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夜燐子】Puzzle

01

　　白金燐子今天在學校有點不專心，然而她就算上課或是考試時分心，對本來就優異的成績也不會造成任何影響，她甚至不在乎自己是準備考大學的應屆畢業生，她只覺得讓她無法專心的這份思緒有點困擾，有種魂牽夢縈的感覺──因為她想看的新書今天發售了。
　　她當然有在線上預購，所以發售日當天快遞絕對會準時寄到白金家，然而快遞出現的時間並不是她早上出門上學的時候，也不是她放學回家才正好抵達，差不多在中午就已經寄到家了，一想到書就擺在家裡桌上而她卻不能立刻看，她非常焦慮。
　　這是她最喜歡的一個作者，幾乎每兩到三個月就能出一本新書，而且沒有故事品質下降的問題，甚至所有類型都能駕馭，愛情、推理懸疑、親情，甚至是童書繪本都出過，不過有一個問題──這個作者並非每次都用同一個筆名，如果不是因為涉略不同類別的書，覺得很喜歡之後去了這些作者的簽書會，燐子也不會知道這些筆名都是來自同一個作者。
　　好比說愛情故事的筆名是「日和」、推理懸疑是「夜早」、非愛情的溫馨故事是「若日」，兒童向的作品是「日夜」。
　　雖然也不是什麼不能公開的秘密，燐子覺得應該是因為這個作者不管寫什麼都熱銷，不想被一間出版社獨大，所以才分別使用多種筆名的吧。
　　去過幾次簽書會的燐子見過作者本人，意外地是個年輕女性作家，而她似乎也被作者本人記住了，在後來幾次的簽書會，燐子發現排到自己的時候，作者露出的微笑比較不一樣，不過她讀得出來，那個眼神是很高興地在說「妳又來了呀」，不過燐子後面並不是沒有人排隊，所以即使被記得了，對方也依然用和平常一樣的時間簽名並把書交給燐子，她就只能離場了。
　　燐子不知道是不是作者簽錯了，她有一本書上的作者簽名並不是所有她知道的任何一個筆名，被簽了「冰川」。
　　她沒有趁著任何一次簽書會詢問作者、也沒有去網上搜尋，更沒有去散布這個消息，就只是默默當作她不小心又或是故意把本名簽了上去、也有可能是下一本書的什麼線索，暗自想成是給忠實讀者的禮物。
　　被這樣對待，燐子又怎麼可能不會更加喜歡這位作者呢？
　　她等待後來的每一本書，想知道裡面有沒有「冰川」的線索，所以今天也很期待這本新書，趁著學校每一堂下課把今天的作業都做完了，放學鐘聲響起，她就忍不住趕緊回家，但還是收到了來自母親聯絡的購物清單，急躁地在超市買完了被吩咐的食材，回到家後燐子第一眼就看見了在客廳桌上的箱子。
　　她興奮地拆開了箱子，小心翼翼地拿出了被包裝固定不會亂動的書，帶回房間撕開了外層的透明包裝就放到了桌上，她大可在發售日的回家路上路過書局買書，都比她回到家還要早碰到書，但是她當然也不能錯過事先預約的特典，所以不願意去書店站著翻新書。
　　燐子雀躍地翻開了第一頁，隨書特典就在夾層之中，這次是作者的簽名小卡，只有萬分之一的機率能得到閃光卡，而她──看見自己拿到的閃光卡，手簡直是抖得差點把卡片弄掉了。
　　得到寶藏的心情讓她不曉得該先去好好把卡片收藏起來還是立刻開始看書，但是又不是那麼容易弄壞東西的人，所以她選擇好好放在桌上用文鎮壓著，總算開始摸索這本新書。
　　這次是「夜早」的書，就是因為是推理，燐子才迫不及待。
　　夜早寫的推理小說並沒有脫離經典──每一部都是殺人事件，精彩在於一步步揭發真相的過程非常奪目，在殺人事件的推理小說裡甚至能看見感人的愛情故事，而每一部推理小說甚至都有連接起來的彩蛋，燐子每一次閱讀夜早的小說都致力於尋找那個彩蛋。
　　總是有一個不是偵探、不是警方、不是犯人，而是單純路人的角色出現在每一部推理小說之中。
　　那個角色是「日菜」，明明和劇情無關緊要，沒了這個角色卻又不是那麼出彩，也讓燐子很好奇這個日菜在以後的推理小說裡會不會有什麼重大發展。
　　雖然很愛夜早的書，燐子也不是會廢寢忘食的人，途中被母親叫去吃晚飯、洗了澡，把正事做好了以後才又繼續回來閱讀。
　　這一次的故事是開頭就有一個知名公眾人物Ａ被暗殺，警方在追查犯人的途中，不斷有這位公眾人物的黑料被報出來，牽涉了一些高官，使得那些高官紛紛想打壓媒體，百姓們卻力挺媒體將所有消息放出來，接著開始有更多人報出不曉得是真是假的消息，輿論一直無法消停，在相關人士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又冒出了另一位知名人物Ｂ的自殺事件，從他的遺書開始破案。
　　從遺書就已經能知道Ｂ就是殺了Ａ的人，然而隨著故事的進展，卻會發現Ｂ的自殺時間在Ａ死亡之前，整個案件又懸疑了起來。
　　雖然被故事吸引了，燐子更在意的是夜早的小說，不管是封面圖又或是裡面的插圖，都不曾出現過人物像，每一次的插圖畫的都是證物，這一次也是，插圖是Ｂ的遺書，是警方將遺書裝進袋子裡拿在手上看的模樣。
　　她注意到了，那封遺書沒有什麼問題，問題是這張插圖上的其他部分，有一個塗鴉。
　　這並不影響閱讀，只是她把整本書都看完了以後，並沒有看見關於那個塗鴉的描述。
　　她一直以來都是在意文字的，畢竟又不是夜早畫的圖，完全沒有注意到插圖可能還會給線索，只是讀完讓她很困惑。
　　不管明天還有小考試，燐子又把新書從頭到尾仔細閱讀了一次，看完的時候已經深夜十二點半了，儘管書裡所有的謎題都解開了，就是有那麼一個疑點留在燐子的腦中，那個塗鴉到底是怎麼回事？像是記號、又像是其他語言，而她也不明白這是作者的用意還是插畫家隨手一筆，非常困惑。
　　即使如此，隔天還是要上課，她只能抱著疑惑入睡，當然夢到了不少劇情跟根本不是書中內容的部分，讓她沒能睡上好覺，不過白天醒了後她也下定了決心──回家後要把「夜早」和其他筆名的書全部再看過一次。

