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夜燐子莉莎】時間之牢（三十八）

95 友希那

　　起初莉莎說成那樣，我還以為她們三人一起下定了什麼重大的決心，甚至讓我不得不多帶一個孩子出門。
　　然而這只是第一天的事情。
　　莉莎在把紗夜交給我照顧之前，特別吩咐了聯絡方式的改變，說是不想讓紗夜知道她們兩人還有在獲取她的消息，所以我跟她聯絡的時候，絕對不能在紗夜附近或是紗夜醒著的時候，以防萬一還得離遠一點才能聯絡，知道她們為什麼會分開，我聽著覺得還算合理就答應了。
　　這件事也有跟蘭說，她就不會在意我晚上突然跑出去了。
　　只是我沒想到「獲取消息」是天天甚至一天好多次？
　　今井莉莎，真的有想要脫離紗夜的意思嗎？
　　雖然這也不是我可以管的，我就如實報告給她而已，但是只有一方面知道情報，似乎對紗夜來說不是什麼好事。
　　都說紗夜被交給我照顧了，看著她一天比一天消沉，像是走不出失戀的打擊一樣……明明我聽莉莎的轉述，是她拒絕了燐子跟莉莎，怎麼像是紗夜念念不忘呢？
　　不過感情就是這樣的吧？非常麻煩……所以我才不想去接觸，現在接觸了也沒辦法了。
　　該怎麼讓紗夜打起精神也不是我要去想的，因為我知道背後的故事，只能說是她自作自受吧？
　　如果見到莉莎或燐子會讓她好過一點……她做決斷跟出來有什麼意義呢？
　　所以我也沒有把紗夜精神不好的事情告訴莉莎，我要是說了的話，我感覺這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即使我也已經有了意義即將消失的預感……

　　『所以說，友希那，妳們現在在哪呀？』
　　「昨天不是連目的地城鎮都說了嗎？不飛的話一天也走不了多遠……」

　　我們從她們的家離開後，一直都是徒步的，因為蘭需要到處打聽關於魔獸的消息，即使是別的國家，她也還是關心了一下民生，這樣才能知道人們對消除魔獸有沒有需求。

　　『哦哦，我知道了！』

　　雖然我本來就會跟她說我們現在到哪了，但是今天她問的語氣聽起來有點興奮，甚至說了個我知道了就斷開了聯絡？
　　她前幾天可是巴不得多問一些關於紗夜的動態的，聽著也不像是放棄紗夜了，突然都有了不好的預感。
　　現在我們在返回美竹王國的路上，準備一路上打聽消息並和美竹國王報備，打算讓全國人民都先知道唯一的王位繼承人美竹蘭準備到處消滅魔獸，而我們會邀請現在的魔女之王來說幾句話增加本次行動的可信度。
　　我本來想著的是等到我們邀請魔女之王的時候，她肯定會帶著日菜下來，屆時日菜說不定也會加入行動，這樣就能撫平紗夜的心情了──我只是想了個不需要我動手就能讓她心情好的辦法而已。
　　不過看來計畫跟不上變化……

