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夜莉莎】我不是妳的謊言

01

　　「友希那！妳看這個漫畫！」

　　小學六年級的今井莉莎拿著一本月刊雜誌放到了她的青梅竹馬湊友希那面前，逼對方看翻到的那一頁，友希那沒什麼抗拒，就是接過了莉莎的月刊，一頁一頁翻了起來。

　　「這是莉莎也有參加的比賽？她是第一名、妳也是第一名……」
　　「哈哈！友希那！我參加的是文學獎啦！怎麼樣，她是漫畫獎的第一名哦！很厲害對不對！」
　　「嗯……雖然我不太懂，但是很厲害的樣子呢。」

　　莉莎接著又開始滔滔不絕說著這篇漫畫的好，友希那聽著就一邊點著頭，不過她看出來的是莉莎真的很喜歡這個漫畫、甚至是作者，不斷誇著她們根本沒見過的當事人。

　　「所以說啊……！友希那！因為我也得獎了，到時候頒獎典禮，我可以見到這個作者HIYO喔！」
　　「那不是很好嗎？莉莎這麼活潑，對方的名字也是……肯定能夠很快就跟她交上朋友的。」

　　友希那看著莉莎因為這篇漫畫難得天花亂墜了起來，也再次感嘆不愧是同樣得了兒童文學獎第一名的人，不過莉莎的想法讓她有點意外。

　　「就是說呀！HIYO，名字這麼活潑，我要跟HIYO交朋友！然後邀請她一起創作！嘿嘿，這可是第一名的特權對吧？」
　　「……嗯，上面寫作者也在東京都呢，不過莉莎真的很喜歡創作故事呢。」
　　「她肯定也是一樣的！我好期待頒獎典禮呀！」

　　友希那甚至一度覺得，莉莎才像是少女漫畫裡走出來的人一樣，眼裡閃閃發光，像是夢想見到白馬王子的女主角。
　　那年年底，莉莎帶著母親參加了門河出版社的各大獎項頒獎典禮，那一年非常特例，年末的獎項一起頒獎，還跟公司尾牙辦在了一起。
　　莉莎得到的是今年兒童文學獎的第一名，所以她被邀請參加，兒童獎項得獎人的監護人只限一位，於是她就和母親一起來到了這個看起來十分熱鬧的會場。
　　每一個比賽都自己開了一桌，一到三名以及佳作、總共四位兒童加上陪同的一名監護人，十人座的位置非常足夠，其他非兒童的比賽就更不用說了，基本上只坐了五個人。
　　他們中午舉辦頒獎典禮、晚上開始公司尾牙，除了兒童獎以外其他獎項的前幾名都有簽約所以才乾脆邀請他們一同參加公司活動，旗下的各大作家也有參加，至於公司的目的和兒童獎的人沒有任何關係，至少不是當時只有十二歲的莉莎要去思考的事情，她只覺得美食當前、待會要上台領獎有點興奮。
　　兒童獎只有文學獎和漫畫獎，她們並不是實名參賽的，但是因為這是內部活動，大家都有公開姓名，HIYO名叫冰川紗夜，她當時覺得很好笑，明明名字看起來很嘻哈，故事卻相當嚴肅又寫實。
　　但是到了頒獎典禮她才知道紗夜的筆名並不是什麼嘻哈風，不過就是名字的第一個音和最後一個音罷了，她還是覺得很有趣。
　　至於她自己的筆名則是ILISA，她實在是沒什麼資格探討紗夜的取名。
　　只有八位得獎的兒童，她們一起上台，先發了文學獎再發了漫畫獎，她旁邊排的人只有文學獎第二名，紗夜跟她距離三個人，她想找紗夜，下台卻沒有機會說上話，各位兒童的監護人像是深怕他們在這裡迷路似的，一下台就紛紛牽起了手帶回他們的座位。
　　明明兒童文學和漫畫獎是隔壁桌的關係，莉莎覺得這點距離母親會允許的吧？只是當她回到位置上、跟母親說要去隔壁桌交朋友的時候，才發現紗夜和監護人已經離開會場了。
　　她是真的很喜歡紗夜的作品，是她在房間都不斷要洗腦友希那的程度，她還以為自己同樣是第一名會有點特權，根據未成年人資料保護法，她沒有成功從出版社的編輯要到紗夜的聯絡方式，不過她知道要怎麼找到紗夜。
　　那就是繼續參加文學獎，這樣肯定還能在頒獎台上見到她現在最喜歡的漫畫作者HIYO，她一定要邀請紗夜一起創作故事──不，或許她只是希望自己的小說能夠被紗夜畫出來，但不管怎麼樣，只有這時候她覺得拿到第一名還不錯，至少不會立刻被拒絕。
　　然而事與願違──

　　「沒有……」

　　那次之後她參加了無數的文學獎，但沒有其他出版社是文學獎和漫畫獎一起參加頒獎典禮甚至是辦在尾牙的，當然，她也沒那麼天真。

　　「都沒有……」

　　她也關注了每一個她知道的漫畫獎，卻再也沒有看見HIYO這個名字，她覺得換名字了的話，還能從畫風認出來，她卻也沒有看到紗夜的畫風。
　　但是她看見了另一個漫畫家HINA，某次新人獎以後，就時常在各種比賽見到這個名字。
　　畫風和紗夜截然不同、故事也是天馬行空，不管是畫技還是故事構思的實力卻是無庸置疑。
　　這樣的第一名，她倒是沒有想過要對方來畫自己的故事，她覺得HINA的作品很好，她也看得很入迷，卻沒有動過心，她只想要紗夜。
　　六年了。
　　從小學第一次領獎後過了六年，她已經要升大學了，卻再也沒有見過冰川紗夜。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門河出版社在她三月一拿到高中畢業證書後就正式和她簽約，不過這並不是讓她出道成為能夠出單行本的小說家，而是請她成為原作故事家，第一個合作的漫畫家是──

02

　　「冰川紗夜！？」
　　「欸？妳認識我姐姐嗎？」

　　她們在出版社的會議室見面的時候莉莎立刻指著對方叫了出來，不過這不是她想要的反應。

　　「啊……今井老師，這位是冰川日菜老師，沒想到妳還記得呢，當初同一年跟妳一樣得獎的孩子有一位叫冰川紗夜，就是日菜老師的雙胞胎姐姐喔。」

　　找莉莎來協商的編輯立刻介紹了坐在她對面的人，她聽完介紹後還是有點震驚地坐了下來，因為她沒想到紗夜竟然是雙胞胎，妹妹也在畫漫畫？而且就是那個蟬聯很多第一名的HINA？
　　她才意識到日菜的筆名像是在學紗夜，根本就還是實際的名字，她突然笑了出來。

　　「初次見面，我叫今井莉莎。」
　　「我是日菜！我看過很多莉莎的作品囉！因為感覺可以同時連載其他漫畫，編輯又不放心同時連載的進度，讓我跟小說作者合作呢！」

　　日菜立刻替編輯說明了她們今天會聚在這裡的原因，莉莎事前只知道自己要有合作對象了，但沒想到會是當前火紅的漫畫家。

　　「是這樣的，日菜老師和今井老師在這之前都還只是高中生，編輯部是不會讓高中生連載作品的，不過今年妳們都高中畢業了，所以終於可以開始連載了呢。」
　　「啊……確實是這樣，HINA每次明明都得獎，卻沒有見過開始連載的呢……不過不是很多作品嗎？從裡面挑兩部出來同時連載，好像就沒有需要我的地方──」

　　莉莎腦裡浮出了許多得獎作品，她雖然一直都是以紗夜為目標，但她仍舊是好漫畫的粉絲，所以她有點疑惑地盯著明明有很多故事的日菜。

　　「今井老師，雖然打破妳的幻想很抱歉，我們不能只看作品好不好，我們還得看能不能賣座，將兩位從兒童時期就不斷得獎的作者結合在一起，產生的是話題性，日菜老師已經確定有自己連載的一部作品了，比起用她自己的作品互相比較，不如這樣有競爭不是嗎？」
　　「哦……我明白了，甚至已經感覺到壓力了呢。」

　　莉莎立刻就明白了出版社的用意，與其說是合作，這之間還存在著競爭關係，讓日菜同時連載兩部，讀者們就會比較兩邊的故事──

　　「哈哈！莉莎的作品一直都很有畫面感！而且一部小說的故事量比我每次參賽的漫畫都還要多太多了嘛，我還沒有創作過那麼長的故事，所以一開始肯定是莉莎的故事占優勢哦？」
　　「嗯哼……一開始呀？日菜這是在對我下戰書囉？那我肯定會接下的呀！」

　　兩人雖然說著像是競爭的話，但場面沒有尷尬也沒有火光，只是很愉快地握了手，而編輯開始商談她們要合作的作品。
　　是日菜從莉莎過往的得獎小說中選出來的，當然需要進行修改，兩人就莉莎原本的故事進行粗略的改動，剩下的細節修改則是莉莎的工作了。
　　她們在公司裡聊了整個下午，一直到編輯離開後，她們還打算去哪裡吃個飯，當然，莉莎的心思並不純，她為了等到兩人獨處可是忍了很久。

　　「我說呀，日菜……」
　　「嗯嗯？」

　　兩人離開出版社前往餐廳的路上，莉莎雙手戳著食指，她說出口還是需要一點勇氣。

　　「那個……就是，紗夜還有在畫漫畫嗎？」

　　兩人走著就停了下來，日菜的表情有些微驚訝，莉莎則是有點尷尬地盯著她。

　　「莉莎親，妳該不會……」

　　經過一個下午，日菜都親暱了起來，只是她沒有一口氣說完，莉莎也不禁嚥下了口水，她腦裡已經跑出了要和日菜道歉的情況，例如是想聯絡到紗夜才答應了這次合作什麼的──

　　「也是姐姐的粉絲嗎！？真是太嚕了！就該趕快去告訴姐姐！讓她知道還有人喜歡她，她才會繼續畫呀！」
　　「欸、欸？」

　　只是她沒想到日菜兩眼冒出星星握住她的手不斷上下揮動，她身體當機的這幾秒，她不斷在咀嚼日菜剛剛說了什麼。

　　「……不畫了？」
　　「嘛……」

　　日菜沒有直接回答，她應了一個聲之後又繼續邁步，莉莎也走了起來，她突然有了很多想問的問題，只是她也覺得停在路邊聊天挺怪的，她今天都忍這了久了，再繼續忍到餐廳又沒什麼。
　　只是她覺得這段路就好像走進了夢裡一樣，有點恍惚，六年了，唯一入手的消息竟然是紗夜不畫了。

03

　　連點餐都心不在焉，服務生一收走菜單後，莉莎就心急地想要繼續發問，日菜像是已經做好了準備一樣笑咪咪的。

　　「紗夜什麼時候不畫的！」
　　「嗯……上高中就沒有畫了？」
　　「欸！？那不是三年前了……」

　　莉莎雖然驚訝，但答案不是紗夜那次得獎後就不畫了，她還是鬆了一口氣。

　　「嘛……我害的吧……」
　　「……」

　　日菜避開了莉莎的視線，伸手握住了自己的水杯，手指稍微互敲了一下就又看向莉莎。

　　「莉莎親是姐姐的粉絲對吧！最喜歡她的哪個作品呢！？」

　　她就像是刻意帶開前一個話題，又回到了她們在路上提到的方面，不過莉莎愣住了，她的腦袋有點轉不過來。

　　「……哪個？欸？紗夜不是只有一個得獎作品……難道後來換了筆名嗎？」
　　「啊……」

　　得知這個事實，莉莎簡直要立刻哭出來，她都不知道紗夜還換了筆名？可是她又沒有看見紗夜的畫風？

　　「莉莎親，該不會沒有上網搜尋過HIYO吧？」
　　「欸……！？」

　　莉莎要是前一秒有把水杯拿起來，下一秒都要垂直掉到桌上了，不過她沒拿。
　　她真的沒想過，雖然高中之後她也開始在電腦上寫小說了，不過擅自覺得紗夜是漫畫原稿，父母在高中才給了她網路，所以她也沒想到，更何況參賽作品在一段時間內就算沒得名也無法隨便公布在其他地方的。
　　她真是失算了，畢竟她寫的小說全部都為了參賽，不會隨便發到網路上，她身邊也沒有會報名文學或是漫畫獎的人，沒人告訴她。

　　「所以莉莎親是姐姐那篇漫畫的粉絲……？哇……這六年就一直看著那篇……」
　　「等、等等，不要說了，妳這樣我突然覺得好羞恥！？」

　　莉莎的臉瞬間就紅了起來，她覺得自己在別人心裡都成了什麼樣的人？竟然就這麼惦念著不是唯一的漫畫，說喜歡結果也沒有去搜尋紗夜的訊息，就這麼錯過了很多紗夜的作品。

　　「紗夜還畫了多少漫畫！？」

　　為了掩飾羞恥，她立刻激動地提出了下一個問題，因為錯過了也沒關係，她還可以再補上。

　　「唔……放到網路上的應該是十來部？」
　　「十！？帳號是什麼！？我現在就看！」
　　「啊……那個啊，網路上的刪掉囉。」
　　「欸、」

　　日菜並不以為然地說了出口，讓莉莎有點震驚、甚至是失望，所以她才沒意識到日菜能這麼輕鬆說出口的原因是──

　　「要去我家才能看見喔？」

　　今井莉莎，興奮到忘了那天晚餐吃了什麼。

04

　　莉莎不是立刻就去了冰川家，那天吃完晚餐她們就先散會了，日菜提出的要求是莉莎先完成合作故事二十話的內容，畢竟日菜接下來沒辦法那麼悠閒了，存稿有越多越好，莉莎也是，四月八號大學就正式上課了，她還不確定能不能一邊上學一邊寫連載用原作。
　　莉莎不需要將原稿交給編輯看，她們從合作開始就是日菜根據原作內容去修正故事、呈現分鏡，這時候才要給編輯看，之後的修改也會直接在漫畫上修改。
　　她依照約定把日菜指定的故事改成了和日菜討論的模樣，並先擬出了適合週刊的二十話內容，她一直以來就是想和漫畫家──紗夜合作故事的，她可不是只有一直寫小說而已，所以她也能夠掌握漫畫一話的長度，這也是她為什麼會被簽約成原作故事家而不是小說家的原因。
　　短短幾天，她在約定的日期之前就把二十話完成了，她用不著帶著原稿來見日菜，她傳了檔案給日菜，所以她是空手來到冰川家的。
　　日菜要把這些都畫成火柴人分鏡再來討論，她就在日菜叫她來的那天自己靠著導航來到了冰川家。
　　那天是四月一日。

　　「哈……呼……」

　　來之前還沒這麼緊張，莉莎看見門外的「冰川」時，她才突然心跳加快，想著終於又要再次見到紗夜了──日菜也和她確認了紗夜今天在家才約今天的。
　　雖然現在跟日菜合作了，她六年前下定的決心還沒有改變，她喜歡的仍舊是紗夜的畫風和故事，就算紗夜不畫了，也不妨礙她把這六年沒說出口的話告訴紗夜。

