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川雙子】黑夜過後

01

　　「啊──！」
　　「小日菜！」

　　那一天的舞台演出以日菜的大叫以及其他成員的驚慌失措落幕，舞台下再也沒有和平時吵吵鬧鬧捨不得回家的氛圍，所有的粉絲都在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的情況下被依序請離會場。
　　救護車只坐上了日菜和經紀人，她遮著眼遲遲不敢放開，在救護車上也不願聽從醫護人員的指示放開手，那是因為她害怕極了。
　　自從有意識以來，即使有再多不懂的事情，也都是她的樂趣，然而這不是那樣的，她可沒有去體驗「不知道的病痛」這樣的興趣，唯獨壞事她沒有興趣。
　　她很害怕，她的手一放下、眼睛睜開，她就要面對她看不見的事實。
　　所以她寧可遮著眼睛、閉上眼皮，讓她覺得看不見就只是因為這樣。
　　只是她也知道自己在救護車上，現在都要前往醫院了，再過一段時間她就不得不面對了。

　　「冰川小姐，現在到了隧道，我們停在了隧道中間緊急救援用的通道，很暗。」

　　急救人員只是這麼和她說了，她明白是什麼意思，他們給了她另一個看不見的理由，所以日菜緩緩放下了手，眼淚在沒有遮掩的瞬間流了下來，而她睜開了眼睛。
　　她什麼都看不見，但是急救人員的手碰到了她的臉，撐開了她的眼皮，對她進行了診療。

　　「冰川小姐……」
　　「我知道！我知道……！現在在山洞吧……出去再和我說……！」
　　「……」

　　救護車上的人互相看了彼此幾眼，他們其實已經開到了醫院，是停在醫院的救護車入口處，但他們也知道，日菜已經知道自己失明的事實了。

　　「那麼請冰川小姐配合我們的動作躺好吧。」
　　「日菜小姐……我會陪在旁邊的。」
　　「哈、哈哈……」

　　日菜什麼也看不見，她感受到背後有熟悉的經紀人的手，她才緩緩躺到了移動式擔架上，被推進醫院後就立刻去做了檢查。
　　她被表演會場最靠近她的粉絲傷到了眼睛，導致突然失明，但不是永久性的，她終究被告知了這個「失明」的事實，就算不是永久，「暫時」也根本就沒有讓她安心，她被安排在了單人病房，然而她根本不知道她待在哪裡。
　　謝絕了除了家屬以外的人探視，就連經紀公司以及其他成員都不能來探望她，因為她很不喜歡──她竟然什麼也看不見，對她來說再也不嚕了。
　　日菜沒有怪罪前排的粉絲，說到底都只是巧合，只是眼睛作為靈魂之窗，本來擁有正常視力的人突然從一瞬間就再也看不見東西了，不可能有人會保持正常心情。
　　她起初當然很憂傷，現在做什麼都需要別人幫忙，即使醫生、護士甚至是家人扶著她告訴她這裡是什麼、那裡又是什麼，走幾步或是手往哪個角度伸就能碰到什麼，她能夠把這些記得一清二楚，然而不知道真正的形象卻令她心情鬱悶。
　　那是一種只有她被蒙在谷底一樣的感覺。
　　即使她是真的什麼也看不見就是了。
　　醫生說會好轉的，她姑且也相信了，畢竟科學這麼說的話她就相信了。
　　然而在她完全恢復視力之前，她仍舊是失明狀態，好一段時間什麼都不能做了。

