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莎燐子】白兔

　　下雪了，小孩子總會想出去玩玩雪，像白金燐子這麼內向的孩子也不例外，因為積雪太深又太冷，街上反而沒什麼人，更何況如果有像她一樣的孩子，大家也只顧著玩雪，如果本來就不認識，不會去注意到的。
　　父母沒注意，燐子不是在家中庭院玩雪，她想看看白花花的世界，所以不小心跑出去了，不過也沒跑多遠，本來就住在比較高價的住宅區，現在路上積雪，除了鏟雪車以外也沒有車子在跑，所以每走一步就在雪面上留下一個大洞，她覺得挺好玩的，即使有點像是不會跳起來的白色琴鍵，讓她很想把旁邊的雪也撥進去她踩的洞裡。
　　她是在蹲下的時候發現的，即使還是小孩子，也知道這條路上不會隨便出現野生動物的，可是她就是看見了一隻小白兔。
　　兔子就在雪地裡窩著，一下探頭一下又垂頭，就算有長長的耳朵，全身白色的，在雪地裡也不太好發現。
　　是誰家的寵物走失了嗎──她還順便想著好可憐，這樣怎麼找到主人，是不是該抱回去請家人幫忙，卻沒有想過先抬頭看看周圍有沒有人在找牠。

　　「白兔先生……小姐……？」

　　教養好的孩子習慣這麼稱呼動物，她一步一步靠近了兔子，白兔抬頭看見了她卻沒有跑掉，大概是好奇，兔子也在聞味道，鬍鬚的擺動牽連了臉部肌肉，燐子覺得有點可愛。

　　「是走失的寵物嗎……？」

　　燐子當然也知道動物不會回答的，還是忍不住問出口，看兔子沒跑，她已經蹲到了牠面前，正想伸手去觸碰看看──

　　「……！」

　　兔子後面突然出現了一雙看著也是孩子尺寸的腳，燐子訝異地抬起了頭。

　　「欸……」

　　她抬頭看見的是同樣露出了驚訝表情的小女孩，不是什麼奇怪的人，跟她一樣穿著羽絨衣、戴上了耳罩並穿著毛絨絨雪靴的小女孩。
　　下一秒，兔子消失了，燐子的視線隨著牠的消失再次向下，她才注意到剛才兔子窩著的地方，是平整的雪，沒有凹下去，她正疑惑的時候，再次抬頭，褐髮女孩已經轉身跑走了。
　　她站了起來，思考要不要追上去之前，後方已經傳來了父母的呼喊，那一天她被父母罵了──兒時下雪的回憶，她就只記得這麼多。

□

　　刺蝟，自從燐子知道自己是嚮導以後，她唯一不能理解的就是為什麼自己的精神體是刺蝟。
　　說可愛也是很可愛，可她不覺得自己是個帶刺的女人，頂多就是不擅長與人接觸，並沒有把自己包裝起來禁止別人接觸，應該說，在她想要拒絕和別人接觸之前，就會先因為不擅長而腦袋空白。
　　或許是內在的性格吧，即使她還是不想承認。
　　只是她的刺蝟確實很可愛，小小一隻，看起來一點攻擊性都沒有，就算真的縮起來、刺也鼓起來，看著也很可愛，更別說翻肚躺著的時候，完完全全就只有療癒的效果。
　　她是嚮導，所以她倒是承認自己的精神體能夠給人帶來這種感覺。
　　其實燐子並不想來國家的哨兵指揮中心受訓及工作，因為得知嚮導的工作是接觸哨兵並且調節對方的精神時，她就覺得自己勝任不來了，畢竟接觸人是她一輩子的難題。
　　然而她還是待在了這裡，因為薪資待遇好，況且她也不是不想克服自己的弱點，嚮導又是非常缺乏的人才，如果因為她不願意就不做，那麼也很浪費，即使她當的不太好。
　　一般來說，為了安全起見，必須讓上級知道自己的精神體長什麼樣子，至於其他隨時都有可能脫離指揮中心的底層人員──包括沒有簽長期契約嚮導也是──是不能要求別人給自己看精神體的，除非彼此足夠信任。
　　不過成功配對的哨兵與嚮導除外，那是一定且必須要給彼此知道。
　　燐子沒有配對，不如說，就算有契合率很高的哨兵，她也害怕嘗試，希望能夠一直負責那些沒有配對的哨兵的安撫任務。
　　所以她根本不知道哨兵指揮中心的其他人分別都是什麼精神體，就算是同一梯次的嚮導也不知道。
　　戰爭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哨兵不再需要上戰場，嚮導也不再需要被強制配對，受過訓練的哨兵與嚮導不是想回歸普通人生活就是做一些特殊行業，不過哨兵指揮中心隨時歡迎從這裡離開的未配對哨兵與嚮導，畢竟這是指揮中心的職責所在。
　　每當有未配對的哨兵回來請求嚮導調整精神，燐子的效率被稱作是最低的，但也不至於失敗，而指揮中心裡有個效率高又受歡迎的嚮導，也時常被派出去安撫來不及回來調整的哨兵，那是今井莉莎。
　　燐子因為想留在這裡領高薪、卻又一直無法突破她的溝通障礙而被其他嚮導冷落，只有莉莎會和她聊天，不過她待在指揮中心的時間真的很少。

