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夜燐子】破案關鍵

01

　　『喀擦、喀擦』

　　案發現場不斷發出了相機的閃光，刑警們正在給現場留下記錄，法醫則在一旁取樣，受害人的遺體還保持著死亡的姿勢，直到取樣完畢後才開始移動它。
　　冰川紗夜已經算是刑警裡難得的一朵花了，她也不是沒有想過要放棄或是請求轉到別科，逮捕壞人固然好，但是太常遇到慘絕人寰的命案時，她的精神就不斷耗損。
　　直到她發現來現場勘查的法醫是一個看起來比她更柔弱的女孩子之後，她才堅持了下來。
　　今天也是那位法醫來現場，那是和她同齡的白金燐子，她覺得有點不可思議，這個女孩子跟人說話的時候好像都很害怕一樣，看著屍體的時候卻什麼感覺都沒有，一度想過她是不是有特殊癖好，一直到了好好交流過才發現她害怕跟人說話，並不是屍體比較好，而是因為那是工作，而且在現場只需要用觀察的。
　　案發現場是超市，店員被結帳中的客人攻擊並在救護車趕到之前因為大量失血而死亡，加害者目前正在逃逸中，不過根據監視器和結帳時的會員資料，要追捕並不困難，困難的是──

　　「是槍殺呢……」

　　犯人持槍。
　　所以不知道他是否還擁有其他槍枝以及還有多少彈藥，但是那已經不是燐子要管的事情了，她把彈殼碎片從遺體裡抽出並幫忙分析後就沒有她的事了。
　　在法醫實驗室將數據交給了前來收報告的紗夜後，燐子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因為報告而皺眉的紗夜。
　　即使皺眉也很好看，但不希望她皺眉──燐子只是跟普通人一樣會欣賞美的事物而已。

　　「……怎麼了嗎？」

　　終究還是注意到視線的紗夜抬起頭時，眉頭就消失了。

　　「不……沒什麼……冰川小姐這之後還請多加小心……」

　　總不能說是在欣賞紗夜的臉，燐子避開了視線，想不到要說什麼，就說了個好像已經要把紗夜送走的招呼。

　　「嗯，我會盡量每次和白金小姐見面的時候不是躺在那裡的。」
　　「……」

　　燐子不曉得紗夜是不是覺得很幽默，總之她聽見這句話的時候立刻看向了紗夜的雙眼，她本來就沒什麼表情的臉，看起來更是低氣壓。

　　「不是盡量……請永遠不要躺在那裡……」

　　人雖有一死，但是自然死亡的話是不會被送到這裡的。

　　「……抱歉。」

　　看紗夜還懂得道歉，燐子的表情稍微恢復了一點，即使還是沒什麼表情，現在要她笑也笑不出來了。
　　就算面對遺體比面對活人還要讓她不緊張，燐子也不是什麼精神強大的人，每次從解剖得知這些人怎麼死的以後，悲慘的事實總讓她喘不過氣，他們法醫只能分析，後續發展都得交給警方處理，所以若不是面前的紗夜和其他刑警去抓住真凶或是釐清真相，她就會因為解剖卻沒能解決事情感到很痛苦。
　　也不是沒有想過要辭職，但是每次去到案發現場總會看見和她同齡的紗夜，面對的事實比自己還要嚴酷許多，她才能繼續堅持。
　　──她們兩人不曾和對方說過這些事。

　　「那麼我回警視廳了。」
　　「路上小心……」

　　目送紗夜離開了實驗室，今天的工作告一段落的燐子放鬆下來了。
　　雖然不是刑警，還是忍不住去想這個案子，畢竟她也得知了一些情報，這些也不是機密，不過就是犯人可能的動機而已。
　　死者是在結帳完要收錢的時候被擊殺的，根據目擊證人以及監視器確認，在收錢的時候和加害者發生了口角，加害者開了一槍之後，沒有帶走他打算購入的商品就慌張逃離了。
　　購入的商品是一些菸酒和適合當下酒菜的零食，買了整整一個推車，換作其他犯人遇到這種情況也不會想攜帶這些過重的行李逃亡，但如果本來就是打算搶劫的話，至少還會帶走一些，所以警方確定他並不是以搶劫為目的，否則也不會在結帳的時候拿出會員卡了。
　　現場掉落了一張該商場發行的商品券，沾上了死者的血，清除以後發現是過期一年的五千元商品券，發生口角的理由就很明確了。
　　犯人或許知道也或許不知道他使用的商品券是過期的，收銀人員提醒了他之後使他暴怒，一氣之下掏出手槍傷害店員，知道自己做錯事所以逃跑了。

