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夜燐子】浮雲

*微博2500粉抽獎點文之一,題目:苦澀的吻
*文長1萬整
*背景設定也都是浮雲(X) 當架空歷史看吧(O)
*因為背景的關係,燐子在這可能是1(?

01

  那一年我們十歲,父母帶著我和日菜全家上京,看見火車的時候是多麼令人嘆為觀止,在裡面看著窗外冒著的黑煙,父母是決意要遠離家鄉來到繁榮的城市來發展,但是又有多少人和他們擁有一樣的想法?
  父母奮鬥了兩年,我們十二歲,連奢華的日子都還沒有享受到,冰川家就宣布破產了,父母不得已將我和日菜都送到了有錢人家裡當侍女,至少還能包吃包住、有穩定的收入,唯一能夠慶幸的是這種「賣掉」和我想像的不太一樣,我和日菜雖然去了不同人家,都成為了該戶人家唯一的大小姐的侍女。
  父母將我送到了白金家,日菜則是弦卷家,聽說待遇比我好上了百倍,但是我並不羨慕,只是很開心妹妹也不用因為父母事業的失敗遭受痛苦。
  雖然冰川家失敗了,但是那時確實是各種事業都在蓬勃發展的時候,我們會被送到有錢人家當侍女其實也是因為這些少爺小姐的父母們沒有閒暇顧及子女,比起有心機的大人,他們更喜好找同年齡有教養和常識的孩子幫忙打理他們孩子的生活,而被他們掌握的把柄就是我的父母。
  我服侍的是燐子大小姐。
  除了睡覺以外,一整天都在大小姐身邊待命,她要做的事情我也得會做,甚至能夠和她一起讀書,如果要說身分有什麼不同,就是她是被我服務的那一方。
  所以有幸,我也能隨著大小姐被送到貴族子弟的學校一起陪讀,日菜服侍的家族雖然比白金家的規模大上好幾十倍、甚至說幾百倍都不為過,大概也因為如此,沒有來到這間中學校,不如說已經跳級在大學裡了,所以沒能和她成為同學。
  燐子大小姐從我們初次見面的時候就一直都很怕生,不過也能明白她並不是真的害怕跟人面對面,是開口需要比較多勇氣而已,明明我是侍女,她低頭的次數比我還多。
  因為不喜歡和人接觸,她最喜歡的就是讀書了,大小姐從進入學校以後,就一直是年級第一名,而我作為大小姐的陪讀則是取得了第二名,要是我跟不上的話,反而會拖累她。
  更重要的是,大小姐曾經和我這麼說。

  「紗夜小姐……我們在這裡讀好書並不是為了要取得其他貴族男性的注意……」
  「欸?」

  從跟著大小姐一起被送進來的時候,我就明白大人們的用意是要讓大小姐在這裡得到其他貴族子弟的眼緣,順利的話從小學一路念到高中畢業就得嫁給好人家了,所以我有點意外她這麼和我說。

  「女性從以前就沒有什麼讀書機會……現在即使有也還是只有家境比較好的人家……而且學習也是為了『被選擇』……這些知識最後……只能用來相夫教子……」

  本來很想回答大小姐一句「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我卻沒有說出口,因為此時的大小姐,眼神比以往都還要閃耀。

  「紗夜小姐……我想要自立自強……明明受到一樣的教育……女人卻只為了生子……不覺得不合理嗎……?」

  大小姐難得說話的時候抬頭認真凝視我的眼睛,沒見過這樣的大小姐,我不禁下意識吞了口口水,思考有點不及,卻也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因為我找不到可以反駁的地方。
  把大人教我們的一切視為理所當然,照著他們幫我們安排的路走完一生,我們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只是為了這點事嗎?
  但是……

  「燐子大小姐和我的身分地位都不同,能力也在我之上,如果大小姐想做一些不一樣的事情,我想那是有可能辦到的,而我因為身分地位不能冒險,恕我只能從旁支持,做為您的侍女,您不管做什麼我都會在身邊跟隨您的。」
  「……」

