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夜燐子莉莎】時間之牢（九）

20 燐子

　　莉莎小姐的戀人，是個不討厭魔女的人類……本來的認知是個不覺得魔女和其他生命有什麼不一樣的人類，但是多次相處後發現並不是這樣的。
　　紗夜小姐……能清楚認識到魔女和人類是不同的存在，不過確實都只是一條性命，就好比說森林裡的熊可能一個人是打不過的，卻終究還是能被群聚的人類獵捕。
　　她認為魔女就是力量比人類強一點的生命……但是並不討厭，還會覺得那些抹黑魔女的故事都很荒謬，就像比人類強悍的獅子老虎，滿街中，不會全都是說著這些動物壞話的故事。
　　她說莉莎小姐是她第一個認識的魔女，卻能夠很明確地反駁這些不實謠言……就像莉莎小姐說的，這不是認識人類朋友而已，而是認識了一個能夠理解魔女的人類。
　　或許我在最開始就該意識到了……
　　莉莎小姐和紗夜小姐……就是因為這樣的暢談，漸漸與彼此熟識，然後相愛……而我也知道紗夜小姐是個非常認真的人，她選了莉莎小姐，就不會對其他人有心思了。
　　當然我沒有那麼糾結，好歹也活過了兩百多歲，這一點情感影響不到我自己的……反正那終究是會隨著時間、隨著人類死去而消散的情感。
　　羨慕什麼的……是沒辦法完全否定的，一朝身為魔女，就只能擁有一輩子的孤獨，除非真的愛上了同為魔女的其他人，或是……還沒見過的長生物種。
　　我以為朋友就足夠了，至少魔女的朋友能夠不管在什麼歲數，都還能見到面。
　　我明白莉莎小姐的好意，她只是想介紹一個能夠和魔女高談闊論的人類給喜歡學習的我當朋友……所以我倒是經常見到她們恩愛的模樣，畢竟紗夜小姐是不可能獨自來到我這裡的。
　　我從紗夜小姐的眼神裡確認了，那是永遠都不會變心的情感……我也從未把這份情感有那麼稍微表露出來，自認是沒有給紗夜小姐造成困擾的……一直都讓自己以單純只是朋友的感覺和她接觸的。
　　即使偶爾會想為什麼都這個年紀了，還會有心動的感覺……但是活生生的例子不就在我面前嗎？我和莉莎小姐是差不多年紀的……一旦這麼想了，就一天一天開始因為這份情感而難受。
　　希望日子和這兩百多年來一樣，光陰似箭，看著人類的城鎮不斷更迭……紗夜小姐也老去、離開，等到她不在人世，我也就再也不用羨慕她們了……

　　「燐子，我想和妳商量一件事……」

　　直到紗夜小姐四十歲左右，已經能看出來和我們的面貌不同了，莉莎小姐來找我討論不能讓紗夜小姐知道的事情……我本來以為，又是什麼讓我羨慕的驚喜計畫的相關討論。

　　「我想分享壽命給紗夜……」
　　「……」

　　我聽到的時候確實是不禁張開了嘴愣了好久，因為我從來沒有想過，那麼理智的莉莎小姐……會說出這種話。
　　不用問也知道她說出這句話是想用什麼魔法……有了貪念，不想要紗夜小姐那麼早離開人世，希望可以永遠在一起吧……不過……

　　「就算阻止莉莎小姐……總有一天也還是會反覆考慮這件事、反覆來找我的吧……」

　　我並沒有打算阻止莉莎小姐……這個魔法，至今尚未有人成功過的，而我知道會發生什麼結果。
　　但是……想嘗試的人，即使知道以前的結果，也還是會想嘗試的不是嗎？覺得自己是特別的那個……一定會成功什麼的。

　　「燐子……！嗚嗚，只有妳懂我的心情……！」
　　「……」

　　我們身邊確實……沒有像莉莎小姐一樣深陷戀愛的人呢，明明已經交往了快二十年，卻還是一直處於熱戀狀態，真的是……很令人羨慕。
　　我想，她應該是受不了紗夜小姐逐漸變老吧。
　　而我則是因為知道這是不會成功的魔法……紗夜小姐在這之後，絕對會提早離開人世，抱著這種不該有的想法支持莉莎小姐……

