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夜千聖】潛在犯

　　冰川紗夜沒有什麼遠大的志向，至少那些所謂的「為了和平」之類的理想論，她是沒有的，因為她覺得會那麼想的人很自負，她沒有那種能力，就不會把志向設定得那麼偉大，頂多就是家人和朋友都能過上幸福快樂的日子就好了。
　　所以她會成為公安局監視官的理由也沒有什麼，依然是為了家人。
　　她的妹妹冰川日菜十五歲就被判定為潛在犯，在那之後她們再也沒有見過面，唯一能得知的就是日菜還活著。
　　在當時她就覺得以日菜的智力，公安局不可能就只是將日菜關著，或許她會成為執行官也說不定，所以她去考了監視官。
　　不過事情出乎了她的意料，她的妹妹確實在公安局工作，不是她預想的執行官而是分析官，她們在公安局再會的時候，紗夜確實是放心了，感動落淚的情況倒是沒有。
　　升上高中後就沒見過自己的妹妹，一直到現在大學畢業考進公安局了，即使日菜沒辦法離開宿舍，不過能每天見到日菜、還能確認她是不用上到前線的職位，她真的覺得很安心。
　　然後她就開始得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了──成為監視官的意思是，她接下來得和各種是潛在犯的執行官一起工作。
　　即使只是為了日菜才去考監視官的，紗夜的成績和日菜差不多優異，不僅適性判定很高，身體能力也很優秀，她被分到了公安局刑事課最高等級的第一分隊。
　　這裡除了還有跟她類似的人才以外，執行官也是上等的──要比罪犯更了解罪犯。
　　她對日菜很放心是因為那是她妹妹，她知道日菜只是想法有點胡來，實際上絕對不會亂來，但是希貝兒先知系統就是指用人類的想法判定了日菜的犯罪係數，無可奈何。
　　至於其他潛在犯，她完全不知道他們的成長過程，所以她會不安，就是所謂的雙標，她跟大眾一樣不喜歡那些潛在犯，卻相信自己的家人不是那樣。
　　所以剛上任的第一天，每個分隊也只有兩位監視官而已，其他都是執行官，她有點緊張。
　　有不少執行官就像日菜一樣，尚未成年就被抓進來，被判斷能成為有用的人才後才接受訓練，所以會有年紀比她小的同事，同齡有日菜她已經很意外了，沒想到還有正好和她們同年的執行官。
　　即使日菜和這位執行官──白鷺千聖──都算是紗夜的前輩。
　　只有她跟紗夜一樣提早來到了辦公室，立刻就過來打招呼了。

　　「妳就是新的監視官嗎？冰川……嗯？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初次見面的時候，身為執行官的千聖只知道新人的名字，不像監視官能拿到有照片的履歷，所以她見到紗夜的時候立刻就遲疑了。

　　「妳好，白鷺小姐，如果妳見過綜合分析室的分析官的話，確實會讓妳有見過的錯覺。」

　　紗夜並沒有在意千聖的招呼沒有打完整就被她的臉轉移了注意力，還跟她解釋了一下。

　　「啊……小日菜？哎呀，小日菜這個稱呼叫太久了，忘記她也姓冰川了呢。」

　　提到了分析官，千聖腦裡立刻浮出了最有名的那個人，也立刻連結上了紗夜的臉和名字，只是並沒有多問什麼。

　　「既然有兩個冰川，我也叫妳小紗夜吧，請多多指教，希望以後合作愉快。」
　　「……請多多指教。」

　　紗夜伸出了手準備握手，她不在乎千聖隨意的稱呼和用詞，畢竟雖然是監視官和執行官的差別，千聖仍然是比她多了幾年經驗的前輩。
　　兩人握了手以後，也沒有什麼要繼續閒聊的，今天尚未有任何通知，所以剛上任的紗夜除了在位置上看工作事項和待機，就沒有要做的事了。
　　沒有緊急情況的話，其實她第一天就是想了解第一分隊的所有人，即使也沒有看起來特別好相處的。
　　既然是和紗夜差不多的人，每一個都沉默寡言、只相信自己的能力，但並非沒有團隊合作的能力，如果要團隊合作也只會選最有效率的路線，這就是紀律最嚴的第一分隊。
　　另一個監視官是身為隊長的中年男性，包括千聖在內則有四個執行官，幾乎都在規定的上班時間才勉強來到了辦公室，所以她反而開始對千聖另眼相看了。
　　初次見面的印象是和別人比較來的，她其實並不了解千聖這個人，本來也沒有打算去了解的──對於這麼多年都無法成功矯正色相變回正常人的潛在犯，她果然還是只相信自己的妹妹一個人，因為冰川日菜是天才，那麼白鷺千聖呢？
　　剛得到主宰者的紗夜，也不是沒有在出任務的時候趁機指向千聖──她只是想知道千聖的犯罪係數。