　　「友希那！」
　　「……？」

　　我是幻聽了還是水晶球其實沒有斷開聯絡呢？莉莎的聲音聽起來不像是從水晶球裡發出來的。
　　或者說我面前出現了幻影？我想我也沒有那麼累吧。

　　「唉……這幾天是為了什麼……」

　　她們的氣勢就像是來找紗夜的，不過挑在了紗夜睡著的時候，所以我也不太確定是不是跟自己想的一樣。

　　「哈哈，抱歉啦，友希那……」

　　莉莎笑著跟我道歉，我也覺得她該道歉，如果真的是我想的那樣，那麼這幾天就是我和蘭受委屈了不是嗎？

　　「算了，可能妳們還有要道歉的人。」

　　也就是被兩個大人玩弄在手掌心的孩子吧。

　　「就是說……友希那，能讓我們用最自然的方式見到紗夜嗎？」
　　「……好吧。」

　　總比她們搶著去夜襲好了點。

96 紗夜

　　明明是自己做的決定，知道自己離得越來越遠了以後，就開始懷念起以前的生活了。
　　總是想著要是那時候怎麼做，或是那時候怎麼做就好了，不過現在只能當成幻想，因為要是真的在我回憶的時間那麼做的話，反而連我都要鄙視自己了。
　　畢竟幻想裡的我，也只是想跟她們跟親近而已。
　　然而抱著這些不可能辦到的幻想，以及離家越來越遙遠的路途，還有日漸增加的思念，見不到她們反而讓我越來越消沉。
　　難道我真的在期待她們會來找我嗎？
　　然後呢？
　　明明不管怎麼做，都不會有一個令人滿意的結局，不管是見到了她們還是沒有見到她們，這都是因為我們的感情……
　　所以，燐子姊姊才讓我離開的不是嗎？
　　只要我離開了、時間久了，或許能夠沖淡她們對我的感情，那麼我所希望的──她們都能快樂的願望就能實現了。
　　只有我自己痛苦就好了。
　　……明明也有這種覺悟，卻快要承受不了這種痛苦了。
　　我喜歡的人也喜歡我……這不該是最幸福的事情嗎？為什麼在我身上卻是最痛苦的事情呢？
　　蘭小姐和友希那小姐甚至顧慮我……我想應該是有的吧？和她們旅途的過程中，甚至沒見到她們做出類似戀人的行為，即使在旅館的房間她們必定同房就是了。
　　然而，就算她們沒有讓我看見如膠似漆的感覺，我心裡明白她們就是戀人，而且我們經過很多城鎮，說我看不見街上有戀人是不可能的。
　　想到自己無法帶給別人幸福，心就漸漸痛了起來，事到如今仍舊在懷疑自己的選擇是對的嗎？
　　我……也都做了無法挽回的事情，而她們兩人怎麼想都是心知肚明，真的別無他法了嗎？
　　每天都在思考新的出路，卻又覺得自己在做完決定後還在反悔，根本就沒有所謂的覺悟吧。
　　每晚躺在陌生的床上闔眼，黑暗的視線中總會浮現那兩天我和她們做的事情，一邊壓抑蠢蠢欲動的手並咬緊了嘴唇，我對自己氣得抽出躺著的枕頭打臉──我對她們的感情，不該只是這些事而已。
　　從離開家之後就沒有睡好過，每天至少在床上輾轉難眠無數次，醒來的時候還會納悶自己怎麼睡著了，都已經不是「自己怎麼睡不著」了……
　　我想我應該要跟友希那小姐坦承我睡不好這件事，跟她拿一些催眠藥草，或許那天她問我行李只帶這樣也有讓我去拿藥草的意思吧？
　　失眠的時間太長了，長到我都有幻覺了。

　　「紗夜。」
　　「……」

　　那天早上和蘭小姐跟友希那小姐離開旅館，她們停下了腳步，我起初疑惑她們為什麼停下了，直到我看見面前熟悉的兩張臉。
　　熟悉的人似乎還叫著我的名字，但是，怎麼可能？
　　我們不是做了約定嗎？

　　「紗夜……」

　　甚至不只一道聲音，兩人都聲音都這麼鮮明，我不禁眨了眨眼睛又揉了揉眼睛，確認自己看見的不是幻覺，而且如果是幻覺的話，蘭小姐和友希那小姐也不會停下腳步了吧？

　　「……為什麼？」

　　為什麼兩人一起打破了我們的約定？才出來第幾天而已，她們忘不掉我、在我身邊又無法得到我，究竟是傷害誰？

　　「欸……紗夜，不高興嗎？」
　　「……」

　　我不曉得，明明不斷思念她們，卻在見到她們的時候無話可說，覺得自己像是被背叛了一樣，是我做錯了嗎？
　　看了一眼燐子姊姊，她並沒有說話，明明讓我離開的是她。
　　心情變得有些複雜，但也不是我可以任性地轉頭就跑的情況，我只能苦笑一下，一大早的，總不能剛踏出旅館就叫人再進去坐著談話吧？我不能耽誤蘭小姐的行程。

