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聖夢女】笑容

01

　　「喂，新來的，可以下班了。」

　　「好的，辛苦了──」

　　作為新來的攝影師，柊悠理向組長領了當日薪資後就能離開現場了，不過她當然不會這麼快就離開，即使現在什麼忙都不能幫了，她還想留下來多學一點東西。

　　本來是這樣想的，她從背包裡掏出了自己的相機掛在脖子上，保密合約也簽過了，至少別人看著她在片場亂拍並不會去制止她，畢竟出什麼事了的話倒大楣的是她自己，所以她非常自由自在地用臉貼著相機，透過鏡頭看著整個片場。

　　「啊。」

　　她走著走著，鏡頭對焦到了一個人坐在休息區白鷺千聖，她剛剛負責的攝影並沒有千聖，不過她知道千聖是誰，唯獨不知道剛剛的工作怎麼了，千聖一個人坐在休息區的臉臭得讓沒有人敢靠近休息區。

　　『喀擦』

　　單眼按下快門的聲音在她們兩人之間的距離並不會讓千聖聽到，但千聖卻還是在悠理按下快門後抬了頭有些生氣地盯著這邊。

　　這可不好了，悠理以為不會被發現的，她甚至就這麼看著千聖站了起來準備走過來，她沒有要逃跑，她準備在千聖開罵之前也先走過去解釋一下。

　　「嘿嘿……那個，表情很有趣我就拍下來了。」

　　甚至在千聖完全走到她面前之前，她就先把相機的畫面展現了出來，刻意把千聖的表情放大到能看清楚的大小，不過這徹底讓走到她面前停下腳步的千聖多抽了幾次嘴角。

　　「雖然不知道妳是哪裡的攝影師，就算是工作現場，擅自亂拍工作人員的照片也該提前告知的吧！」

　　千聖根本沒有看向相機，她看著悠理一點都不知輕重的表情就開始罵了起來，不過悠理並沒有被罵得害怕，她只是苦笑著撓了撓臉。

　　「不是、但是……妳真該看看自己剛剛的表情嘛……」

　　「……」

　　看對方完全沒有要反省的意思，千聖無奈地瞥了一眼相機，畫面早就因為待機暗掉了，她看到的是在黑色亮面上反射的自己，也就是現在的表情。

　　「嗯哼。」

　　她沒什麼可以反駁的，就連現在的自己都是一張很不像樣的表情，剛才因為工作上稍微不順心就愁眉苦臉的她才終於意識到，不小心就在充滿業界人士的地方表現出了真實的樣貌。

　　她確實要感謝一下這個攝影師。

　　「妳叫什麼名字……啊。」

　　千聖剛問出口，就看見了因為相機拿在手上所以能清楚在胸口看見的工作證，上面寫了悠理的全名還有照片。

　　「總之，剛剛的照片給我刪掉，我就當沒事了？知道了？」

　　「欸……剛剛的照片……妳不覺得很有趣嗎？」

　　悠理把相機轉了回來，也沒意識到剛剛已經成了待機畫面，她切開螢幕再次展現了同一張照片給千聖看。

　　「呵、呵呵……呵呵呵……」

　　「欸？」

　　那對千聖來說真是難看到極致的一張照片，她越笑越陰險，臉漸漸往前貼近，直到悠理終於知道要害怕為止──

　　「啊！」

　　她被敲了一下頭，千聖轉身就離開了，並沒有盯著悠理非得要她刪掉照片，而悠理只是傻傻地盯著千聖離去的背影，忍不住再次拿起相機對焦，然後喀擦一聲。

　　沒什麼，她就只是覺得千聖明明在生氣，走路的姿勢也還是依然優雅。

02

　　她們兩人第二次見面，悠理這次負責的就正好是千聖的攝影了──即使她只是助手。

　　她一邊幫忙攝影師，一邊不斷想對千聖發出信號說「還記不記得自己」，然而整個拍攝過程下來，千聖除了完全沒有看向她，也一直都是專業表情，她還以為沒戲唱了。

　　「啊！」

　　直到休息時間，她被一卷書打了頭。

　　「我說妳呀……」

　　「啊──是千聖，有看到我呢！」

　　「……還這麼自來熟……」