　　「……」

　　也就只有那一次，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她指著千聖的時候被千聖發現了。

　　「很好奇嗎？小紗夜。」

　　看了一眼數值在兩百多的犯罪係數，紗夜把主宰者指向了其他地方，千聖是笑著的，但是那個語氣令她打了個寒顫。
　　她剛剛確實就是把能夠殺人的東西指著千聖，造成別人的不快也是理所當然，只是在她心裡更大的動搖是──她怎麼會對千聖的犯罪係數感興趣？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指著了。」
　　「抱歉……我為我剛剛的行為道歉，以後不會再有了，我們繼續執行任務吧。」

　　在千聖想說點什麼的時候，紗夜立刻道歉了，她一點都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是嗎？哪一天我從潛在犯變成了真正的罪犯的時候，妳還是得用主宰者指著我呢。」

　　然而千聖並不打算停止，甚至開始有點自嘲了起來。

　　「……不會有那一天，不是嗎？」
　　「嗯哼……？」

　　紗夜自覺又說錯話了，她頓了一下，本來只是想說她現在認識的千聖絕對不會變成那樣的，然而她又是以什麼基準在評斷千聖？從來沒有好好聊過一次，如果千聖真的是壞人，那她不會想被當好人的。

　　「抱歉，至少，如果真的有那一天，還請不要出現在我面前，白鷺小姐，我並不想當拿主宰者指著妳的那一個人。」

　　所以紗夜還是決定結束這個話題，而她也是認真的，不能否定千聖的犯罪係數會提高的話，那麼就這樣否決由她拿主宰者的未來。

　　「呵呵……這樣呀。」

　　千聖也終於停止了話題，說到底，她們正在追捕罪犯中，根本不適合閒聊。
　　由執行官預判並追蹤犯人的動向以及手段，監視官根據情報再下最後的決策，跟千聖搭檔很好，能夠快狠準地捉住罪犯，人員幾乎也不會受傷。
　　本不該懷疑什麼的，冰川紗夜想到自己大學畢業、受訓一年，也才二十三歲，白鷺千聖和她同屆，經過幾次的任務，她確實開始不明白千聖為什麼能有如此判斷和經驗。
　　究竟是從幾歲開始就在這裡了？

　　「日菜，妳跟白鷺小姐很熟嗎？」

　　然而她想要得到千聖的情報卻不是去問本人。

　　「小千聖？我們宿舍就在隔壁呀，要是姊姊也能來我們宿舍玩就好囉。」
　　「……這樣啊。」

　　大概因為是同齡，紗夜不意外兩人的宿舍就是隔壁，但反應冷淡也不是不想去，至少想去看看自己妹妹怎麼生活的，只是她也不敢貿然進入全是潛在犯的大本營。

　　「妳們什麼時候認識的？」

　　紗夜不好問「白鷺小姐從什麼時候進來的」，所以乾脆這麼問了日菜。

　　「欸？我被抓進來的時候最先認識的就是小千聖的說，那時候她已經是執行官了，也是她跟上級推薦讓我當分析官的呢！」
　　「……什麼？」

　　紗夜雖然任何答案都預想過了，但是聽見她認為最不可能的那個答案還是錯愕了一下。
　　要怎麼樣的人才會跟日菜一樣在那麼小的時候就被當作潛在犯抓進來就沒有再出去？

　　「姊姊，是好奇小千聖的背景嗎？」

　　紗夜吃驚的那一下，日菜似乎就明白了紗夜的用意，所以她露出了有點惡作劇的笑容。

　　「……作為同齡人，確實。」

　　紗夜沒有否定，她反而覺得被日菜知道也沒什麼關係，畢竟日菜可是這裡的分析官，還有什麼她沒有的資料？

　　「哈哈！姊姊好奇的話自己去問嘛！小千聖什麼都會說的哦！」
　　「……」

　　然而她沒想到日菜的回答又回到了原點，不管怎麼樣去問本人就對了。

　　「日菜，那麼我問妳吧……」
　　「嗯？」
　　「妳覺得白鷺小姐怎麼樣？」
　　「欸？哦……」

　　日菜愣了一下，雖然說雙胞胎一心同體，但是她沒有搞懂紗夜想問的是「在妳看來，白鷺千聖作為潛在犯怎麼樣」，而是理解成了「我對她有意思，妳覺得她這個人怎麼樣」，所以對紗夜投射了狡詐的眼神。

