是一大進步嘛。」
「……是嗎？」
「嘿嘿……而且是因為我的畫呀……」
「只有那一張而已。」
「這麼掃興的事就不用補充了好嗎？」
嘴上這麼說，繪名臉上的笑容並沒有消失，不過她也只能開心一下，她後知後覺意識到了真冬對塗鴉有所感受的原因。
「……真冬，遇到什麼事了嗎？」
「什麼都沒有……和平常一樣。」
「和平常一樣……」
繪名知道的，真冬的平常可一點都不平常，那是會讓人充滿壓力的平常，雖然對真冬來說，確實就是沒遇到什麼事。
「等一下時間到了會上線嗎？」
「……應該不行，母親最近對房間有沒有聲音很敏感。」
「還說和平常一樣……」
繪名臉上的笑容已經完全消失了，剩下的是擔憂的神情，因為她完全能明白這不只是真冬母親對聲音敏感那麼簡單而已。
那得是真冬被母親進了幾次房間才能得出的結論？
但是，她又能做什麼？
總是想也沒想就說出「妳應該跟母親提出妳的想法」，不過上次她已經醒悟了，她沒有考慮到真冬的心情，那對別人並不是能輕易辦到的事，所以她現在不會這麼說了。
所以她現在，這個當下到底能為真冬做些什麼？
「我……在這裡陪妳到上線時間喔？」
她想給真冬一些安心的感覺，卻不知道真冬要不要人陪，所以說話又小心翼翼了起來。
「……」
真冬沒有應聲，那就是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或者說，人已經開始發呆了。
繪名也不想刻意找話題，她想起真冬說了自己是要來靜一靜的，那她就繼續做自己的事。
開始檢查剛剛的那些自拍。
因為是在SEKAI裡拍的，如果真的有滿意的，要上傳之前得先把看起來不會存在於現實的空間給添加一些什麼，才不會讓人有所懷疑。
不過她是躺在帶來的墊子上拍的，所以她覺得應該沒什麼問題。
挑來挑去感覺都不錯，但還是得選一張出來上傳，接著開始加工──
「繪名，為什麼總是要修圖？」
「欸？」
繪名沒想到說要靜一靜的人又自己找話題了。
「修了之後，不就不是繪名了嗎？」
而且竟然不是要說沒修圖也很好看。
「沒差那麼多好嗎！？難道妳看著疊過濾鏡後的照片，說不出這是我嗎！」
繪名立刻展示了剛修好的照片給真冬，真冬瞥了一眼手機、再瞥一眼繪名本人，又看回了手機畫面。
「……雖然是繪名。」
但又不是真的繪名──真冬把話吞回去了。
她平常難道就不是「被修改過後的」朝比奈真冬嗎？
「總覺得妳還想說什麼但不說就算了吧？」
繪名今天沒打算跟真冬爭些什麼，因為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了，也記著自己剛剛開口說了要陪對方，她就把手機收回，開始準備給這張照片配文。
真冬就在旁邊看著繪名給照片繼續加工、打上了一些簡單又引人注目的文字，並加了不少話題標籤。
真冬不是很明白，她知道這些用途──增加觸及率──但是為什麼要在自拍上面增加？
為什麼繪名要讓自拍被更多人看見？
人是出於什麼心態，會做出這種事的？
「繪名……是想得到很多『喜歡』嗎？」
「……欸？」
真冬只是把那個愛心的名字說出來了而已。
「把不真實的自拍發上去、又打很多可以被人觸及的標籤的行為……」
「我說，這是在故意找架吵？這麼正常的行為被妳說得好像很奇怪……」
繪名想解釋又不只她一個人這麼做，不過她沒有說出口，她反覆在心裡默念今天不跟真冬爭。
「我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而已，所以想知道。」
「……妳是真的好奇？」
繪名有點困惑，但真冬點了點頭，這讓她更困擾了。
只是一件很普通的事，要讓她怎麼解釋？
「所以，繪名，是想被很多人喜歡嗎？」
「……是啊，是啦，就是妳說的那樣！我想被承認、想得到誇獎、想得到注目！但是，也只有這種辦法……」
也沒有什麼需要對彼此隱瞞的，不過繪名還是有點氣憤地說了出來，因為她當然也知道靠這種辦法，得到的也不是真心的喜歡。
「那我反問啊，真冬自己呢？真冬難道就不是因為想被人喜歡，才繼續裝作優等生的模樣嗎？」
「欸……」
這是真冬想也沒想過的，繪名也是被問了才想到的，朝比奈真冬的行為，才是完全照著別人的喜好吧？
雖然她知道真冬的能力不是假裝的，她說的是態度。
「我……」
真冬有一瞬間無法思考了。
她是想被別人喜歡嗎？
她連喜歡是什麼都不太清楚，她卻想從別人那裡獲得這種情感嗎？
不是的，她只是──真冬不禁伸手捉住了胸口。
「哈……」
她只是沒有「自己」可以呈現。
那麼，不也有其他假象可以呈現給別人嗎？為什麼，選了優等生？
不知道，真冬怎麼可能知道？好像有什麼阻塞了她的思考，還有什麼阻塞了體內溫度調節，她瞬間發冷──
「真、真冬？抱歉……我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我只是……把問題丟回去……」
是常看見的，真冬不舒服的模樣，繪名立刻伸手摸上了真冬的背，她沒想到這種簡單的問題會令對方有這種反應。
「繪名……」
繪名也從前面伸過來的手就像救命稻草一樣，她立刻緊緊抓住了繪名的手臂，重新得到了體溫，呼吸也立刻平穩了下來。
「繪名……如果我裝成優等生，是想被其他人喜歡，那麼在妳們面前這副模樣的我呢……？是因為想被討厭嗎……？」
真冬無法理解，她如果真的是想被喜歡，那麼這副模樣，不就是會被人討厭的意思嗎？她也沒有這種想法。