02

　　「姊姊……」

　　沒了視力，她憑腳步聲就能判斷是誰來了她的病房，其他感官逐漸靈敏的感覺卻令她有點不安，好像視力不會回來了一樣。

　　「日菜，今天想知道什麼？我念給妳聽吧。」

　　紗夜現在能做的就是充當妹妹的眼睛，她當然也不希望日菜看不見之後就什麼都無法接收了，只是──

　　「姊姊也不可能每天都花這麼多時間在我身上，我是不是去學習點字比較好呀？我記東西很快的嘛，嘿嘿。」
　　「……」

　　紗夜不曉得該不該附和，日菜確實記東西很快，就算不是盲人，記下了點字以後說不定能在哪裡派上用場，哪裡？大概只有這一段時間讓日菜獨立自主而已。

　　「日菜想學的話我也不會阻止的……只是這樣妳還需要我來給妳念今天發生了什麼嗎？我會寂寞的，日菜。」
　　「哈哈，那也要姊姊有空呀。」
　　「日菜……」

　　紗夜無法清楚判別日菜這是積極還是消極，但她聽起來有點傷心，她確實沒辦法隨時陪在日菜身邊、甚至有可能沒辦法在日菜想要她來的時候來，那麼讓日菜學點字不好嗎？
　　雖然像是多了一個才能──但只是暫時失明，或許日菜還有其他事能做？畢竟現在的語音系統這麼發達。
　　所以她在探望結束後，單獨去找了日菜的主治醫師。

　　「醫生，日菜的視力什麼時候能夠恢復？」
　　「……這我也無法告訴妳明確的時間，只能告訴妳那確實不是永久傷害，人體有自己的治癒時間，配合著一些保健食品來提升身體機能，以及日菜小姐自己的心態也相當重要，不管是什麼疾病，碰上憂鬱症可就不好了。」

　　醫生這樣回答了她，但她仍舊沒有聽見想要的答案。
　　紗夜在回家路上看著手機，自從日菜失明後她也沒辦法和日菜傳訊息了，家人給她弄了一台按鍵手機，至少在她看不見的時候比智慧型好用多了，電話來了能夠用按鍵接聽。
　　不過紗夜並不是要聯絡日菜，她看著躺在信箱裡的購票通知，飛往國外的兩張來回機票，還有其他諸如飯店的通知信，好幾個月前就偷偷把這些都訂好了，還沒告訴日菜的一個生日驚喜。
　　距離兩人的生日還有一個多月，她不曉得要不要退掉，日菜的恢復能不能趕上？

　　「唉……」

　　退了吧，她想，她也只能這麼做了。

03

　　一個月過去了，主治醫師說日菜的情況有稍微好轉，但並沒有恢復到醫生允許拆下繃帶，她還不能接觸到光，醫生說還得觀察一段時間。
　　紗夜一邊慶幸著還好自己取消了她原先的生日驚喜，不過又很難過日菜到了這麼值得慶祝的日子卻還不能重見光明。
　　取消了原本想要給日菜的驚喜旅行之後，紗夜又重新把那些日子都排上了行程，重新排上的工作，生日這天是好不容易又推託掉的，還是被經紀人念了一下「想要在生日這天休息的音樂人也太天真了」，但也給她休息了。
　　紗夜前一天是有工作的，結束的時候已經錯過了醫院最後探望時間，即使身為家屬她能夠留在日菜的病房裡過夜，但無法被通融在關門的時間進到醫院，所以她早上才急急忙忙在醫院一開門就來了。
　　她到日菜的病房時，日菜已經吃完早餐坐在病床上了，只是日菜頭上的繃帶還沒有拆掉，她彷彿能夠看到景色一樣朝著窗戶的方向發呆，腿上則是放了張小桌子，上面還有紙筆。

　　「日菜？」
　　「早呀，姊姊。」

　　日菜早就聽出來是紗夜的腳步聲了，不過這次到了紗夜呼喚她才打了招呼，而紗夜拉了一張椅子坐在她床邊。

　　「在做什麼呢？」

　　紗夜沒有先提起生日的事，只是想知道日菜明明看不見，怎麼就拿來了紙筆。

　　「因為今天生日，在等姊姊嘛！生日快樂，姊姊。」
　　「這樣啊……不小心讓妳久等了，生日快樂，日菜。」

　　紗夜沒有第一時間提起只是因為不曉得看不見的日菜快不快樂，說些祝福快樂的話，像是輕視著這些失去了重要東西的人──當然也只是她想多了，日菜沒有這麼深的顧慮。
　　不過她們之間還是沉默了一下，日菜明明看不見，還是下意識在要說些什麼的時候，臉轉過來面向她認為紗夜在的地方。