　　『叮咚』

　　她按下了門鈴，日菜事先有告訴過她，因為在家忙著作畫，所以可能會是其他人來應門，她還以為已經請了漫畫助手什麼的──

　　『您好，請問是？』

　　從按門鈴的地方傳出了其他人的聲音，莉莎簡直要屏住呼吸，傳過來的聲音並不怎麼清晰，她不知道其他人的聲音，她只是單純緊張。

　　「我、我是今天和日菜有約的今井莉莎……！」
　　『啊，我知道了，我給妳開門。』
　　『喀』

　　面前的門立刻傳出了開鎖聲，門向外推──

　　「……！」

　　是和日菜長得一樣的臉來開門，莉莎知道那是誰，只是她沒想過會是紗夜來開門，她都忘了問日菜有沒有先跟紗夜說過自己的事了？她就僵在了門口看著紗夜把門完全打開，然後對她露出疑惑的表情。

　　「今井小姐？」

　　紗夜高了她幾公分，她沒有想過雙胞胎會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日菜短髮、紗夜長髮，比起日菜的活潑，紗夜有點秀氣、還有點陰鬱的感覺。

　　「啊、是……！打擾了！」

　　她愣了幾秒才終於想到要進門，紗夜讓開位置給她進來，她脫了鞋子後就在玄關不知所措，她想跟紗夜說些話，又明白自己不該立刻就這麼做，她不能讓紗夜覺得很有意圖。

　　「我帶妳去日菜的房間吧。」
　　「好的，麻煩妳了……」

　　所以只能這樣，把一切想說的話憋在心裡，看著什麼都還不知道的紗夜帶她去找日菜，被單純當客人送進了日菜的工作房──

　　「紗夜！」
　　「……欸？」

　　她在紗夜的手剛放上日菜房門的握把時，拉住了她的袖子叫了她的名字。

　　「那個……？」

　　紗夜有點錯愕地轉頭盯著莉莎，她確定自己不認識對方，但卻被這麼親暱地叫了名字，她先想了是因為這裡是冰川家，才會叫名字的嗎？只是她沒有報過名。

　　「好、好久不見，我們在六年前……河門出版社的頒獎典禮上見過面的。」
　　「抱歉……我不太記得了，不過謝謝妳記得我。」

　　紗夜一邊道歉一邊感謝又歪了頭，她其實記得很清楚，那天頒獎她根本就沒有和其他人說話，很快就離開了，怎麼有人跟她這麼熟一樣？

　　「不、不畫了嗎？」
　　「……」

　　莉莎很緊張，她彷彿就像是見到了崇拜多年的偶像，只是紗夜感受不到這分心情。

　　「嗯……抱歉。」

　　紗夜避開了莉莎的視線，手又再次放上日菜房間的門把，她準備轉開。

　　「那個、其實我一直以來想合作的對象是紗夜呀！我很喜歡紗夜的那篇故事……真的……我一直都在期待跟妳合作……！」
　　「……」

　　莉莎簡直豁了出去，就在日菜門前把自己的心願都說了出來，然而紗夜卻只是盯著日菜的房間門。

　　「……妳當今天是愚人節，在開玩笑嗎？不要說笑了。」
　　「欸？」
　　「……請妳進去吧。」
　　「紗、紗夜！」
　　「我們根本不認識！」

　　紗夜打開了日菜的門，直接推到了最開，然後退到一邊請莉莎進去，她甚至不看莉莎進去就直接走掉了。

　　「紗……」

　　莉莎要伸出手，卻被門裡伸出來的另一手握住。

　　「莉莎親！」

　　日菜從裡面探頭出來，然後將她拉進去關上門，不過莉莎不明白日菜為什麼一臉興奮。

　　「我都聽見了！」
　　「啊……不是的，我那麼說絕對不是不想跟日菜合作……！」
　　「嗯嗯，我當然知道！」

　　現在換莉莎一臉困惑地盯著日菜，對方的表情越來越明亮，好像要把她照瞎了。

　　「莉莎親！我們快點搞定今天的工作吧！然後我就把妳塞進姐姐的房間！我相信莉莎親一定能讓姐姐再次開始畫畫的！我也很希望姐姐能繼續畫！」
　　「欸？什麼？」
　　「好了，快點坐下來吧！」
　　「日菜！？」

　　完全不打算解釋什麼，日菜直接把她畫好的草稿全部擺到了工作桌上，莉莎就這麼被強迫開啟了工作模式，而她再次明白了日菜是個天才。
　　她們只花一小時就修改完了，這期中甚至還有剛剛把人丟下的紗夜端茶水點心進來，她才知道這間房是她們雙胞胎姐妹出來外面租的房子，是日菜為了專心畫漫畫搬出來的，紗夜則是來這裡照顧日菜。
　　因為還沒開始趕稿、合約也才剛談攏，暫時還沒請助手，莉莎也得知了日菜沒有上大學，準備當專職漫畫家，紗夜則是有好好上大學，但是不當日菜的助手，她不畫就是不畫。
　　日菜坦承她費盡千辛萬苦才讓紗夜跟著一起搬過來的，為的就是讓紗夜有一天重拾畫筆的時候，有適合的環境能夠直接開始作畫，莉莎知道，就在紗夜的身邊，得知紗夜不畫了以後，日菜肯定才是最受打擊的人，也同時是最希望紗夜能夠繼續畫的人。
　　就算是為了自己的私心，也想再去勸勸紗夜，還有這麼多人等著她的畫──她順便把自己的青梅竹馬友希那算上了，三個人就算多了吧？
　　只是，她又怎麼可能從日菜的角度明白，紗夜為什麼不畫的原因呢？

05

　　『叩叩』
　　「……請進。」

　　紗夜就像早就料到了，知道莉莎一定會再來找她，剛剛她也有點不禮貌了，她是打算道歉的。
　　她甚至已經準備好一張椅子給莉莎了，不過其實是日菜平常來房間坐的椅子，她把位置從她旁邊擺到了她對面而已。

　　「那個……剛剛是我太心急了，對不起。」
　　「不……今井小姐明明是客人，我還用那種態度對妳，我才要道歉。」

　　說完，兩人坐著面對面沉默了起來，莉莎很想抬頭亂看這個房間裡有沒有任何跟繪畫有關的東西又不敢那麼不禮貌，也想讓紗夜把她錯過的作品給她看，完全不知道怎麼開口，紗夜則是單純在想該怎麼更有禮貌地婉拒莉莎。
　　不過不主動一點是不行的，莉莎想實現的目標就在眼前，她不能就這麼安靜。

　　「我……我真的很喜歡紗夜的漫畫！從那天以來，我也看了很多漫畫，我以為再次參加比賽得獎就能跟那次一樣見到紗夜……所以我不是開玩笑的！那是我看了很多漫畫以後，仍然沒有改變的心意！」
　　「……」

　　莉莎開口就說了一長串，紗夜茫然地看著如此真摯的莉莎，心情就跟當時聽到的日菜一模一樣，莉莎說得彷彿只見過她得獎的那篇漫畫，讓人覺得很矛盾。
　　明明這麼喜歡，卻不知道自己在網路上畫圖？
　　所以紗夜確定過去在網路上支持自己的人裡面，根本沒有面前這位今井莉莎。
　　但她覺得自己也太自負了，怎麼能把粉絲都一概而論？說不定就是有人根本不用網路，所以她沒有像日菜一樣指出來。
　　然而，太遲了。

　　「我不會畫的。」

　　能聽到有人喜歡，她很開心，只是跟她願不願意畫是兩回事。

　　「別這麼快就否定呀……！妳還沒先看過我的作品呢！」
　　「不……今井小姐，妳不明白嗎？」

　　紗夜確實沒看過莉莎的作品，不過那不是重點，她先嘆了一口氣才又繼續開口。

　　「我很久沒有畫畫了，妳看起來跟日菜一樣被出版社簽約了，那麼我想妳從來沒有停過筆吧？妳找我這種，根本不會被出版社看上的人畫漫畫？到最後不就是白費心血嗎？」
　　「怎麼會！紗夜還沒有試過不是嗎！？就算妳那麼說自己，六年前，我就已經很喜歡妳的畫風了！」

　　莉莎激動了起來，她不想要紗夜只想著放棄，所以不管什麼理由都用上了，然而這只是讓紗夜有點動怒。

　　「妳看著日菜現在的作品，再拿我那篇漫畫出來和我說喜歡畫風？那種，絕對不會過審的畫技？」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紗夜不是還繼續畫了三年嗎？日菜說的……」
　　「唉……」

　　紗夜又嘆了一口氣，她不知道莉莎為什麼這麼執著自己，明明是「小學生」作品，能執著到今天，倒也沒感動她，好像只是不願意放棄已經不可理喻的夢想而已。
　　所以她要直接打醒莉莎。

　　「妳難道就不能明白，我不畫的原因就是因為日菜嗎？」
　　「欸？」
　　「妳們這些時常得獎的人，覺得我畫漫畫很快樂是嗎？」
　　「……」

　　莉莎愣住了，紗夜的語氣明顯表示了不滿，她在找到最合適的話語之前，她不會隨便開口，不過紗夜也沒打算讓她繼續說些什麼。

　　「妳能想像嗎？我很喜歡畫漫畫、那時候是我覺得最快樂的事情了，家人看見後推薦我去報名比賽，我報名、得獎，我更喜歡畫了……但是身邊有一個人，不管妳做什麼都會學妳做、然後做得更好……妳知道那種心情嗎？」
　　「紗、紗夜……」

　　紗夜先是嘆氣了以後，說著說著就笑了，像是在嘲笑自己、又像是無奈的笑，這讓莉莎打了寒顫。

　　「就沒有一個人能明白，我不畫漫畫，都是因為日菜嗎！明明我好不容易畫好的漫畫，妳能相信嗎？日菜一星期就畫出來了，學我取筆名的方式……到處投稿，而我卻怎麼努力也追趕不上，那可是……我的妹妹啊。」
　　「……」

　　莉莎確實無法理解，她現在滿腦子是自己得罪了紗夜，沒辦法代入思考，而紗夜看起來絕望的模樣，又令她充滿了罪惡感。

　　「妳們這些天才懂什麼？妳以為我沒有再投過稿嗎！同樣的地址有兩個投稿人，妳說，編輯們要選誰？」
　　「這……紗夜，不是那樣的，絕對不是……」
　　「所以，妳懂什麼了！？今井小姐！」
　　「……！」

　　莉莎不是要否定紗夜後面說的那句話，而是想否定「天才」，但是紗夜突然憤怒站起來盯著她，她嚇到了。

　　「請妳出去！不要再和我說這些事了！」
　　「我……」
　　「我請妳出去了！今井小姐！」
　　「對不起……」

　　莉莎跑出了房間，她也已經和日菜談完事情了，她沒有留在這裡的理由，立刻就走到玄關穿上鞋子，跑出了這個家。
　　她跑了幾十公尺，最後顫抖地靠著牆坐了下來，雙手抖得不停，從自己的背包裡拿出了小盒子，雙手不穩地倒出了藥丸，沒用水就這麼吞了下去。

　　「嗚……我、不知道啊……嗚……可是我真的很喜歡啊……哈……」

　　她坐在路邊摀著臉遲遲沒有起來，她想過邀請失敗，但她真的從來沒有想過，會把紗夜惹得這麼生氣。
　　就像被喜歡了六年的偶像親口說了討厭一樣。

06

　　因為直接跟日菜一起搞定了二十話草稿，分鏡如果有什麼問題也只需要線上討論就行了，莉莎沒有藉口短期內再去日菜的工作室，也就沒有機會見到紗夜。
　　但是那不是她能輕易就放棄的夢想，至少她下次去的時候，她還想著要道歉，然後拿自己的作品給紗夜看，她想要盡一切努力打動紗夜。
　　不過首先迎來的是大學開學。

　　「請問妳旁邊有……呃、」
　　「嗯？欸！？」

　　新生的第一堂課，有人想坐莉莎旁邊放著書包的空位，不過問題沒問完就發出了尷尬的聲音，莉莎抬頭的瞬間也驚呼了出來。
　　她可沒想過她和紗夜還能是大學同學？

　　「……我、我給妳道歉，妳能坐我旁邊嗎？」

　　莉莎簡直要哭出來了，沒想到還有額外的機會能見到紗夜，她拿走書包的手速讓人根本看不清、還想立刻站起來抓住紗夜的手求她原諒自己，不過紗夜只是無奈地笑了一下。

　　「……不用和我道歉，我就坐這裡。」

　　她直接坐在了莉莎旁邊的位置，她知道自己上次雖然那樣兇莉莎，但莉莎還是日菜的合作對象，她們以後還會在家裡見到，所以她沒有想刻意保持距離，只要莉莎別再提那件事。

　　「……莉莎，我的位置呢？」

　　不過剛坐好而已，兩人的桌子前就多站了一個人。

　　「欸？」
　　「啊、友希那，這是、那個……！」
　　「……我知道了。」

　　請莉莎佔位置的友希那看莉莎驚慌失措、又瞥了一眼旁邊的紗夜，突然就擅自理解了什麼，面無表情地走去了後面的空位──兩個男同學之間的空位，所以紗夜沒有選擇那裡。
　　在紗夜問話之前，莉莎就已經先拿出手機飛速傳了訊息和友希那說晚點請她吃飯，友希那只是傳了一個沒意義的貓咪貼圖回來。

　　「這、這樣不會很不好意思嗎？」
　　「紗、紗夜就坐這裡！」
　　「……好的。」

　　但紗夜還是很過意不去，她又不敢轉頭看友希那，她就怕對方會瞪著她，因為她不知道兩人是什麼關係，大學正式上課第一天，已經交到能夠佔位置的朋友了？
　　紗夜已經有預感，自己坐在了陷阱上──這之後，她肯定得跟這兩個人一起行動。
　　至少莉莎並沒有趁第一堂課做些什麼，兩人都很認真地上了課，雖然是值得期待的大學第一堂課，九十分鐘好不容易才過去，下課鐘響之前她們甚至沒有說話。
　　因為莉莎緊張得要死了。

　　「咳咳、紗夜，既然這麼有緣當了同學……可以跟妳對課表嗎？」
　　「……」

　　但她還是在下課收拾桌面的時候鼓起了勇氣，甚至已經自己掏出了課表。

　　「就是說呢，這樣莉莎以後佔三個位置就行了。」

　　在紗夜回覆之前，後面就傳來了友希那的聲音。

　　「啊、抱、抱歉……剛剛……」
　　「沒什麼，點名時我聽見妳的名字了，真巧呢，莉莎喊了六年的名字。」
　　「友希那！？」
　　「咳、咳咳！？」

　　紗夜之前沒有真的把莉莎說的話當一回事，以為只是誇大其辭，現在她相信了，有人朝思暮想了她六年？即使不是戀愛意義上的。
　　她轉頭看了一眼莉莎，發現對方滿臉通紅，她不知道怎麼也跟著臉紅了。

　　「我看妳們不像是吵過架的樣子？」
　　「友、友希那……！」
　　「不、不是的，只是我單方面責備今井小姐……」
　　「……我們還是先移動到下一個教室吧，課表換了沒？」