02

　　燐子從夜早的小說開始重讀尋找關於那個塗鴉的線索，她本來相信應該不是只有她注意到這個細節所以上網搜尋了一次，但是什麼也沒有。
　　下次的簽書會是一個月後，她覺得那個塗鴉肯定有什麼，如果能破解的話，在簽書會當天和「冰川」提到的話，說不定會有什麼獎勵？雖然也不一定是謎題就是了。
　　然而在她還只把推理小說系列重讀了一半的時候，她在書以外的地方找到了那個塗鴉。

　　「欸……」

　　那是幾天後的晚間吃飯時間，和家人坐在餐廳吃飯，客廳的電視開著播放新聞，燐子和父母一樣在聽見驚人的新聞時有了驚愕的反應。

　　「哎呀……這個時代還有暗殺嗎？好可怕呢。」
　　「那肯定是那些人私底下結怨太多了，我們只要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就好了。」

　　她父母給予新聞的評論是這樣的，不過她捧著飯碗，就呆呆地望著電視畫面，完全不是因為發生了殺人事件而錯愕。
　　新聞上出現了她最近心心念念的塗鴉。
　　她差點連飯都不吃了，要不是被母親叫了好幾次，才趕緊把晚餐吃完，然後跑回自己的房間打開電腦搜尋剛剛的新聞。

　　「沒有……」

　　她打開了每一篇跟殺人事件有關的網路新聞，沒有任何一則提到那個塗鴉的事情，說到底，被拍到的是作為背景的──在路上的街頭塗鴉。
　　塗鴉的圖案像個梯形，上短下長，梯形裡有個不太規則的橢圓，她也不知道這樣要怎麼用關鍵字搜尋，所以放棄在網路上尋找答案了。
　　她反而把目光放在了其他地方。