　　「又是一件小事釀成的……」

　　到底是第幾次了，只為了搶劫一個包包而殺人、因為不讓路而殺人、因為路人的好心提醒而殺人，幾乎都是加害者本來就做錯了，雖然不是在說那些重大事件的死者就不可憐，但是燐子還是覺得明明這些都是能避免的小事，太無辜了。

　　「希望冰川小姐能平安將犯人逮捕到案……」

　　後面有一句她沒說的話，不過她覺得還是不要那麼缺德好了──希望犯人在逃亡中受傷明白有多痛之類的。

02

　　追捕這名犯人並不是難事，紗夜和她的同事們立刻就找到了犯人逃亡的方向，也向那個地區的警察請求支援，有多位男刑警在場，沒有紗夜受傷的份，他們也很快就抓到了。
　　不過事情並沒有就這麼解決了，根據當刑警的直覺，紗夜覺得這件事有點奇怪。
　　那間超市的商品券，日期寫在非常明顯的地方，如果犯人是打算去搶劫的，應該是拿槍威脅，而不是直接就開槍了。

　　「老實交代的話還有機會減輕罪刑，你要不就好好說一下吧。」

　　紗夜在審訊室玻璃對面看著自己的同事很不耐煩地甩著筆面對犯人，但是犯人好像很混亂的樣子，她覺得真的是情急開槍的，不過並不是能被原諒的。

　　「我、我……」

　　她知道犯人大概還處在驚嚇狀態，只是以防萬一，她讓同事起身去把犯人的袖子捲起來。

　　「哈？還是個毒梟？我們怎麼沒聞到？說，多久之前吸的？」

　　確認了犯人手臂上都是針孔，不只是在場的其他刑警，讓人去確認的紗夜也有點驚訝，因為他們受過了專業的緝毒訓練，聞過一次就很難忘，但是他們真的沒聞到。
　　不過比起犯人是多久前吸的，反正都已經逮到了，紗夜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我開始覺得商品券的來源有點可疑了。」

　　他們抓到犯人的時候，搜身還搜出了其他過期的同額度商品券，商品券顧名思義是先用現金購買後，當作禮物送人，讓人只能在該商場購買物品，企業行號大量購入的話，確實有折扣，如果犯人的獲取途徑是公司贈送的獎品之類的，紗夜倒是不會懷疑──然而他們已經確認了對方的身分，這人已經失業兩年了，過期一年的商品券怎麼看也不會是之前的公司發放給他的。
　　在裡面偵訊的刑警先是問出了他要的答案以後，才順便幫忙解開了紗夜的疑惑。

　　「別人賣給我的！」

　　那就又更可疑了。
　　絕對不是用原價買的，否則他一個毒梟是不會把要拿去吸毒的錢花在這上面的。

　　「在哪裡買的？」
　　「不記得了、不記得……真的！」

　　在玻璃後看著的刑警看了彼此一眼，一致認為他是在說謊，只是懶得說或是不想說罷了。

　　「在哪裡買的！」

　　所以坐在他對面的刑警當然大聲吼了他。

　　「在！在……賣票的地方！」

　　雖然答案有跟沒有一樣，看起來是願意配合了，他們又繼續逼問，得出了還算能夠幫助辦案的線索。
　　日本街上不乏那些可以稍微便宜一點購入各種門票的小店，犯人說他是在那裡購入的，即使紗夜他們不太相信，將犯人送檢後就開始追查他所說的那間門票店。
　　他們拿犯人身上沒有沾到血的其中一張商品券前往那間店，雖然一開始不打算表明警察身分，還是為了不要隨意染上指紋而將票券裝在了透明夾鏈袋裡，在商店門口這樣出示給了店員看。