　　友希那決定不要繼續問了，但她也不是有意的，甚至是讓紗夜掏出課表都是這麼自然而然，確認了今天的課都是一樣的，她們立刻就移動到了下一間教室。

07

　　友希那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她覺得一天的課都結束後，她應該要早點閃人讓莉莎有機會實現夢想，不過她也有稍微思考是不是該留下來幫忙說服紗夜呢？但是她對這兩人的作品都沒有什麼執著，她決定乾脆去接高中的女朋友放學了。
　　莉莎則是忍了一天，在學校她又不能做什麼，她只好在課都上完的時候拉住了紗夜。

　　「……紗夜，等一下有空嗎？」
　　「我……」

　　倒也不是沒空，只是她知道莉莎又想做什麼了，所以沒能立刻肯定或否定。

　　「我只是……想給妳看一個東西，可能我不知道妳真實情況，可是妳也不知道我的真實情況就那麼說我……我覺得很難過。」
　　「……」

　　莉莎握著的力道不大，是她手輕輕一揮都能甩開的程度，不過她沒有甩開，她確實也有反省自己。
　　她一直以來也沒有那樣兇過別人，明明莉莎也不是做了壞事，所以她只好為了道歉而答應了。

　　「……我知道了。」

　　莉莎或許沒想紗夜會答應，聽見這句話的時候她的眼睛都亮了起來，甚至是感動到要哭一樣，但是她笑得更開心。

　　「那麼紗夜來我家看一眼吧！」

　　她立刻就拉著紗夜去搭電車，一路上兩人保持沉默，是莉莎覺得在這之前她最好不要再多說什麼了。
　　畢竟一直紙上談兵，不會有結果的。
　　紗夜本來就預計正式上課第一天會有什麼事情所以晚歸，被莉莎邀請去家裡後，她也沒有通知日菜，因為她覺得或許也不會花太多時間？
　　莉莎一直到了走到家門前拿出鑰匙，才有點無奈地笑著準備和她開口。

　　「紗夜，或許日菜真的是天才，畢竟那種作畫速度，連我都知道很異常呀……」

　　莉莎打開了家裡的門，紗夜沒有回應什麼，她已經聽過了各種人、各種誇讚日菜的說詞，而她永遠都不會得到那樣的讚賞。

　　「但是……」
　　「……！」

　　莉莎帶著紗夜走進了玄關，在走廊前進了幾步就在一扇門前停下，那不是她的房間，不過她還是打開了。

　　「這是……」

　　是今井家的工具間──或者說已經成了莉莎的倉庫。

　　「紗夜覺得，我一年寫的小說裡面，只有多少能夠得獎呢？我只有得過一次第一名喔。」

　　堆在倉庫裡的，是一箱又一箱的手寫原稿紙，除了這點令紗夜震驚、莉莎沒用電子寫作而是持續了這麼多年都是手寫更讓她震驚──她才明白為什麼莉莎說著喜歡自己的作品卻沒在網路上搜尋過了。

　　「啊，當然現在都用電腦……這裡是我高中之前的作品。」
　　「這樣啊……」

　　聽到高中之前，也就更能確定為什麼莉莎錯開了她的網路時期，紗夜大概感嘆了幾秒──

　　「開、開玩笑的啦，裡面還有很多是買來的週刊或月刊、還有一些小說雜誌跟我得獎的作品收錄的合輯……」
　　「嗯……我好像看出來了。」

　　在櫃子上有不少紗夜認識的書背，但就算這裡放了很多雜誌，也依然無法掩蓋莉莎寫了很多的事實。

　　「還有就是……」

　　莉莎帶紗夜離開了小倉庫，直接走去了自己的房間，不像紗夜是和日菜搬出來，房間暫時還沒有什麼生活感，但這裡是莉莎住了十八年的地方，帶紗夜進來，她完全沒有什麼難為情的感覺，因為她急著去書櫃拿一個藏在裡面的牛皮紙袋。

　　「這個……妳願意看嗎？」

　　莉莎把牛皮紙袋抱在胸口轉回來面對紗夜，紗夜有點愧疚，覺得是自己那天太過分了，莉莎現在連詢問都變得小心翼翼了起來，看著很弱勢一樣，就連剛剛為了反駁自己不是天才，都只是表情很難受而已，而不是像被誤會的人很激動。
　　所以她當然願意看，她伸出了手，莉莎就靦腆地笑著把手上的牛皮紙袋交給了紗夜。

　　「是我……自從訂下了一定要跟紗夜合作的目標之後，想著在遇到妳之前要不斷修改的故事，所以特地用手寫的，畢竟這樣才比較有感覺嘛……」

　　紗夜接過了紙袋，不過沒有立刻把裡面的稿紙拿出來，她本來是想說些什麼的，莉莎又立刻開口了。

　　「就算紗夜拒絕我了，給紗夜看見這個作品也是我的夢想之一嘛……如果妳願意看的話，我會很開心的……」
　　「……我會看的。」

　　她只是想說她看了肯定也還是不會畫的，不過莉莎先給她台階下了，所以她答應閱讀了。

　　「那、辛苦紗夜跑這一趟了……如果紗夜想回去了的話，我送妳到車站，想在這裡看的話──」
　　「我回去看吧。」
　　「哈哈，也是哦。」

　　莉莎不打算多佔用紗夜的時間了，說著像是趕客的話，紗夜明白這是因為顧慮自己，那麼她就決定要離開了。
　　但她的明白也只是她的明白而已。
　　離門比較近的她將紙袋收進能放大型文件的書包後，率先轉身要離開房間，簡單構造的房屋她不會迷路，她知道怎麼一路走到玄關──

　　『嘣』
　　「……？」

　　她才走出房間沒幾步就聽見了什麼重物撞到地板的聲音，她疑惑地回了頭，莉莎沒有在她後面，於是她又倒退了幾步回到房間門口。

　　「……今井小姐！？」

　　看見倒在地上的莉莎，她嚇得衝過來要把莉莎扶起來，不過莉莎發出了微弱的笑聲。

　　「啊、沒什麼……只是有點貧血……哎呀，怎麼這時候發作呢……」
　　「有點貧血！？不……今井小姐從回家後就一直很有氣無力的吧！？」
　　「只、只是上課太累了……」
　　「累得爬不起來了！？」

　　紗夜扶起了莉莎，可是她發現莉莎的身體完全沒有要撐起來的意思，甚至是體溫偏低，她知道這絕對不是裝出來的，那麼貧血就是真的──

　　「呀！？」

　　然而她把莉莎公主抱起來的瞬間，莉莎還是有精神嚇得叫了出來。

　　「這、這樣可以了吧？」

　　她把莉莎放到了床上，問出口之後覺得有點不妙，莉莎明明臉色蒼白、臉頰卻特別紅，摸上額頭溫度又不高，收回手就看見莉莎微妙的表情。

　　「幫、幫我叫友希那……」
　　「……是什麼，我不能幫忙的事情嗎？」
　　「幫我叫友希那……拜託……」

　　莉莎開口前明明是驚訝又驚喜的表情，開口後感覺已經有點難受了，紗夜只好快點掏出手機聯絡今天剛換了聯絡方式的友希那，只是電話裡的友希那聽起來有些無情。

　　『她是傻子嗎？她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哪裡，我怎麼可能短時間內趕得回去？她只是不想告訴妳她生病了，她書包裡有藥的。』

　　紗夜也有點錯愕電話裡的友希那知道莉莎怎麼了卻不是那麼著急。

　　「湊小姐說……抱歉，失禮了，今井小姐。」
　　「……！」

　　紗夜把手機夾在肩膀和耳朵之間，沒跟莉莎說什麼，就直接轉身去翻了莉莎的背包，躺在床上顫抖的莉莎根本阻止不了。

　　「罐子裡的藥是吧？兩顆？好……」

　　她也不和莉莎確認，是和電話裡的友希那確認，然後就拿著藥過來餵了已經把眼睛遮住的莉莎。
　　友希那在電話裡說了不用水，所以她也就沒有拿水給躺著的莉莎。

　　「……」

　　給莉莎吃下藥之後，友希那就掛了電話，只跟紗夜說了一句等莉莎一下，所以她就只好等了。
　　莉莎一直遮著眼睛，她覺得看不見紗夜的話就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了，紗夜乾脆就坐在了地上，準備把剛收進去的紙袋拿出來，莉莎就翻身背對了她。

　　「紗夜……我真的只是貧血而已，雖然沒辦法送妳到車站了……但是可以不用管我了。」

　　莉莎背對著她，聲音聽起來還是有氣無力，在莉莎看不見的背面，她露出了無奈的表情，她瞥了一眼剛剛沒經過同意就翻開的背包，她可不只找到了那罐藥，不過其他不是裝在罐子裡的，所以友希那下指令給她的時候很好認。

　　「哈……」

　　紗夜乾笑了一下，她不知道，這是否只是一場戲，只是莉莎演這種戲也沒有意義，這會讓彼此都很有罪惡感，所以莉莎是真的得了一種需要吃這麼多藥的病──

　　「……聽到之後會說我知道了、我這就離開的人，才奇怪吧？我不是醫生，今井小姐，所以我不知道妳怎麼了，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讓我把因為累倒在地的人獨自留下，誰知道待會還會發生什麼？」

　　紗夜很嚴肅地開了口，莉莎沒有任何回應，至少紗夜知道不是昏睡過去了，因為她聽見了小聲的「謝謝」。

　　「今井小姐……不是跟我說了，我不知道妳的真實情況嗎？現在不是適合告訴我的時機嗎？」

　　這是犯規，莉莎不想這麼做，就是因為不想被同情，這是她絕對不想拿出手的一件事。
　　要是告訴了紗夜──如果紗夜只是因為這件事答應畫漫畫，那麼就不是對她的作品有興趣了。

　　「嗯，我告訴妳，但是紗夜如果因為聽完就決定要畫畫，我會討厭妳的喔……」
　　「……什麼？」

　　莉莎轉了過來，她躺平後拍了拍床邊的位置，接著又轉過去背對紗夜，就只是在叫紗夜坐上來不要坐地上而已。
　　紗夜有點不好意思地坐到了床邊，不過是坐在莉莎的腰附近，她看著把臉完全遮住只剩頭髮的莉莎，然後開始聽喜歡寫小說的莉莎說故事──

08

　　小學四年級，莉莎在學校肚子痛得暈倒了，不做檢查當然都會覺得是肚子的問題，但不幸的是莉莎檢查出來真的不是肚子的問題。
　　十歲，她可能沒有什麼感覺，然而在她身邊一起被宣告結果的父母或許都比還是兒童的她還有陰影。
　　畢竟不是醫生的錯，所以醫生也不會擺出什麼遺憾或是傷心的表情，只是一臉冷靜地告知今井父母，今井莉莎得了絕症。
　　不是那種很快就會死亡的絕症，而是現在還沒有技術能夠完全治療而已，所以她從現在開始就必須隨時伴隨著痛苦活下去了。
　　當然，不做治療的話再像這次肚子痛到失去意識幾次，莉莎的性命就危險了。
　　然而治療也只是從今天開始延長莉莎的壽命和大幅度減少疼痛和嚴重性，十歲的孩子覺得死很可怕，只是因為死了的話就不能跟朋友玩了、就沒有爸爸媽媽了、也沒有溫暖的床，甚至不能去學校了，他們還不太明白自己的死亡究竟是什麼意思，但他們都知道──肯定很痛。
　　莉莎不想要再像上次一樣痛到暈倒了，她很不喜歡，就算也很不喜歡吃藥，她還是有乖乖吃。
　　大概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莉莎想做什麼，父母就都讓她去做了。
　　所以莉莎喜歡寫故事的時候父母很開心，或許也只是他們的私心──這樣莉莎能留下很多屬於她的足跡，於是也慫恿莉莎去參加比賽，就算學校成績不好也沒有關係，他們覺得莉莎真的很喜歡寫作，寧願她沉浸在寫作的世界裡，也不要讓她去思考關於病痛的事情。
　　不過他們沒想到，莉莎還真的得獎了，接著更熱愛寫作了。
　　父母不想讓她有機會去搜尋疾病的事情、不想讓她了解更多，想要她能夠精彩地發揮剩餘的生命，所以到了高中需要電腦之前，他們沒有讓莉莎接觸電腦、也沒有讓莉莎接觸智慧型手機。
　　為了莉莎，甚至連隔壁的湊家都配合了，跟莉莎童年的友希那也同樣沒有那些娛樂，但她也很享受莉莎的故事還有莉莎推薦給她的那些作品，以及她自己找了別的興趣，至少不用透過網路。
　　莉莎要吃的藥一年比一年多，她也漸漸明白了生命的意義，要是她死了──她就沒機會見到紗夜了！
　　起初她的想法只是這樣改變了而已。
　　多得獎了幾次後，又變成了如果她現在就死了，那麼她想傳遞的這些故事就沒有人寫出來了、她還要讓更多人看見她創作的故事，她不可以就這麼死了，至少現在還不能死，所以她要好好照顧身體、保持樂觀，能多創作一點是一點。
　　寫小說給了她很大的動力，當然她也因為落選而失落過，只是她也很喜歡看那些得獎作品來知道自己的不足之處，學校成績她也沒有隨便應付，因為她知道學得越多、她能創作出來的故事就越有價值，也在創作上面非常努力研究了如何受歡迎。
　　不僅僅只是寫出自己想寫的，如果寫的東西沒人想看，那就沒有意義了，但也不全部迎合別人，製造會吸引別人的點、再趁機傳遞她自己的故事核心。
　　她不是天才，她也花了很多時間去做這些事情，但前提都是她生病了，她的父母希望她在好的方面隨心所欲，所以她可以捨棄很多東西來專注在創作上，例如她不需要幫忙做家事、父母絕對會準備好她的三餐，要是有哪一科考差一點也沒關係，他們只希望莉莎過得開心。
　　不過這六年來，關於她患上的病，醫學方面並沒有進步太多。
　　莉莎能感受到生命在流逝，只是她並不想告訴任何人。
　　以前是父母不希望她擔心，現在是她不希望別人來擔心她了。
　　長大了一點之後她能自己去看醫生了，就能在父母不知道的情況下詢問醫生，甚至能拿自己賺到的獎金多做一些檢查。
　　醫生說，極限就在二十幾歲了。
　　如果在莉莎到達極限之前，醫學還沒有突破的話，那麼可能就是終點了。
　　只要不是一年後，她都覺得還很久，所以還沒有任何實感，更何況她想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沒辦法著急，那麼她也沒有對自己的夢想著急了。
　　只要能留下更多作品就好了。

　　「抱歉……讓紗夜知道這麼沉重的事情，只是今天沒聽到的話，妳也會一直在意下去的吧。」
　　「……或許是吧。」

　　紗夜茫然地盯著莉莎房間的地板，她覺得莉莎好像在講別人的故事一樣雲淡風輕，但是她心裡的愧疚更深了。
　　她並沒有莉莎這般努力──即使本質上還是有差的，她不能放棄其他事情，不過莉莎可以。
　　她回去會反省自己，讓自己以後也沒有機會對別人說出那些話，只是此時此刻，她不明白，為什麼開始在意別的事情了？