　　「被暗殺的人是知名人物呢……」

　　明明是一件很駭人的新聞，燐子卻像是遇到了解謎遊戲一樣，將「夜早」的書擺在了桌上，她不再重讀，而是直接翻開了每一本的插圖，當然沒有在新書以外的地方找到梯形圖案，不過她有了新的發現。

　　「每本書的插圖都有一個不同的記號……」

　　燐子拿了一張空白紙將每個記號都畫了下來，但是在畫完的時候她打了個寒顫。

　　「不可能吧……？」

　　剛剛還當作是解謎遊戲的她，從背脊處生出了一陣惡寒，嚇得她雙手顫抖了起來，放下筆和紙，手再次伸向電腦鍵盤的時候，指尖碰到東西都像是有電流一般刺痛。
　　她有點害怕。
　　自己好像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但又太過嚴重。
　　即使雙手還是在顫抖，她依然在新聞網站輸入了「殺人事件」搜尋過往的新聞，擺在眼前的每一本書，故事情節她都滾瓜爛熟了，她重讀只是為了確認字裡行間沒有她錯過的線索，然而現在也不用了，她記得每一本書裡的殺人事件，所以看見相關新聞也立刻就能夠鎖定。
　　而且那些殺人事件，幾乎沒有抓到犯人。

　　「哈……」

　　在她倒抽了一口氣後，她確定了。
　　她喜歡的作者，如果不是預言家──就是這些殺人事件的兇手了。

03

　　用「夜早」筆名的時候，是最有人氣的時候，燐子也是花費了不少工夫才得到了簽書會的參加名額，舉辦簽書會已經是新書發售後一個月了。
　　那則殺人事件也沒有找到犯人，但是新聞已經漸漸不播了，燐子知道還有別的可能性──犯人也有可能只是喜歡夜早的小說，在上面看見了塗鴉，當模仿犯罷了，不然為什麼這麼大一個線索，完全沒有人鎖定夜早？她又不是沒有人氣的作家，肯定很多人看過她的書。
　　更不可能只有她買的書上面的插圖和別人不一樣吧？
　　所以燐子做了一件事──她把這些塗鴉都畫在了要給夜早簽名的那一頁上，準備看看她有什麼反應。
　　每看著前方少了一個人，她就越來越緊張，抱著書的她即將再次面對夜早，若是自己的猜測正確，那就面對一個很可怕的殺人犯，如果這是事實，被發現的自己會是什麼下場？
　　是不是太冒險了？
　　然而，比起確認夜早就是殺人兇手，燐子也相信還有另一條路──想確認她最喜歡的作者是清白的。
　　排在她前方的人少了一個、兩個，三個……剩下最後一個人擋在她面前，她覺得心臟都要跳出來，從剛剛遠遠就能看見作者的身姿，一如既往的和善微笑，只有在簽書的時候稍微嚴肅，是為了確定自己不會寫錯字。
　　這讓燐子更確信了，她最喜歡的作者才不是什麼殺人兇手，差不多每三個月發一次新書的人，難道還有剩下的時間可以去謀劃殺人？
　　她說服著自己，卻無法說服心跳，在面前的最後一個人抱著書離開的瞬間，她和座位上的「夜早」對上了視線，燐子明白的，投射過來的是看到熟人的眼神，她向燐子伸出了手示意要燐子手中的書，燐子的心臟彷彿就要跳出來一樣，她遞出書的雙手都在顫抖，但她還是得自己翻到那一頁──

　　「……」

　　對方的筆尖沒有像平時一樣立刻觸碰到紙張，燐子明顯看出來了，對方愣了一下，而她屏住了呼吸。
　　夜早要抬頭的那一瞬間，她想了，究竟會是令人發寒的神情，亦或是──

　　「欸……」

　　夜早只是對她溫柔地笑了一下，接著就簽下了她的「名字」，將書闔起來遞給了燐子。

　　「我很期待。」
　　「欸、欸……」

　　那本該是讀者要說的話，期待作者的下一本著作，但是燐子卻被說了，這讓她有點不知所措，只是在思考該回什麼的時候就已經被工作人員請到旁邊去了。
　　她在離開的通道回過頭看了一眼夜早，對方並沒有看過來，而是真摯地面對下一個讀者，她莫名地又有點失落，直到她走出會場打開了剛剛簽名的那一頁。