　　「姊姊（日菜），其實我……」
　　「欸、」
　　「啊……」

　　兩人突然異口同聲地說了一樣的話，又一起愣住了，只是日菜看不見紗夜笑了笑。

　　「妳先說吧，日菜。」

　　日菜沒有搶著禮讓紗夜，她點了點頭摸了桌上的紙筆，靠著長年來的觸覺記憶，握著筆的手很自然地放上了上面的角落準備開始寫。

　　「姊姊……其實我沒有那麼傷心的，醫生也說了恢復狀況很好嘛。」

　　日菜一邊寫著什麼，嘴裡吐出了和紙上的東西完全不一樣的話。

　　「只是明明一直都能看見的，突然就看不見了、還是這麼長一段時間……我也很害怕呀，不管什麼時候，都是一片漆黑……」
　　「日菜……」

　　日菜看不見，所以她也不會在這時候往紗夜的方向看，她的手一邊摸著紙的長度一邊換行寫著什麼。

　　「我也知道，今天就是我們的生日了，每一天都在默默倒數，結果到了今天還是沒有恢復……那也沒辦法嘛，只好找護士姊姊拿來了紙筆，本來想在今天演奏給姊姊聽的曲子，現在只能寫下來送給姊姊囉！喏！」

　　日菜說著說著就已經把數字簡譜寫完了，把紙遞過去的時候其實是碰到了紗夜的肩膀，紗夜還是欣慰地收了下來。

　　「日菜……」

　　日菜反正也不知道紗夜的表情，她看回前方，就像已經開始演奏那首曲子一樣，身體在床上動來動去打節拍，紗夜知道，那也不是什麼故作堅強，她妹妹只是喜歡找有趣的事情做。

　　「咳咳……」

　　她看了看曲子，再看了看根本無法和自己對上眼的日菜，又看了一下今天她帶來的東西，她想日菜應該沒有發現。

　　「姊姊，怎麼樣呀？」
　　「其實……我今天有帶吉他和小音箱來。」
　　「欸！我都不知道！」
　　「那是……」

　　紗夜本來想說當然，因為日菜看不見，不過那也太傷人了，她只是用笑聲取代了。

　　「妳等我一下，我來彈給妳聽吧。」
　　「欸？太好了！」

　　日菜激動了起來，紗夜也已經離開了位置去拿吉他和音箱過來放好，她在日菜面前調了音，雖然接上了音箱但僅僅只是要彈清音而已。
　　紗夜調完音後也沒有提示日菜什麼，她看著譜就開始彈了起來，這些旋律就像是本來就刻在她心中一樣，明明是新曲卻又是那麼熟悉，她甚至知道下一個小節是什麼音，她不禁閉上了眼，就和日菜一樣體驗著一片漆黑的視線。
　　也或許是數字簡譜太好記了，她無意識就記了下來，待她彈完以後，她恍惚地睜開眼抬起頭，日菜已經捉著棉被角面對她，一臉很激動的樣子，就連配上繃帶都沒什麼違和感。