　　「……湊小姐也都知道是嗎？」
　　「當然……友希那是我最好的朋友。」
　　「朋友……」

　　聽見莉莎說出「朋友」，紗夜像是懷疑一樣複述了一次，她在意的並不是不是好朋友的她知道了實情，而是莉莎說不想讓任何人擔心，友希那卻全部都知道？
　　甚至可能都是為了照顧莉莎才念了大學同科系？她知道是朋友，就是心情有點微妙。

　　「說起來湊小姐為什麼不趕著回來……？」
　　「哈哈，紗夜，妳在想什麼呢？」

　　莉莎終於翻過身，平躺看著坐在她床上的紗夜。
　　她們兩人都誤會了彼此──紗夜覺得友希那想要她們獨處、甚至是想藉機讓紗夜接觸莉莎的病情，但是這樣一想就很尷尬，她和莉莎是什麼關係？偶像和粉絲嗎？為什麼需要這樣的機會？所以她才問的。
　　而莉莎只是誤會紗夜覺得友希那沒有把她當成最好的朋友而已。

　　「友希那先跟女朋友有約了嘛。」
　　「……女、女朋友！？」

　　紗夜驚訝地叫了出來，這讓剛剛一直很沒精神的莉莎笑了出來，也是因為她的藥效發揮了不少。
　　然而這更是加深了紗夜的誤會──關於她們為什麼需要獨處的機會。

　　「紗夜，我好很多了，可以坐起來了，妳看，不擔心了吧？如果可以的話，我其實不希望妳在我面前看那個故事……所以，快點回家看好嗎？」

　　莉莎一邊說著一邊坐了起來，然後又露出了靦腆的笑容，好像看著紗夜一直放在腿上的紙袋就會很害羞一樣。

　　「我……我知道了，今井小姐就不用送我出去了，那個……」

　　明明才剛得知莉莎生病的消息，然後就要裝作沒事一樣離開，紗夜有點罪惡感，從床上站起來的時候都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

　　「學校見……？」

　　然而她也就只能擠出這句話。

　　「嗯，學校見唷！」

　　帶著恍惚的心情離開了今井家，紗夜走在路上抬頭眺望天空，覺得自己的人生真是微不足道。
　　她究竟，在逃避什麼？

09

　　紗夜回到家後沒有直接開始閱讀莉莎的作品，而是幫日菜打點了一下食物、幫她整理為了讓墨水乾而散落在地的原稿，比責任編輯都還要快看見日菜的新作品，她一頁一頁擺放好順序，覺得自己真是在做些什麼？
　　從她開始會去比較的那天開始，只要看日菜的作品，她就像是被人一針又一針扎到胸口，或許是不成熟的心情導致的，她依然還是能在心裡吶喊「明明是我先開始畫的」，為什麼妹妹比較厲害？
　　她依舊有那份不平衡的感覺，但她不會因此討厭日菜的作品，她討厭的是自己。
　　她幫日菜整理好了以後，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她還是沒有先拿出莉莎的作品，她開了電腦，從抽屜裡拿出了她只要不是一個人就絕對不會拿出來的板子。
　　她說謊了。

　　「哈……」

　　即使不會有人偷看她的電腦，她還是特地做了隱藏資料夾，能看見縮圖的無數圖檔立刻佔滿了整個畫面。
　　她怎麼可能那麼輕易就捨棄繪畫？只是她沒有比人付出多一倍的努力，她把時間拿去讀書了，至少，上了大學的她，算是贏過了日菜不是嗎？

　　「哈哈……」

　　那算什麼贏？她知道的，日菜完全有餘裕去讀書，甚至花不到她五分之一的時間就有可能考上頂尖學校，因為冰川日菜是天才。
　　她甚至為了不讓日菜有機會證明這件事，她沒有去考成績好的學校，她讓人覺得她是「隨便」考了一間普通的學校，這樣她能夠領到第一名的獎學金，讓自己輕鬆一點，所以沒想到和莉莎是同學。
　　她只不過是在自欺欺人罷了。
　　但她確實是很久都畫不出她想畫的東西了。

　　「今井小姐……」

　　她新建了畫布，說不上心情是崩潰還是已經發瘋了，她的手在繪圖板上動了起來，熟練地按著各種快捷鍵，她只是在畫一個人。
　　那個人並沒有在她面前擺出這種表情，她給對方畫了一個溫暖的笑容，不為別的目的，她希望對方能夠一直保持這種模樣──明明她都沒看過。

　　「哈……我在做什麼……」

　　她只是畫了一個莉莎的黑白肖像圖，她也就見過兩次莉莎罷了，只是她畫出來了，她所希望的模樣。
　　然後她縮小了所有的視窗，握著筆盯著桌面發呆，聽了那樣的故事，她變得瞧不起自己了，不過不會變成莉莎說的那樣，不可能因為同情莉莎就說要跟她合作，因為她覺得自己根本就配不上莉莎，她又不是簽約漫畫家。
　　好歹也得再次得獎──她放下了筆，她終於去拿出了莉莎交給她的故事。
　　她開始好奇擁有如此背景的莉莎，寫出的又是什麼樣的故事？她確實從來沒有讀過，因為她沒有在意過文學獎，她說不定就只在意自己而已。
　　她把原稿紙放在桌上，從右下角迅速翻頁瞥了一眼，塗改的痕跡很多，但是看著筆跡令她覺得有點新鮮，不是批改作文──她意識到了，這是專門寫給「冰川紗夜」的一個故事，她的心臟莫名多敲了幾下，在格子裡的字彷彿都成了音符，好像就要起舞。

　　『唰』

　　一頁翻過去。

　　『唰』

　　一頁又翻過去，房間裡只剩下了翻頁的聲音，她很快就忘了時間，打點好了日菜的晚餐，卻忘了自己也要吃飯，不過她暫時還不會想起來。

　　『唰、唰……』

　　翻頁的聲音持續了一個小時，她深吸了一口氣後卻像是要窒息似的，雙手捏緊了原稿紙的邊角，要把紙捏皺，她很痛苦一樣漸漸垂下頭，用力呼吸了好幾次都像沒吸到氧氣。
　　莉莎並不是寫什麼痛苦又或是感動的故事，但她既痛苦又感動，要是張開嘴彷彿就要哭出來了。

　　「哈……今井、小姐……」

　　那畢竟，她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麼符合她畫風的文字。
　　簡直就是為了冰川紗夜量身訂做的。

10

　　紗夜隔天去上學沒有見到莉莎，倒是有見到友希那，不過她覺得自己不用問什麼了，或許是在家休養、又或是去醫院了，反正不管哪一個都不是好消息，而且莉莎沒有親自告訴她今天請假的事情，她就不問了。
　　兩人一起行動，卻也沒說什麼話，走在一起挺有默契，不用出聲也知道對方要往哪走、不同課的時候就在分岔路口揮手表示再見。
　　今天的最後一堂課還是一起的，紗夜整天都沒見到莉莎，她知道莉莎今天不會來，而且點名的教授似乎提前收到了消息，跳過莉莎的名字點的，不是莉莎沒有選這堂課，有些教授差點把名字講了出來不過又沒說完，所以她知道請假了。
　　一直到最後一堂課了，友希那坐在她旁邊，她沒想到上課時間會被友希那搭話。

　　「莉莎的作品怎麼樣？」

　　紗夜愣了一下，她只是沒想到莉莎也跟友希那說了拿了紙袋給她的事情。
　　兩人真是無話不談──她總覺得心情有哪裡怪怪的，只是又想到既然昨天自己都在莉莎房間還發生了那種事，友希那不可能不知道後續的吧。

　　「嗯……很厲害的作品。」

　　除了厲害，還有一些她沒辦法坦率說出口的感想，所以她就打算這麼帶過。

　　「喜歡嗎？」
　　「……是，我很喜歡。」

　　只是友希那給了是非題的話，她也就只能如實回答了。

　　「那就好，莉莎害怕見到妳所以今天不來上課呢。」
　　「欸？」

　　友希那沒有多問，不過紗夜對這句話非常錯愕。

　　「什麼？不是因為不舒服？」
　　「當然是因為不舒服，莉莎的情緒要是起伏太大的話會影響到病情的，妳是她等了六年的人……」
　　「……」

　　紗夜一瞬間不知道面無表情的友希那究竟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但如果真的開口詢問的話，友希那會跟她說一半是假的。
　　只是她沒有問。

　　「妳不願意跟她一起合作嗎？」
　　「唉……所以說，我有什麼實力跟她合作？妳們為什麼都沒有想到我的情況？」

　　結果還是來勸自己跟莉莎合作的，紗夜又嘆了一口氣，因為正在上課，她也不能大聲或是兇友希那。
　　然而友希那皺了一下眉頭，她才要嘆氣，她轉過頭去盯著紗夜，有些不悅地開了口──

　　「是這樣嗎？我反倒覺得紗夜比較自以為是，難道妳覺得合作就要連載？就要刊登在那些雜誌上？不得個名不行？妳才沒有想過，莉莎只是因為喜歡妳的作品，希望妳們可以共同創作一個故事，她什麼時候說過要拿去當商業化作品了？」
　　「……！」

　　友希那的表情非常不悅，而紗夜愣住了，這讓友希那更不悅了，這麼簡單的事情都要她提醒，她覺得很可笑。
　　她陪了莉莎這麼多年，知道莉莎為什麼燃燒生命在寫故事，從來都不是為了得名，只是為了在頒獎台上和紗夜再會，但她尋找的紗夜卻從一開始就只把莉莎當成想要成名的作家，忽略了最純粹的情感，到底是誰比較自以為是？她瞪著紗夜。

　　「雖然很自私，妳就不能完成她的夢想，讓她……死而無憾嗎？」
　　「不要說的好像今井小姐要死了……」
　　「現實就是她可能讀完大學後就要離開我們了！」
　　「那邊的同學──！」
　　「……！」

　　不小心激動起來的友希那被台上的講師注意，兩人不禁都趴下了頭，被壓下來的激動讓她們的心臟狂跳，不是害羞也不是高興，只是生氣。
　　友希那旁邊還有一個空位，她直接挪了過去，刻意跟紗夜保持了一個位置的距離，這堂課她們不再說話，下課也沒有走到一起，因為紗夜在位置上遲遲沒有起身。
　　她無奈地伸手摀住了臉，友希那說的跟莉莎說的都讓她很為難。
　　莉莎說不要因為同情她的病跟她合作，友希那卻像是這個意思，拿了莉莎的病在她身上出氣。
　　她沒有辯解的時間，她很喜歡莉莎為了她寫的這部作品，但現在不管什麼時候去跟莉莎開口，都更像是可憐莉莎了。
　　她不知道，如果她不知道莉莎會死，她看了這部作品，還會猶豫嗎？

11

　　「妳跟蹤我？」
　　「……不，我根本沒注意到妳們是鄰居？原來是這種關係嗎？」

　　紗夜根據昨天的記憶，想要直接去今井家去找莉莎，一路上她都在想事情，直到停下腳步才發現友希那就走在她面前，旁邊的房子門前就寫著「湊」。

　　「不然我跟莉莎能是什麼關係？我有交往對象了。」
　　「是……我知道……咳嗯……」

　　紗夜避開了視線，她想到莉莎昨天說的「女朋友」，有點不敢直視友希那。
　　她一想到在友希那和莉莎心裡，兩個女孩子交往也是很正常的事，她就有點不知道莉莎到底怎麼看她的了，還說追了六年，那些話都開始讓她有點誤會了。
　　還有莉莎給她的作品，主角是兩個女孩子，雖然沒有戀愛要素，但真要說的話羈絆比戀人還深，然而其實故事再延續有可能就真的是戀人，她知道為什麼莉莎沒有那樣寫，因為要是拿去參賽，會因為性取向的關係被刷下來。
　　那麼莉莎不就是真的在描寫同性之間的戀愛情感嗎？明明是想來探病的，站在門口被友希那這麼說，她猶豫了，卻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猶豫。

　　「妳不按電鈴嗎？」
　　「湊小姐才是，回來了沒打算先看看今井小姐的情況嗎？」
　　「……」

　　換友希那避開了視線，這讓紗夜起疑了。

　　「湊小姐？」
　　「……妳白跑一趟了。」

　　紗夜立刻就明白了這是什麼意思，眉角不禁挑了起來。

　　「……妳今天騙我？」
　　「那是我朋友的隱私，我不能隨便告訴妳的吧？」

　　友希那不是會隨便把莉莎的病情告訴別人的朋友，就算是紗夜她也不會說，但是如果紗夜問了她會說的，紗夜今天並沒有問下去。

　　「今井小姐在哪裡……？」
　　「這幾天要在醫院輸血。」
　　「什……」

　　友希那有點為難，她知道變這麼嚴重的原因，就只是因為發病的時間剛好碰上生理期了，不過這也不好隨便亂說，她只好嘆了一口氣。

　　「妳保證不會讓莉莎傷心的話，我能給妳病房號碼。」
　　「……請給我吧。」

　　友希那不會去探病，因為她知道莉莎會回來，而且長期這樣，莉莎也和她說過了──可以把這些時間用在更有意義的地方上，就算莉莎很重要，每個人的時間都一樣寶貴，所以她不會因為例行性的發病去探病，不過她有房號，沒事不會去探病，如果有事還是會去找莉莎的。
　　紗夜拿到了病房號碼，她立刻就動身前往了醫院，去的路上不斷浮現了莉莎說的那幾句話，讓紗夜不要可憐也不要同情她，但紗夜實在是沒辦法。
　　她沒有這麼努力生活，然而努力生活的莉莎卻是這種下場，大學第二天就無法來上課，還知道自己壽命只剩多久，她怎麼能夠不去在意？
　　她到了醫院，向櫃台確認莉莎的房間可以探病，她找了好久才找到病房，卻站在門前遲遲不敢動作。
　　她深呼吸了好幾次，才終於抬起手用指節敲了敲門。

　　「請進？」

　　裡面傳來了莉莎有精神的聲音，她放心了，她一拉開門，看見的就是莉莎驚訝的表情，至於病房的情況沒有她想像中的可怕，她又放心了。
　　只是掛了點滴和血袋在旁邊而已，莉莎還很有精神地坐在床上看書。

　　「紗、紗夜……欸？友希那說的？真是的……」
　　「……妳就當是我逼問她的吧。」

　　紗夜拉了一張椅子坐下來，只是坐好後沒有說什麼，就看著莉莎默默把手中的書闔上然後轉過來對她笑。

　　「雖然在紗夜面前累倒了，但不是紗夜的錯嘛……不要有罪惡感的。」
　　「……」

　　她發現莉莎誤會了她來探病的原因，根本是錯了一百八十度，正常人也不會覺得帶病的人倒在自己前面是自己的錯，不過她明白了另一種意思──莉莎太在意她怎麼想的了。

　　「今井小姐……我看完了。」
　　「欸、欸！？等、等一下，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啊……」

