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夜燐子莉莎】時間之牢（十六）

41 莉莎

　　我說謊了，友希那問了我好幾次有沒有恢復記憶，雖然是真的沒有恢復她們期望的內容，我確實是想起了一件事。
　　那件事很重要，但不是友希那她們期望的恢復記憶，我並沒有想起「那個人」，我只是單純想起了──該怎麼取回我被封印的記憶。
　　我知道了該怎麼讓我的記憶回來……卻沒辦法立刻實現這件事情。
　　因為我跟被交代了鑰匙的友希那不一樣，七年來我都沒有辦法對紗夜體內的「今井莉莎」的魔力做些什麼，離開時間之牢的我也是不可能辦到的喔？
　　沒錯，紗夜體內的魔力是恢復我記憶的關鍵……
　　魔女之王對我的懲罰，不可能再過了這麼多年後就完全消失了，她放在紗夜和日菜體內的魔力，其實足夠友希那打開兩次時間之牢的門，第一次能給我充裕的時間，第二次大概只有幾秒──當然，最好是第一次就成功。
　　因為如果為了打開第二次而再用掉她們體內的魔力，那麼我就沒有機會恢復記憶了！其他人也不可能想起「那個人」的長相和名字了！
　　意思就是想要解除詛咒的話，要考驗所有人的默契呢。
　　不過友希那她們好像想起了那個人的名字和長相了，卻在知道我沒有恢復記憶後，也沒有告訴我……那不是，能讓人輕易聯想嗎？明明我們前一天討論的，就是紗夜有可能是那個人轉世，而她們卻連「不是」都沒有說。
　　那麼，她們光是想起名字和長相而已，就又怎麼確認紗夜是那個人的轉世呢？
　　我不想探究這件事，我只知道，既然一切都告訴著我紗夜就是那個人的轉世，那我恢復記憶的辦法也只有一個了……
　　我假裝我不知道怎麼做，是因為這件事做不得呀。
　　魔女之王答應我們留在這裡的一個星期──紗夜是不可能跟我或燐子睡在一間房的，她跟日菜一起，友希那跟蘭，而我跟燐子，那就更難以實現了。
　　她們因為完全沒有頭緒，要如何取出紗夜和日菜體內的魔力，就算花上七天也不可能研究出來的。
　　只有我知道怎麼做，而我認為這件事真的一點都不急，所以我並不想在這七天內就想起，因為在這七天結束後，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那麼……我是一定得跟燐子回去的呢，畢竟……我的所有家當也都在燐子的家囉？」
　　「嗯……」

　　我們終於變成了「兩個人」，沒有不得不住在一起的理由，也沒有繼續留在那座山頂修練的理由，要回去的理由只有一個，我得把我的東西帶走，只是總覺得這種話說出來真寂寞呢。
　　明明那裡有我們兩個人的房間。

　　「莉莎小姐這之後想做什麼呢……？」
　　「哈哈……還想不到呢，因為被關太久了吧？燐子呢？燐子就想離開嗎？」
　　「我……」

　　燐子也回答不出來，而我也想像不出來。
　　畢竟時間往回一些，甚至在我遇到那個人之前，燐子就一直定居在一個地方了呀。
　　我們魔女根據魔力有無盡的壽命，壞處就是不曉得該用這麼漫長的時間來做些什麼，因為佔絕大多數的是人類，而人類大部分害怕又討厭魔女，如果我們沒辦法在人類社會立足，那麼也沒有什麼額外的事可以做了，畢竟人類不讓我們做一些對他們有利亦可圖的事呢。
　　幾百年甚至幾千年的智慧，他們都不願意拿來利用，只覺得我們可怕。

　　「莉莎小姐……我想和紗夜待在一起……就算是假裝成她需要照顧的母親也好……如果她要回到人類社會……」
　　「……欸？」

　　然而，沉默了一段時間後，燐子卻這麼告訴我。

　　「要是就這麼變回一個人生活的話……果然會很寂寞的……」
　　「嘛……」

　　我確實……完全沒有跟燐子永遠住在一起的必要，所以她已經把我從身邊排除了呢。
　　只是，燐子的這句話，像是給了我另一種答案一樣──紗夜不是那個人轉世，所以她可以待在紗夜身邊？
　　不……就算紗夜是那個人轉世，燐子又為什麼不能待在紗夜身邊呢？紗夜，僅僅只是那個人的轉世，又不是那個人，所以燐子也不會在意的吧？她又不是霸佔了我已經忘記了的戀人，而是陪在她跟我一起養育了七年的孩子身邊，即使這也要紗夜同意就是了。