　　千聖努力忍著，知道自己不能再像上次一樣在家以外的地方露出真實表情，她依舊擺出了招牌笑容，只是笑容裡藏了點刀。

　　「呵呵……那麼，小悠理，剛剛拼命打擾我工作是為什麼？給我一個好的解釋，不然我就去告訴妳們攝影組組長了？」

　　她想既然對方自來熟，那麼她就要表現得更熟一點想嚇跑對方，不過這沒有什麼用──

　　「欸？那哪是打擾啊！只是竟然這麼快就和千聖一起工作，我很開心的好嘛？」

　　她甚至是沒有自覺自己打擾了千聖，覺得自己被誤會了一樣不滿，然後把自己真實的想法說了出來。

　　「……所以說才只是助手呢，真是不敬業。」

　　「什麼？才不是那樣的，是因為千聖好嗎？其他時候我可是超級專業的，只是妳上次那麼生氣跑掉結果竟然沒讓我刪掉照片，在想妳是不是記憶力不好……」

　　「……」

　　千聖已經不知道是要笑還是生氣了，沒想到悠理還會把那件事提出來，她明明就是為了讓誰都不要再想到這件事才忽視掉的。

　　「哈、那麼我知道了，妳現在就給我刪掉？」

　　「今天沒帶相機的說。」

　　「……這個是？」

　　「啊！妳怎麼擅自翻我的背包！？」

　　「這樣就和上次扯平了吧？」

　　千聖把偷偷拿過來的背包和相機都還了回去，依舊是沒有要悠理刪掉那張照片，這讓剛剛抱怨的悠理也笑了出來。

　　手機到她手上之後，她就立刻套上了脖子，開機調整鏡頭，在千聖說話之前就對準她又按下了快門。

　　當然，這次是千聖默許的，她甚至是在悠理拍下照片之前已經擺好了姿勢和笑容，所以跟她們爭的那張照片比起來，已經不是會讓千聖不滿意的照片了。

　　「嗯……」

　　不過，悠理並不滿意。

　　「怎麼，妳對我上鏡的模樣還不滿意嗎？」

　　千聖靠了過去一起看悠理正在檢查的那張照片，千聖覺得是一張隨便發出去都不會損她形象的照片，看著悠理皺起的眉頭，才正想說難道還要對她的臉挑毛病──

　　「這不是千聖真的在笑的樣子嘛，上次是真的在不高興所以拍起來很有趣，這個倒是裝模作樣的笑容呢。」

　　「……」

　　這話讓她聽起來很不爽，不過確實是實話，她無言以對，只要在外面，她的表情都是做出來的，而上次真的是不小心表露了心聲。

　　「千聖應該是真正的笑容更好看吧？妳看，招牌笑容總是這麼固定，不叫無懈可擊，而是沒有能發掘的地方喔──」

　　「呵……」

　　「嗯？」

　　悠理自顧自地回放著相機裡的其他照片，是千聖以外的人，有一些是業界人士、有一些是她自己上街亂拍的，完全沒注意到旁邊的千聖已經變了臉。

　　即使千聖變化的還是笑容──

　　「想看我不裝模作樣的笑容？」

　　她繼續裝出所謂的招牌笑容，只是嘴角看起來更向上了一點，讓人感覺更恐怖地逼近了悠理的臉。

　　「嗯、嗯？」

　　悠理不知道自己又哪裡得罪了千聖，笑容是看著很恐怖，只是她知道千聖還沒把話說完。

　　「那妳試試著讓我笑出來呀，呵呵……」

　　「喔，對喔！」

　　悠理還真沒想到這個方案，不過她這麼回答讓千聖的嘴角又抽了一下，畢竟千聖還以為她前面說那種話，是想了多深呢。

　　「那今後請讓我試試吧？」

　　「哦……讓我拭目以待？」

　　「嗯？要笑的不是千聖嗎？我才要拭目以待呢。」

　　「所以說啊……」

　　千聖也不曉得自己到底擅不擅長應付悠理，不過從頭到尾她確實沒有真的生氣，否則就要像上次工作不順利一樣流露出來了。

　　至少她有點開心。

03

　　好像說了之後就真的打算去那麼做，千聖沒想到悠理意外地常常邀她出去拍照，不過她覺得似乎有點便宜悠理了，至少她們原先相遇的場所──她當模特兒是有錢拿的，然而和悠理出來拍照卻是只有悠理一個人得到好處。