　　莉莎激動了起來，旁邊的心電圖數字瞬間變大，紗夜才發現友希那也沒說謊，或許昨天會發病也是因為一整天在一起太緊張然後最後鬆懈了？本來想說些什麼，她又閉上了嘴巴。

　　「那個……我就只是想來看看今井小姐狀況好不好而已，然後……」

　　紗夜思考了自己的言語該怎麼樣才不會讓期待了她六年的莉莎激動，她有點心虛地看向旁邊，一想到自己準備要說出前後矛盾的話，她就有點難為情，頭稍微垂下了一點不讓莉莎有機會看見她發熱的臉頰。

　　「……雖然這麼說很任性，妳能等我嗎？」
　　「欸？」

　　紗夜也知道自己說得不明不白，但她不想直白地提到「我要為妳畫漫畫」這件事，至少，那不是一兩天就能辦到的事情，所以讓莉莎等她。
　　好幾天或是幾個星期，她也沒有說不是很久以後的日子，是從今天開始算。

　　「我也會等妳回來上課的。」
　　「紗夜？什麼？」

　　紗夜不想讓莉莎激動，所以她乾脆越說越模糊，為了掩飾害羞摸了一下自己的臉，放著莉莎的疑惑不管，她就直接站了起來。

　　「今井小姐，等妳回來上課我們再說吧。」
　　「哦、喔……好？」

　　她看著一臉疑惑的莉莎，再次對上視線的時候靦腆地笑了出來，跟莉莎揮了揮手以後，她就真的離開了。
　　不過莉莎在紗夜離開後才又想起了她剛剛說的「我看完了」，結果在意得不行，連發了好幾個訊息問問友希那有沒有偷問到紗夜的感想了，知道紗夜去探病的友希那只是回了貓咪的貼圖，就是要莉莎趕快好起來，自己去問。

12

　　即使是為了領第一名的獎學金才進來的，紗夜慶幸自己選了一間普通的大學，她有了想做的事情後，沒什麼課業壓力，能夠空出很多時間去畫畫。
　　她沒有那個畫技，她覺得現在就算畫出來也不是她喜歡的模樣──至少跟日菜比，就像是當年的小學生在畫圖，不過她還是畫了分鏡，想在莉莎回來上課後給她看。
　　分鏡並不會讓人一目瞭然自己的畫功，她也可以學日菜畫個火柴人，可他又想給莉莎看見最好的自己，那又會變成她就算畫好了也不敢給莉莎看的情況。
　　不管怎麼樣，她看著故事想到的畫面是改變不了的，莉莎的故事很長，她沒辦法像日菜那樣一口氣畫完，莉莎沒來上學的幾天她就畫了幾天，當然瞞著每一個人。
　　加上上學第一天，莉莎沒來的天數正好就讓新學期過了一個星期，六日理所當然不會去學校，日菜也在忙著趕稿的時候，紗夜也就努力畫了出來。
　　但她不是畫在原稿紙上，她早就都在電腦上作畫了，所以把分鏡全部弄好後，她還能接著打草稿。
　　唯一的問題是想讓莉莎看見全部的話，她得請莉莎來她們家。

　　「莉莎親？大概下個月才要找她來哦，姐姐找她嗎！？」

　　一個星期過去，沒有人跟日菜說她們是大學同學，所以日菜被紗夜問莉莎什麼時候會再來的時候，她有點激動。

　　「是……我找她，我想說如果妳也要找她的話可以順便……」
　　「沒事我也會擠出事來的！我這就約莉莎親！」
　　「等、等等！日菜，我也能直接聯絡她！我和她是大學同班同學！」
　　「……欸！？怎麼有這麼嚕的事情呀！？這不就是命中注定了嗎！姐姐！找莉莎親是要畫漫畫對不對！已經答應要畫了嗎！？為什麼沒有跟我說呀！我也想看！」
　　「日、日菜……」

　　紗夜恐怕就是為了避免這種情況，所以沒有先跟日菜提的，她被日菜握著雙手不斷揮動，這麼激動的日菜她又是多久沒看見了？
　　她究竟在逃避什麼？明明所有人都不是在意她畫得好不好，而是想看她創作出來的故事，她最辜負的不是就是自己的妹妹嗎？日菜被她罵過所以之前沒有再提過畫畫的事，她沒想到日菜依然抱著期待。

　　「唉……」

　　本來就是她自己的期望抱得太大了不是嗎？想著一些不切實際的事情，拿「怎麼能不追求上進」的藉口忽視了這些喜歡她的人，她只想畫得更好，不在乎別人只是單純喜歡她，看不得一切都在自己之上的妹妹那麼求她，所以她很痛苦。

　　「姐姐……抱、抱歉，我明明答應姐姐不會再說這種話了……」
　　「不……日菜，妳可以這麼和我說的，抱歉……之前是我任性了。」
　　「欸？」

　　她沒想過紗夜會有一天跟她道歉，她下意識握緊了紗夜的手，雙眼就這麼淚汪汪了起來。

　　「姐姐……！」

　　她終於能說出她一定要紗夜跟她搬出來的原因，這個環境，全部都是為了紗夜準備的，即使擅自妄想了很久，也才搬過來沒一段時間，但真的實現的現在，她激動地哭了。

　　「日、日菜……」

　　紗夜只能拍拍妹妹的背安慰她，然後又感到了更深切的罪惡感──大家都只是這麼純粹地想看她畫畫，但日菜又何嘗不是很喜歡畫畫才畫的呢？都是她擅自定義了別人的心思。

　　「謝謝妳等了我這麼久……」

　　然而還有等了更久的人，她腦海重播了剛剛日菜說的「命中注定」，不禁無奈地笑了一下。
　　那究竟是命中注定，還是今井莉莎的努力有了回報呢？

13

　　紗夜終於認命了，既然她想給莉莎看最好的，她就在給莉莎看之前也先給「職業漫畫家」日菜看了一遍。
　　周末兩人討論了一天一夜，紗夜修改到她覺得是最完美的草稿之後，她才終於傳了訊息給莉莎，這幾天她忙著作畫，根本沒有關心住院中的莉莎，是因為她覺得對莉莎來說家常便飯的事情，被人關心會很有壓力吧。
　　她問了莉莎能不能去上學了，她不知道是莉莎的生理期造成病情嚴重的，所以生理期一過莉莎當然也能去學校了。
　　知道莉莎能去學校後，她就又問了她放學後能不能跟她一起回家，她有東西要給莉莎看。

　　『我要去！是紗夜之前的作品嗎？我想看很久了！上次去沒看到！拜託讓我看！』

　　又被誤會了，不過紗夜當然沒有解釋，她只是說了好，反正她真正要給莉莎看的東西也同樣是她畫的圖，差別在於什麼時候畫的而已。
　　周末一過，她們在學校見面，莉莎表現出了一副非常有精神的模樣給紗夜看，接著才知道是生理期造成的之後，雖然放心了但又覺得好像不該放心，表情仍然有點凝重。
　　不過莉莎活潑了一點，至少比第一天上學還活潑，她又覺得莉莎說的那些事情有些虛幻，當然她寧可認為那些是假的，如果莉莎沒生病就好了。
　　放學後，她已經習慣友希那不跟她們一起走，只是這次是跟莉莎一起回自己家，她又有點不自在了──這次是她在緊張。
　　她已經設想了無數次，到底要什麼時候跟莉莎說她畫好草稿了？莉莎現在期待的是看她過去的作品，她要先讓莉莎看完再拿出來？還是就直接拿出來了？不會害莉莎激動得又發病吧？不──她太自以為是了，怎麼就覺得自己的作品一定會害莉莎激動呢？但她又很希望莉莎很喜歡，不然她就不會這麼緊張了。
　　只是要是她拿出來給莉莎看之前，莉莎問了她感想怎麼樣的話，她就不得不掏出來了，因為那就是她的感想，而莉莎從那天之後還沒有開口問過。

　　「紗夜……」
　　「……！」

　　她緊張到莉莎一開口她都會嚇到，莉莎拉了拉她的衣服，她更是驚嚇，這樣柔弱的模樣難道是又不舒服了？她正要開口關心──

　　「是不是坐過站了？」
　　「哈……！」

　　冰川紗夜，雖然沒發生什麼事情，但是她直到回家之前臉都是紅的。
　　不過莉莎笑得很開心，她就是不明白紗夜怎麼連回家都能坐過站，被她看出來紗夜很緊張，她一直以為是紗夜要拿出「黑歷史」了所以很緊張，那她就更期待了一點。
　　紗夜願意給她看，她已經很開心了，說著不畫又刪了帳號的人還願意拿出過去的心結，她一路興奮到了冰川家，看起來不像是患了絕症的人，連進門都很有精神地大喊打擾了。
　　紗夜也不想讓莉莎的期待落空，但她拿出來的時候嘲笑了自己，她是期待著什麼才把以前的手稿從家裡搬到這裡來了？竟然真的能拿出來給莉莎看。
　　她去準備茶水的時候就讓莉莎待在房間看著她過去的作品，帶著點心和飲料回來的時候──

　　「今、今井小姐？」

　　誰知道莉莎已經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了。

　　「嗚、嗚嗚……是我想像中的紗夜，紗夜……我真的好喜歡，為什麼不畫了呀……嗚……」
　　「……是我的錯，是我都沒有得獎，所以今井小姐找不到我。」
　　「才、才不是這樣……！」

　　就是這樣，但是紗夜不想辯解了，對於那麼努力的莉莎，她又不能責怪對方父母不給她網路，問題肯定只出在她沒有和莉莎相提並論的實力。

　　「妳喜歡就好了……」

　　除此之外，其他都沒關係了。

　　「嗚嗚……要是我當年就有看到……」
　　「……今井小姐，關於妳寫的故事，我……」

　　紗夜不想讓莉莎繼續失望了，她放好茶水後就起身去開了電腦，顯示桌面的時候她的心跳又加速了，她甚至是顫抖地按著滑鼠左鍵開了檔案夾，頭腦好像要炸開一樣的緊張，點開了一張圖讓待會莉莎能夠一張一張往下看之後，她才又回頭看著莉莎。

　　「這是……我的感想。」

　　心臟要跳出來了，她耳邊全是心跳聲，看見莉莎瞠目結舌的表情，她感覺自己都要喘不過氣。

　　「紗、紗夜……」

　　莉莎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那不是她又要發病了，是她也不敢相信，她剛剛怎麼就沒注意到紗夜的電腦前擺了繪圖板？她吞著口水坐到紗夜要給她坐的椅子，這回換她要忘記呼吸了。

　　「紗夜、紗夜……」

　　她甚至是只說得出紗夜的名字，眼淚不斷佔據視線，她不管自己的表情現在很醜，一邊抽著鼻涕不斷點擊下一張圖片。

　　「紗夜……！」
　　「……是、我在。」
　　「嗚嗚……紗夜！」
　　「今井小姐……」

　　紗夜遞了面紙給莉莎，身為一個創作者，或許她覺得一生中能看見一次這一幕就值得了吧。
　　有個很喜歡她作品的人，喜歡到一邊看一邊哭、語無倫次、臉上卻是幸福的表情，不禁想著要放棄的那一年，要是她們認識就好了。
　　原來有人這麼喜歡她──的作品。

　　「紗夜……！」
　　「欸！？」

　　莉莎還沒看完，她突然就站了起來往旁邊抱住紗夜，嚇了紗夜一跳。

　　「謝謝、謝謝妳……嗚嗚……我真的不知道要說什麼，但是我好喜歡……就是這樣，紗夜畫的就是我想像中的畫面……我好喜歡……就算只是草稿，我真的……很喜歡……嗚……」
　　「……」

　　上一次被人抱著哭也沒有很久，就是前兩天日菜抱著她哭，而她也只能跟那天一樣，伸手碰上莉莎的背，輕輕拍著對方。
　　她才要哭了吧。

　　『我也很喜歡……』

　　但她沒有說出口。
　　不曉得是喜歡莉莎給她的作品，還是──

14

　　紗夜和莉莎確認過了，莉莎確實沒有想著要參賽什麼的，她一直參加比賽都是為了見到紗夜，要是紗夜只打算把這部作品放到網路上，莉莎也很高興，因為不管形式是怎麼樣，她都終於實現了夢想。

　　「不過……夢想不僅只於此吧？今井小姐。」
　　「當然……我還想跟紗夜創作好多故事！創作這種事情是不可能停下來的呀！」
　　「嗯，我會努力的。」
　　「嘿嘿……」

　　紗夜已經徹底看開了，她要補上她之前放棄掉的努力，至少她覺得之後沒有得過名的她還不夠格跟莉莎搭檔，都要畫的話，又有哪個漫畫家的夢想不是連載或是刊登給別人看呢？
　　追不上妹妹有什麼好氣餒的？日菜繼續畫的時間，她有畫過一部完整的短篇漫畫嗎？她已經重新振作了，還有人那麼喜歡她的作品，僅僅只是為了今井莉莎一個人也好，她確定，她可以只為了莉莎畫。
　　時間還有多久呢？她不知道，至少莉莎還在的時候，她都想為了莉莎畫，不是同情莉莎，而是她現在非莉莎不可了。
　　莉莎持續修改了幾年的這部故事，她們最後決定只是放上網，接下來的故事要由兩人一起創作出來，紗夜想要參加比賽，她也知道路途會很艱辛，她現在的畫技會被刷下來，那她除了拼命畫還有辦法嗎？

　　「啊……紗夜，別氣餒哦！」

　　大學第一年結束前，紗夜參加的漫畫獎都被刷下來了。

　　「不會氣餒的，我會讓今井小姐的名字和我擺在一起刊登在雜誌上的。」

　　只是她完全不傷心，就算妹妹的漫畫已經兩部都連載到五十幾話了，她也不會氣餒了，追不上的東西就是追不上，但她可以超越日菜以外的人。
　　為了一起創作，莉莎常常來找紗夜，為了讓紗夜有更多時間畫圖，她還會找上友希那，三個人一起做作業和報告、考試也一起複習重點、吃飯一起吃，節省每個人的時間，就這樣一年過去了，莉莎只去醫院住過不到二十天，其他時間她們幾乎都在一起。
　　這一年來紗夜也沒辦法一直去照顧日菜了，不過日菜早就請了助手，整理漫畫也有責任編輯定時來整理，至於家事，莉莎來的時候會幫忙煮飯，剩下的家事也不耗時間，莉莎最初的二十話在學期中就畫完了，後來日菜也需要經常和莉莎聯繫，所以日菜意識到了一件事。

　　「反正我們的房子這麼大，莉莎親要跟我們一起住嗎？不然我再換一間也行唷？畢竟連載拿了這麼多錢！」
　　「欸？」
　　「等等，日菜？」

　　住在一起的冰川姐妹和今天也一起吃飯的莉莎，三個人在餐桌上，只有日菜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另外兩個人吃驚地望著彼此。

　　「怎麼樣？住過來嗎？反正莉莎親和姐姐是同班同學，也能當作大學室友，莉莎親要找我們的時候也不用一直兩邊跑啦！」
　　「日菜，這個提議……」
　　「今井小姐的家人會很擔心──」
　　「我怎麼沒想過呀！我可以搬過來嗎！？那樣就算到了睡前也都能一直跟紗夜討論……！」
　　「今、今井小姐？」