　　「姊姊，真是太嚕了！」
　　「因為是日菜做的曲子吧。」

　　紗夜試圖向前伸手去握住日菜還在揮舞的手，不過她並沒有握到，至少日菜沒有看見。

　　「雖然是我做的曲子，但是是姊姊的吉他！姊姊的琴音！嘿嘿，就算沒有效果器，也仍然很嚕哦！而且姊姊……一種全心全意想著我在演奏的感覺，傳過來了的說。」

　　白色的繃帶漸漸從眼眶的位置變了色，那是被水吸附的感覺。

　　「……！」

　　紗夜趕緊脫下吉他的帶子把吉他放到一邊，她站起來就抱住了日菜，拍了拍日菜的背。

　　「姊姊……？」
　　「日菜，這不是……繃帶都被妳弄濕了嗎？」
　　「唔……才沒有呢，姊姊看錯了，不要趁我看不到的時候騙我哦！」
　　「……呵呵。」

　　紗夜又拍了拍日菜的背，其實是她不想看見妹妹哭的模樣，所以逃避似地躲在了她的肩上。

　　「那姊姊沒有要送我的生日禮物嗎？」
　　「……其實，和日菜一樣呢。」
　　「欸？那我要聽！」

　　日菜激動了起來，紗夜確定她已經沒有繼續流淚才放開了她，然後摸了摸日菜的頭，又一次掛上了吉他坐在椅子上，她沒有拿出譜，她早就背下來了。

　　「送給我親愛的妹妹。」

　　日菜這一次面對著紗夜，即使她還是看不見，但是紗夜盯著她被遮住的雙眼，手指在弦上就開始動了起來。
　　她們的曲子都沒有寫詞，因為不需要──不是小看文字的力量，而是在她們之間不需要，作為雙胞胎一起走過來的這二十幾年，就用她們比言語更熟悉的樂音傳遞心情。
　　日菜眼睛受傷的事打壞了她前陣子沒有商量過就擅自擬定的計畫，這也不能怪給誰，只是她也沒有想過要把這件事告訴日菜，她覺得明年再實行這個計畫就好了，不需要讓還沒有痊癒的日菜聽到後感到遺憾。
　　然而不僅這個計畫沒了，她也沒辦法一直陪在身陷黑暗中的日菜身邊，他們都已經長大成人了，工作不像上學一樣隨便請假就可以，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掛念著日菜，即使她不在的時候會有父母陪在日菜身邊，但那又更令她難過了，身為家人，只有她一個無法隨時在身邊。
　　她懷抱著這些遺憾寫下了曲子，想告訴日菜她想透過這些樂音一直陪伴在她身邊，黑暗很快就會度過的，即使是漫漫長夜，還是會迎來曙光，而她會在身邊陪日菜等到那道曙光。
　　沒有需要害怕的事情，因為黑夜確實在漸漸離去，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
　　她想著日菜已經很勇敢了。
　　如果今天失明的是她，日菜每天來探望，或許她到最後會自卑地趕日菜出去？因為看不到的時候，別人說些什麼安慰的話，都像是耳邊風，只是日菜並不像她那樣消極。
　　所以她送了一首勇氣給日菜。

　　「呼……」

　　她撥完了最後一個音，抬頭看向日菜，她本來覺得要是日菜又哭了怎麼辦？不過她看見了另她也眉開眼笑的激動笑容。

　　「姊姊！好嚕！這是送給我的嗎！？可以把我送給姊姊的合在一起嗎？吶吶！姊姊！等我好了之後，我們一起演奏嘛！」
　　「日、日菜……」

　　她沒想到日菜會這麼激動，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回應，不過沒想到看不見的日菜找對了位置握住了自己的手，興奮的感覺也從日菜身上傳了過來。

　　「當然。」
　　「耶！」

　　今天是她們的生日，她只想要日菜開開心心的，而她也達到了目的。
　　剩下的時間，即使日菜沒辦法看到紙上的內容，但是紗夜彈的曲子她已經背下來了，兩人合力結合並改編了曲子，有幾次紗夜把寶貝吉他借給了看不見的日菜，兩人那一天就在歡笑的單人病房中度過。

04

　　半個月後。

　　「恭喜出院！小日菜！」

　　Pastel*Palettes和紗夜還有一些人在布置得像是派對現場的空間對日菜齊放了拉炮，導致她身上全部都是彩帶。

　　「嘿嘿，謝謝大家！」

　　日菜的雙眼恢復了視力，她看到的世界和以前一樣，多采多姿的模樣，她上前去抱住了每一個住院期間她拒絕探病的人，很快又打成了一片。
　　她甚至能夠非常有興致地參加不用眼睛來辨別事物的遊戲，大家都陪她失明了一次，而她最後來到了紗夜身邊。

　　「是說，我和姊姊要給大家一個禮物唷！」
　　「欸──是什麼呢？」

　　日菜勾住了早就準備好吉他的紗夜的手，其他人早就看出來了，肯定是要演奏什麼，不過還是裝出了好奇的模樣在旁邊歡呼拍手期待。

　　「是我和日菜在醫院裡做的曲子，雖然沒有歌唱的部分就是了。」

　　紗夜笑著看了一下Pastel*Palettes的主唱，彩瞬間慌了一下，不過很快就知道只是紗夜的惡作劇。

　　「哈哈！小彩！好久不見還是那麼有趣呢！那麼，請聽──」

　　關於姊妹陪伴在一起的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