　　「啊、燐子，找到了，原來妳在這裡呀。」

　　以至於燐子常常聽見這種招呼──出差回來的莉莎手上又提著什麼來找她了。

　　「今井小姐……」

　　躲在休息室角落的獨木椅中間，燐子抬頭看見爽朗的美少女映入眼簾，一瞬間還覺得太過刺眼，沒有意識到自己真的想像隻刺蝟一樣縮起來。

　　「我這次去沖繩出差了，喏，給妳的伴手禮。」

　　也不管燐子要不要伸手接受，莉莎就是直接靠近把袋子塞到了她懷裡，然後就會看見燐子水汪汪的眼睛凝視著她。

　　「謝謝……」

　　沒有在莉莎面前立刻拆開包裝確認裡面是什麼，而是下意識將袋子抱緊了一點，接著在莉莎對她笑並且做了非常微小的肢體動作後，她稍微往旁邊挪了幾公分，確實在指示燐子往旁邊坐的莉莎就坐了下來，明明坐在中間的她旁邊還有兩個可以坐人的空位。
　　燐子有時候不是很明白，莉莎是不是只是因為善解人意，覺得都是同一個單位底下的員工，不想看到有人被冷落才總是來和自己說話的？
　　她其實也算是多虧了莉莎，才不至於完全被其他嚮導無視，但不管是不是同情又或是真的想跟自己搞好關係才來的，燐子都覺得很厲害，因為她沒辦法這麼對別人。

　　「燐子，我昨天聽到消息了喔？」
　　「什麼……？」

　　燐子其實知道的，莉莎特地說了「昨天」，指揮中心確實發生了一件事，她裝作了疑惑，其實心裡有點失落。
　　果然莉莎只是同情她、因為比較好說話所以來傳話的吧？

　　「又有契合率很高的哨兵出現了不是嗎？」

　　就是這件事，她又拒絕了配對，連試都不願意嘗試，即使這是嚮導的權利，她還是被其他人詬病了一番。

　　「如果是這件事的話……請別──」
　　「啊啊、誤會了誤會了，不是來勸燐子的！我只是覺得很厲害……」
　　「欸？」

　　本來想痛下心來拒絕莉莎的好意的，不過話都還沒說完就被莉莎急著解釋，燐子也愣了一下。

　　「燐子從進到指揮中心開始，到這次已經是第二十……二十幾個被說契合率超過百分之九十的哨兵了吧！？」
　　「我……記不太清楚……但是好像真的很多……」

　　莉莎記了二十幾個，燐子倒是連十幾還是二十都不知道，但確實記得能夠跟自己配對的哨兵非常多，所以心很累，拒絕了那麼多次。

　　「我到今年也才第五個契合率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哨兵喔！？」
　　「欸……」
　　「很驚訝對吧？」

　　燐子點了點頭，她以為莉莎這麼常被派去出差、效率也是指揮中心最高的，肯定每個新來的哨兵都有機會配對的，沒想到自己才是最多的。

　　「不過這五個人……今井小姐有去嘗試配對嗎……？」

　　只是她在莉莎說出口之前，確實不知道莉莎也有契合率高的哨兵，也未曾聽過莉莎有配對。

　　「嗯……嘛，這些特殊的能力如果找到契合的對象是很好啦，不過這個時代，果然還是不想被這些制度束縛不是嗎？燐子不是這樣嗎？」

　　莉莎委婉地表示她也都拒絕了，畢竟她也有權利拒絕，只是燐子明確知道配對成功的哨兵與嚮導並不一定得結婚甚至談戀愛，所以她也不全然是因為這樣。

　　「不……我只是害怕跟人接觸甚至是建構親密關係……」
　　「哈哈，那不也一樣嘛！人與人之間的交流要自然而然嘛，就像我跟妳。」

　　燐子愣了一下，是啊，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能夠跟莉莎這麼自然地聊天的？雖然人只要熟了，她也就不怕了，好比說她也沒有害怕跟上司對話。