　　跟紗夜的擔憂相反，莉莎激動地站了起來，非常同意日菜的提議，兩人就在餐桌上握手，不管在一邊愣住的紗夜。
　　這件事進展很快，加上友希那的幫忙，幾乎只花了三天的時間，莉莎就把需要的東西都搬過來了。
　　日菜本來就想過，如果紗夜後來再次提筆，那麼房間肯定也會堆滿很多東西，以及她連載兩部週刊會請很多助手，她們就需要另外一個房間當臥室，所以她們家有四間房。
　　日菜本來就把工作室和臥室分開了，紗夜這一年並沒有，那就是她們還空了一間房，這間房現在給莉莎了。
　　不過同居生活和之前並沒有什麼差異，或許只是要洗的衣服多了一人份而已。

15

　　紗夜不是連載漫畫家，她是個只得過兒童漫畫獎的人，也就是一般人。
　　她不用跟日菜一樣每星期高強度畫兩部連載週刊漫畫，一個星期接近四十頁，也沒有額外的彩頁工作、不需要跟編輯商討故事內容，要從投稿開始的她，只需要在報名截止之前寄出一部四十幾頁的漫畫，她可以慢慢來，但她仍然把目標定在了每個月畫完一部，不這樣的話追不上日菜。
　　每個月各大出版社都有漫畫徵稿，起步都是一樣的，就是能在短篇幅裡講完一整個故事，如果這個故事沒有延續性，那就要給審稿的人看見作者的未來性，紗夜只能這樣一步一步來。
　　而且她只能投門河出版社，因為莉莎被簽約了，她們如果不是共同創作的筆名而是要原作跟作畫分開，那麼她只能投莉莎簽約的出版社。
　　莉莎雖然跟日菜同時被簽約，她也只有在兒童文學獎上得過第一名，其他時候都是二三名或是佳作，還有一些特殊獎項，她能夠被簽約的原因是得獎次數以及年紀終於到了，她沒有日菜那樣天才每次都能拿第一名。
　　紗夜不能依靠莉莎的故事，所以她們是共同創作，而且如果是靠莉莎的故事，編輯部要是給了「故事很好、畫技要加強」的評語，本來不會氣餒的她會再次氣餒的。
　　自從她和莉莎合作後，她們的生活非常規律，討論、莉莎寫、紗夜畫，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學校課題，甚至請了冰川父母或今井父母偶爾來負責她們和助手的伙食，畢竟日菜和莉莎都能拿錢回家了。
　　兩年了，要得獎不是那麼容易的，更何況投稿人是編輯部誰都知道的──冰川日菜的姐姐。
　　他們不能讓紗夜輕易刊載上去，他們不會拿姐妹的噱頭來做文章，因為他們知道這不是他們想要產生的比較性，紗夜比不上日菜，評價會一邊倒，而紗夜和莉莎也不願意換筆名，因為她就是要讓別人知道，她是冰川日菜的姐姐、她也跟莉莎合作。
　　但她確實是有實力的。
　　受到了這麼多人的幫助，她可不想辜負她們，特別是莉莎，故事的部分明明已經寫完了，總是在她身邊。

　　「紗夜，我能在旁邊看嗎？」

　　只剩下紗夜需要畫圖的時候，莉莎總是想在她旁邊看她畫，但也沒有聊什麼，就只是靜靜看著，要離開的時候也默默離開。
　　紗夜就算畫錯了，莉莎也不會第一時間提醒，大概就是到了紗夜要是換下一頁都還沒發現那個錯誤，她才會開口。
　　所以紗夜總是以為莉莎叫她的時候，是她又哪裡沒注意了。

　　「……紗夜。」
　　「嗯？」

　　她跟平時一樣轉過頭，不過莉莎卻別過了頭，她看見的是莉莎的耳朵，這讓她有些困惑。

　　「沒事……」

　　既然莉莎都這麼說了，她就繼續轉回來看她的螢幕，握著繪圖筆在板子上移動，然而她沒能專心。

　　「紗夜。」
　　「嗯？」

　　她再次轉頭，才正要對焦到莉莎的臉上時，發現沒有讓她對焦的機會──

　　「……！」

　　近距離的臉、唇上的觸感、突然加速的心跳，好像都是她不曾體驗過的事情──當然，現在是她的第一次。
　　莉莎的臉又漸漸和她拉開距離，她終於成功對焦看清楚了莉莎的臉，卻好像只有她的時間暫停了一樣，她看著莉莎逐漸彎起的嘴角，還有一些微妙的表情變化，她想說些什麼，但她只能微微張開嘴唇，喉嚨裡正要發出聲音的時候，她被說了一句抱歉。

　　「今……」

　　她轉過身伸出手，莉莎已經跑出她的房間並關上門了。

　　「欸……」

　　她遲了好幾秒才開始感受到臉頰的熱，彷彿要熱到頭頂變成火山炸開一樣，本來拿著畫筆的手顫抖了起來，所以選擇用另一隻手抬起來慢慢碰上自己的嘴唇。
　　手指的觸感讓她明白跟剛剛完全不一樣。
　　明明莉莎已經跑了，她在這個瞬間心跳又變得更快了，給她一種相當急躁的感覺。
　　再不得獎就不行了──什麼的。

16

　　那天之後莉莎表現出一副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感覺，紗夜其實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她必須全心全意專注在漫畫上，她一定要得名，覺得這樣才有資格去問莉莎那件事。
　　現在還只有她一個人什麼都不是，一個平凡的人，怎麼能向那麼努力的莉莎索要什麼呢？
　　即使在每天關掉電腦躺上床時，靜下心來還是會想到莉莎吻了她，然後她就會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一陣子，最後總是不斷在心裡默念「明天要更努力」說服自己趕快睡著。
　　然而當她的努力終於得到回報──

　　「佳作……紗夜！得名了！」

　　有簽約的莉莎總是第一時間從編輯那邊得到結果通知，大學二年級的八月，紗夜第一次得獎了，不過她對這個消息並不怎麼激動。

　　「佳作……」

　　已經是第十次投稿了，她就得了個佳作。
　　這麼努力了，就只是佳作，是個能配得上莉莎的名次嗎？

　　「別這樣嘛，紗夜，在這麼多人之中脫穎而出已經很厲害了！每次都是越來越多人投稿的呀。」
　　「哈哈……不，這就是代表這個故事沒有連載的價值，接下來還要往這方面計算呢。」
　　「嘛……」

　　佳作是得不到連載的，不過這次紗夜拿到了獎金，她請莉莎去了稍微高級一點的餐廳吃飯，即使她知道莉莎拿到的錢一直都比她多。
　　她們兩人都已經很久沒有休息了，有空的時候就一直在創作，當然她沒有讓莉莎熬過夜，單純是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有放鬆了。
　　事先問過了莉莎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紗夜預約了一間高檔餐廳，兩人難得穿得比較正式一點，說是單純來吃飯當然是假的，可她又不想暴露這份心情。

　　「總覺得……這樣正式的場合，好像要談什麼話呢。」

　　莉莎的心情跟她一樣，只是她說了出來。

　　「咳咳，真的只是來吃一頓飯而已……」

　　紗夜說完之後視線心虛地向斜下方瞥了一下，她這麼大費周章，穿上了正式場合的衣服，不是選了一直很想吃的餐廳，而是選了想讓莉莎嚐嚐的餐廳，怎麼可能只是為了吃一頓飯？
　　表面上說犒賞，是想犒賞自己還是莉莎？為什麼要犒賞莉莎？那不是因為想看見她開心的表情嗎？那麼又為什麼想看見她開心？
　　但是她現在才有錢請莉莎吃飯是真的。

　　「嘿嘿……」
　　「……」

　　即使是有點正式的場合，莉莎像個期待什麼的孩子，手肘靠在桌上，手心捧著自己的臉笑著凝視紗夜，紗夜也盯著她。
　　好好打扮起來的莉莎她是第一次見到，不過平時她就有這種感覺了──明明是出入醫院多次又常吃藥的莉莎，那次以後沒有見過她蒼白的模樣，一直都是精神飽滿、相當豔麗。
　　這個當下又更甚了。
　　她想這樣一直看著莉莎，自己卻先難為情地看向了別處。
　　她們是接過吻的啊。
　　偏偏這時候才害羞嗎？

　　「紗夜……」

　　莉莎保持著一樣的姿勢對紗夜伸出了一隻手，紗夜也伸出手輕輕和她的手指握住。
　　要不是坐在這種餐桌，她或許把莉莎的手拉過來就親吻上去了。
　　感謝的話在心裡堆積很久了，謝謝妳喜歡我的作品、謝謝妳尋找了我六年、謝謝妳從來沒放棄、謝謝妳為我創作、謝謝妳讓我醒悟、謝謝妳對我的感情，以及──謝謝妳讓我知道這些事情很美好。
　　不過她沒有打算說出口。
　　莉莎真的是活不久的人了嗎？
　　她能不能當作根本就沒這回事？就算是被騙了也行，只是為了讓她重新拾筆畫漫畫的一場騙局也行，她能不能當莉莎在說謊？說一個她會很開心的謊。

　　「我能……喜歡妳嗎？今井小姐。」

　　她最終還是把莉莎的手拉了過來用嘴唇碰著她的手指，真摯到似乎能夠擠出淚水的眼神盯著有些吃驚的莉莎，接著突然變得複雜的表情上還是能看出喜樂多過於其他情感。
　　莉莎的眼淚比紗夜先一步擠進眼眶了，她不知道，她能這麼自私嗎？
　　但她真的好喜歡紗夜啊。
　　她能開始許她不曾許過的願了嗎？希望──她的病會好起來。
　　她一邊哭又一邊笑，明明只是第一步的告白，卻變得像是被求婚了。

17

　　今井莉莎確實說謊了。
　　她的身體狀況絕對不可能越來越好，只有越來越差，但是她盡力在所有人面前表現得很有精神，除了面對友希那的時候，因為她不需要在友希那面前假裝。

　　「莉莎……妳吃的藥變多了吧。」

　　莉莎偶爾還是會回今井家的，給紗夜和日菜說是回家給父母看看不讓她們擔心，其實是莉莎不舒服的時候就會回今井家，住隔壁的友希那就會過來照顧她。

　　「只有友希那瞞不過呀。」
　　「高中都是我陪妳去看病的，我怎麼可能不知道？」

　　友希那擅自去開了莉莎的背包，從裡面拿出了更多藥袋，雖然習以為常了，但她還是嘆了一口氣，沒有轉身面對莉莎，就只是裝作在看藥袋上寫些什麼。

　　「妳和紗夜交往了吧？」
　　「嘛……」

　　被這麼問的話，她已經知道友希那想說什麼了，不像是要分享戀愛的快樂心情，她有點心虛地看向一旁。

　　「妳覺得這樣是對她好嗎？」
　　「……」

　　莉莎怎麼可能不知道？換位思考也能去想像要是紗夜現在就病死了，而她的身體是健康的能夠繼續活下去，這不痛苦嗎？
　　明明知道自己只剩下多少年的壽命，卻還是讓別人愛上自己，她走了以後，誰來愛紗夜？紗夜又要去愛誰呢？

　　「妳不會打算在知道正確的死期後，演一場讓她討厭、讓她不那麼在意的戲吧？」
　　「當然不會呀……」
　　「那麼不就是自私了嗎？」
　　「……」

　　什麼樣的自私呢？
　　從以前就知道自己要盡情去享受剩下的人生，所以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她也達成了她的目標，死前也和喜歡的人談了戀愛，幾乎能夠說是死而無憾，但是被留下來的冰川紗夜呢？就只有紗夜要抱著喜歡她的心情，看著戀人離去嗎？
　　難道不談戀愛才是好的嗎？

　　「憑什麼友希那可以談戀愛，我就不行？」
　　「……」

　　友希那頓了一下，她們這麼多年來不曾吵過架的，可她也是為了莉莎跟莉莎身邊的人好才這麼說的。

　　「妳一定要我這麼說嗎？因為我們不一樣，我沒有生病、也不知道自己的死期，蘭也沒有生病，我們負擔的事物，是對等的。」

　　背對莉莎的友希那說著身體就顫抖了起來，她可不想對莉莎說這麼殘忍的話。

　　「哈……」

　　從後面傳來了莉莎像是要怒吼之前的嘆息，友希那的手又抖了起來。

　　「紗夜……她也知道我會死呀！難道只是好朋友的友希那就不會傷心嗎？如果誰都會傷心，這樣我有沒有和紗夜交往不是都一樣嗎！而且妳為什麼從來都不想要我可以活更久！」
　　「……」

　　要不能呼吸了。
　　不一樣、也不是那樣──友希那沒有立刻說出口，明明也不是什麼認真的吵架，友希那的視線開始模糊了起來，她努力吸了一口氣。

　　「我怎麼、可能沒有那麼想……」

　　就是因為太傷心了。

　　「從小就在一起的，看著妳一路努力到今天……難道我要不負責任地一直和妳說，妳不會死的？我……什麼都做不到，我還要那麼說？我要是有任何能讓妳活更久的辦法我就說了！」

　　她捏著莉莎的藥袋，任憑眼淚順著臉頰慢慢落下也不去碰，她也大聲了起來，她不是生氣莉莎，她是氣自己。

　　「早就知道妳會離開我們，妳覺得我又為什麼……要陪在妳身邊……！」
　　「友、友希那……」

　　但是莉莎也不是真的想跟她最好的朋友吵架，這是她們十幾年來，從來不去碰的話題。
　　就是因為彼此心知肚明。

　　「哈……莉莎，妳想要我說清楚嗎？我也接受不了……我接受不了妳在我們人生最輝煌的時候就要死去，所以我盡量不去在意妳，我只能盡量不去在意妳！離妳越來越遠！我都不敢想像，到時候……妳喜歡了這麼多年的紗夜會有多痛苦！」
　　「友……友希那……」

　　本來就沒想吵架的莉莎知道自己錯了，她想去捉住友希那──

　　「我能不傷心的辦法，就是少見到妳吧！」
　　「……友希那！」
　　『砰！』

　　沒能抓住友希那，莉莎就看著她跑出自己房間，她沒有追出去，只是站到了剛剛友希那的位置，還能看見桌面上有幾滴淚水。

　　「但是我還要繼續自私下去呢……友希那。」

　　她不會為了讓身邊的人在她死之前忘記她所以遠離他們，反過來，她要大家一直記得她。
　　所以要製作更多快樂回憶，就算那些回憶到時候會讓他們傷心，難道她要在死前一直痛苦活下去嗎？
　　友希那跑走了，她可不讓友希那就這麼遠離她了，明天她們還是會在學校見面，即使可能會讓紗夜吃醋，她可要纏著這十幾年來的摯友一整天，纏到友希那受不了為止。
　　──畢竟她可不允許有任何人在她還在的時候哭給她看。