　　「燐子，我沒想過把紗夜帶來這裡就能解除我的詛咒……所以，也先讓我找找我想做的事情吧？」
　　「當然……」

　　我們都只是以為，把紗夜帶來這裡可以讓紗夜決定她未來想做的事情，但從來沒想過，連我都必須要決定呀。
　　終於自由了，那麼，我接下來的人生，究竟想怎麼開始呢？
　　至少……我想先偷偷取回我完整的記憶。

42 紗夜

　　魔女們說要研究如何取出我和日菜體內剩下的魔力，其實她們並沒有很認真在思考的樣子，前面幾天大家也只是來握握我們的手試著用什麼魔法而已，失敗了以後當天就沒有再做過任何實驗了。
　　而我開始陷入了焦慮。
　　莉莎姊姊的詛咒解開了，她從時間之牢裡出來了，而且第二天證實了她們誰都沒有再回去，已經完全自由了。
　　我們這七年的目標都只是來參加魔女集會見到日菜而已，我原本就在擔心我見到日菜後會不會改變自己的決定，現在又有一個會阻止我實現願望的可能性出現了。
　　莉莎姊姊和燐子姊姊……她們不會寂寞了。
　　她們不再是見不到彼此的情況了……所以回到那個家的話，是三個人，少了我一個人則是兩個人，就算沒有我，也有人陪伴她們彼此了……
　　這種情況，我還說得出口我想陪在她們身邊嗎？
　　她們恢復正常了的話……就已經不需要我了。

　　「日菜，妳還要繼續待在這裡嗎？」
　　「唔？千聖大人不是說了，我體內的魔力取不出來的話，我就得一直在這裡嗎？」

　　日菜疑惑地回答了我，是啊，魔女之王是這麼說的，但其實只是藉口。
　　那個人可是魔女之中最偉大的人，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情吧？如果把日菜養大僅僅只是在那一天搞懂體內的謎題是什麼──還和她沒有關係──這樣也太得不償失了。
　　即使我並不熟悉千聖大人，但是魔女之王會容忍自己做的事情得不到回報嗎？那樣要怎麼給底下的魔女做榜樣？不過一切都只是我失禮的猜測而已。

　　「那如果真的取出來了的話呢？」
　　「欸……就這麼走了也不太好吧？我好像從千聖大人那裡得到了很多東西……而且我很喜歡這裡喔！」
　　「是呢……」

　　日菜之前的態度就一直是怕被千聖大人丟棄的感覺，我想是因為我們無家可歸了吧。
　　日菜即使恢復記憶──她好像只是被消去了關於姊姊的記憶，並沒有被消去關於冰川王國的記憶吧？至少，日菜也沒有想過要報仇，我就放心了。
　　雖然我現在有點想知道，火川王國為什麼要那麼對待冰川王室的人們，我們做錯了什麼事？如果僅僅只是因為想要掠奪、想要權力，我也能接受……所以我想知道理由。
　　更何況這七年的時間，火川王國並沒有傳出更差的消息了。

　　「那姊姊呢？既然她們解除了詛咒，兩個人可以同時出現了，姊姊說想留在她們身邊，是想要跟誰一起生活呢？」
　　「……什麼？」
　　「欸？魔女一般來說不會住在一起吧？」
　　「……」

　　是我沒有想過的問題……我以為她們會繼續住在那裡的，我才擅自覺得她們不會寂寞了。
　　連日菜都知道，魔女不會住在一起……除非有特殊關係。
　　然而我並沒有問過她們是不是莉莎姊姊解除詛咒之後就會分道揚鑣了，所以我完全沒辦法回答日菜的問題。
　　如果她們其中有一個人，就像友希那小姐一樣會到處去旅遊，而另一個人要繼續定居……我也很難抉擇。
　　我以為莉莎姊姊要花上好久的時間才能解開詛咒，所以在人類有限的生命裡，我甚至能一直陪在她們身邊……現在一切都被打亂了。
　　如果她們已經分開了，重獲了自由的她們，會希望我留在身邊嗎？