  大小姐好像很不服氣一樣,雖然還盯著我,臉頰稍微鼓起來了。

  「紗夜小姐……難道不是為了這一層關係……才故意不取得第一名的嗎?明明有足夠優秀的能力……難道以後不想做點別的事情嗎……?」
  「那倒不是故意的……我勉強追上大小姐而已,而且十四歲的女孩子,讀書再怎麼優秀,終究無法推翻家世。」

  更何況要不是第一名有大小姐撐著,僅僅只是侍女的我取得第二名,不曉得要被多少人家的大少爺欺負了,家世背景就是這麼簡單的東西。

  「不會的……紗夜小姐……優秀的人會被看見的……從現在起我每月多給妳一份獎金……希望妳能將這筆錢存下來……畢業後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這怎麼……」
  「只有這件事……不許拒絕……」

  平時態度總是很弱的大小姐,這時候硬起來的話,我也再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了,明明都只是十四歲的小孩子罷了,對我來說這種約定彷彿也只是兒戲一般。
  不過大小姐後來解釋是成績持續保持才有的獎金──雖然我知道這筆獎金的來源不過就是從她的零用錢分給我的,我確實打算存下來,等我能夠自主了,我也希望把這筆我完全沒有動到的錢還給大小姐。

02

  一年又過去了,在白金家有好的食衣住行,長了一些身高和肌肉,更便於家中的一些工作。
  大小姐也有長高,也確實她和我的用膳是完全不同的,發育的部位令人驚豔,是被刻意養育成了「女人」的樣子嗎?我不曉得,也可能只是每個人的身體都不一樣而已,好比說日菜在那方面的發育似乎也比我還好,但我的身高比較高。
  因為長高了,大小姐開始能夠嘗試一些她以前害怕的東西了,也是她所謂的想要自立自強,學一些大多數女人們不會去學習的事物。

  「紗夜小姐……要不要一起學習馬術呢……?」

  自從科技漸漸發達,路上的車子開始變多了以後,騎馬也已經不是那麼常見了,漸漸變成了有錢人家的嗜好,如果大小姐要學習的話我當然是舉雙手雙腳贊成的,但是要連我都參與那種我根本養不起一匹馬的活動嗎?

  「白金家自己有馬的哦……紗夜小姐不用擔心……」
  「我……我想也是,我說要跟隨大小姐的,大小姐學什麼我就學什麼。」

  然而馬兒們或許是真的能夠讀懂背上人的情緒,相較於容易害怕的大小姐,我騎得比她好了一些。
  騎乘的時候,對於撲面而來的風,常常覺得我是自由的,又不是那麼自由,就像這匹帶我奔馳的馬,看起來能夠隨心所欲地在廣場奔跑,結果也只有這種時候而已。
  從大小姐和我提了自立自強以後,我沒有再多想,就算到時候我沒有將獎金還給大小姐,靠這點錢我又能做些什麼呢?父母不也是準備了足夠的本金來到東京發展卻失敗了嗎?導致我和日菜分別被綁在了兩個有錢貴族家族底下。
  但那有沒有可能是因為父母帶著小孩?相較於我而言,還有更多的條件限制──就算大小姐到時候願意成為我的後盾,我也仍然想像不出我打破蛋殼的生活。
  或許成為其他有錢人家的家庭教師還不錯吧,大概就訂了個這麼樣的目標,所以打算把所有事情都學好。
  大小姐也並非無法駕馭馬,她只是需要和馬培養感情,所以幾個月後當我看見她能夠神采奕奕地在馬背上挺直,很有風範地帶領馬匹越過跨欄,除了感動大小姐的成長以外,更是被她那副模樣吸引住了。
  大小姐難得綁起的頭髮,和馬的躍動一樣在空中飄逸,她的視線直直看著前方,明明不久前還是害怕摔下來所以會嚇得抱緊馬匹的她,現在卻有一種不畏艱難的感覺,即使成功跨越了那些基本障礙,也沒有一副得意的表情,而是令我感到她想的是「前方還有更多困難等著我去跨越」的神色,在最後一關成功跳躍以後,拉住手上的韁繩,馬兒不驚不慌,彷彿就是完全配合她想擺出一個勝利姿勢,前腳騰空後穩重著地,同時吹來的風吹起了她的頭髮,猶如英姿煥發的女武神。
  即使大小姐下馬以後又變回了膽怯的模樣了,那一刻永存我心中。
  克服了馬術以後,她接著又邀請我學習射箭,我才發現,其實她對運動非常不拿手,那些為了射箭而鍛鍊的身體項目,大小姐一個都做不好,卻仍然沒有打算放棄,也是沒幾個月,她便追上了我,能夠連續三發正中紅心,明明不是什麼激烈的運動,看見她在確認第三發也射中了以後,因為綁起頭髮而露出的後頸滲出了一些汗水,不曉得是興奮又或是肌肉用力的後果,她喘著氣轉頭看我,接著露出了微笑,在我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又看向了教練。
  好像是那瞬間,覺得也有一支箭射到了我的胸口。
  一直以來我都在距離燐子大小姐最近的地方看著她,自然是知道她的每一個優點和每一個缺點的,如果每個人都是一百分開始計算的,那些缺點根本扣不到她的分數,而她的每一個優點分開算,不管哪個都是那些大少爺們會想搶著要的女性。
  在身為女性的我眼裡,她已經足夠優秀了,十五歲,白金家還沒幫她談及婚嫁已經算僥倖了。
  就只是那片刻須臾,心底產生了往後我也想在距離她最近的地方的念頭。