18

　　大學二年級過去了，紗夜的作畫速度跟品質提升了，但她在得到佳作之後一直到大學三年級的五月，她才又再次得名。

　　「第、第三名……紗夜！進步了！」
　　「……」

　　已經努力了這麼久，聽見第三名也沒有讓她多興奮，因為還遠遠不夠，不到第一名的實力是不會得到連載的，這樣的結果只代表她還不夠格。

　　「繼續下一個故事吧，今井小姐。」

　　第三名的獎金比佳作多了一點，紗夜當然還是會請莉莎去吃飯的，不過她很著急，她必須要拿到連載才行。
　　因為她們的年紀都已經踏入二字頭了，醫生宣判莉莎的壽命只到二十幾歲，即使莉莎看起來很有精神，但她是知道的。
　　怎麼可能越來越好呢？莉莎自己出門的次數變多了、說要回家的次數也變多了，真的是回家嗎？回家之後大學就請假了？她們可是同班同學，她不會不知道的。
　　莉莎去醫院的次數變多了。
　　她有趁莉莎去洗澡的時候，偷偷進過莉莎的房間，看見那些藥，她真的很著急。
　　莉莎沒有跟她或日菜提過，她也不敢問，唯獨這件事她想繼續逃避，不願意面對現實。
　　吃的藥數量增加了，往好處想是因為能夠對症下藥，但她真的能往這麼好的方面想嗎？

　　「還不夠努力……」

　　她只衝刺了兩年，哪裡比得上莉莎到現在的八年？
　　然而不管是畫出來、投稿、等結果，都需要時間，除此之外她還要好好生活，跟莉莎和友希那一起上學、寫作業、做報告，學期間還有考試，這些她都得好好應付，明明也沒有什麼在追趕她，她自己給自己很多的壓力。
　　到了大四之前一直都沒有得名，她幾乎是要瘋了。
　　大三就沒有準備求職，到了大四她能就繼續這麼畫不一定會讓她成為職業漫畫家的東西嗎？雖然得過獎，但不代表她之後還有機會得獎──明明是以連載為目的在努力，她卻是這樣消極。
　　再消極一點，她大學畢業後沒有工作還能去當日菜的助手，反正日菜連載兩部漫畫，現在已經夠有錢了，是可以讓她們姐妹接下來也都不愁吃穿的程度。
　　甚至是日菜其中一部漫畫的原作者莉莎，也都能夠不去謀其他職就能過活，只有她一個人還處在不確定未來的情況下。
　　這四年來，出版社當然不可能只讓莉莎跟日菜合作，她還寫了幾部短篇小說刊載，也有跟人合作單篇漫畫，甚至還有其他想連載的人──但是她拒絕了，她只保持跟日菜一個人連載，因為另一個位置是留給紗夜的。
　　這讓紗夜怎麼能不更努力？
　　然而大四過了一半，紗夜走投無路了，再這樣下去她就要變成無業遊民了，她放棄了那些所謂的堅持，她拜託了日菜。
　　她知道或許在這之前她的態度才是太自以為是了，覺得只要跟莉莎討論也能自己完成一部漫畫，因為她想追上日菜，所以不能跟日菜討論，覺得這只能靠自己的實力──卻忽略了日菜比她擁有更多經驗，雖然是妹妹但也是前輩，自己的實力也包含了人脈，她早就該找日菜指教了。
　　她並不是拿日菜來作弊，只是和日菜討論什麼樣的劇情會被編輯喜歡，日菜從幾個故事裡挑了一個，和她說了希望的發展後，她再拿去跟莉莎討論並畫後續。
　　事實上是──這確實是捷徑。

　　「紗、紗夜！紗夜！」
　　「……！」

　　接到編輯電話的莉莎只顧著呼喊紗夜的名字，不用報名次，紗夜也知道發生什麼了，看著莉莎快哭出來的表情，她也突然熱淚盈眶，兩人就要抱在一起。

　　「紗夜……！」
　　「今井小姐……！」
　　「第一名……！」
　　「我、我知道……嗚……」

　　從來沒想過到第一名會是這麼開心，紗夜抱緊了莉莎，她也能感受到莉莎的手在她背上抓緊，只是下一秒卻被放開了。

　　「紗……咳……！」
　　「今井小姐……！？」

　　莉莎要把紗夜推開的時候已經太遲了，她的手沒有成功摀住口鼻，她也震驚地看著越過自己的手流下的血。

　　「咳咳……！」

　　然後又再咳出一次血。

　　「今、今井小姐！？」

　　紗夜驚恐地大喊著，她還沒見過莉莎口鼻出血，但她沒有亂了手腳，她緊張地全身發抖，幾乎是用跳的到桌邊拿起自己的手機撥打救護車。

　　「紗、紗夜……哈……咳……咳咳！」

　　莉莎腦袋一片空白，她就看著手中的血，看著被濺到的衣服，她無力地跪了下來，再往旁邊倒了下去，被血嗆著的她繼續咳著。

　　「不要……妳不要這樣……今井小姐！」

　　叫完救護車的紗夜已經嚇得不知如何是好，她跪在莉莎旁邊，完全不知道雙手要放哪裡，四年了，交往四年了，她從來就不知道莉莎得的是什麼病、怎麼發作，發作的時候如何緩解，只知道要給莉莎吃藥。
　　這就是她逃避的後果。

　　「沒事、的……紗夜……哈、咳……呵……沒事……」
　　「這哪裡是沒事！？」
　　「姐姐？還好嗎──哇啊！」

　　隔壁房間聽到聲音的日菜過來開門，她也被躺在地上咳血的莉莎嚇了一跳，又趕緊去把助手們都叫過來，但其實她也不知道怎麼處理，就是怕莉莎心肺要停止了，在救護車來之前要輪流做心肺復甦。

　　「沒事……沒事的……」

　　然而莉莎卻能一直說出這句話安撫嚇得不輕的紗夜，好像知道她自己怎麼了一樣，但又不告訴任何人。

　　「今井小姐……不要這樣……」

　　她只能一邊哭著一邊徒手擦去莉莎臉上的血，躺在地上喘氣的人卻還能笑得出來，她們握著彼此的手，確定莉莎沒有漸漸失去溫度，直到救護車來載走她。

19

　　紗夜不是家屬、也不具有任何身分，但是趕來的今井父母願意讓她一起聽醫生的說明。
　　莉莎用藥過度了。
　　同時也跟當下的情緒有關係，就像是緊繃到差一點就斷掉的細線，身體終於發出抗議了，不過醫生也帶來了好消息。

　　「過了這麼多年，終於有了治療方法──」

　　醫生簡短地和她們說明了一下，就是植入最新的人工器官，然而她們並不確定這是不是好消息。
　　關於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二十這一點。
　　莉莎在醫院緩和了幾天病情後就退院了，她和家屬都沒有立刻接受手術的提議，但是這次的藥物反撲給她的身體帶來了不小的影響，她身體沒什麼力氣了。
　　她在家裡坐輪椅。
　　紗夜直到這時候才真正有了實感，莉莎一直以來都是表現出最好的一面給她看，讓她誤會莉莎的病才是假象，她們還能一直走下去──她也不是全然這麼相信，不然她不會這麼著急。
　　莉莎沒有回今井家，她就待在冰川家，因為她們用這裡人很多可以輪流照顧莉莎說服了今井父母。
　　莉莎除了坐輪椅，大部分的時間也被紗夜逼著躺在床上，而她就坐在床上陪著莉莎。

　　「嘛……只要稍微靜養一下就好了，紗夜這之後可以開始連載了，也不用再每個月都想那麼多故事啦？」

　　她甚至不曉得是不是她害了莉莎，每個月跟她一起創作各種故事，最後都只會選一篇參賽，她讓莉莎很累嗎？累到需要瞞著她嗎？

　　「今井小姐……」

　　紗夜伸手一直摸著莉莎的臉頰，莉莎也握著她的手，她唯一能感到欣慰的是莉莎的體溫。
　　俯下身，像是要趴下去一樣，她的臉靠近了莉莎的臉，兩人的氣息打在彼此臉上，閉上眼就貼在了一起，她溫柔地碰著莉莎的嘴唇，心跳不那麼激動，但還是加快了一些速度，到最後她會起身掀開棉被，乾脆自己也躺進去。
　　不管什麼連載了，她只想先陪在莉莎身邊。
　　彷彿莉莎吻著就會慢慢消失一樣，在棉被裡擁吻，摸著臉頰的手總是會顫抖起來，不是因為興奮了起來，是越來越害怕。
　　把莉莎緊緊抱進懷裡，她更害怕的是醒來之後，懷裡的戀人失去了體溫，當然莉莎知道還不會發生這麼誇張的事情，不過她很喜歡被紗夜抱著睡，所以不再開口跟紗夜說沒事。
　　只是紗夜知道的，如果是一個人的夜晚，睡前不管是誰都會哭的。

20

　　紗夜確定可以連載了，她終於能讓莉莎的名字和自己擺在一起，每星期都擺在一起，不再是日菜的特權了。
　　不過為了連載，她也得先畫好幾話，連載日期甚至不是最近，而是幾個月後，她就怕，莉莎會不會提早離開她？
　　討論連載的期間沒什麼問題，連載的日期也確定下來了，新年度的四月一號，也是她們大學畢業，正式成為社會人士的一天。
　　要說真有什麼問題，就是聽起來像愚人節玩笑而已。
　　當然對於紗夜來說還有跟連載無關的問題──莉莎的睡覺時間變長了，所以她醒著的時候花了更多時間在創作上。
　　就好像是怕自己要不行了一樣，先把後續都寫出來，讓跟她合作的紗夜以及日菜可以在一段時間內都不用擔心後面的故事──莉莎沒這麼說，只是紗夜自己這麼感覺。
　　然而實際上，不管是跟日菜還是準備跟紗夜開始的新連載，結局都寫好了。
　　是莉莎這一邊自己訂的結局，只要沒有跟合作漫畫家討論，都還不是真正的結局就是了。
　　為了不打擾紗夜作畫，不少時間也是友希那來照顧莉莎的，就連帶莉莎去醫院回診也是友希那。
　　所以有一件事紗夜不知道。

　　「紗夜，如果要做手術的話，就是連載開始的那一天呢！可能在醫院大家不喜歡那個日期吧，所以那天手術房特別有空，也就是說，其他醫生們也都有空喔？」

　　她都不知道莉莎甚至已經決定要做手術了。
　　她究竟該當好消息還是壞消息？當然她也希望莉莎能夠手術成功，以後就能一直在一起了，至少比起什麼都不做還要能在一起更久。
　　真的嗎？

　　「……我能攔妳嗎？」

　　然而她也明白的，莉莎決定的事情，在名義上跟莉莎沒有任何關係的她是沒有權力去改變的。

　　「會成功的！都說了那天的醫生特別多嘛！而且就在我們猶豫的期間，國外又有一例成功了喔！」
　　「……」

　　那麼失敗的人數是多少？紗夜不敢問，她不想去往壞的方面想，她希望莉莎也是成功的一例。

　　「所以，我手術結束後，我們要一起看新連載的評價喔？」
　　「……」

　　不行，她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不管是要帶給莉莎希望、又或是想表示擔心，她都開不了口，只是默默握住了莉莎的雙手，吻了她的手指，然後開始發抖。
　　事到如今，才發現離莉莎的死亡又更近一步了。
　　她放下了手，輕輕把莉莎抱入懷裡，她還不能哭，要是在這裡哭了就好像堅信手術會失敗一樣，可是她能不哭嗎？

　　「不要離開我……」
　　「才不會啦……真是的。」

　　莉莎的目的也還是沒有改變，至少在她死前，她真的不想看見有任何人為了她的病哭泣，所以她還是笑著拍著紗夜的背。

21

　　連載的樣書在前一天就送過來了，莉莎已經住院準備開刀了，她們在莉莎的病房一起看著被擺在一起的「HIYO」和「ILISA」，卷頭大大寫著新連載開始，底下有很多漫畫家的祝賀與評語，緩和了莉莎手術前的心情。
　　雜誌不管是實體還是電子都是四月一號零點開賣，莉莎早上九點的手術，她們約好了莉莎手術過後要一起看看網路上的評價，因為莉莎一直想讓紗夜的作品給更多人看見。
　　那一晚就連友希那都來病房住下，父母也在術前來看了莉莎，她們幾個人目送莉莎被推進病房，最後就剩下今天沒事的紗夜在外面等待。
　　四月一日，雖然是她們第一次說上話的日子，卻不是她們第一次見面，但對她來說意義重大。
　　這一天曾經改變了她的人生，她希望這一天也能改變莉莎的人生。
　　手術剛過一個小時，她一直保持著祈禱的姿勢坐在外面。
　　手術第二個小時，看著手術房的燈還亮著，她覺得這樣才好，要是太快結束的話反而像是中途失敗了一樣。
　　手術第三個小時，她已經有點忍不住想拿出手機提前看看漫畫在網路上的感想，不過她忍住了。
　　手術第四個小時，她開始覺得喘不過氣，在手術房外不斷來回走著，途中還有今井父母打電話來問她結束了沒，他們準備趕來了。
　　手術第五個小時，外面已經聚著早上送莉莎進手術房的人們，這讓紗夜覺得很好，好像是準備跟手術成功的莉莎打招呼。
　　手術第六個小時──

　　「……！」

　　上面的燈暗了，手術房的門打開了。
　　紗夜不是第一個靠過去的人，她期待又害怕，友希那也站在她旁邊，走到醫生面前的只有莉莎的父母。

　　「我們盡力了……」

　　遠遠的，她也能聽見這句話。
　　醫生搖了搖頭，她突然覺得世界在遠離自己，時間停止了，呼吸也忘了，病床卻無視她被暫停的時間推了出來，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白色的布，全部都是白色的。
　　就連莉莎的臉上也是白色的布。

　　「今……」
　　「莉莎……？」

　　她都沒能說出口，在她旁邊的友希那更是顫抖，她感受到自己的手臂被抓緊了，視線模糊了，聽見莉莎母親哭出來的瞬間她像是被地板吸住而跪了下來，友希那更是摀著臉抱著肚子一起跪在了地上。

　　「啊……」

　　只剩下這個音能從喉嚨裡發出來，一瞬間，她好像要吐了一樣，雙手緊緊抓住了胸口，嘴巴張大不斷喘氣，就像是盤根錯節的什麼在她喉嚨裡擴散，從喉嚨一路痛到了眼睛。

　　「哈、啊……啊……」

　　莉莎父母的哭聲忽遠忽近，旁邊更是友希那喘不過氣的哭聲，她已經什麼都看不清楚，眼淚盤踞了視線，胸口就像是要炸了、要碎了，背脊發涼，她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

　　「今、井……小姐……啊、哈……」

　　她像是要倒到病床上一樣站到了莉莎父母對面，看著被掀開的白布，那裡只剩下再也沒了血色的戀人。

　　「啊、啊……啊……啊……！」

　　她對著不會有反應的莉莎大喊了起來，每一聲都只是讓自己痛徹心扉，滿面的淚水和鼻水不斷沿著輪廓落下，她吼著，吼著吼著就嘶啞了起來。

　　「啊……啊……！啊……莉……莎……啊……！」

　　什麼時候了才呼喚戀人的名字，她隔著白布想握緊莉莎的手，冰冷的體溫讓她再次淚崩，她漸漸泣不成聲，崩壞的表情使得莉莎的母親過去抱住了她，讓她放開莉莎，護士們要繼續將莉莎的遺體推走。