　　「只要……莉莎小姐不後悔就好了……」
　　「等到紗夜越來越老，我肯定會後悔沒有嘗試過的！」

　　所以，我是阻止不了的……不是因為我贊成了莉莎小姐才造成了那種結果。
　　我只知道魔法會失敗，不知道紗夜小姐會魔化成那樣……還得由我們一起聯手傷害她。
　　但和她相戀的終究不是我，最受到打擊的也不會是我……我反而還覺得解脫了，這份情感終於能夠放下──魔女之王卻消除了莉莎小姐的記憶。
　　到最後，只有我一個人放不下……也後悔了沒有阻止莉莎小姐，後悔了我讓她陷入了時間之牢……只是，我也再也想不起那個人的名字了。
　　我不會告訴莉莎小姐，她一點都不虧欠我……是這些我永遠不能承認的原因。

21 紗夜

　　因為有一個讓人很擔心的妹妹，父王和母后還有宮中其他的人總是說我很成熟，我想那是我應該要做的。
　　父王與母后並不打算再給我們生下弟弟妹妹、父王也不打算納妾，後代就只有我和日菜兩位公主，即使我們是雙胞胎，按照順位也是我繼承王位，然而因為我們的公主身分，最後真正統治冰川王國的可能不是我，而是成為我丈夫並坐上國王之座的男人。
　　我知道的，我這個歲數的孩子不會思考那麼多，只是因為有一次聽到大臣們的聊天，說我和日菜將來只是擺飾用的王后，年少無知的我不服氣就拉著日菜一起加重學習，漸漸地就了解了王國的運作方式。
　　原來……僅僅只是因為我們都是女孩，就不能治理國家嗎？
　　父王和母后精心打理的這個國家，在把王位交接給我們之後，就要變成了我丈夫的東西了……？
　　不要，我不要這樣子，所以我努力學習，我想讓大家從小就認可我未來可以繼承王位，讓他們漸漸接受女王也能統治這個國家，當然我沒有想到，日菜學得比我更好，我的目標很快就因為日菜而實現了。
　　讚嘆日菜學習能力的大臣們，開始思考是不是王國裡沒有能比得上日菜的同年紀小孩……就算是比我們大的年輕人，也沒有日菜這麼優秀。
　　我知道的，如果他們想要控制這個國家，就要給我們推薦他們掌控中的男性來和我們結婚，不過日菜越是優秀，他們就越沒有辦法推薦。
　　而且日菜的性格難以掌控……本來以為那些大人會想把目標轉移到我身上，因為按照順位是我繼承王位，日菜會成為公爵，如果他們想要學習能力比日菜……差了一點的我繼承來方便他們掌控，就該開始擁立我──明明我所學的知識，讓我推算出來是這樣的。
　　果然我還是太小了嗎？
　　沒有想到他們在擁立我之前，王國先被推翻了……父王和母后在我們面前被殺，管家帶著騎士保護我和日菜，一直以來都有學劍術的我和日菜並不想逃跑，卻也沒有我們可以反擊的餘地。
　　是因為他們總是誇我成熟嗎？
　　被追到懸崖邊的時候腳滑了差一點帶著日菜一起掉進河裡，下面是湍急的流水聲，我不想帶著日菜一起掉下來，而我也聽見了水聲之外的，管家對我大喊──活下去。
　　大人相信我即使掉下懸崖也能活下去嗎？
　　所以我放開了日菜的手，我選擇自己一個人掉入河裡，被沖了好久、好久，以為就要死了，但是耳邊一直都是管家的「活下去」，和日菜最後大喊的「姊姊」，我不能就這麼再也見不到日菜，即使在河流裡撞到了石頭，痛得都要昏過去了，最後抓住了河邊一棵樹垂到水裡的粗壯樹枝，我才爬了上岸。
　　上岸後就沒有力氣了，以為自己就要死了，再次睜開眼的時候不知道是什麼支持著自己，拔起了雜草和土壤就往嘴裡塞，我不能死在這裡，我要活下去……
　　不知道自己被沖到了哪裡，我想應該要沿著河流走回去才會回到冰川王國，我卻沒有這麼做，身體像是被指引了一樣，在使喚著我往高處爬，我來到了一座山，終究還是覺得自己要死了，遠處還能聽到可怕的喊叫聲……但我已經動不了了。
　　我倒在了我都不知道是哪裡的山上，最後醒來，就在燐子姊姊身邊了。