「等一下，不是這樣說的吧？妳肯定沒那麼想，但是當初確實……有點討人厭。」
「繪名之前說過討厭我呢。」
「那、那個已經過去了！我現在……欸……」
討厭的相反就一定是喜歡嗎？繪名差一點吐出來的話並不是「現在不討厭」，而是「現在喜歡」，所以她自己愣了一下。
她就保持一隻手在真冬背上、另一隻手被真冬抓著的姿勢，像在思考什麼一樣垂著頭，眼睛睜得比平時還大，甚至深呼吸了起來。
繪名想起了自己說出討厭真冬的時候，是因為覺得喜歡OWN的自己被小瞧了。
她到現在也還是很喜歡OWN，但那不就是真冬嗎？
她不是喜歡真冬的歌詞、曲子和編曲嗎？身材和臉也挺欣賞的，什麼都能做好的天才雖然也令人火大，卻又羨慕而不是嫉妒不是嗎？個性她只覺得那是沒辦法的，所以，現在呢？
「繪名？」
「……」
她可不能用「不討厭」來形容真冬，真冬身上她喜歡的點可多了。
不如說，除去真冬真實的個性，她有不喜歡的地方嗎？
後知後覺意識到的情感，讓她瞬間就退縮了起來。
「真冬，抱歉，當我沒問過吧？這個問題也沒有什麼意義呢……」
除了逃避話題，她也真心感到抱歉，明明知道真冬不是為了討好誰才裝出優等生模樣的，只是不想被擔心而已，她就不該那麼說。
「……是嗎？」
真冬放開了繪名的手，在她背上的手也被默默收回了，她的背後因此有點發涼，她不禁抱住了自己的雙臂。
她有一點想法，卻沒有說出口──雖然繪名說沒有意義，這個問題卻讓她發寒，肯定有什麼原因。
「繪名。」
她摸了幾下自己的雙臂後又放開了，變回了正常的坐姿，面無表情地盯著繪名。
「什麼？」
「謝謝……」
「欸？」
繪名可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需要被道謝的事，但真冬看起來是真心的。
「稍微休息到了……」
「……真的假的啊。」
明明剛剛看起來還很不舒服？所以她沒有說出不客氣，卻沒意識到自己看向了別處，她只是在想，「謝謝」是什麼特別的話嗎？
從真冬的謝謝裡開始有誠意以後，確實說不出「不討厭」，而且自己似乎有點動搖。
她還挺喜歡慢慢有改變的真冬。
只是不知道喜歡的是真冬，還是因為真冬的改變，得到成就感的自己？
她現在實在不想探討這個問題，她再次回過神看向真冬的眼睛時，人就已經站起來了。
「時間要到了……我要回去了喔？」
「嗯。」
真冬還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所以沒有跟著繪名起身，抬頭望著拿出手機準備回去現實的繪名。
「晚安，繪名。」
「……嗯，晚安，真冬，早點睡吧。」
這個SEAKI，看起來又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不過，比自己的房間好太多了。
05
東雲繪名對自己感到有點無言。
見到真冬的那天從聊天室下線後，就躺在床上看著漆黑的天花板，腦裡才開始浮現畫圖以外的事情。
本來就已經看不太清楚了，她還皺起了眉頭順帶擠壓了視線。
她都跟真冬說了什麼？以及沒跟真冬說什麼？
喜歡是什麼說不出口的話嗎？
不是一直在說要讓真冬喜歡自己的畫嗎？雖然這句話也沒有跟真冬本人說過。
她也能說出自己喜歡愛莉啊、非常喜歡值得被憧憬的雫啊，還有奏和瑞希──不過她也不會跟瑞希說，只是因為不想讓對方得意而已。
那為什麼當時對真冬說不出口？真冬又不會得意。
就彷彿要是說出口的話，就不是這麼單純的喜歡似的。
「笨蛋吧……」
還能是什麼樣的喜歡？難道不是在說朋友間的喜歡？那個話題難道不是在說想被身邊的人喜歡？就像她喜歡吃芝士蛋糕的喜歡不是嗎？
「唔唔唔唔……！」
繪名不想承認說不出口的原因，她拿了抱枕摀住自己的臉就發出了怪聲，接著在床上翻滾了起來。
至少聲音不會大到被弟弟抗議就是了。
「為什麼沒有說出口！」
她有點後悔，那時候就該正常說出喜歡，是朋友一樣的喜歡，喜歡這個朋友，說的是如果沒了這個朋友會傷心，就是那樣的喜歡罷了──
「……不是啊！」
她卻開口反駁了自己的想法。
至少那不是完全沒有私心的喜歡。
哪有人因為朋友對自己的一舉一動而心情上下起伏激烈的？
不管是從最早開始，看見真冬做什麼都很厲害，到了真冬的本性露出後的爭執，以及在那之後慢慢聽見她會說謝謝、抱歉，還是真冬認真說她畫得好，又或是稀奇地在社交網站上給自己按下了愛心的時候。
不管真冬做了好的壞的，她好像都很激動。
「想要被妳喜歡啦……」
她不禁喃喃自語回答了真冬那天問她的問題。
「……我畫的圖。」
還有點彆扭地口是心非了起來。
「還有我……」
最後還是誠實了一下。
「對……一定是這樣。」
她開始說服自己了，她只是想被真冬喜歡，並不是喜歡真冬。
她只是想幫真冬找到喜歡的東西！
──她激動地從床上坐了起來，一手握拳做出了「沒錯」的手勢，她才不是喜歡朝比奈真冬，而是為了要讓真冬能夠有喜歡的東西，自己也得先擁有這種情感才能幫對方找到。
就是這樣。
東雲繪名對自我洗腦滿意了，閉上眼躺回來睡覺了。
06
繪名不知道，那個無心的問題開始困擾真冬了。
在大家面前表現出優等生的模樣，是因為想被喜歡嗎？
如果說是因為沒有「自己」，那明明也有其他更輕鬆的個性可以表現出來，非得是優等生的模樣嗎？
是啊，優等生為什麼是她最後的選擇？
「……」
因為，帶來的麻煩比較少？
真的嗎？真冬不禁在內心盤問自己。