　　「啊、啊……！不要……不要走……啊……啊──！」

　　她嘶聲力竭地哭喊，被莉莎的母親緊緊抱著，看著要去追莉莎的友希那被莉莎父親阻止，不是他們不想一起跟去，是覺得不能讓不冷靜的兩個孩子跟著去。
　　莉殺死了。
　　是他們在莉莎十歲就做過的準備。

　　「莉莎……莉莎……哈啊……啊……！」

　　只是他們從沒準備見到有人因為莉莎悲慟的模樣。
　　但是時光已經無法倒轉了。

22

　　紗夜沒有出席莉莎的喪禮。
　　她已經茶不思飯不想，就連自己漫畫的感想都不想知道了，編輯唯一能慶幸的是幸虧她是冰川日菜的姐姐，跟日菜最初連載的時候一樣，足足準備了二十話，還有二十話完成後到連載開始當天之前，也又多畫了幾話。
　　他們可以稍微接受紗夜三個月都不提筆，但要是繼續這樣下去，就要解除合約了。
　　她就像遊魂一樣每天在冰川家裡迴盪，其他時間幾乎都是躺在莉莎用了三年的床上，懷念著已經要消失的味道。
　　她還不願意去相信莉莎已經離開的事實。

　　「姐姐……」

　　日菜的呼喚她一次都沒聽見。

　　「……紗夜，我有話要跟妳說。」

　　就連友希那每次來，她也都當作沒看見，就更不會聽進友希那說的話了。
　　日菜的漫畫助手就像是全職保母一樣，還兼差了助手以外的工作，因為紗夜總是會突然出門，日菜讓人跟著她確保她的安全。
　　紗夜不是去了哪裡，她去了大學，繼續像個遊魂一樣在校內遊蕩，總是呆愣地坐在一些位置上，有時又像是懷念一樣趴在桌上摸著桌面，莉莎已經不在了，但她還想要莉莎在。
　　每一次跟隨的助手幾乎都看不下去，下次絕對會換另一個助手跟過來，因為每個人看過一次這副景象也幾乎承受不起。
　　她魂不守舍，是因為她已經沒有畫漫畫的理由了。
　　她一直都是為了莉莎畫的，但是今井莉莎已經不在了，她找不到讓自己繼續的理由。
　　其他事情已經無所謂了，沒了莉莎就什麼都不重要了，她那麼努力想讓莉莎跟自己合作連載，連載當天卻成了莉莎的忌日？
　　對她來說還真是什麼天大的笑話啊。
　　只是整整三個月都這樣，友希那看不下去了。

　　『啪──！』

　　巴掌聲幾乎是響亮到日菜房間的助手都出來看的程度，她們看見了來訪的友希那保持著剛拍下去的姿勢以及臉歪了的紗夜。

　　「湊……小姐……？」

　　不過紗夜終於有了回應，她伸手撫著立刻就紅起來的臉頰，茫然地和友希那對上視線後才發現友希那是一副要哭了的臉。

　　「醒了沒？我也不是真的想這麼做……莉莎要是知道我打了妳……」

　　講到莉莎的名字，紗夜也跟著泛淚了，不過友希那不打算讓她再次崩潰，友希那立刻捉住了她的手，把一封信塞到了紗夜手上。

　　「遺書。」
　　「……！」

　　她的視線瞬間模糊，友希那沒再說什麼，轉身就離開了冰川家。
　　一直到玄關的門被重重關上，紗夜才抱著「遺書」跪了下來，這個單字對她來說多麼意義重大，她能瞬間明白，莉莎當初就已經知道自己要死了。
　　不然不會有遺書的。
　　她的腳軟了，她起不來，她只能在客廳跪著，雙手顫抖地打開信封，從裡面拿出了幾頁的信紙。
　　那些助手們沒有繼續看著她，放她一個人獨處，而她先哭了很久，才終於讓視線清晰，握著遺書半小時才開始看莉莎寫了什麼──

23

　「
　　紗夜，抱歉，我是在家裡寫的，所以應該是友希那發現後拿給妳的吧？
　　妳都看到這封信了……就表示，不要哭喔？答應我不要哭好不好？
　　我想了很久，知道紗夜要連載的日期是四月一日後，我知道那是妳跟編輯談的喔？是不是覺得那天對我們來說意義重大呢？所以我在聽見手術日期可以安排在四月一日的時候，我也就決定是那天了。
　　雖然有機會讀這封信的妳會覺得是一個錯誤的決定吧？
　　或許就是那樣吧。
　　不想死……什麼的，我已經想到累了呢。
　　我好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夠不去思考自己是不是要死了，不用這麼貼近死亡，所以如果有希望的話，就算只是渺小的希望，對我來說都是很大的希望了，紗夜。
　　事後才道歉是不是有點狡猾呢？
　　但還是要說對不起，我真的很害怕，我每一天都在害怕自己突然死去，可是我不能讓妳們跟著害怕，因為妳們還能活很久呀。
　　如果妳收到這封信了，代表我已經不在了，可是紗夜跟我的連載開始了吧？不可以放棄喔？終於實現的夢想要是半途而廢，就不是實現了！
　　其實我也已經都寫好了結局，如果中間想增減什麼，要好好和日菜跟責編討論呢，因為我沒辦法想到那麼多，但是我希望我們的作品可以連載好久好久，紗夜的名字要跟我一直掛在一起不是嗎？
　　紗夜還要讓更多人看到妳的故事呢。
　　妳看，都有這麼喜歡妳的我為了妳追夢了這麼多年，以後肯定也會有其她喜歡妳的人想要為此追夢，妳還能帶給世界更多希望呢。
　　但是……我才是最喜歡紗夜的那個人喔？
　　以後我不在了，紗夜喜歡上別人也可以的，只是我不會把最喜歡妳的這個位置讓出來的，因為我就算死了也可以保證，沒有人比我更厲害了對不對？
　　嘛……不過世事難料嘛，要是真的有人比我厲害……不行，一定要是十年後，十年後我才會接受，因為我為了紗夜努力了十二年嘛。
　　我可以這麼自私的吧？就讓我自私一下嘛，到死也要當最喜歡紗夜的莉莎，所以我們做約定囉？紗夜要繼續畫漫畫喔？
　　不可以因為我看不見妳有沒有答應就不畫了喔。
　　還有就是，對不起，我好像沒有遵守約定呢。
　　那妳可以原諒我嗎？能不能讓友希那幫我看看漫畫的評價呀？因為一直以來我不敢看評價的時候，都是讓友希那去看的嘛。
　　她真的很過分的說，之前第一次給紗夜看作品的時候，明明已經問了妳的感想，結果一直沒跟我說。
　　我真的好喜歡紗夜啊。
　　要不然妳下次新作品畫我們的故事怎麼樣呢？
　　要是我死了，妳把我畫進去嘛，這樣我就好像一直在妳身邊了。
　　其實我也很想嘗試少女漫畫的，紗夜要不要挑戰一下？要是編輯不喜歡，那就是他們太沒眼光了，以後也不要氣餒喔！
　　唉……真是的，越寫越多就越有自己真的要死了的感覺呢。
　　我當然是希望紗夜沒機會看見這封信的，我也很希望手術成功我就能偷偷處理掉這封信，一定會成功的吧？我這句是寫給未來要處理掉這封信的自己看的！紗夜不能看！
　　那麼……看不到的話我還是寫下來好了。

　　我最愛妳了喔，紗夜。

　　莉莎」

24

　　冰川紗夜還是茶不思飯不想，但她已經不一樣了。
　　她去找了友希那理論，說那巴掌實在是非常痛，她能打回去嗎？
　　當然友希那拒絕了。
　　友希那讓她來整理今井家裡屬於莉莎的所有東西，把莉莎過去所有作品以及電腦裡的檔案都搬走了。
　　那天之後她廢寢忘食地畫漫畫。
　　因為要是不畫的話，莉莎才真的離開她了。
　　她把莉莎畫進了她們的作品裡，給了莉莎一個重要的戲份，再畫了一個自己，在裡面跟莉莎談戀愛，雖然她暫時沒辦法去挑戰少女漫畫，但是這一點，編輯也接受了。
　　然而僅僅只是這樣是不夠的，她希望莉莎一直都是她的女主角，沒有人可以比莉莎重要，她幾乎是畫到連助手都跟不上的程度，把這個連載提前畫了幾十話，她就和日菜一樣同時展開新作品。
　　她還想把莉莎過去所有作品都畫成漫畫，因為她知道那些都是為了她寫的，為了見到她才寫的，莉莎的每一部作品都對她來說有太多含義了。
　　只是她就像是把自己往死裡畫一樣。

　　「姐姐，不要太常熬夜喔？」

　　日菜最近對紗夜說過最多的話已經變成這句了。

　　「老師，您不要忘了吃飯……」

　　紗夜的助手們也越來越常講這句話了。

　　「HIYO老師，也是可以休刊去放鬆一下的，已經有這麼多存稿了……」

　　她的責任編輯也常常跟她這麼說。

　　「紗夜，妳上次在網路上投的那篇，是莉莎以前寫的小說吧？」

　　就連莉莎曾經的忠實讀者友希那都察覺了，紗夜不只畫連載、投稿其他雜誌，還自己在網路上免費連載。
　　助手們通常晚上走了紗夜還在畫、早上來的時候紗夜也已經在位置上了。
　　他們不曉得紗夜到底有沒有休息。
　　只是來到紗夜的工作室，每個人都像是被迫繃緊了神經一樣──

　　『嘣！』

　　那天，所有人的筆都同時畫歪了，他們全部嚇了一跳，看見紗夜從位置上掉下來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他們才發現大事不妙了。

　　「姐姐！姐姐……！」

　　日菜是最快被叫過來的人，確認她還有微弱的呼吸，不斷推著倒在地上的她，但是直到救護車來之前日菜都沒能讓她醒過來。
　　她被送進醫院急救，被推出手術房的時候人還活著，只是醫生跟日菜說沒救了。

25

　　日菜坐在紗夜的病床邊，彷彿是在等待紗夜的臨終，她相信紗夜被說過勞死卻沒有立刻死亡的原因，肯定是還有什麼話要跟她說。
　　所以會醒來的。
　　即使醫生已經說不會醒了。

　　「姐姐……」

　　她在床邊無數次呼喚了紗夜，握著紗夜體溫比她低的手，目不轉睛地盯著紗夜的臉。
　　她們都已經是大人了，她又是家屬，所以她沒有通知父母，也沒有告訴其他人，只有她一個人在紗夜的病房。

　　「姐姐……還有話要跟我說的吧？」

　　日菜不是希望紗夜接下來會死，是她現在還活著就是奇蹟了，所以已經接受了可能會發生的事實。

　　「姐姐……」
　　「呼……」
　　「姐姐！」

　　紗夜發出了聲音，她看著紗夜的眼皮動了幾下，心電圖上的數字還突然動了一下，她很有耐心地等著，握緊紗夜的手等著對方撐開眼皮。

　　「莉莎……」

　　只是紗夜睜開的眼睛沒有第一時間跟她對上視線，呼喊著她以外的人。

　　「姐姐，我是日菜喔？」

　　日菜的淚水已經在眼眶裡打轉了，她覺得，紗夜現在呼喚莉莎，就好像是莉莎來接紗夜了，但她要忍著不哭出來，不然就看不清楚她姐姐的臉了。

　　「日菜……」
　　「姐姐！」

　　不過紗夜呼喚她的時候，她還是激動了起來，把臉湊近讓紗夜看清楚，紗夜沒什麼血色也沒力氣的臉微微揚起了嘴角。

　　「抱歉……」

　　她稍微施力反握了日菜，吐出的氣息有點微弱，眼睛閉上就好像不會再睜開一樣，所以她努力撐著眼皮。

　　「不要哭……」

　　她想提起她的另一隻手，花了好大的力氣才終於碰到了日菜的臉頰，雙眼一直是失焦的，沒能看清楚日菜，但就是覺得她在哭，所以才摸了上去。

　　「姐姐……」

　　日菜現在才掉下眼淚，熾熱的淚水碰到了紗夜的手指，讓她頓了一下，她躺在床上微微張著口，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要哭了，不過她沒那個力氣了。

　　「妳能……」

　　因為最後的力氣，她得用來交代遺言。

　　「能、能！我什麼都能！」

　　紗夜什麼都還沒說。

　　「呵呵……我知道妳能……」

　　她們雙手都握在一起，日菜是她的第一個、莉莎是第二個，不過日菜現在是最後一個，和她十指交扣的人。

　　「把我們畫進去……就會一直在妳身邊的……」
　　「姐、姐姐……」

　　紗夜笑著，她沒有要說的話了，她的眼皮開始慢慢闔上，只是日菜還堅信著旁邊心電圖沒有停止的心跳。

　　「姐姐……」

　　她握緊紗夜的手，只希望能把自己的體溫分享給紗夜，不過紗夜的溫度越來越低了。

　　「莉莎……」

　　閉著眼睛的紗夜就像是在說夢話一樣，日菜依舊盯著她已經閉上眼睛的臉。

　　「莉莎來接我了……」
　　「……！」

　　日菜回過頭，沒有風吹到她的身上，但是病房裡的窗簾被輕輕吹了起來。
　　她的眼淚落下，淚水的溫度讓她還以為有溫暖的手碰上了她的臉頰，她轉回來──

　　『嗶──』

　　心電圖上只剩下平靜的一條線了。

26

　　冰川日菜買了豪宅、買了名車，她能享受她的榮華富貴，可她並沒有那麼做。
　　漫畫一部又一部連載並結束，她總是能炒起話題，特別是裡面的某些角色已經成為了她的賣點。
　　每一部新漫畫裡有同樣的角色是會被詬病的，不過沒有人批評她的作法。
　　她可能就給那些角色換了個新造型，但永遠不給她們換名字，她不享受榮華富貴，她休息的時候就坐在位置上拿手機搜尋一些東西。
　　她覺得很嚕，別人拿她的作品來進行二次創作，她身為原創漫畫家，怎麼可能不知道什麼是搞CP？
　　但是有一對CP，不管換了什麼作品，名字都是一樣的，所以很好搜尋。

　　「哈哈！」

　　看到大家又在歌頌她們的戀情了，日菜總是很開心地笑出來。
　　冰川紗夜和今井莉莎的事情，早就因為紗夜的遺作被世人皆知了，是日菜把紗夜沒有畫完的所有作品畫出來刊登的。
　　就像紗夜說的，日菜讓她們永遠活在她身邊了。
　　還有其他人會去幫忙讓她們栩栩如生，所以日菜很喜歡隨便搜一下。
　　就算是前一部作品的紗夜跟另一部作品的莉莎搭在一起她也覺得很有趣，她讓兩人在自己的每一部漫畫裡都是不同長相，不過卻好好描寫了前世關係。
　　她覺得啊，本來的紗夜和莉莎就是命中注定的，那麼以後肯定也是命中注定，所以讓她們一世又一世在一起。
　　就算不是真的也好。
　　反正她騙不過別人也能騙過自己。

　　冰川紗夜最喜歡今井莉莎了。

END.

以後是寫不出比這個更長的syls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