　　「所以說，我真的覺得燐子很厲害呀，全部都拒絕了……如果來的是一個帥哥、個性又好、家庭背景也不錯，適合結婚的話，燐子會答應嗎？」
　　「……」

　　莉莎說的她倒是沒想過，但是突然被這麼問，她只是盯著莉莎，嘴巴張開了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大概是想反問，難道她就會答應嗎？或許會被回答「會」吧？不禁就在心裡感到有點落寞。

　　「哈哈，不遇到的話也不知道答案吧？就算說是命運呢……不過如果遇到了結合熱就不好了呢。」
　　「嗯……」

　　所以她完全拒絕和那些契合率高的哨兵見面、也不願意幫忙調整精神，但如果是女性哨兵的話她基本上都有接受。

　　「只是都是多虧了燐子在，我也才有勇氣拒絕的喔。」
　　「欸……」
　　「所以不管別人怎麼說，我都很敬佩妳的！」
　　「……！」

　　這可是她來到了指揮中心後，第一次聽見有人對自己說出了「敬佩」，畢竟她比較常感受到「瞧不起」。

　　「好啦，休息時間結束了吧？我們回去工作吧。」
　　「嗯……」

　　雖然工作其實也不多就是了。

□

　　高薪的理由包括了必須住在宿舍裡，至少是一人一間，每天就在指揮中心做點雜事、幫忙訓練新手哨兵，下班後就在宿舍休息或是待機，一成不變的生活，能忍受這種無聊才能擁有良好的待遇。
　　以往她都是回到房間讀書的，不然就玩個遊戲，只是今天她什麼也做不下去，心裡毛毛躁躁的。
　　一下子坐在書桌前、一下子躺回床上，一下子又起來在房間裡走動，好像怎麼做都不對，她還是第一次這麼想抱頭打滾，雖然是很不好的那種。
　　她想找一些解決辦法，不過自己就是調整別人精神的嚮導，究竟要找誰？正常來說，她能自己解決，只是她發現似乎不是那些問題，她的精神並沒有發生錯亂，也不是敏感的哨兵，要說的話，不是精神而是心情。
　　胸口像是打結了一樣，亂得一團糟，如果去想原因，就會有點喘不過氣，唯獨一件事她可以確認──現在很想見到今井莉莎。
　　好像就是因為見不到莉莎而煩悶的，即使莉莎就住在隔壁房間。
　　為什麼呢？她也不是沒有頭緒，自從那次解開了自己單方面的誤會後，還被莉莎說了那種話，她一直很在意，對方是真的想跟自己搞好關係，從未有過的心情讓她難以適應。
　　明明一直以來都很自卑的，就好像一直陰暗的房間突然被開了窗，從未見過的太陽直接灑了進來。
　　太溫暖了，不太適應。
　　燐子還是決定安撫自己，她叫出了自己的精神體，小小的刺蝟就出現在了書桌上，她也在書桌前坐好，當作心愛的寵物，她讓刺蝟翻了肚子，有點享受地開始磨蹭牠的肚子。
　　心情還真的變得挺好的。
　　如果房間沒有憑空冒出一隻兔子的話。

　　「欸……？」

　　同樣就在桌上，她剛剛摸著刺蝟，沒有注意到兔子是從哪裡出現的，比較可疑的就是穿牆過來的，但是隔壁住的人是──

　　「今井……小姐……？」

　　她的刺蝟又翻身過來站好，兔子沒有理她，而是和刺蝟互相聞了聞，然後兔子就很沒精神似地趴了下來，連長長的耳朵都垂了下來。
　　這隻兔子是灰色的，但是燐子總覺得很奇怪，精神體不像真實的動物一樣在眼裡呈現高清，看久了會覺得是另一個次元的東西，只是這隻兔子有一種不對勁的感覺。