還是優等生比較像一直以來的自己所以比較好扮演？那麼「自己」又是什麼？
她忍不住又拿出了那天繪名給她的畫，在今天之前，她已經反覆看過好多次了，明明也可以在讀書或是寫詞的時候把手機架在旁邊錄影或是定時拍照，看看從鏡子裡看不見的自己，她卻覺得那不一樣。
這張畫裡，是繪名眼裡的自己。
這個就是「自己」嗎？
「不知道……」
她把畫收了起來，不想有機會被母親找到，又一次看著面前的習題，卻沒有開始解題。
「為什麼……」
為什麼無法將繪名看見的那一面，展現給不知道的人看？
真冬確定自己不是想被喜歡，但是只要一想到自己不再繼續扮演乖孩子，身邊的人因此露出愣住又吃驚的表情，用非常擔心的語氣詢問自己怎麼了，她就感受到一陣惡寒。
身體從腳趾開始往上發涼，穿著能夠保暖的衣服也還是莫名顫抖了起來。
她明白的，自己想像出來的畫面，並不是被身邊的人討厭的反應，而是大家以為自己生病了一樣，非常擔心的模樣。
她只是不想被擔心──但至於被擔心就讓人全身顫抖嗎？
明明知道自己真實狀態的那三個人也會擔心她，她就沒有因為那三個人的擔心而感到不舒服。
「有什麼不一樣……」
她搞不清楚，要是在別人面前忘記裝出乖孩子的真實模樣和本來就在奏和繪名跟瑞希面前什麼也沒裝的模樣不是同一個模樣嗎？為什麼會讓她如此厭惡。
「繪名……」
想找繪名說話──她不禁冒出了這個念頭。
因為只有繪名會跟她說別人都不會說的話。
更何況這個問題也是繪名引起的，她想找繪名解決。
『今天能在SEKAI見面嗎？』
所以她就這麼傳訊息給了繪名。
『可以是可以，反正今天沒有說要上線，跟那天一樣時間嗎？』
過了幾分鐘她收到了回覆。
『嗯，到時候見。』
確定今天能見到繪名後，她鬆了一口氣，又把手機放一邊繼續學習。
是繪名造成的，所以繪名會幫我解決的──她沒意識到，自己的腦裡浮現了這個想法。
沒有發現自己從被帶回家躲雨的那天之後，開始會依靠繪名了。
07
在等待真冬的時間，繪名又在SEKAI裡自拍了，只是今天自拍的目的有點不一樣，她一邊調整角度一邊想──我要讓真冬說出可愛。
當然她知道這個可能比真冬會笑都還難，但也有機會得到敷衍又毫無情感的「可愛」吧？
不過她也很納悶，真冬怎麼找了自己？而不是傳群組訊息問大家能不能見面。
「怎麼可能……」
她其實想當成真冬對自己也有意思了所以莫名想見面，但心裡的另一個自己不斷在否定這個想法。
她實在是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因為最近見不太到真冬，她也沒能為真冬做些什麼，不可能是來道謝的吧？那天早就說過謝謝了。
她確定前幾天在SEKAI見面的時候，剩下的只是一些無關緊要的談話而已。
還是，因為真的發生了什麼，學會說出口請人幫忙了？
那她就擔心了起來，她並不希望真冬發生什麼，為了自拍比出的手勢都默默垂了下來，不過她很快又振作了起來，真冬要是發生了什麼，怎麼可能會先約時間說要在SEKAI見面？
那一定是直接進來逃避現實不是嗎？
所以繪名深呼吸了一口氣，決定不往壞的方面想──
「啊。」
然後就看見了進到SEAKI的真冬。
「……繪名，等很久了？」
「倒也不是，只是有空就先進來了而已。」
繪名盯著真冬的表情，確定對方好像沒發生什麼，又拍了拍自己旁邊的位置要她坐下來。
再怎麼說都是真冬把她找來的，所以她收起了手機，決定先聽聽是什麼事情再看看能不能實行剛剛想的計畫──給真冬看自拍。
「……繪名。」
「怎麼了？」
真冬一坐好就默默望著前方緩慢開口，繪名不禁盯著她的側臉嚥下了口水，開始緊張了起來。
「妳上次問我的問題……很困擾。」
「……欸？」
但是她怎麼能想到，一來就是被真冬說她讓對方困擾？
「我想了很久，是不是妳說的那樣。」
「……是、是嗎？」
她失算了，不知道上次那個無心的提問真的會造成真冬的麻煩，臉上流下了看不見的冷汗。
「我不是想要被喜歡才扮演著乖孩子的……」
「所以說，上次只是把問題問回去而已……我也沒有多想什麼……抱歉，真冬。」
跟臉上滿是歉意的繪名比起來，真冬依舊面無表情地望著前方，她不太確定真冬是不是真的困擾了。
「我是因為不想被擔心……但是……」
她才剛那麼想，真冬的臉色就變了，呼吸還突然變得不平穩，所以沒有立刻把話說完。
「真、真冬？」
「為什麼……只是不想被擔心而已，想到就會……這麼不舒服……」
真冬垂下了頭，伸手抓住了胸前的衣服，坐著的腳也都緊繃了起來，就像上次一樣，繪名的手一伸過來，就像找到救命稻草一樣立刻抓住了。
「明明……我知道繪名妳們也有擔心我的時候，被妳們擔心卻不是這樣的感覺……」
「……」
繪名一看就能明白，但她不知道真冬為什麼不明白，所以只是沉默地看著對方，看真冬還有沒有話沒說完。
「到底……有什麼不一樣，繪名？」
「這個啊……」
其實她也不是本來就明白的，如果那天沒有把真冬帶回家、沒有Len跟她聊天，她或許都不會明白。
「真冬，妳只是害怕了而已……」
「害怕……？」
真冬終於轉過頭來看著繪名的臉，繪名有點無奈地對她點了點頭。
「……不想反抗家人、還有不想用現在的樣子面對別人，都只是真冬害怕了而已吧。」
「……」
真冬抓著繪名手臂的手稍微放鬆了一點，繪名就順勢掙脫去握住了真冬的手掌。
「不害怕嗎？如果被母親知道這樣的自己……會害怕的吧？」
「害怕……嗎？」
真冬的頭又垂了下來，但她視線停留在被繪名握住的手上。