22 紗夜

　　魔女……火川的人們成功攻佔王宮，就是因為有魔女的幫助，我應該要討厭魔女的，我卻討厭不來救了我的燐子姊姊和莉莎姊姊，甚至因為她們在身邊，我開始都不擔心日菜了。
　　我沒有見過多少魔女，只是我知道一天就會變一個人的魔女是很奇怪的，我甚至懷疑過她們是同一個人，就是有什麼神奇的病……後來知道不是這樣了。
　　長得完全不一樣，確實是不同的兩個人，我親眼見到了她們在零點交換身體的模樣。
　　明明在這之前都是陌生人、而且她們是魔女，我不應該和她們那麼親近，最初只是因為自己無依無靠，她們看起來又不像壞人，加上她們能幫我找到日菜，所以我留在了這裡。
　　只是她們對我太好了……
　　雖然知道她們已經活很久了，但是外貌看起來依然是二十幾歲的姊姊，像是王宮裡那些年輕的侍女，當然身分地位跟侍女完全不一樣，我感覺我在這個封閉的山中生活，比在王宮中還要快樂。
　　我沒辦法把她們當作母親一樣的人，只覺得是姊姊，我知道她們不會老去，只有我會長大……甚至到時候可能看起來跟她們同樣的年紀了，她們都沒有變化，那就是魔女。
　　自從知道了日菜在安全的地方後，我就只顧著修練並享受這裡的生活了，我很喜歡跟她們相處在一起，有時候也很惋惜為什麼一次只能見到一個人呢？
　　燐子姊姊和莉莎姊姊見不到面一定很難過的──想到這裡就覺得心情很奇怪。
　　燐子姊姊和莉莎姊姊是什麼關係？
　　而我希望她們是什麼關係、又不是什麼關係？
　　我觀察了很久，我不敢直接問出口，趁著每次莉莎姊姊零點出現的時候去找魔獸訓練，我起得來的話我就會起來去偷看她們的交換日記，因為只有這個時間，是沒有人在顧著我的。
　　我也確信那上面沒有施魔法，被我碰到也不會有人發現，所以我觀察了很久，我確定了她們只是朋友……我鬆了一口氣，覺得鬆了一口氣的自己好像在做壞事一樣。
　　我為什麼希望她們只是朋友呢？
　　我是喜歡燐子姊姊、還是莉莎姊姊呢？
　　我……

　　「等我長大……」

　　每當思緒混亂的時候我就用力拍拍自己的臉，不希望自己再去想這些事情，我好想快點長大。
　　然而我會長大的話，那我也有一天會老去，即使還想像不到很久很久以後……我卻不是害怕有一天我會先離開，而是有一天她們會不會離開我？
　　就像她們身上的詛咒，我根本一點都不清楚，這個會不會奪走她們的性命？
　　她們終究是魔女，我不敢那麼冒犯……會不會問太多問題就討厭我了？一直都是等到她們願意告訴我才小心翼翼詢問。
　　而我終於有機會知道莉莎姊姊被詛咒的真相──