03

  我雖然和燐子大小姐同歲,被教導了更多待人處事的道理,畢竟不能讓她在和我的交流上擔心,要讓她覺得我在身邊也能夠相當自在。
  所以我也明白,我們的年紀,應該要是想擁有更多隱私的時候了,即使我並沒有這麼想,因為我擁有的隱私遠遠多於大小姐,好比說我要服侍她洗澡,但她並不需要幫我;我要替她挑衣、著衣,但她也不用幫我。
  明明我都是知道的,卻在那一天來臨的時候──

  「紗夜小姐……以後衣服我可以自己挑的……」
  「……」

  聽到的當下,腦裡只浮出了「燐子大小姐是不相信我的品味了嗎?」和「已經不需要我服侍了嗎?」等等自我懷疑,完全沒辦法坦然地歸類於她也開始需要隱私了。

  「紗夜小姐除了騎馬射箭會跟我一起換衣服……從來沒有在我面前一絲不掛……就算是我……也開始會害羞的……」

  大小姐明明穿著衣服,說著說著,她的雙手像是刻意又像是自然而然,抬起來就抱住了她的胸部,好像在暗示我究竟是哪方面會害羞。

  「我……我知道了。」

  或許只是我習慣了,從十二歲看到現在的身體,當初再怎麼不適應,現在也適應了,更何況少了一項我該做的事,並不代表我就沒用了。

  「不然紗夜小姐也讓我幫忙……就……繼續……」
  「欸?」

  才在內心妥協了,就聽見她繼續補充,而且沒把話說完,令我愣了一下。

  「因為……不公平……」
  「我和燐子大小姐的身分本來就──」

  本來想反駁她的,大小姐像是知道我要說什麼,突然抬頭嚴肅地盯著我,好像在告知我要是說出口,她就生氣了。
  明明我們的身分地位確實不一樣的,本來就不可能公平的,但是我又何嘗不曉得呢?大小姐從告訴我讀書不是為了相夫教子開始,她就想著要突破現有的框架,又怎麼會允許我只把自己當一個傭人?當然,我的良心是不會讓自己撇除這個身分的。
  不過,我也覺得有點不公平,我身為一個下人,掌握了大小姐的所有情報,她卻連衣服下的我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我知道了。」
  「那以後……一起換衣服、一起洗澡……紗夜小姐也不用花兩倍的時間了……」
  「我……知道了。」

  大小姐是這個考量嗎?我完全疏忽了,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我還要被她擔心。
  但是從今天起,我們似乎變成了更親密一點的關係。

04

  其他貴族子弟也有陪讀的侍女,即使是大少爺,也幾乎都是侍女,我才體會到了大小姐所說的身分不平等,好像平民女孩子能做的最好的工作就是有錢人家的侍女,那麼男孩子呢?在外面可以自由工作嗎?
  不過也有一些沒有陪讀的貴族,他們和燐子大小姐相比,身上確實多了點自信,不需要有人在一旁給予勇氣,那些人的個性也比較好。
  帶著侍女的少爺們,通常待人極差,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表現出他就是被捧在手心服務的地位,所以擁有我這麼一個緊追不捨的侍女,燐子大小姐偶爾會被那些男子戲弄。
  也不曉得這些戲弄究竟是對她有意思,又或是看不起,不管是哪一個,我都很不喜歡。