害怕都是多久之前的情感了，她不是不知道那是什麼，上次在鳳凰仙境想起了小時候的事情，也同時憶起了和母親走散時和再次匯合的心情。
但不是繪名說的那樣。
「被知道也沒有關係……不是這個……」
因為，面前就有個人知道這樣的自己。
「那……真冬覺得是害怕什麼？」
「我……不想、被當成……壞孩子……」
「……欸？」
答案讓繪名錯愕了一下，這算什麼？要不是真冬看起來有點無助，不然平時的她肯定想去揪住真冬的領子了──即使平時的她也不會動手的。
那個，說自己不是好孩子的人，害怕被當成壞孩子？
不，那個壞孩子是誰定義的？繪名隨便猜也知道，真冬只是不想變成母親口中的壞孩子，因為她也不覺得真冬做過什麼會被稱為「壞孩子」的事情。
一旦身邊的人也對她改觀了，她就沒有「好孩子」的日常可以匯報給母親了。
「不是吧。」
繪名的身體卻擅自否定了真冬。
「真冬，害怕別人對自己失望吧？」
「失望……」
即使繪名說出這句話後，她也遲疑了一下，因為就算自己對真冬失望，真冬也沒有反應不是嗎？
因為只有她、奏跟瑞希是特別的？
那為什麼真冬就會回應別人的期待？當然，這個別人裡面「母親」占了超過一半。
「還是……真冬，害怕得不到母親的愛？」
「得不到母親的愛……」
真冬又把繪名的手抓緊了，有一種，她非常厭惡的感覺油然而生，視線好像在晃動，不知道自己的身體也跟著晃了，感到不對勁的繪名就讓真冬靠上了自己，比起突然往另一邊倒都還好。
她不得不去想像，母親對她失望的模樣，嘴上說著擔心、臉上卻是責備的表情，說著她是壞孩子，好像再做錯幾次，母親就不要她了。
她得照著母親說的做，她必須要照著母親說的做──
「哈……」
「……真冬？」
繪名不知道，真冬到底在經歷什麼樣的痛苦，只能像上次一樣被她抓著一隻手、摸摸她的背，但她卻只是把繪名的手越抓越緊。
「……痛！真冬！」
她不得不把自己的手抽回，真冬就更是往她身上倚，抓住了繪名的衣服，一副要喘不過氣的模樣──
「真冬！」
繪名抓著真冬的肩膀推開了她，像是要把她從幻想中叫喚回來，用力搖了對方的肩膀，即使不知道她會不會更不舒服。
「哈、繪、繪名……」
真冬出手抓住了繪名的手制止對方，她的眼睛無法對焦，好像是繪名的身體在晃，卻是她自己的，她無法穩住呼吸，最後整個人向前抱住了繪名，兩人就這麼倒在了坐著的墊子上。
「……等、等一下……這是怎樣？」
真冬抱住繪名後臉就埋在她的胸口上一動也不動，但是呼吸不再急促，人就這麼慢慢平穩了下來。
「……」
空間彷彿和真冬一樣靜止了，安靜又沒有任何生物存在的氣息，繪名的手放上了真冬的背後，才慢慢意識到了一件事。
這種接觸也太親密了吧？
「……」
明知道倒在自己身上的人正在因為什麼而痛苦，繪名的臉卻漸漸紅了起來，她還突然變得有點緊張。
因為真冬躺的位置，是離心臟最近的地方，知道自己心跳加快了又無法壓抑，然後還要被真冬發現，她整個人毛躁了起來，想把真冬推開卻又不想這麼快結束親密接觸，就差整張臉變成深紅色了。
剛剛的問題都還沒解決，這樣真的可以嗎──
「……！？」
真冬在她身上轉了頭，變成了耳朵貼著胸口的姿勢。
「真、真冬……！」
她的雙手再次放到了真冬肩上，就差要不要推開而已。
「……很溫暖。」
「……兩、兩個人疊在一起會溫暖是理所當然的！」
繪名的聲音因為緊張而尖銳了起來，別說溫暖了，她都覺得自己熱到要出汗了。
但是──
「真、真冬，起來，妳這樣只是在逃避問題而已，抱著我什麼都無法解決的！」
正是因為她也逃避過問題，所以才能指責別人在逃避。
「……嗯。」
冷靜下來的真冬從繪名身上爬起，為了撐起自己的身體，手掌按在墊子上將自己的上半身撐起來，卻還是在繪名上面，由上往下看著被迫躺在下面的繪名。
「那個，真冬……？」
就算是跟感情好的愛莉，兩人也不至於在床上打滾到變成這種姿勢，還躺著的繪名感覺自己看著這張臉，全身上下好像都不對勁了。
她到底討厭真冬的什麼？沒有，所以──心臟要炸了一樣。
「繪名，就不會害怕……得不到家人的愛嗎？」
面無表情的人將自己地板咚還問著奇怪的問題，繪名的視線不禁就落在了真冬微微開著的嘴唇。
「欸……」
她的大腦花了幾秒才確定真冬問了什麼，那個問題她就沒想過，她從小到大想的都是「畫不被認同」而已，即使父親冷言冷語、彰人時常跟她鬥嘴，也沒想過家人不愛她。
被家人愛著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她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去改變真冬的想法──說到底，她們本來就不是為了改變真冬的想法行動的，而是要幫真冬找到自己。
真冬跟母親的問題，也包含在內嗎？她能解決什麼？靠外人去突破是不可能的，她當然希望有一天，真冬能夠自己開口和母親說出自己的想法、並且不會被母親施加在她身上的價值觀而退縮。
如果真冬至今為止的逆來順受都是因為需要母親的愛、害怕做錯事就不被愛了，那不是，還有一個很簡單的辦法嗎？
害怕不被愛的話，那麼她──
「唔……」
繪名伸手摀住了自己的臉。
要不是真冬還看著她，她都要激動地喊出來問自己在想什麼了。
「……繪名？」
問出的問題沒有得到回答，繪名還做了她不理解的動作，真冬下意識伸手要把繪名的一隻手拉開，因為她還以為，摀著臉是因為要哭了。
「……真冬，抱歉。」
「……欸？」
繪名的手被握住了，但真冬沒有順利拉開，她還是摀著臉。