　　「請問，這個是你們這裡販售的嗎？」

　　他們派出了唯一的女刑警紗夜，只穿女性西裝的她並不會一眼就被人認出是警察，女性也能降低別人的警戒心。

　　「這個……？不，我們不販售過期票券的，請問是有什麼地方搞錯了嗎？」

　　紗夜想也是，不過如果他們真的有賣，又怎麼可能會承認？

　　「唉……那你知道這附近有誰那麼沒良心賣這種東西給人嗎？我是警察。」

　　紗夜直接亮出了底牌，雖然她不怎麼期待對方會給出什麼有用的情報，要是有那麼好抓──

　　「是警察就早點說啊，關於過期的商品券，由於我們和我們所賣的票券公司都是有合作的，所以並不是我們先買了下來才來這裡便宜出售，如果沒有在期限內賣出會退還回去的。」
　　「你的意思是……如果要賣，就只能是──」

　　紗夜沒想到亮出底牌還比較好說話，不過她也大概聽出了一個端倪，只想要對方也肯定她的想法。

　　「是的，只能是他們的公司自己人了，我們這些都有簽契約的，票券上也都有發行號的，不可能在我們這裡賣過期商品。」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又得到了另一個線索，紗夜滿意地離開了這裡，即使她忘記犯人說的是在這裡買到的。
　　不過犯人的記憶和感官都有問題，他們也不必那麼信以為真。
　　他們接著往該商場的公司直接追查，事情很簡單，公司內部似乎本來就有這種疑慮了，配合得很乾脆，把跟發行商品券有關聯的員工都抓出來檢查一次，確實抓到了有人再倒賣公司的商品券賺錢，輕鬆就抓到了目標。
　　和紗夜所想的一樣，對方看在已經被捕的殺人犯精神錯亂，確認了他無法好好判別數字，說得天花亂墜地用「低價」出售數份五千元商品券給犯人，然後釀成了這次的悲劇，同一個公司的人害死了同一個公司的底層員工。
　　只是一椿背後簡單的命案罷了，而且後面這件事還和警方無關，屬於公司內部問題。
　　越是簡單，越是會讓紗夜精神受到打擊，人命這麼簡單就沒了。
　　也沒有什麼特別原因，在這種時候總會特別想見見白金燐子。
　　破案的她提早下班了，她想去找燐子，但也沒有直接進到法醫實驗室，就買了杯罐裝咖啡在那棟大樓的門口發呆了很久。

　　「欸……冰川小姐……？」

　　反正終究會等到燐子下班離開這棟大樓，被呼喚的紗夜像是從一片空白之中被喚回來，她和燐子對上眼之後才想起了自己在做什麼。

　　「……白金小姐。」

　　總算是等到了目標，不過紗夜腦裡還是空白的，就只知道叫人家的名字了。

　　「怎麼在這裡……？」

　　燐子感覺話會說很久，她已經從門口走到了紗夜的另一邊，不擋住出入口。

　　「那個……我在等妳。」

　　大概是剛剛發呆太久了，腦袋還沒開始運轉，紗夜就直接說出了理由，不僅是燐子愣了一下，她自己也愣了一下，還比燐子早紅了臉。

　　「呵呵……」

　　大概是因為沒見過下班的紗夜，覺得很有反差，燐子不自覺地笑了。

　　「那麼冰川小姐要跟我要一起吃飯嗎……？」

　　然後提出了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向別人開口的邀請。

03

　　在別人剛下班的時候被問要不要一起吃飯，是個人都會想到要去餐廳吃的吧？不是什麼名貴的餐廳，年份已久的小吃店、定食店，甚至家庭餐廳都在想像範圍內，不過紗夜沒想到燐子帶她來了便當店買便當回家。
　　她現在就在白金燐子獨居的家中和她面對面準備吃剛剛挑的便當。
　　整個路上，她都覺得不太對勁，但也沒有提出來，畢竟她並不是不想去燐子家，說到底，她就是為了來看燐子才待在別人公司外面的，被帶回家不就又能看更久了？