　　「……！？」

　　這次被簽上的名字是「冰川紗夜」，這樣就算了，她甚至沒注意到剛剛還被多簽了一行──聯絡方式。

　　「欸、欸……！」

　　燐子真是震驚地只發得出這個聲音了。

04

　　燐子這次在網路上搜尋冰川紗夜了，當然不會跳出她就是作者本名的消息，她也知道這是未公開消息，怎麼可能隨便就能查出東西？
　　所以她還是只能輸入紗夜留給她的聯絡方式，跳出了加好友的介面，上面寫的確實就是冰川紗夜，令她意外的是頭像還就是作者本人，完全沒有打算捏造的樣子。
　　然而要不要按下「加為好友」這個按鈕還是個問題，明明只是指腹輕輕碰一下就能辦到的事情，她的手指和手機之間彷彿有一層厚厚的空氣屏障似的，遲遲按不下去。
　　不過事情如果一直不前進的話，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她喜愛紗夜的推理小說，代表她是個非常喜歡過程的人，即使這是陷阱，如果能知道自己好奇的真相，那也不妨嘗試一下──其實也沒她想得那麼可怕，對方又不是二十四小時都閒著，更不會一加好友就傳訊息過來，所以燐子就只是盯著好友名單新增了一位「冰川紗夜」，然後就沒有動靜了。
　　燐子想了想，說是陷阱也太超前部屬了，畢竟簽書會那天，紗夜又能想到有人會把那些塗鴉全部拉出來給她看嗎？而且留下了一個帳號，那必定是得在簽書會前就有的帳號，只要想到這點，她就稍微安心了一下。
　　只是她立刻就嚇到了──

　　『有辦法加我好友，是我給了聯絡方式的那位讀者嗎？沒有照片我辨別不出來。』

　　燐子的帳號確實沒有放上本人照片，她也沒想過紗夜竟然還會詢問，不過兩人都不熟，她也覺得紗夜是有可能預設燐子會把這個帳號給其他人的。

　　「您好，是的，是我。」

　　不曉得該不該對喜歡的作者使用表情符號，所以燐子就這麼公式化地回答了。
　　發送的訊息顯示已讀，但是等了一下都沒有下一則訊息，燐子本來想接著詢問究竟該稱呼她為什麼老師，還是直接稱呼冰川老師──

　　「唔唔……！」

　　來自冰川紗夜的電話打了過來。
　　慌張之下她立刻接了起來。

　　「您、您……您好……」

　　禮貌讓她沒有先等紗夜開口，不過慌慌張張的感覺讓電話另一端傳來了輕盈的笑聲。

　　『妳好，該稱呼妳為燐子小姐嗎？』

　　燐子的帳號並沒有寫上姓氏，即使是她自己的鍋，突然被稱呼名字她又更是慌張。

　　「可、可、可以的……」
　　『這麼……緊張是怕我做什麼嗎？』
　　「唔……！」

　　燐子不用問也知道「什麼」是指「什麼」，不僅沒有讓她冷靜下來，又更緊張了。

　　「我、我……那個……我……唔……」

　　在發現殺人事件的線索之前，冰川紗夜至少是她最喜歡的作者，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正在跟最喜歡的人講電話，她連一句話都快要說不好了。

　　『要和我見面嗎？燐子小姐。』
　　「……」

　　電話裡飄來的不是曖昧的空氣，至少燐子預感到的是危險，然而她的思緒和身體似乎沒有什麼默契──

　　「好……」
　　『那麼我再和妳約時間跟地點。』
　　「好的……」

　　掛掉電話的時候，燐子腦裡一片空白，盯著最後顯示了通話時間的聊天視窗很久，直到紗夜傳來了地點和時間她才回過神來，甚至覺得自己剛剛都沒有在呼吸，忽然深深呼吸了好幾次。
　　單方面被指定時間和地點，明明可以提出異議，但是不管怎麼想都是一個平凡女學生被邀請見知名人物，燐子非常願意配合。
　　對於塗鴉和網路新聞留存的照片上總有相似之處的謎題，燐子還沒解開，哪怕紗夜真的是犯人、去了可能就沒命了，她也要赴約。
　　不過燐子查了地址，那不是任何一間餐廳，也不是什麼公共場所，是一間私人住宅，也不是荒郊野外，附近都還有不少房子，看似危險又那麼平淡無奇，明明做了那麼心理準備，她也不知道抵達的時候會直接在房子外看見「冰川」的名牌。
　　只不過是被邀請到紗夜的家罷了。