　　「今井小姐……？」

　　如果精神體在動作，那麼精神體的主人肯定得靜下心來感受的，叫了第二次，兔子對燐子沒有反應，身為嚮導，她可是直接緊張地站了起來準備離開房間。
　　把刺蝟留著跟兔子一起了，她趕緊打開房門然後去隔壁敲了敲門，裡面沒有半點回應，於是她把耳朵貼上門板再次敲了敲門。

　　「今井小姐……？」

　　裡面好像傳出了非細微的聲音，燐子只有這時候想問自己為什麼不是哨兵，不然她就聽得清楚了。
　　她總感覺莉莎出事了，正想用力敲門的時候，握著門把的手才發現門沒鎖，一轉開就開了門，映入眼簾的卻是一片黑，只是她能感受到裡面有信息素，那是莉莎。
　　她沒有任何猶豫，宿舍裡每間房都長得一樣，所以她非常順手地開了燈，接著看見的便是在床上蜷成一團的莉莎。

　　「今井小姐……！？」

　　燐子慌張地小跑步到床邊，手離開了門之後就自動關上，床上的莉莎不是沒有意識，蜷成一團的她側過頭露出了眼睛看向燐子，微微張開的嘴看起來很不舒服。

　　「別過來……」

　　然而開口卻是警告了燐子。

　　「今……哈……！？」

　　正要驚訝地回應時，燐子像是突然被重力擊垮一樣跪到了地上，她摀住了自己的嘴，和剛剛在房間的時候感受到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但是都能讓她想喊「糟了」。
　　從窗戶灑進來的陽光一點都不溫暖，太熱了，熱得想撓皮膚，特別是和莉莎對上眼的時候。

　　「結合……熱……」

　　在指揮中心見識過很多次的症狀，她不會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只是沒想到，會在認識了這麼久以後，才和熟人相互發作。

　　「燐、子……」

　　她終於知道來自兔子的違和感是什麼了，是莉莎的精神不穩定，明明身為效率最好的嚮導，莉莎就像是要尋求幫助一樣對她伸出了手，而她抵抗不了任何來自莉莎的接觸，她也握了上去。

　　「……！」

　　房間不再是房間，周圍瞬間變成一片白，卻不是無意識的白，那是即使到了這個年紀也很喜歡的景色──在雪之中。
　　莉莎就臥倒在雪中，而她們兩人還握著手，她明白這是莉莎的精神圖景，不過彷彿真的在雪裡一樣，身體瞬間被降溫，她的刺蝟從後面爬了過來，兔子也跟著跳了過來，看見兔子的時候她訝異地睜大了眼。

　　「剛剛……是灰色的……」

　　她知道是精神不穩才變成了灰色，但她沒想到原來是白色的，畢竟兔子也不是只有白色和灰色。
　　兔子去窩在了莉莎旁邊靜悄悄地趴在了雪地裡，莉莎感覺也像是穩定了些許，閉上眼睛在雪裡深呼吸，她再次睜開眼和燐子交換視線的時候，燐子以為時間暫停了。
　　好像在哪裡見過這一幕──

　　「燐子，是真的很厲害的……」

　　握著手的莉莎緩緩從雪裡坐了起來，她又握住了燐子的另一隻手，垂頭就盯著彼此的手指。

　　「小時候，見過面的……可是妳卻自己闖入了我的精神圖景，從那一天起──」
　　「欸、」

　　她想了起來，小時候見到的那隻兔子，還有驚慌跑走的女孩，一切都要接在了一起。

　　「就只有我每一次見面都忍著結合熱，所以我知道的呀……我不能跟其他哨兵配對的。」
　　「……」

　　她明明沒有控制，自己的刺蝟卻一步一步慢慢爬到了莉莎腳邊，然後翻過了肚子。

　　「是刺蝟呢，妳把自己層層保護了起來……但是今天，妳終於也──」

　　雪景消失了，回到了莉莎的房間，被冷卻的結合熱又漸漸升起，燐子吞下了口水，已經不曉得是被拉上床還是自己爬上床的。
　　她想反駁卻忘了，僅僅只是發作一次的結合熱就這麼難耐，那麼每一次發作都還能忍下來的莉莎究竟是什麼？
　　所以她的白兔是灰的。
　　所以她有刺把自己層層包起。
　　所以她選擇了可以時常出差的工作。
　　所以她和誰的契合率都很高，因為她能擅自闖入別人的精神圖景。
　　但是她們是無法配對的，僅此一晚，讓她們忘記彼此都是嚮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