　　「我們……走吧。」

　　所以我對著蘭小姐這麼說了，她沒有特別的表情，也沒有讓我留下來跟她們對話，感覺她也不知道她們兩人會出現在面前。

　　「那我們就繼續趕路吧，一邊趕路也能一邊說話啊。」

　　所幸她同意了，我點了點頭，友希那小姐也點了點頭，面前的燐子姊姊跟莉莎姊姊看起來也沒有因為我的決定而失望，不如說很自然而然地就跟我們一起走了起來。
　　但我卻無法自然而然地開口。
　　那天離開時沒有見到燐子姊姊、也覺得不能同時見到她們兩人，現在這種情況好像那天的道別都是假的，以及她們為什麼能這麼泰然自若地面對我？
　　燐子姊姊那天讓我給莉莎姊姊帶的話，我後來也意識到是什麼意思了，所以她們是能接受的嗎？
　　我以為那將會是只屬於彼此的秘密，結果三個人都互相知道了的話，那不奇怪嗎？
　　──有這麼多想說的話憋在心頭卻一句都說不出口。
　　並不是因為現場還有蘭小姐跟友希那小姐，而是我不曉得該怎麼面對這種情況，至少我沒有逃走……也沒有人開口問我什麼，那就還有時間想想。
我們為了打聽這個城鎮的情報已經在這裡轉了一天，晚上住宿的時候也在大廳和不少人交流過了，接著就是租馬車前往下一個城鎮，和馬伕對話也能得到許多情報，因為他們會遇到許多旅人。
　　然而本來只有三個人，我們只需要一輛馬車，現在多了兩個人，她們看起來也沒有飛行的意思，甚至燐子姊姊沒有想要瞬間移動的感覺，我對蘭小姐的座位安排有點尷尬。
　　不是我和打破約定的兩個人，而是我和燐子姊姊？莉莎姊姊搭蘭小姐她們的馬車。

　　「嘛嘛……紗夜，雖然還有很多話想說吧？但是我覺得我們也可以分開來談談呢。」
　　「……我知道了。」

　　看來是莉莎姊姊的主意，都變成這樣了，我也沒有拒絕的理由，於是我就和燐子姊姊單獨乘坐了一輛馬車。
　　剛坐上去的時候，我們並沒有立刻說些什麼，我也不好意思看著燐子姊姊，馬車裡就只有不斷前行的各種聲音，馬車的晃動也很令人不適，我是有點擔心燐子姊姊習不習慣，卻也問不出口。
　　我們的決定被彼此蹧蹋了，那麼她們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為什麼……來找我了？」

　　尤其是讓我離開的還是燐子姊姊，我忍不住先開口問了。

　　「莉莎小姐她……不……因為我本來就想陪在紗夜身邊的……」
　　「……」

　　燐子姊姊本來只想怪給莉莎姊姊嗎？不過看來一連串都是莉莎姊姊慫恿的，然而她真正的答案，我並沒有不相信她。
　　最開始……燐子姊姊就說了想和我住在一起，所以讓我挑一個城鎮不是嗎？但也是她讓我離開的，所以我無法理解。

　　「紗夜……我也不曉得該說些什麼……可能不管說什麼都會覺得我們莫名其妙吧……不過我有想問妳的事情……」
　　「……嗯。」

　　我也覺得不想對這種情況繼續談論下去了，我不想再做離開或是留著的決定了，除非她又要問我類似的問題──

　　「如果妳能成為魔女……妳會想成為魔女嗎……？」
　　「欸？」

　　結果真的是二選一的問題，如果真的能成為魔女，有百分之百能夠成功的路徑成為魔女，整個人生就會被顛覆了，我想這不是我能立刻在這裡做出決定的問題。
　　不過真的要說的話……只是假設的話，我的答案確實不會改變。
　　人的生命就是因為有限所以精彩，如果知道自己的生命是無限的，會不會就一天拖過一天呢？不去給自己限定什麼時間內要完成什麼，因為失敗了還可以重來無數次，時間對自己將再沒有任何影響……反過來說，永久的生命也可以辦到一般人辦不到的事。
　　要我選的話，依然還是當一個普通人吧。
　　因為我不認為自己有能力利用永久的生命。