　　「啊，就是這個，就是這個笑容喔，千聖！」

　　「……呵呵。」

　　「欸？怎麼又變回來了啊……」

　　「反正妳剛剛拍到了吧？」

　　不過千聖從來沒有提出來，她漸漸覺得自己也拿到好處了吧，就是和悠理出來能夠放鬆，也確實露出了所謂的笑容──即使每一次都是被悠理提醒的，要是沒有被提醒，她就不會切回來招牌笑容了。

　　她有向悠理拿照片，這些照片當作宣傳發出去，她還是有得到其他好處的，再怎麼說悠理也是專業的，只是還沒那麼有名罷了，請個專業攝影師來拍照，粉絲按喜歡的數量也越來越多了，她可是越來越樂意和悠理出去。

　　直到回過神來，她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已經和悠理相處得很好了，或許是因為她們相同年紀什麼的，她就是這麼隨意找了理由。

　　不過這只是站在她的角度而已。

　　「哈哈，就是這樣，哎呀，放鬆放鬆，嘿嘿，妳看我──啊，就是這樣！」

　　她難得目睹了悠理幫其他模特拍照的現場，是她沒見過的工作態度，一整個都很輕鬆卻沒有破壞現場的氣氛，明明在拍攝中，卻能跟模特聊起天，模特兒也因此動作相當流暢、也不僵硬。

　　拍完照之後也沒有注意到千聖，畢竟千聖已經結束了，她就看著悠理和另一個模特有說有笑地確認照片，甚至沒有攝影組長在場打破她們的獨處，她不自覺地就站在一旁一直盯著，不過悠理發現她了。

　　「啊，千聖。」

　　悠理看見之後揮了揮手，千聖也揮了揮手，不過就如她們最開始認識的時候說的一樣，她可是很敬業的，所以只是打個招呼就又回過頭去和剛剛的模特說話。

　　「……」

　　千聖揮到一半的手停了下來，笑容也僵住了，這是她第二次在現場差點就流露了真的情緒，不過沒有人看見。

　　她還看著悠理，她才意識到因為自己的身高關係，習慣了身邊所有人都比自己高的情況，但可不是所有模特兒都跟她一樣矮的，她是因為有名氣才會連平面模特的工作都有。

　　正常的模特好歹都是有胸圍以外的身材的──就算如此，也不高，所以才會是平面模特，就像悠理一樣，即使不怎麼高，但在日本女性的平均也算高了，就和在旁邊跟她一起確認照片的模特差不多。