　　「畢竟是我現在最好的朋友──姊姊喜歡的話我不會阻止啦！」
　　「這樣啊……嗯？」

　　紗夜遲了一秒才發現日菜說的話怪怪的，臉頰突然就熱了起來，一直以來冷靜的監視官雙手慌張地揮了揮。

　　「不、不是那樣，妳誤──」
　　「哎呀，小紗夜也在這裡呀？」
　　「啊！小千聖！」

　　正要跟日菜解釋的時候，千聖走進了分析室的大門，兩人一起打斷了她的話，然後事情就如紗夜所想的──

　　「小千聖，姊姊有話想跟妳說，我現在有點事情要處理，妳們去小房間說話吧！」
　　「欸？但我來是要──」
　　「日、日菜！」

　　被日菜這個多事的妹妹擅自決定了她們的下一步，明明只是個一直坐著的分析官，倒是很有體力把兩人都推出了分析室。

　　「……」
　　「哎呀……」

　　分析室的門又自動關上後，千聖和紗夜互相站在門口看了一眼，最後都注意到了千聖手上的袋子，她就稍微抬起了手。

　　「其實我是要分零食給小日菜的呢，小紗夜不介意的話……？」
　　「那麼等一下再來拿給她吧……抱歉，日菜總是那樣。」

　　紗夜間接婉拒了千聖，聽著也沒有想如日菜所說的跟千聖去可以聊天的房間，不過千聖並沒有覺得話題因此結束了。

　　「哈哈，這麼說，小日菜在來到這裡之前，就是那樣囉？」
　　「……嗯。」

　　紗夜也是很欣慰的，再次見到日菜後發現她和以前完全沒變，所以她也認為日菜的犯罪係數，往後的人生也不會降下來了。

　　「說起來，小日菜剛剛說妳有話要跟我說？」

　　千聖的手垂了下來，也沒打算遞給紗夜的意思，兩人都稍微往門邊退了一步，避免有人要出入。

　　「呵呵……說沒有的話就變成日菜在說謊了。」
　　「那麼我們還是去旁邊聊聊吧？而且……」

　　千聖指了指旁邊的路，然後就像剛剛的日菜一樣，用一種打量人的視線盯著紗夜。

　　「小紗夜明明是有話想跟我說卻是跑去找小日菜，是想打聽我的消息嗎？」
　　「……！」

　　紗夜怎麼就忘了，千聖可是第一分隊對罪犯行為最敏銳的執行官，而這種心理分析並不僅限於罪犯。

　　「呵呵，能被小紗夜這種人感興趣真是榮幸呢。」

　　不給紗夜解釋的時間，千聖就是故意直接這樣認定，對她露出了讓她沒辦法拒絕要去旁邊聊天的表情。

　　「不、我……唉，是的，我對沒有像日菜一樣那麼特殊卻年紀輕輕就在這裡當執行官的白鷺小姐感到好奇。」
　　「……」

　　面對紗夜的難為情和坦白，本來還很有餘裕的千聖愣了一下，但那僅僅只是因為第一次有人對她這麼說。
　　世間對潛在犯和潛在犯的家人存在一種歧視，但是千聖沒有在紗夜身上感受到她在外面的世界是備受歧視長大的，先不論位什麼，至少她在十二歲就被抓進來試圖矯正色相後，再也沒有人對她說些正常的話。
　　就算真的有人像現在一樣對她感興趣，多半不是紗夜這種難為情的感覺，更像是下流老男人盯著年輕女孩的感覺，就算是女性也是這麼看待她的。

　　「抱、抱歉，很奇怪吧。」

　　千聖已經不想去數紗夜究竟對自己說過幾次抱歉，現在也不想提醒她別再道歉了，她只是抿住了嘴唇。
　　就像紗夜因為難為情所以沒有盯著她，她也趁機看向了別處，即使不想表現害羞，身體還是背叛了她，雙手下意識縮到了背後扣在一起，連腳步都輕盈了起來。