「我一直以來，都只能問妳為什麼不反抗、質疑妳母親為什麼要那麼做，但是我就算知道原因，也沒辦法說幾句話就改變妳或是妳母親呀……」
「……我知道。」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會因為繪名的那些發言就改變自己和母親的相處模式，沒想到繪名這時候才意識到。
「所以……今天我也沒辦法幫妳解決在那之間的問題……」
繪名慢慢放開了手，給真冬看見的是皺起眉頭還有稍微抿住嘴唇的臉。
「那個我還是知道的，我們生活在不同地方……妳們說了我也不會懂的。」
所以，她也只是問了繪名就不害怕嗎？她不太明白繪名為什麼不回答還道歉了。
「但是……如果那就是真冬唯一需要的東西，我可以給妳喔。」
「欸？」
她不明白一臉認真的繪名在想些什麼，就只是突然被伸手壓了下來，她再次倒在了繪名身上。
「真冬害怕得不到的愛，我來……」
我來補上──真冬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聽到了這句話，她只是睜大了眼睛，被繪名抱著沉默了好一段時間。
08
問題一點都沒有解決。
朝比奈真冬從來就不覺得自己需要東雲繪名的愛，但她需要母親的愛是理所當然的，那畢竟關係不一樣──至少到這個時間點為止，她是這麼認為的。
她害怕母親對自己失望，卻不害怕繪名對自己失望，要是有一天繪名對她說出妳真是讓人失望，她會覺得那關她什麼事？是繪名擅自期待的，她們又沒做約定。
母親還是不一樣的，被約定了。
不過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沒有立刻拒絕繪名或是說些什麼，可能是因為繪名的懷抱令她覺得很溫暖，閉上眼就可以安然入睡一樣。
但是，愛她？
什麼樣的人，會給予另一個人愛？
她其實明白的，就像她知道母親會給她愛一樣，世界上有各種關係，在那關係之間有愛的存在。
表面的朝比奈真冬可是優等生，她能在學校遇到的事情，她都遇到了。
但是，繪名愛她……？
真冬其實沒在做什麼複雜的思考，但還是沉默了很久。
繪名說要愛她，那要接受嗎？好像也不是能隨便接受的事情，不過聽起來一點都不討厭──剛剛，她聽了繪名的心跳聲，所以她明白的。
但繪名的藉口她不太明白，只是因為覺得自己缺愛，所以要幫忙補上嗎？如果有一天，徹底補上了之後呢？不就等於不需要了嗎？
而且如果只是缺一份可以被填補的愛，別人呢？
這不就像奏說要拯救她一樣，她就等奏拯救她，那麼繪名說要愛她，她就等繪名給她愛？如果是這樣的話，其他人也可以吧。
不知道，真冬不知道繪名到底打算做什麼，至少她從來沒想過會變成這樣。
她從來都不覺得繪名是會給自己愛的人，所以她才同樣沒有想過自己需要這份愛。
「……繪名是打算怎麼愛我？」
她得先搞清楚繪名要做什麼，才打破了沉默。
「原來不會說不需要啊……」
「我是覺得不需要。」
她原本沒有打算說出這麼傷人的話，都是繪名先提的。
「……」
東雲繪名就像生氣了一樣把真冬抱得更緊了一些，只為了弄痛她，雖然對方沒喊痛。
「妳就不怕我討厭妳嗎！」
「……繪名又不是沒有討厭過我，所以現在說要愛我，很奇怪吧。」
「我說妳啊……」
繪名是有點不爽，卻不想放開真冬，她還想多佔一點便宜。
不過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真冬雖然這麼說，沒有立刻開口拒絕，就好像是不會被拒絕。
所以再得寸進尺一點也是可以的嗎？如果真冬不會拒絕，就換她翻身──
「但是我想像不出來如果繪名討厭我，會做些什麼事……」
她正準備得寸進尺的時候，真冬又先開口了，她的動作被迫停了下來。
「會做些什麼……」
是啊，她要是討厭真冬，她還能做出什麼事？她又做不到任何可以傷害真冬的事情，從之前就是這樣，什麼都無法觸動真冬的──至少負面情感，是沒辦法動搖真冬的，那是真冬最不缺的東西。
更重要的是她也想像不出來自己在這之後會討厭真冬，討厭真冬的話，就像在嫉妒天才一樣，所以她不會去討厭的。
而且如果是因為被拒絕了，就因為對象是真冬，還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
她實在是想不到討厭的理由。
「……那不是挺好的嗎？其實妳內心完全不覺得我會討厭妳……所以妳就沒害怕過。」
她沒有承認自己不會討厭，倒是試圖用言語來困住真冬。
「……」
能夠這麼解釋的嗎？真冬不太確定，不過她已經聽過繪名的心跳了，所以確實不害怕吧。
但好像就是那一瞬間，閉上眼的那一瞬間，繪名像是要鬆手，其實是要翻身，她卻把繪名抓緊不讓繪名亂動。
就只是不到一秒的事情，有一種差點失去什麼的感覺冒了出來，即使結論上是什麼都沒失去。
她再次睜眼看著繪名，安心。
閉眼卻是──
「繪名……不要討厭我。」
「欸？」
她突然能夠想像討厭了自己的繪名不是對她做出了什麼，而是就這麼消失了，就算沒有討厭奏跟瑞希也從那兩人身邊消失了。
好像拒絕繪名的愛，這個給她溫暖的繪名就會消失到哪裡去。
那樣，不可以。
不是因為少了繪名，25就無法運作了。
原來她也不是真的不需要繪名──她是真的沒想過自己需要繪名，不管是哪一次，她都沒有覺得需要誰，但是有人闖入她的視野，為她做了一些事，給她帶來了那時候她沒想過，卻是對她最好的東西。