　　「老師……的家……」

　　但是被邀請到知名作者的家，對燐子來說有點衝擊了，她差點站在門前就失去了意識。
　　要不是因為約定時間到了，紗夜開門查看，不然也不會發現一直不敢按門鈴的燐子。

　　「……在門口站多久了呢？進來吧。」

　　紗夜笑著讓開了進入屋內的通道，至少目前為止燐子並不覺得紗夜笑臉藏刀，這才慌慌張張地點了點頭說了句打擾了就越過紗夜走進了屋內。
　　穿著靴子來的她沒有辦法立刻脫下鞋子，正想把背包放到一邊彎腰準備解開鞋帶，聽見背後傳來門關上的「喀」一聲──

　　「……！」

　　冰涼的東西抵上了她的脖子，然而背後貼上來的溫度卻有那麼一點違和感，比起說是被架著刀，不如說是突然被擁抱了，她反而沒有那麼害怕。

　　「來到這裡是已經做好覺悟了吧？」

　　明明聽起來很像什麼威脅的話，但是語意卻異常地溫柔，燐子肯定自己現在的心跳並不是害怕──而是另一種什麼。

　　「還是說，燐子小姐有那種嗜好？」
　　「……」

　　沒有親身體驗過，燐子還真不知道自己面對這種場合是這樣的心情。

　　「我只是……想來解謎……」

　　不過她不知道為什麼，已經沒有那麼緊張了，所以好好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懷疑我是殺人犯嗎？」
　　「我……」

　　剛剛的溫暖瞬間化成寒氣似的，燐子已經知道答案了，僅僅只是把書裡的塗鴉全部拉出來，不好好說明的話是不會延伸到「殺人犯」這個話題的，她沒辦法確認現在在自己脖子上的到底是什麼，不是刀的話也有很可能是針頭。

　　「燐子小姐。」

　　紗夜溫柔的聲音又一次在耳邊響起，燐子才發現紗夜也沒有抱得多緊，不過就是輕輕碰到的程度，她要逃脫是完全可以的，但是她從一開始就沒那麼想。
　　她只想轉過頭看看紗夜現在的表情，像是賭上了性命一樣，稍微轉動因為緊張而僵硬的脖子，紗夜甚至鬆開了她的脖子，所以她成功轉過去看向了紗夜的眼睛。

　　「我就是。」
　　「……！？」

　　燐子沒想過對方會用這麼平靜又溫和的表情及口吻告知她這件事，然而事實終究是讓人反感的，想到剛剛有點溫暖的擁抱是來自取走多人性命的雙手，她恢復成了平常的樣子垂下了頭。

　　「但是我也沒想到讀者會在意文字以外的東西。」

　　紗夜收起了手上的東西，正好低著頭的燐子才注意到剛剛抵在自己脖子上的是真的刀，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只是紗夜話裡的線索很多，彷彿是完全跟自己攤牌一樣，燐子還是鼓起勇氣抬起了頭，即使紗夜刻意去看的話就會發現她的手緊抓著衣襬。

　　「夜……冰川老師……特地放出來……難道是想被人發現逮捕嗎……？」

　　燐子確定冰川紗夜不是假名，所以這麼稱呼了她，但是她想不通。
　　紗夜沒有先回答她，而是又伸出了手比出請進的手勢，讓燐子不要跟她站在玄關聊天，只是在燐子突然抿起嘴唇看向自己的靴子後，她錯過了紗夜也跟著難為情的模樣。
　　穿著拖鞋的紗夜先一步走了進去，就在裡面看著燐子彎腰解開靴子的鞋帶、脫掉，背對自己小心翼翼地擺好鞋子，然後看起來有點不知所措地轉過身。
　　紗夜走了幾步帶著燐子來到了客廳，但是並沒有邀請她坐下，就站在沙發旁邊回過頭看了她。