　　「要不姊姊也跟我留在這裡……」
　　「……不行，日菜，我不能在這裡。」
　　「哈哈……」

　　我不禁就這麼回答了日菜，如果我們現在的年紀更小，或許在知道莉莎姊姊和燐子姊姊有可能會分開之後，我也會猶豫要不要待在日菜身邊，只是我們快要成年了。
　　我不需要跟我的妹妹相依為命，又沒有打算去給火川王國復仇，那麼我們如果知道彼此安好、知道要去哪裡找對方，我們就不需要生活在一起了吧？

　　「那，姊姊要不要有一晚先跟她們過夜呢？有一個比較平靜的時間討論……」

　　日菜沒有因為我的回答太傷心，她還幫我想了辦法，我只好對她點了點頭。
　　待在魔女之王城堡的時間剩下兩天了，白天她們不知道忙著什麼，對我和日菜用過魔法之後就又都離開了我們的視線──或者說是日菜帶著我在書房裡學習，所以沒有人來打擾我們。
　　我像是來天空中度假的一樣，光是在陽台盯著底下不斷變換的景色都能度過幾小時，精靈的存在也是第一次知道，看著他們把食材做成好吃的料理也很有趣。
　　這裡還有一些沒有魔法也可以使用的魔法道具，那個每十年只用來聚會一次的大廳，在其他時間都是日菜的遊樂場，我也能在那裡練劍，我們不在書房的時候，蘭小姐也在這裡。
　　日菜說魔女之王總是有事務要忙，或許她們三位魔女不見的時候就是在幫忙她吧。
　　所以我一直沒有時間好好坐下來跟莉莎姊姊還有燐子姊姊談談，吃飯的時候大家都在一起，不想被別人聽見談話內容就沒有問了。
　　我是在夜晚大家都回到房間之後，我才一個人去了她們的房間前敲了敲門。

　　「……紗夜？」

　　來應門的是莉莎姊姊，她當然讓我進到了房間，裡面的燐子姊姊坐在床上看著書，她們似乎沒有想過我為什麼而來。

　　「那個……我能和妳們談談嗎？」
　　「嘛……當然要談的呢。」

　　莉莎姊姊拍了拍她的床，讓我過去坐下，我就坐在她床上跟她一起面對燐子姊姊。
　　大概是我很習慣待在她們任一個人的身邊，即使突然身邊有了兩個人也不覺得奇怪，但是我們卻一起沉默了。
　　不……她們沉默是理所當然的，是我要來問問題，並不是她們要問我什麼。

　　「……燐子姊姊和莉莎姊姊，這之後還會住在一起嗎？」
　　「哈哈，一來就是這個問題？」

　　她們沒有因為我的問題錯愕，反而還互看了一下，接著就一起對我笑了。

　　「我們也很意外莉莎小姐來了集會就解除了詛咒……這之後的事都還沒想呢……至少我們的房間本來就是分開的……多一個人完全沒有影響……」
　　「這樣啊……」

　　原來莉莎姊姊一心想著提升魔力解除詛咒，卻沒有想過解開後要做什麼的樣子吧。

　　「太突然了嘛──至少那裡現在也還是我的家喔？那麼紗夜呢？想留在妹妹身邊嗎？」

　　莉莎姊姊一問出口我就立刻搖了搖頭，要不是我旁邊只坐著莉莎姊姊，不然我也想輕輕捉住燐子姊姊的衣服。

　　「……我想跟妳們在一起。」
　　「……」
　　「哎呀……」

　　好像我的回答很意外一樣，燐子姊姊沒說話，莉莎姊姊聽起來則是我好像搞砸了什麼。

　　「跟我『們』嗎？」
　　「……剛剛不是還說會住在一起的嗎？」

　　她的反問跟剛剛的回答矛盾了，令我突然有種不安的感覺。

　　「那如果離開那座山……紗夜想回到人類社會生活嗎……？」

　　莉莎姊姊沒有回答，反而是燐子姊姊又反問我了，這也讓人很猶豫，我不能一直住在那座山上，即使她們兩人不缺物資也不缺錢，可我不能這麼一輩子都靠她們過活。
　　我想在她們身邊，但不想一輩子都受到她們的照顧。
　　我是想過每天上下山，在鎮上工作……或是每星期回去一次，這都算是我跟她們待在一起不是嗎？
　　只是，分開兩地住的話，會不會有一天她們突然消失，我還得到休息日才知道？