　　「雖然我可能沒有什麼能說的……？」

　　在紗夜看不見的角度，她的嘴角是偷偷上揚的。

　　「這樣嗎？那還是當作日菜撒謊了吧，她說白鷺小姐會告訴我的呢。」
　　「呵呵，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

　　如果紗夜是認真的話，她就不會像以前隨便敷衍別人，那麼，就不能演戲了。

　　「之前都是敷衍別人的。」
　　「欸？」

　　聽見千聖的補充，紗夜的腳步停了下來，她還真沒想到，白鷺千聖也會敷衍人，雖然只是她沒看過別人跟千聖說話的態度。

　　「被認真問起來的話反而不知道要說什麼了呀，是想知道我為什麼在這裡嗎？」

　　她們還是走到了分析室附近的休息用小房間，兩人就停在了門前，千聖這次說話終於笑著好好看了紗夜的臉。

　　「我……我也不知道，大概就是對白鷺小姐很好奇，但我並不確定我想知道些什麼。」
　　「哎呀……」

　　千聖打開了房間的門，兩人一起走了進去，不過並沒有人走到桌椅前坐下，千聖就是先走進去了幾步後轉身面對紗夜。

　　「所以說，優秀的監視官就是這樣呢，各種方面感覺都很死板，像是教科書裡走出來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這樣才會最是最美麗的色相呢。」
　　「……」

　　彷彿回到了那天自己拿著主宰者指千聖被發現的時候，她總覺得千聖的語氣就和那時一樣，唯一的差別是她並沒有因此打寒顫，所以，千聖並不是在諷刺她。

　　「妳想說什麼？」

　　那麼她希望千聖能簡潔有力地說明一下，就像平常出任務。
　　紗夜自從進房間後就沒有前進，所以看見千聖在她提問後又往自己走過來，她甚至猶豫了是不是該退後幾步，只是她並沒有移動，就讓千聖走到只距離自己一步半的位置。

　　「小紗夜呀……」

　　千聖停下來不是因為她真的只想走到這裡，而是越靠近紗夜就越意識到了彼此的身高差，她不想說話還要抬頭，不過她又覺得不是就該利用身高差嗎？所以她又前進了那半步。

　　「妳是不是迷上我了？」
　　「什……」

　　從下往上看的紗夜還故意笑了一下，紗夜還是退了一步，她並不需要花時間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她立刻紅了臉，然後對千聖眨了眨眼。

　　「小紗夜想知道我為什麼是潛在犯嗎？」
　　「……」

　　但她沒想到千聖會在那麼問之後立刻把話題跳回來，千聖又前進一步的時候，她並沒有退後。

　　「我只是希望那些因為我的外貌騷擾我的大人可以消失，直到現在也是，他們沒有成為潛在犯，而我卻是潛在犯，所以我是不會被矯正成功的呢。」
　　「……！」

　　千聖這次不需要把話說得很明白，紗夜已經知道她在說什麼了。
　　在她還那麼小的時候，想對她出手的骯髒大人們的犯罪係數沒有超過基準，反而是想反抗的她超過了基準，對這件事一直懷恨在心，她就再也沒有回來了，僅僅只是這麼簡單的事情。

　　「除了朋友以外，大家自此看我的眼神都不對，那麼小紗夜呢？」
　　「我──唔、唔？」

　　千聖並沒有讓紗夜回答，她踮起了腳尖堵住了紗夜的嘴唇，而紗夜只是訝異地睜大眼睛，並沒有推開她，就連千聖退開的時候也只是咬住了自己口中的肉。

　　「我換個說法，小紗夜。」
　　「妳……」

　　千聖手上的袋子掉到了地上，她的雙手都舉起來握住了紗夜的衣領，也沒做什麼，就是想給她整理一下領帶。

　　「我希望妳迷上我。」

　　然後很理所當然似地開口。
　　拉緊了她的領帶，踮起腳尖就湊到了她的耳邊。

　　「如果也變成執行官就好了呢。」

　　那是開玩笑的，惡意的玩笑，她現在在扮演她口中的「騷擾她的大人」來騷擾紗夜，但是紗夜依然沒有推開她。

　　「不會的。」

　　所以她大方地捉住了千聖的領子，這次由她來奪走。
　　自然而然地把手往後伸，點了一下鎖門的按鈕，冰川紗夜的色相並沒有變化。
　　畢竟她也不曾認為自己在做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