做得最過分的那個人，不就是東雲繪名嗎？
擅自給了她很多，明明她就沒說過她要，卻總是她需要的。
或許她比自己想的還需要東雲繪名。
「那是……要我喜歡妳囉？」
等了很久真冬都沒下一句話，繪名有些狡猾地反問她。
明明之前自己在心裡辯駁過，喜歡的相反不是討厭，現在卻抓著真冬的矛盾，把討厭的相反說成喜歡，她當然是故意的。
「不是……」
不過真冬也沒有那麼好騙。
「……妳說要愛我。」
「……」
咦？
──東雲繪名的內心被這個疑惑的聲音填滿了。
「愛我，繪名……」
繪名的翻身沒有成功，她又一次被撐起上半身的真冬壓制在下方，被一張認真的表情盯著一動也不敢動。
「我從現在開始，不想被繪名討厭，所以，繪名……愛我。」
真冬的手就像好奇一樣伸手觸碰了繪名每天都會綁在耳後的辮子。
卻在真的要摸到耳朵的時候，被滿臉通紅的繪名別過頭逃了過去。
「等一下，真的給我等一下……！」
然後東雲繪名就這麼切掉Untitled從SEKAI逃跑了。
09
繪名有點後悔，衝動下說出了那種話，因為那真的是她想要的嗎？
她不是只想給真冬看看自拍照問可不可愛而已嗎？
結果怎麼變成了那樣？什麼過程都沒有，就做出像告白一樣的舉動了？而且還沒有被拒絕。
她原本的預想是真冬說不要就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發生吧？結果已經不是能夠說什麼都沒有的地步了。
而且還似乎變成了只有東雲繪名要愛朝比奈真冬，這個箭頭並沒有反過來。
真冬什麼都不會對她做的吧，她想。
那天她離開了SEKAI後跟真冬說了讓她想一想，就再也沒有傳訊息過去了，就這麼又過了兩天。
「讓我不要討厭她，自己也該做些什麼吧──！」
所以繪名開始生悶氣了。
自己可是豁出去說了那種話，會被察覺心思的話、一個不好就會失戀、就會把彼此的關係弄得很難堪的話──雖然以真冬的個性，只有繪名難堪而已。
結果真冬好像根本不當一回事？用多麼平常的語氣像在命令自己一樣說來愛她。
那算什麼，算自作自受吧，她只能一邊這麼想，一邊揍起了床上的抱枕。
「唉……」
她氣了十幾分鐘後，又冷靜下來抱著枕頭靠在牆上，深深吐了好幾口氣才下定決心由自己主動傳訊息給真冬。
『有時間在SEKAI以外的地方見面嗎？不要只是半小時一小時那種的。』
雖然她知道很難，還是想要真冬挪出一個可以約會的時間，即使她沒有坦白說。
她沒有等太久，五分鐘後就收到了回覆。
「……哈？有點好笑……」
真冬傳了一整個月的行事曆給她，什麼文字都沒附上，就像是在讓她自己挑時間似的。
不過這倒是幫了她大忙，她選了自己也可以的時間回傳了過去，所以就這麼約好了。
她再怎麼挑也只能挑假日，畢竟兩人本來就不是在同樣的時間上學，硬是要在平日約真冬的話，她不是得翹課、就是會跟她說的話有點矛盾，因為只有一些時間。
她在約好了時間後，並沒有跟真冬多說些什麼，因為她去做了一樣的事情──她去填充了一下自己的行事曆。
『這是我的行事曆，知道我是什麼意思吧？』
真冬給了她一個月份，她就給了真冬一個月份。
『什麼意思？』
但是真冬並不領情。
『我有空的時間可以找我！』
繪名試圖用文字表達不滿，只是在真冬看起來並沒有特別的意思。
『我知道了。』
她只是把繪名的行事曆也存了起來。
10
繪名約的時間也不是太久以後，沒有出現任何意外來阻止這場約會，所以她們很快就見到面了。
畢竟對繪名來說是約會，她還是預約了一間自己喜歡的咖啡廳，準備從集合地點把真冬帶過去，只是正打算出發的時候，真冬開口了。
「……繪名，今天要做什麼？妳什麼都沒說。」
「那個，當然要在約的時候就自己意識到呀……」
真冬盯著繪名，面對對方的無奈，她的表情沒有變化，卻還是能看出她眼神裡的疑惑。
「妳……知道我們上次在SEKAI說的，是什麼意思嗎？」
繪名雙手抱胸，微抬下顎試圖表現自己的不滿，不過真冬還是沒有任何表情變化。
「繪名，具體指的是哪一句話？」
她倒是沒有對真冬這時候的提問不滿，因為她早就料到了，但是要自己說出口的話，她倒是扭捏了起來。
「就是……說……讓我愛妳那個……」
甚至都不敢好好盯著真冬的眼睛。
「先不說我……那是，繪名先提的。妳又是什麼意思？」
「……」
狡猾──繪名想這麼說出口，卻又吞了回去，畢竟在這種話題下，狡猾的到底是誰？她也不敢否定不久前得寸進尺的自己。
她要怎麼問出，對方明不明白這不是親情的愛，也不是友情的愛？
「姑且先問一下……妳是打算讓我單方面這麼做嗎……？」
繪名有些不平衡，就算拿奏對真冬做的事情來比喻，也不是奏單方面拯救真冬，如果真冬有一天真的被奏的曲子拯救了，因為拯救到了別人，對奏來說也是一種救贖。
那麼她呢？
她單方面愛真冬有什麼好處？
「……該怎麼做我還不知道，但不會是單方面的吧。」
「欸？」
她沒想到得到了真冬的否定，她小小期待了一下，卻又不敢期待太多。
「因為那是成為戀人的意思吧。」
「……！？」
戀人。
她更沒想到可以從真冬嘴裡聽到這個關係，所以，她得逞了？
「妳……知道？」
「……繪名如果在這之前以為我不知道，那麼，妳究竟是想做什麼？」
繪名不曉得是不是錯覺，真冬的眼神一瞬間令人感到了寒冷，但也只是一瞬間，因為她的內心被緊張填滿了。
她沒想到那天之後她們原來真的就是戀人關係啊。
原來真冬明白那是告白啊──原來真冬現在知道，自己喜歡她啊。