  「呦,白金家的大小姐,聽說妳都不怎麼出門,要不要我們幾個帶妳去見見世面?」

  他們有人向大小姐搭化的時候,背後跟著的侍女總是對我露出了虧欠的表情,甚至搖頭想讓我想辦法幫大小姐脫身,好像他們所謂的「見世面」是很可怕的事情一樣。
  但是那種語氣,我確實覺得不是什麼好事。

  「我就不用了……」

  不過即使我不幫大小姐解圍,她對不喜歡的事情也會親口拒絕的。
  問題只出在──

  「又來了,就是這樣啊,白金大小姐,在這裡就讀,幾歲了都還沒有婚約,現在跟妳締結婚約可不是什麼榮耀的事情,妳知道嗎?大家都會說撿剩的才要去找那個白金家的女人啊──」
  「你說什──」

  被他的言語激怒,我差點上前與他對峙,是燐子大小姐伸手攔住了我,而我又一次看見了她那認真嚴肅的表情,好好抬頭與對方對視。

  「是我拒絕了全部的婚約……我也不願意與你們任何一人締結……」
  「哈!?就憑妳!?」

  對方顯然是沒有邀約過大小姐的家族,但是什麼是「就憑妳」?

  「擁有了最好教育資源的你連一科考試都贏不過燐子大小姐,又憑什麼?」
  「紗、紗夜小姐……」

  忍不住插嘴了。

  「只是個下人,拿白金家的錢讀書,還不知分寸地享受資源,妳又憑什麼?不要臉!」
  「……!」

  然後被真正不要臉的男人賞了巴掌,啊啊,我是個下人,不能反擊回去,否則會給白金家帶來麻煩。

  「我看不上你們……你們當然也可以看不上我……!我一點都不介意……!但是紗夜小姐是我們白金家的東西……沒有我們的允許……你對白金家的東西動手了……我會告知校方的……!」

  大小姐在我回瞪對方以前擋在了我的面前讓我無法看見對方的臉,氣勢洶洶地發出了比平時都還大的音量,臉頰上的疼痛頓時都不算什麼了,我只覺得羞愧,給大小姐添了麻煩,擋在我面前的身子是多麼瘦弱,而我卻萌生了想擁抱的念頭。
  對方咋舌了以後不愉悅地離開了,然而大小姐轉過來卻令我背脊發涼,她那要生氣又不知道是不是生氣的表情,更多的或許是傷心,因為我不僅出言不遜,還讓大小姐說出了她最不喜歡的──冰川紗夜是「白金家的東西」這種話。
  作為道歉想擁抱她,卻無法出手,因為,擁抱是道歉的意思嗎?

05

  其實那天之前我不知道所有的婚約都是大小姐親自拒絕的,慶幸著沒人找白金家談婚嫁的心情也瞬間瓦解,她拒絕了並沒有令我安心,因為就我來看,燐子大小姐也從未脫離父母的掌控,或許他們只是覺得對象確實不夠好而已,如果真的遇到各方面都比她優秀的青年,或許她的拒絕也無效了。
  但我是在為了不想將大小姐交給別人傷心,還是為了大小姐無法達成她的理想而傷心?
  答案只能說,我也是一個自私的人,即使也只能在心裡自私,什麼事情都做不出來。
  所以當大小姐對我顯現她的自私時,我有點意外。
  從被說了不公平以後被迫和大小姐一起沐浴,以往都是泡稍微涼了的水的我,也在那天之後和大小姐泡著一樣的溫度,說實話有點不習慣。
  在空曠的浴室裡同時洗澡,是真的省下了很多時間,如果我們真的只是單純來清洗身體的話──