　　「莉莎小姐她……為了一個很愛很愛的人類小姐……做錯了一件事……」
　　「……」

　　燐子姊姊後來說什麼，我幾乎都沒有聽進去了。
　　我只知道她們和手上這本故事書一樣，還是會和人類相愛的。
　　不過莉莎姊姊愛上的是同性……

23 莉莎

　　零點換過來之後，今天的紗夜竟然沒睡覺，在帳棚裡用我們的魔法道具點著燭火看書？這都這麼晚了、這麼光線不充足，這個孩子竟然在看書，真是的，燐子怎麼允許她做這種事呢？

　　「紗夜，該睡囉？還有這麼晚看書對身體很多地方都不好的！」

　　雖然對她擺出家長的姿態是有點奇怪，我直接抽走了紗夜手中的書，她卻只是對我眨了眨眼，是看得這麼入迷都沒有發現我跟燐子換過來了？

　　「真是的……在看什麼？嗯？」

　　她也沒有吵著要我把書還她，我就翻過來看了一下封面和有寫著故事介紹的地方，不禁愣了一下。
　　這是燐子買給她的還是她自己要看的？

　　「紗夜，這是燐子買的？」

　　她對我點了點頭，不過，燐子怎麼會買這種書？

　　「真的？」
　　「是真的……！」

　　也是，我們家紗夜怎麼會說謊呢？
　　但是燐子為什麼買魔女和人類相愛的戀愛故事書給這麼小的孩子看！裡面沒有教一些奇怪事情吧！？

　　「那、嗯、咳咳，紗夜，這本書寫的故事是什麼呀？」

　　因為沒辦法快速瀏覽，我甚至在意得忘了應該要先催紗夜睡覺，只好坐下來像個陪孩子讀書的父母問問她。

　　「就是……有一個魔女和男性人類相愛了，不過魔女不敢告訴那個人類她是魔女，有一次男人遇到了危機，魔女不用魔法的話他就會死掉，所以那時候暴露了自己是魔女，而男人有點無法接受……兩人吵架分開之後卻還是思念彼此……最後，莉莎姊姊，我還沒有看完。」
　　「哦……？」

　　雖然大致上知道是什麼樣的故事了，但是紗夜怎麼特地強調男性呀？難道她的認知裡……魔女跟人類女性交往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我不想特意抓出這點來問她，也不想被她發現這很奇怪，只是不久前蘭就在紗夜面前問了我和燐子是不是戀人，紗夜那時候看著我難道是想確認答案？該不會在人類世界，同性相愛已經是很正常的事了？感情好一點甚至會被誤會是戀人？
　　不不不，這些都不重要，重點是這故事感覺就沒什麼，紗夜也不該看這麼晚，所以我把書闔上了。

　　「那，明天再看吧！現在很晚了，我們一起睡覺？」
　　「可是我……」

　　不會跟我說很在意這種聽起來一點都不有趣的故事吧！

　　「……還不想睡。」
　　「這樣啊。」

　　不是很在意那本書就好了，紗夜說不想睡的話我還是能拿出催眠藥草讓她入睡，不過我們是出來旅遊的，本來就該放輕鬆，而不是強迫人去做什麼……那要做什麼呢？

　　「所以紗夜還想繼續把書看完是嗎？」

　　我姑且對那本書有點牴觸的，那種後來才接受魔女的人類，我可是一點都不喜歡的。

　　「也還好……莉莎姊姊，可以去外面看星星嗎？」
　　「嗯？好呀。」

　　沒想到她會提出這個方案，我們的帳篷為了防水防蚊蟲，確實不是能看見天空的，也沒有想過這麼浪漫的事情，畢竟天天住在山頂上……
　　我和紗夜走出了帳篷，還沒坐下就先抬頭看了一眼天空，要說實話的話當然還是我們住的山頂比較漂亮，不過這裡也別有一番風味，我和紗夜就在帳篷外坐了下來，只是紗夜甚至還躺了下來。
　　真的完全看不出她曾經是公主了呢。
　　我還是施了一點魔法讓我們的衣服不要因為躺在草地上就弄髒，我就躺在她旁邊看著她想看的星空。

　　「莉莎姊姊有想過要去碰到星星嗎？」
　　「……星星還是要這麼看才漂亮吧？不過活了這麼久，可能真的沒有想過呢。」

　　雖然不太清楚星星是什麼，但是我們都知道那距離我們好遠好遠，夜晚在天空一閃一閃的很漂亮，白天就完全看不見的東西，從來沒有想過要去追逐呢。
　　大概就是如同月亮與太陽一樣的存在吧，因為看起來只是在發光而已，完全不會想要去一探究竟呢。

　　「莉莎姊姊不喜歡星星嗎？」
　　「嗯……也不是說喜歡或是討厭？但是硬要說還是喜歡吧？」

　　小孩子會思考很多事情呢，說不定我也曾經想過，只是已經不記得了。

　　「所以莉莎姊姊沒那麼喜歡，也不會想去靠近呢，那麼很喜歡的東西，就會想去觸碰看看了吧？」
　　「哈哈，可能喔？」
　　「……」

　　紗夜沒有再說什麼了，在沉默的夜空下，我也沒有多想她的問題，只覺得是因為她剛剛看了本戀愛故事，一直在思考「喜歡」吧？
　　是啊……總有一天紗夜會長大，要學習去融入人類的世界裡而不是跟我們一起待在深山，更何況她還有個妹妹，有人可以一起生活。
　　她們都會遇到能夠相愛的人，在一起生活……白頭偕老，然後一生就這麼過完了。

　　「紗夜……」
　　「什麼？」

　　忍不住呼喚了她的名字，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呼喚她的名字。

　　「沒什麼喔。」

　　只是覺得，不想看到紗夜回到人類世界後，和誰相愛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