繪名現在才知道已經來不及後悔了。
「……為什麼答應了？」
然而她不明白。
她以為知道自己擁有戀人的當下應該是要開心的，那是因為應該是兩情相悅的人結成了眷屬，自己單方面喜歡有什麼好開心的？又不是有那麼強烈的佔有慾說一定要擁有真冬，她又不是戀愛腦──至少她是這麼想的。
「不是說了嗎？不想要被繪名討厭。」
「但是還有很多妳不想被討厭的人吧？例如雫或是小穗波……」
明明上次討論不是這個結論，繪名還是故意提了出來。
「繪名和她們不一樣。」
「……」
繪名自己也不確定是不是就想引導真冬說出這句話，但她從真冬的眼裡什麼也看不出來，僅僅只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就有點開心而已。
「所以，繪名，現在是我的戀人。」
「……等一下，為什麼說得這麼理所當然！？」
這句話比當初在SEKAI聽見真冬讓自己愛她還要有衝擊多了，她都還來不及問自己跟別人有什麼不同，就好像被當街被告白一樣，她的臉徹底熱了起來。
「差不多該告訴我今天要做什麼了。」
「是……是要去約會啦！」
「……繪名是這個打算的話，剛剛為什麼要浪費時間問是不是戀人？」
「我說……妳……真是的，真是的！啊啊，笨蛋……」
「……」
繪名握住了真冬的手腕，立刻就拉著她往目的地前進，途中還不忘繼續叨叨著「笨蛋」，讓真冬很不明白。
她沒有和繪名平行走路，因為繪名抓著手腕很像是在拖著她，她盯著被抓的手腕，在繪名繼續念念有詞的時候，伸出了另一手拉開繪名，這讓繪名有點錯愕地轉身停下了腳步。
「……」
她差點說出什麼的時候，手掌被真冬握住了。
她們並不是沒有牽過手，但都不是真冬牽過來的──畢竟那都是真冬在發呆、差點走散的時候。
「繪名，這樣，才對吧？」
「……優等生跑出來了是嗎？」
她可是完全不相信真冬會牽手。
「……我只是不想被拖著走。」
「嗯、哼……這樣啊。」
但真的是真冬發自內心那麼做的話，她就把頭別過一邊，但也沒有表現出開心的模樣，內心卻不知道已經雀躍幾回了。
「真冬，真是完全搞不明白……」
不如說，她覺得自己也太容易得逞了，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是因為她鑽了真冬內心脆弱的縫隙？
她確實是有認為自己很狡猾，但是真冬是這麼容易讓她得逞的人嗎？
「繪名才讓人不明白在說什麼。」
「我說……如果是奏或瑞希跟妳那麼說呢？我和雫她們不一樣的地方，就跟奏和瑞希一樣吧？因為我們知道這樣的妳……」
都還沒到目的地的咖啡廳，她們又一次停下了腳步，明明已經被真冬承認了「戀人」身分，繪名臉上卻多了些不安。
「至少我覺得，奏和瑞希不會跟我說這些話……」
「……」
說是那麼說──繪名沒有呢喃出口，她只是覺得自己就像個傻子，怎麼三人之中，就她會喜歡真冬？
雖然，她們變成戀人的話，至少能說真冬也有一點意思吧？有嗎？她真的完全看不出來。
「……有些話，一直都只有繪名會跟我說。」
「不就是我多管閒事嗎……」
真冬握緊了繪名的手並搖了搖頭，這讓繪名臉上的紅暈遲遲沒有消去，她們就站在路邊，為了不擋到其他路人，站得特別近。
要不是被真冬握著手，她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實感，說她和真冬變成了戀人。
「繪名跟她們都不一樣……因為……」
因為那些想靠近自己的人，都是慢慢靠近，如果說她真的是雪，別人就是帶著微弱的太陽過來慢慢幫她融化外殼。
但是繪名卻是直接把在外的那層雪踢開然後闖進去一樣。
「欸……？」
真冬什麼都沒說，卻讓繪名愣了一下。
「……真冬？」
因為那個人竟然就這麼看著自己，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這裡。」
「……！？」
然後對方還握著她的手放到了那豐滿的胸上壓著。
「有繪名在，變得不安分了。」
不全是好的，所以她沒有說溫暖，但也不全是壞的，那種無法好好形容的感覺，就像有什麼在搔著胸口，她只能這麼說。
「真冬……」
她實在是不想承認，有一種戀愛的感覺，卻再也沒辦法控制自己的反應了。
臉紅就臉紅，雀躍就雀躍，更重要的是，她現在可以一直盯著真冬看了，沒有特別的理由，也可以一直看著對方。
「……我沒有好好說過的說。」
「什麼？」
離目的地的咖啡廳還有兩條街的距離，反正她們誰也沒遲到，所以還不急著過去。
繪名沒有接著把話說完，只是拉著真冬再往前走一點，離車站越遠的地方，人就越少，更不用說是橫向的小路。
她停下腳步的時候，真冬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所以繪名一轉身兩人就差點撞在一起了。
但那就是繪名想要的。
「……！」
真冬對繪名突然抱住自己感到有點吃驚，因為她還以為自己真的撞上了，所以確認沒事後，她的手也放上了繪名的背。
繪名的臉就靠在她肩上，磨磨蹭蹭的好像要做什麼，最後她從耳邊感受到了繪名的呼吸。
「那個，我喜歡真冬的說。」
「……」
她知道是知道，不過繪名的語氣跟以往聽起來的都不一樣，她不知道為什麼，癢的好像不只被空氣掠過的耳朵。
「……真冬也能喜歡我就好了。」
像是撒嬌、一種請求，聽起來沒什麼自信，卻下意識令她在繪名背上的手把衣服抓緊了一點。