　　「呵……」

　　她才發現，除了自己以外，別人跟悠理在一起也還真是合拍啊。

　　說到底攝影師的休假跟她這種大忙人本來就不同，她怎麼能確定在其他時間，悠理沒有和其他人出去拍照呢？

　　她就按過了幾次悠理的相機，裡面確實會有舊照片，只是那時候她都不以為意，這時候倒是在意了起來。

　　真不高興──她還是多看了幾眼，看著持續聊天的兩人，刻意壓抑了自己穿著跟鞋的腳步聲，默默離場。

04

　　悠理沒有察覺不對勁，千聖的聯絡變少了，在現場見面的對話也變少了，這些她都還沒有意識到什麼，因為覺得千聖本來就是個大忙人，沒有時間搭理她。

　　直到她拍攝的千聖又變回了她不喜歡的笑容。

　　「再放鬆一點，不是、欸……千聖，遇到不好的事了嗎？」

　　「……」

　　千聖沒想到對方會在拍攝現場這麼直接問出私人問題，她沒有應聲，只是笑得更招牌了，說到底要拍的並不是笑容，而是平面模特身上的衣服或是妝容，攝影組長沒有喊停。

　　感到違和的只有悠理一個人。

　　她適時地學會了閉嘴，但不代表拍攝結束後她還會這麼安靜。

　　「千聖，剛剛根本就沒有笑容啊……」

　　千聖來確認照片的時候，她忍不住就念了起來，不過千聖並沒有理她。

　　「千聖？」

　　「好了，照片沒問題吧。」

　　甚至是沒有看向悠理，只是一直盯著畫面，確認完就要轉身離去。

　　「千聖！？」

　　「……！」

　　不過悠理立刻捉住了千聖的手腕，讓她差點往前跌倒，當然悠理不會因為差點害人跌倒就放開的，因為那才真的會跌倒。

　　「放開我？」

　　然而千聖只是轉過來對她露出了帶刀的微笑，只是這並沒有嚇退長期和她相處的悠理。

　　「欸？不要，千聖好像在對我生氣，不跟我說原因的話我不會放開的喔？」

　　「……妳就沒想過這種不知道理由的人更讓人生氣嗎？」

　　「所以看來是我的原因嘛！」

　　「……」

　　千聖更氣了，這種套話就是因為沒有確信是因為自己而生氣的，也就是說本人完全沒有察覺，不過她比悠理嬌小太多了，確實掙脫不了。

　　「反正工作結束了，等下再來收照片……我們去那吧，千聖。」

　　悠理把千聖捉到了攝影棚外面的走廊，那裡有自動販賣機，她擅自買了瓶紅茶給千聖。

　　「這樣就要打發我？」

　　「怎麼是打發？是用來留下千聖的。」

　　悠理給自己買了咖啡，她們就靠著牆站著，不過誰也沒有開始喝手上的飲料。

　　「所以說……生我的氣？」

　　「……」

　　千聖不想回答，因為要是真的承認了那是在生悠理的氣，還挺幼稚的，對方又沒做什麼──或許就是因為沒有做什麼吧。

　　而且吃醋也不好說，她不想要說了之後被取笑，說彼此又不是什麼關係。

　　「我太冷淡了？」

　　「嗯……？」

　　「我說了我工作很敬業的嘛，上次千聖在旁邊站著，我還來不及處理完工作，妳就跑啦……」

　　千聖沒想到這人還有點自覺，確實提到了讓她變成這樣的事件，不過還沒提到重點。

　　「哦……敬業是跟其他美麗的女孩子們聊天呢。」

　　所以她特地加強了語氣說得像是諷刺一樣開口。

　　只是悠理沒有第一時間發出聲音，空氣就像是凍結了一樣，兩人之間突然有了一段沉默，而打破沉默的是千聖衣服摩擦的聲音，她離開了牆面，準備就這麼轉身離去──

　　「千聖。」

　　悠理再次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留下了她。

　　「是我不好。」

　　「……」

　　千聖沒想到對方會道歉，明明也沒有做錯事，所以她反而有了一點罪惡感。

　　「可是妳再也不好好笑了我也很不高興耶。」

　　「嗯哼？」

　　轉過身來面對的是悠理難得露出的是笑臉以外的表情，千聖辨認不出是傷心還是生氣，至少不是裝的，否則當一個攝影師太浪費了。

　　「我喜歡看妳真的笑出來的模樣啊。」

　　「所以說，這不是妳得去嘗試的嗎？」

　　彼此聽起來都是有點任性的說詞，不過誰也沒有生氣，但千聖還是故意裝出了招牌笑容，然後悠理也試著假笑了一下。

　　「啊，對啊，所以妳不能生氣喔？」

　　「嗯？唔……！」

　　被抓著的手腕突然被用力拉了過去，千聖被比她高了十公分的悠理直接抱住，突如其來的舉動令她睜大了雙眼，雙手在悠理背不知如何是好。

　　「我、我雖然跟她們聊天，但我不會抱她們的喔！」

　　「欸、嗯？」

　　悠理說完就放開了千聖，千聖沒有錯過對方微微泛紅的臉頰，只是也因為悠理比她高了十公分，拔腿就跑的速度可比剛剛的千聖還快。

　　「小、小悠理……」

　　千聖沒有大喊，而是看著悠理就這麼打開攝影棚的門走進去又關上，她就在走廊上沒有力氣地呼喊。

　　「真、真是的……」

　　千聖一手拿著紅茶、另一手身上來摀住了半張臉，先是人中以下，接著一邊垂頭，手一邊慢慢向上遮住了眼睛，面向地面的表情無法控制了起來。

　　「不看我怎麼笑就跑掉的妳也是第一人了吧……」

　　在沒有其他人的走廊，就剩下了千聖一個人在那裡開心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