  「紗夜……小姐……」

  趁機在浴缸裡放鬆閉著眼睛的我,似乎聽見了大小姐的呼喚,所以我緩緩睜開了眼,沒想到她已經從跟我有兩隻手的距離的旁邊來到了我的面前。

  「大小姐?」

  我不曉得她要做什麼,還是我剛剛真的不小心睡著了?時間已經過太久了她來叫我?所以皺起了眉頭。

  「閉上眼睛……」
  「欸?」

  然而她卻伸出了手,又一波水滴沾上了我本來就因蒸氣還濕潤的臉頰,她叫我閉上眼睛,我卻因為驚訝所以沒能立刻聽令。
  熱水的白煙充斥了整座浴室,大小姐明明就近在眼前卻又有點朦朧,看著皮膚光滑沒有皺紋,確認我剛剛並沒有睡著,我們才泡進來沒多久,那麼大小姐找我是為了──她的朱唇漸漸貼了上來,直到我連嘴唇都感受到了不是自己的水氣,我才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麼。
  不需要大小姐的命令,我也閉上了眼睛,雙手下意識從水裡浮出反抱住了她,水氣從我們的唇邊漸漸交織到了舌尖,手上的水珠滴落回水面的聲響都彷彿在催促我們更激烈一點,但終究因為喘不過氣的感覺放開了彼此。
  本來就因為水壓而感受明顯的胸口,在心跳加快的時候又更是難受了起來,我感覺我們做了什麼不對的事情卻又說不上是哪裡不對,我急著從浴缸裡起身,再次沖了個澡便無禮地比大小姐先行一步離開了浴室。
  我很害怕,明明是不想將大小姐交給任何人的,自己的身體卻像是想要她多碰我,在她也跟著回到房間後,我難為情地坐在床上,立場有點像是突然對調了,我成為了那個不敢抬頭看人的一方,她卻一步步逼近我。
  我未曾想過要做些踰矩的事情,只是仍然敵不過大小姐對我的「自私」。

06

  我不曉得,大小姐對我是真心的嗎?還是像其他貴族子弟一樣,只是單純把自己的侍女當玩物而已?就算不是粗魯的男性,她終究也到了那種年紀,或許也會改變自己以往的想法,會想找對象了,如果我能成為她慾望的出口而讓她不那麼想的話,我也願意。
  我對大小姐是真心的,卻不想相信她跟我擁有同樣的心情。
  那些出現在言情讀物上的情感的詞彙,我未曾聽過她說,我也因為身分不敢開口。
  我不是不願意去相信她對我也是有那種感情的,只是想到一旦如此,大小姐美好的前途就因為我受阻,我寧可沒有發生,卻又自私地認為在沒有人發現之前,這樣也好。
  十六歲,到了這個年紀依舊沒有知心友人的大小姐,也不曾向男性開過口,像是小孩子和男男女女才會去的場所,我和她一起去了。
  各種路邊攤聚集的祭典非常熱鬧,太鼓在中間表演的場所不斷敲擊,人們為了讓身邊的人聽清楚自己說什麼,努力大聲不被鼓聲蓋過,造就了整個祭典的熱鬧。
  身為侍女,我備著扇子不斷給身旁的大小姐搧風,她卻讓我收起來,和我一起享受這場祭典。
  我們都穿著只有在特殊節日才會換上的傳統衣物,習慣了布鞋和皮鞋後,久久穿一次的木屐令人腳步不禁放慢,我明明會好好看著她的,她卻害怕我走丟一樣牽起我的手,拉著我去各種攤販前面看看平民的食物,雖然她其實也都看過嚐過了,畢竟我們不是沒有來過,只是長大了氣氛就不一樣了。
  祭典的高潮總是放煙火的時刻,但我們誰也沒有注意放煙火的時間,只是身邊跑過越來越多小孩子說要去搶位置的時候才意識到是不是太遲了,河邊早已坐滿了人,我不會帶不喜歡人群的大小姐過去,我急著拉著她往上面的神社方向跑,卻在階梯上到一半的時候聽見了火花炸裂的聲音,我們匆匆回過頭,漂亮的五顏六色在空中綻放,來不及找個好位置坐下來看的我們就這麼停在了台階上,她看向我、我看向她,忍不住一起笑了出來。

  「煙火……真漂亮呢……」

  大小姐看著上方的煙火說的,而我卻情不自禁地望向她的側臉,一閃一閃的照著她的臉頰,那一瞬間身體甚至不像是我的──

  「大小姐比較漂亮。」

  擅自說出了這種話。
  不曉得是不是錯覺,她的眼眶似乎睜大了一瞬,接著緩緩轉過頭看向了我,手被她握緊了,明明是自己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卻緊張地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站在通往神社的台階上,我們抱住了彼此,在閃爍的火光中奪走彼此開口的權利。