　　「所以……冰川小姐找我有事嗎……？」

　　不過還是阻止不了終於閒下來的燐子帶出主題。

　　「那個……」

　　冰川紗夜是個正常人，所以她知道如果就老實回答只是想見見燐子的話肯定會被誤會的，不過被誤會什麼？她如果沒有那個意思，又怎麼會想見燐子？沒有被誤會，只是不想被知道而已。

　　「不……沒什麼，就是每次見到白金小姐，就會覺得自己還能再堅持一下這份工作。」

　　所以紗夜挑了比較委婉的說法，至少有一種在強調彼此的職業女性都很少的感覺。

　　「這樣啊……我也是呢……畢竟冰川小姐見到的東西都比我還殘酷呢……」
　　「……」

　　紗夜沒想到燐子不是單純理解了而是說「我也是」，所以她愣了一下，不過燐子並沒有要接著說什麼，她又垂頭夾了一口菜放進嘴裡，紗夜就盯著她撩著頭髮吃飯的模樣，第一次注意到了她手上有戒指，還是在無名指上。
　　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自己的心像是涼了一樣，面前的菜色也突然都沒了味道，只是這間房怎麼看都不像是有戀人會來住。
　　太乾淨了。

　　「白金小姐……結婚了？」

　　所以她還是問出了口。

　　「欸？不是、沒有的……因為太常被搭訕了……所以下班後一定會戴上的……」
　　「……這樣啊。」

　　面前的菜色又忽然香了起來，解開了不到一分鐘的誤會，紗夜也繼續吃了幾口飯。

　　「……所以是單身嗎？」

　　然後才想到沒有結婚並不等於單身。

　　「欸、嗯……冰川小姐看不出來嗎……我很……害怕跟人接觸的……」
　　「那倒是，不過害怕跟人接觸和有對象其實也不太衝突吧？說不定白金小姐會喜歡上不害怕的那個人。」
　　「……」

　　這次換燐子愣了一下，她倒是沒想過要談戀愛，只是說到不害怕接觸的人，她忍不住多看了紗夜幾秒，才想到為什麼自己把人帶回家了？
　　那麼會喜歡上嗎？
　　她還在腦裡有點失禮地想了如果是冰川紗夜的話她或許能接受，但是紗夜怎麼可能呢？

　　「呵呵……」
　　「……怎麼了嗎？」

　　燐子因為覺得自己的幻想很愚蠢所以忍不住笑了出來，那麼紗夜就有點在意了，覺得她是不是想到了真的有那種人？心裡不禁又涼了一下。

　　「沒什麼……只是發現目前不害怕的人就是冰川小姐呢……」
　　「……」

　　又輪到紗夜愣住了，她實在是不明白，為什麼別人可以說得這麼坦率？都沒有想過對方會誤會，不管有沒有誤會，反正她是臉紅了，都忘了前一秒內心還在發涼。

　　「說、說起來，上次那個案件，後來還有內幕，我們順利破案了。」

　　想要換個話題，但是紗夜除了聊彼此就只剩下工作的事情了。

　　「嗯……我有看見新聞……說破案關鍵是冰川小姐發現的……很厲害呢……」

　　她不是為了要被燐子誇才說的，想換個話題卻反而讓她臉更紅了，她只好把便當整個拿起來遮住了半張臉繼續吃飯。

　　「冰川小姐……是很容易害羞的類型嗎……？」
　　「咳、咳咳！」

　　她更沒想到燐子是死追著不放的類型。
　　她不容易害羞的──正常來說是要這麼回答的，但是她也有發現自己在燐子面前還挺容易害羞。
　　再怎麼說，醫生都比警察還難考上，她有一種自己正在被聰明人耍的感覺。

　　「說起來……破案關鍵……」

　　只是燐子沒有一定要紗夜回答這個問題，她笑著就喃喃自語地放下筷子離開座位，去旁邊的包包拿了什麼東西出來，放到桌上後，紗夜又愣了一次。

　　「……白金小姐？」

　　燐子放到桌上的是一張商品券，但是並沒有過期。

　　「是工作獎金……冰川小姐待會要陪我再一起去買東西嗎……？」

　　紗夜也笑了一下，她真是沒想到，也不是對這東西有心裡陰影了，就是忍不住想笑。

　　「……好啊。」

　　因為她開始覺得燐子很可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