她突然覺得繪名說的對，但她沒有在這時候開口說一些不相關的話──即使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該這麼形容，她覺得自己內心確實被繪名填上了什麼。
不是其他人可以填上的。
只有跟她說了那些話的繪名可以填上的。
「……我會試試。」
「欸？」
繪名沒想到能得到這種答覆，因為有綁辮子所以總是會露出來的那隻耳朵──真冬靠著的那邊，就這麼熱了起來。
「所以繪名，要一直愛我。」
「……」
她想問問真冬真的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不過她放棄了。
因為即使真冬不說，她本來就打算那麼做的，現在終於讓她踏實點了。
11
戀人的關係是套上了。
迷惘的人變成了東雲繪名。
她是說了行事曆上有空的時間可以找她，但是沒想到每一個有空的時間都被真冬叫去了SEKAI。
她並沒有進來做什麼。
「……」
她跟平常一樣在滑手機，這次乾脆帶了平板來畫圖，就只是很普通地坐著。
坐著畫圖。
坐在真冬的懷裡畫圖。
「……」
肩上傳來了沉穩的呼吸聲，背後其實有點壓力，還有被抱著的肚子也不是說很自在，真冬要是真的睡著了，雙手就會垂到令她有點敏感的部位。
如果讓東雲繪名說實話，她確實會有點心虛地說出，她好像沒做出什麼去愛真冬的行為，因為那時候她自己都沒想清楚就說出口了。
現在比較像是真冬自己索取她需要的愛而已。
把人叫來SEKAI後就像個無尾熊一樣抱著，她也不是不知道這樣有多麼令人安心，當然有時候也會被反過來要求她抱真冬，一兩次還好，後面繪名覺得時間太久了，所以不如被真冬抱著，她還能畫圖。
被需要是很好，但就只有這樣嗎？
這一段時間除了抱來抱去好像就沒有類似戀人的進展了。
雖然她也不希望跟一個不確定喜不喜歡自己的人有更多進展就是了。
不過要這麼說的話，是她自己的問題吧？
她不是下定決心，要讓真冬喜歡自己嗎？
「……真冬。」
她把平板放到了一邊，去拉起了真冬抱在她腹部上的手，後面的人就稍微有點反應把手鬆開了。
「……什麼？」
繪名從她懷裡起身，她有點不捨地伸長手要把繪名拉住，繪名卻輕輕揮開了她的手，因為她只是起來轉身而已。
面對面坐著就沒辦法跟剛剛一樣毫無縫隙地貼緊，她跟真冬之間有了一些距離，卻也不到一段手臂那麼長。
繪名什麼也沒說，因為她覺得需要醞釀一點氣氛，她只是伸手先碰到了真冬垂過臉的髮絲，再向上用指尖觸碰到了臉頰，最後整個手心覆了上去。
明明是自己決定要做的，她還是無法控制擅自緊張的心臟，本來都不會去在意的呼吸，也變成要自己控制，卻是不知道何時該閉氣、何時該呼吸，就這麼亂了氣息。
她也抬起了另一隻手，同樣摸著真冬另一邊的臉頰，她捧住了真冬的臉，自己的臉越是靠近，熱氣就好像從鼻尖向後擴散到整張臉。
真冬的表情和眼神都不曾變過，她只是靜靜地盯著繪名，並沒有不知道對方想做什麼，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不快一點。
繪名的肩膀都顫抖了起來，她的視野就快要全是真冬的臉，嘴唇都還沒碰上，就有隔著一絲空氣的溫度傳了過來，她終於完全停住了呼吸。
一旦憋氣，心跳的聲音就更是明顯，就好像因為堵住了進來的通道，心臟就要在出口炸裂一樣。
就像是看著鏡子，真冬先看見繪名閉上眼了，她的雙眼也下意識闔上，沒了視覺後，貼到唇上的柔軟觸感就特別鮮明。
她都沒注意到自己的手情不自禁抬起來捉住了繪名的衣服。
但是繪名很快就放開了她的嘴唇，她睜眼沒能看見繪名的表情，因為對方的臉已經埋到了她脖子附近。
「唔……」
雖然是繪名主動的，對繪名來說太過刺激了，她簡直是像扯的一樣捏緊真冬的衣服，然而她的嘴唇卻訴說著不滿。
她又貼上了真冬線條明顯的脖子，每碰到一寸肌膚，真冬的衣服就要被她扯出聲音似的──
「繪名。」
「……！」
她被真冬推開了，那瞬間她還以為這是真冬抗拒的反應，失望伴隨著發冷向背脊襲來，但下一秒她卻重來了那個熟悉的姿勢。
真冬又把她壓在地上了，而且她又看不見真冬的臉了。
「真、真冬……！？」
剛才吻過，所以她知道溫度，那微涼的兩瓣就貼在她的脖子上，像是模仿她剛剛的動作，又不全然是。
「……！」
領子被真冬稍微拉下，能夠被吻到的範圍更多了，她連掙扎的餘裕都沒有，嘴唇經過不少地方，令她一時腦袋空白，她不知道是怎麼停下來的，只知道回過神來的時候，真冬已經把自己拉起來了。
「呀──！？」
要不是旁邊出現了Rin，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心臟可以跳得好像真的要突破胸口。
「打擾了。」
「欸？不是……等……」
「我打擾了。」
「欸、啊，嗯……抱歉……」
她到底該不該留住要轉身離開的Rin？答案是最好不要，所以她的臉後知後覺整張紅了起來。
盯著走遠的Rin，她才發現真冬一直看著自己，表情就像在說非常不滿意。
「繪名，繼續？」
不是，這是可以繼續的嗎？
繪名才想起來她們可是在SEKAI裡。
但是，她也沒有忘記，這裡原本只由一個人的思念而生。
「……繼續。」
東雲繪名還是有點迷惘。
她就只是在想──她該不會比朝比奈真冬還不知道怎麼當戀人吧。
答案，就要等一下才知道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