　　「燐子小姐是想舉發我嗎？」
　　「冰川老師這樣輕易承認……反而有一種說謊的感覺……」

　　所以要舉發也缺乏證據──她沒有說出來的話，兩人都心知肚明，所以她聽見紗夜笑了一聲。

　　「我並沒有說謊，這樣反而顯得燐子小姐非常大膽，即使我確實不會做出危害妳的事情。」
　　「……」

　　又一次被當面承認自己就是那些事件的殺人兇手，燐子的心情又複雜了起來，但她只是照著紗夜的手勢坐上了沙發。
　　然而，她沒有立刻逃跑又或是因為對方犯罪而激動也是有原因的，並不是單純因為她是紗夜的讀者，而是因為不管是虛構的故事、又或是她看到的那些新聞，被害人是什麼樣的人，她也很清楚。
　　冰川紗夜以及夜早書裡的犯人根本就沒有殺過任何一個「好人」。
　　不過想到這是殺人，她還是有點難受，自己喜歡的作者並不是完美的──在法律上。

　　「有人能發現書裡的細節我很開心，所以邀請燐子小姐來聊天，不過還是想先問妳，真的很喜歡那些故事嗎？」

　　紗夜甚至去準備了茶水放到了燐子面前，她還是覺得紗夜很像是在說謊，一想到她是什麼領域都擅長的作家，寫得出各種人物，那麼扮演各種角色也是有可能的，所以她就只是很純粹地想要回答那個問題。

　　「非常喜歡……」

　　然而她沒想到這麼回答了以後，紗夜那瞬間露出了有點失落的表情。

　　「……這樣啊。」

　　甚至是有點無奈的笑容，這讓燐子下意識擺出了疑惑的神情。

　　「每次簽書會都會見到燐子小姐呢。」
　　「因為興趣就是讀書……遇到好書的話也想讓那本書做個紀念……」

　　但是沒想到那些作者都是同一個人──燐子不用說紗夜也知道大家都是這一句話。
　　紗夜坐在了燐子的對面，她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優雅地啜了一口後，連放下茶杯的聲響都沒有，燐子不知道紗夜什麼時候又空手坐好了。

　　「燐子小姐，我只是個殺手。」

05

　　或許是因為是雙胞胎吧，冰川日菜即使說出了別人聽不懂的話，冰川紗夜也能夠理解她在說什麼。
　　說出來是如此、不說出來也是如此，有些動作和眼神就能知道彼此想做什麼，但是有時候僅限於紗夜對日菜，日菜並不一定理解自己雙胞胎姊姊的想法，當然，紗夜就算知道日菜想表達的事情，也並非每件事都能理解。
　　她的妹妹是天才──這句話她從小聽到大，而她也不會去否認，日菜的思維非常不一樣，除了在成績方面以外，各種方面上她確實也覺得自己的妹妹是天才。
　　唯一慶幸的就是妹妹很黏自己，至少思維不一樣的日菜如果做錯了什麼，她指責對方，對方還願意聽。
　　日菜什麼都和她說，所以她也是第一時間知道──日菜寫了小說投稿給出版社，甚至立刻就被簽約了。
　　然而她的妹妹有個問題，她完全不想和出版社交涉，純粹只是寫好玩的，沒想到會變成這樣，要不是她創作的故事太精彩，否則這樣的作者出版社也不願意簽約。
　　日菜一舉成名，成為了暢銷作家，版稅也拿了不少，而且她能夠持續穩定創作，紗夜很欣慰日菜有了穩定的工作，那麼接下來就是她的事業要打拼了，不能輸給妹妹──她本來是這麼想的。
　　忙於工作，開始漸漸減少了接觸以後，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或許是從第一本書就開始的，紗夜總會第一時間收到日菜的成品，但並不是第一時間閱讀，所以她有點後悔。
　　雙胞胎之間的心電感應，在這種事情──日菜在書中藏著殺人預告──上反應，她當下是有點崩潰的。
　　冰川日菜是天才，她無法否認。
　　但她怎麼可能希望日菜將這份天才用在殺人計畫上？

　　「日菜，妳是殺人兇手？」

　　她當然有直接這樣問過日菜，而對方只是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回應了她。

　　「對呀，那些都是壞人不是嗎？」
　　「現在收手還來得及……能不能別那麼做了？」
　　「欸？為什麼呀？」
　　「法律和警察他們的存在就是為了制裁壞人的，不該由我們去制裁……」
　　「欸──姊姊，什麼時候呢？」
　　「……」