　　「……如果我不住在那座山的話，難道妳們會和我一起搬到其他地方嗎？」

　　我其實想一直和她們住在一起的，每一天。

　　「我會喔……」
　　「欸？」

　　我也沒想到，燐子姊姊完全沒有遲疑地笑著回答了我。
　　開心之餘，我又趕緊看向了莉莎姊姊，她只是笑著，什麼也沒說。

　　「紗夜，我想……我可能明天才能回答妳呢。」
　　「……明天？」

　　今天明明接下來什麼事也不會發生，而且明天我們也還沒離開這座空中之城，莉莎姊姊為什麼明天就能回答我了？我以為，她們都會回答我那是需要回到山頂那座家之後才能回答的。
　　我原本猜想的也是燐子姊姊想定居、莉莎姊姊或許會到處旅行，只是這種決定，是今晚回答不出來，明天就能回答我的嗎？

　　「要好好睡上一覺，然後明天就能回答妳了喔。」
　　「……我知道了。」

　　但是莉莎姊姊都這麼說了，我自己一個人繼續猜測又有什麼意義呢？明天就能得到答案了不是嗎？
　　即使我偷瞄了一眼燐子姊姊，她的表情好像也很不解一樣，看來這不是她們兩人討論過的。

　　「那麼……更多的問題，都要等我們回家才能繼續討論吧？所以，好孩子該睡覺囉。」
　　「……」

　　其實我也不小了，再早睡也不會繼續長高了，不過我也很希望時間能夠過快一點，睡一覺醒來就能夠聽到莉莎姊姊的答案。
　　現在得到了燐子姊姊的肯定，我是很開心的。

　　「睡覺吧……」

　　想著她未來還會跟我在一起，我也不禁對她唯命是從了起來，點點頭之後我就準備起身離開──

　　「紗夜，今天要睡這裡吧？」
　　「欸？」

　　莉莎姊姊握住了我的手，但並不是把我拉下來繼續坐在床上，她和燐子姊姊就像是有心電感應一樣跟著站了起來，莉莎姊姊又把我帶到旁邊，我們三人從床邊退開。
　　其實我也想睡這裡的，只是我沒能說出口而已，因為這裡只有兩張床，也不知道她們要做什麼。

　　「嘿！」

　　莉莎姊姊的手一揮，兩張床就併在一起了。

　　「紗夜今天跟我們睡？」
　　「……好。」

　　既然是這樣的話，我絕對不可能拒絕的。
　　只是看來我是中間的位置，所以我只好聽她們的話像個乖孩子先爬上床了。
　　等我躺好之後，兩邊各有人上了床，床併在一起的中間甚至像是被處理過了一樣，我並沒有感受到我躺在接合處上，她們躺好後拉上來的棉被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了一大件而不是分開來的兩件。
　　果然魔法真是厲害呢……

　　「紗夜，燐子，晚安。」
　　「晚安……」
　　「晚安。」

　　莉莎姊姊先和我們說了晚安，房間的燈光也瞬間熄滅，剩下了一片漆黑，兩邊的手臂都感受到了她們的體溫，而我閉上了眼睛準備入睡。
　　我似乎有點過於習慣這種以前明明沒有體驗過的感覺了，但是我很習慣和她們一起睡覺……
　　被夾在中間，我覺得有點安心，其實能夠就這麼慢慢睡著，也不會緊張，直到我聞到了熟悉的味道──

　　「……！」

　　我不知道，為什麼？是誰？她們其中一個人用了催眠藥草，這些年來我可沒有少受它的「攻擊」，只是我已經能在被迫睡著之前辨別出它的味道了。
　　或許她們只是想讓我一夜好眠，我也就不想那麼多──
　　我可能睡過去了、也可能沒睡過去，也或許是我半夜醒來了，而我的嘴唇上有莫名的觸感，旁邊有人的動靜，那是莉莎姊姊那邊，我還沒意識到我被做了什麼，我──

　　『莉莎，殺了我吧。』

　　那一晚做了一個夢。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