　　「不……應該不會的吧。」
　　「這樣啊……」

　　燐子姊姊的表情沒有變化，沒有失望也沒有期待的話，代表她只是隨口問問嗎？還是，她是想跟我聊她成為魔女這一路以來的感受？
　　我不知道，所以我等她繼續開口。

　　「那麼……如果日菜成為了魔女的話呢……？紗夜也想繼續以人類之姿活下去嗎……？」
　　「……」

　　這個問題，彷彿當時燐子姊姊確實偷聽了我們的對話一樣，畢竟我的水晶球就是燐子姊姊給的。
　　說來那天之後，我和日菜並沒有談論到這個話題。

　　「其實，我不怎麼能體會成為魔女的好處，如果我只是因為怕日菜寂寞就跟著成為魔女，我想我有一天會後悔吧……」
　　「呵呵……竟然還能因為怕日菜寂寞稍微動念呢……真羨慕……」
　　「這……」

　　燐子姊姊終於笑了，卻讓我有點不好意思，我現在確實沒有因為喜歡的人是魔女所以想成為魔女，但如果是我的雙胞胎妹妹……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我會動搖。
　　或許是即使我沒有了燐子姊姊跟莉莎姊姊，我和日菜的關係也永遠不會改變吧？而她們和我是能夠改變的關係──

　　「紗夜……日菜已經在成為魔女的路上了……」
　　「什……什麼？」

　　燐子姊姊很平淡地說了出口，我以為只是假設性的問題，沒想到連給我猶豫的時間都沒有了。

　　「日菜……會成為魔女的……至少在我看來……實驗沒有任何問題……」
　　「……！」

　　我忽然都明白了，燐子姊姊不在家的時間，就是在魔女之王的城堡吧？所以，日菜說過的實驗，燐子姊姊也參與了……然後，還成功了？
　　日菜並沒有聯絡我談到這個話題……燐子姊姊也直到現在才告訴我，她們都是有意瞞著我的嗎？

　　「即使如此……紗夜的決心也沒有改變嗎……？」

　　我沒有回答，不是我動搖了，因為日菜當初也跟我說過了，她覺得我不可能想成為魔女，才沒有主動告訴我。
　　那麼，我也能說，我們姊妹想的事情都是一樣的。
　　也就是說，我的決心確實不會改變，只要日菜假想的未來裡我只是一個平凡人，那就代表她沒有想過要我陪她，我也不用認為她寂寞了。

　　「是，燐子姊姊，我並沒有那種想法……」
　　「嗯……」

　　燐子姊姊這次看起來也沒有失望，可能她也沒有想要我成為魔女吧。

　　「那麼紗夜這一生結束後……我也就結束了……」
　　「……欸？」

　　我愣了一下，但我沒有傷心難過，因為之前看到的燐子姊姊，好像隨時都能消失一樣，現在聽見的是只要我還活著，她就會繼續存在，沒有什麼比這個還要更開心的事情了。
　　燐子姊姊不會隨便消失，只要知道這個就好了。
　　一個不知道壽命多長的魔女，如果說要結束自己的生命，僅僅活了快十八年的我，又有什麼大道理可以阻止她？
　　所以，只要知道我這一輩子都還能見到燐子姊姊就好了。

　　「紗夜的這一生……即使不是理想的關係……還能夠以撿到妳、照顧妳的人自居……陪在妳身邊嗎？」
　　「……」

　　這樣的關係，有點像父母，但我能分清楚區別，而我也並不討厭這種未來，只怕我身邊有燐子姊姊，我會有點依賴魔女。
　　雖然現在只有燐子姊姊，我想如果換我跟莉莎姊姊獨處了，或許她也會說一樣的話吧？

　　「……嗯。」

　　所以我答應了她。

　　「我想妳已經想到了……莉莎小姐也是一樣的想法……不過還是會來親口告訴妳的……」
　　「……嗯。」

　　我看著她漸漸有了笑容的表情，心跳和這幾天的感覺都不太一樣，我想，我還是喜歡她的，也喜歡莉莎姊姊，只是我不會去主動觸碰她們的。
　　這種要持續忍耐的心情，已經足夠成為我犯下貪婪之罪的懲罰了吧？

　　「呵呵……還有就是……雖然冰川王國不能復興……但我們一起來打造最強盛的……美竹王國吧……」
　　「這……我想還是先去問我們的殿下吧。」

　　我們沉默了一下，又相視而笑，我想蘭小姐也會很高興的。
　　繼續看著燐子姊姊，我像是徹底放鬆了，即使我也想過如果一直待在她們身邊，會不會又有無法抑制的慾望呢？或許這又是一種逃避，但還是到時候再說吧。
　　接下來的路，還很長呢。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