　　法律和道德還是不一樣的，如果擁有正常的道德觀，紗夜也確實很想立刻處罰犯了滔天大罪又隱蔽的人，但是法律卻好像是保護壞人一樣的存在。
　　她知道日菜的常識和道德並沒有崩壞，不如說是太過正義才會有這種行為，她也知道，已經不可能用「殺人是不好的」、「殺人會坐牢」、「殺人會被判死刑」、「殺人會連累家人」之類的說法說服日菜了，因為日菜肯定會回「只要我不被抓到不就沒事了嗎」。

　　「他們犯的罪要是被抓到了，就算被判刑也還有緩刑呀──總說人有改過自新的機會，但是姊姊，妳覺得那些無惡不作的人真的會嗎？」
　　「我……」

　　紗夜無法回答，即使法律是如此規定、法官是相信的，紗夜也沒辦法肯定，就像她無法改變日菜的想法一樣，那些極其兇惡的壞人真的能夠改過自新嗎？

　　「日菜，妳還是別這麼做了。」

　　但是她果然不希望日菜也成為那樣的人，即使殺的是壞人，也希望她帶點取走性命的罪惡感，然而日菜沒有。

　　「欸──姊姊希望那些壞人活久一點嗎？」
　　「不是，我的意思是……」

　　所以──

　　「我來做。」

06

　　冰川紗夜的罪惡感就是讓自己代替從不拋頭露面的多筆名作家冰川日菜出現在各種公共場合，等著有其他人發現日菜的線索，讓自己被揭發的時候，無處可逃。
　　日菜在每一本書裡給她留下了記號，她也故意在案發現場附近留下了一樣的記號，然而喜歡日菜文字的人卻不會去注意插圖上的東西，只會注意插圖上的字，明明日菜並不是只在筆名「夜早」的小說留下線索，卻從未有人發現。
　　而且日菜太天才了，連她的殺人計畫都是那麼天衣無縫，紗夜用自己的雙手解決了日菜追尋到的無法被法律制裁的骯髒大人，每每帶著罪惡感回家，都做好了被警方破門而入的心理準備，卻總是白期待一場。
　　她差點就適應了這種殺人的感覺。
　　直到她發現不管是用哪一個筆名，都會在簽書會遇到同一個讀者。
　　──全部的書都讀過了？難道她沒發現嗎？
　　她總是在見到燐子的時候這麼想，至少在她的印象裡，並沒有另一個和燐子一樣全部的場次都有出現的人。
　　──什麼時候才要發現呢？
　　她甚至把自己真正的姓氏留給了燐子，希望她為了找這個線索更努力尋找書中的細節。
　　所以當燐子把夜早小說裡的塗鴉全部拉出來擺在她眼前，她只覺得「終於」，彷彿找到了救星一樣，自己就要解脫了。
　　但是燐子是用什麼心情將這些塗鴉展現給她的？
　　想到自己讓單純只是喜歡讀書的未成年女性陷入這種事件裡，她的罪惡感又回來了。
　　她對燐子的印象很深，雖然是個害羞內向的女孩子，偶爾穿著學校制服來，即使不敢抬頭，還是能窺見她想藏起來的臉，把書擺到自己面前是多麼開心，得到簽名更是彷彿得到了寶物一樣，這樣的燐子卻讓她的內心有一刀有一刀被刺的感覺。

　　「妳喜歡的作者……並不是我，燐子小姐。」
　　「欸……」

　　燐子喜歡的東西並不是她寫的。

　　「寫故事的從來就不是我。」
　　「……」

　　讓燐子寧可冒著危險也想來見一面的作者，不是她。

　　「我只是代替她……代替我妹妹。」

　　自己根本不配被任何人崇拜。

　　「……所以如果妳要揭發我的話，妳最喜歡的作者，也不會消失的。」
　　「……」

　　燐子只是傻傻地盯著紗夜，甚至沒意識到自己的嘴巴張開了，她現在有點錯亂。
　　這幾年來在簽書會排隊的時候，在前面的人離開時，總是想伸長脖子，就算只是一眼也好，想提早看見的女性身影，在自己真正面對面的時候卻害羞不敢看的人，並不是真正的作者什麼的。
　　拿到書的時候總是忍不住想像了紗夜出書前在執筆的模樣，甚至好奇了很久是不是只對自己露出特別的眼神、又或是只有自己被簽下了「冰川」，那些特殊待遇──都不是喜歡的作者給自己的。
　　要是見到了真正的作者，她能立刻轉移這份心情嗎？從來不知道自己去了簽書會、不知道自己不管哪個筆名的簽書會都去了的作者？自己的心意從來就沒有傳遞給真正的作者過，但是，有別人代替收下了，而且好好回應回來了。
　　這份心情能在被告知事實後立刻轉移嗎？
　　她甚至沒有去思考紗夜說的那句話。

　　「會消失的……」

　　說到底不管是紗夜還是日菜，都是共犯，新書是殺人預告，紗夜只是另一個執行者。

　　「冰川老師就再也不會來簽書會了……」

　　即使知道紗夜不是寫書的那個，她還是沒辦法捨棄這個稱呼。

　　「……燐子小姐，不能連妳都道德觀錯亂了。」

　　然而紗夜最開始就是為了找回罪惡感才特別對待燐子的。

　　「冰川老師和……真正的作者……做的事情……真的是壞事嗎……？」
　　「我們殺了人，燐子小姐。」
　　「即使是那些法律抓不到的惡人……？」
　　「我也是法律抓不到的惡人，燐子小姐。」

　　總有一天會下地獄的，沒有被制裁的現實令她相當難受。

　　「冰川老師對我的想法……真的只是希望我來揭發現實嗎……？」

　　燐子總覺得自己的視線霧了起來，因為她好像快要失去了什麼──幾年來的思慕。

　　「那麼燐子小姐，又僅僅只是為了揭開謎題來找我的嗎？」

　　少說三年，只會在簽書會上見到的忠實讀者，沒有經得起誘惑加了作者的聯絡方式，真的只是為了知道真相嗎？在她已經發現了一半事實的情況下？

　　「為什麼……要犯罪呢……？」

　　她確實是來解開謎題的，至少在踏進冰川家被碰到以前，她都是這麼想的。

　　「如果我不做……那麼我的──雙胞胎妹妹，日菜，就會犯罪。」
　　「……！」

　　盤旋在燐子心中的另一個謎題解開了，她終於知道了「日菜」是誰，這份高興甚至蓋過了知道她們都是殺人犯的消息。
　　原來作者一直在書裡面──這個謎題解開後，燐子並沒有那麼在意。
　　她眨了眨眼，眼淚收了回去，她好好凝視紗夜的雙眼，面前這個人的個性是被邀請一起去殺人就會答應的人嗎？她在心裡搖了搖頭，雖然三年來去過的簽書會，用雙手雙腳的指頭數能數出來，但是她肯定紗夜不是那樣的人。
　　她每一次見到的紗夜，都是「真的」紗夜，毫無作假，那麼就是一個溫柔的人，也就如她所說，她為了不弄髒妹妹的手，她代替了妹妹。
　　真正的作者是個怎麼樣的人，她並不是那麼在乎──她崇拜的確實是面前的冰川紗夜。

　　「冰川老師……不寫故事嗎……？」
　　「我？」
　　「冰川老師也是從書裡發現了真正的作者……殺了人吧……？」
　　「……」
　　「是第一個發現的呢……」

　　自己看了三年的書才發現的小線索，面前的冰川紗夜可是從一開始就知道了，她難道比真正的作者差嗎？

　　「冰川老師……」
　　「不……我並不適合那個稱呼。」

　　但是燐子三年來得到的簽名以及上次拿到的特典卡片，是紗夜的簽名，她是紗夜的粉絲。

　　「那我能多聽一點妳的故事嗎……？」
　　「……」

　　就只有那一瞬間，紗夜覺得自己沒有罪惡感或許也不是什麼壞事。

　　「我只是個殺手，燐子小姐。」
　　「那麼我能多聽一些殺手小姐的故事嗎……？」

　　冰川紗夜犯了很多罪，多了她妹妹幾條，但是那幾條並不能帶給她太多罪惡感。
　　最後給她罪惡感的是她自己犯下的另一項新罪名。
　　誘拐未成年少女。

END.

不過燐子其實已經18了，只是還沒20(?)
我不想寫那麼多，我就不寫那麼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