07

  十七歲,我漸漸自私了起來,大小姐沒有索求我的時候我也想索求她。
  在一直以來只有我和她的房間裡沉溺女色,還是警惕著自己不要因此落下學習,卻沒有料到那件事的發生。
  我之所以會成為白金家、燐子大小姐的專屬侍女,是因為白金的家長們忙於工作,所以我在身邊輔佐大小姐。
  發展中的事業總有一天會穩定,那些忙著賺錢的大人物們總有一天會開始有時間享受他們的財富,白金家也不例外。
  因為不會有人無禮地打擾,從來沒有想過要幫大小姐的房間鎖上門,但是突然返家的白金女士為了給女兒一個驚喜,偷偷打開房門窺探是我沒有想過的。
  就在我們正要忘我的時候被白金女士大聲斥責了。
  那一天聽了很多我再也不敢抬起頭的話,白金先生也趕著回到了宅邸,我不明白,沒有影響彼此的課業、沒有染上任何疾病、我不會懷上白金家的孩子、大小姐也不會懷上低等的冰川家的孩子,我們做錯了什麼?
  或許他們也有思考過這些,沒有直接將我趕走,而是禁止我再與大小姐接觸,變成了白金大宅裡做其他雜事的女傭,將我送到了正在崛起的平民學校徹底和大小姐分開,回到白金大宅裡之後就有比我更年長的女傭監視著我。
  起初我並不明白他們還是想將我留下來並且繼續讓我讀書的想法,甚至沒有處罰我的父母,是為了防止我在外面說出我和大小姐曾經有過什麼嗎?
  然而我很快就知道了。

  「紗夜,我們替妳找了個好人家。」

  就在我納悶為什麼白金先生和女士還會用笑臉迎接我的時候,聽見了這令人錯愕的告知。

  「妳的成績不錯,當初和燐子一起學習的其他技能也樣樣精通,將來一定可以教出和燐子一樣的『好孩子』的,對方也很滿意妳的條件,不在乎妳不是貴族身分,他可是造船廠第五分家的小少爺,面目和善,想必生出來的孩子也相當俊美。」
  「……」

  我盯著他們遞過來的照片說不出話,因為我在這裡沒有拒絕的餘地,和拒絕了很多次婚約的大小姐不一樣,我連開口說話的權利都沒有。
  和每一個貴族人家一樣,宅邸裡所有的下人都是主人幫忙安排婚事,連我也不例外,父母還得感激他們。
  有些下人結了婚生了孩子後還會繼續回來工作,但那是嫁給了平民的場合,我被安排到了貴族……或者說是最底層貴族的人家,家世確實比我好,不過也再也不會有起色了,即使這樣終究是貴族,我將在那裡奉獻往後的人生。
  燐子大小姐,我們的身分地位,是我再怎麼努力都無法改變的。

  「我知道了……」

  捏緊了手中的相片,他們即使知道我跪下來不是為了要感激他們,還是讓我跪下來抱住胸口痛哭。
  如果不是被安排給貴族,還能回來白金宅邸工作,但是他們沒有給我這個機會,而是將我永久驅逐出去了。
  她的理念,不過是泡沫、不過是幻影,十四歲的少女說出的話,不過是兒戲。
  甚至事到臨頭才被告知我的父母早就因為還不起的欠債,過勞而死了,這些年來交付回來的信件都是白金宅邸和弦卷宅邸裡的管家代書的。
  因為我和日菜口才不錯、思想活躍、辦事有效率,顏面還算討喜,這兩家分別看上了我們,白金家是弦卷家的下層,冰川家的欠債是弦卷家償還的,說到底我的戶口早就被歸在了白金家,這些年來父母根本不是我的把柄,我才是我的把柄,而日菜早已不需要我擔心。
  他們讓我將學業完成,屆時滿了十八歲,而我那一年未曾見過大小姐,因為我早就搬到了白金的別居,她彷彿不曾存在過我的人生,過去那些都是我的幻想,她的聲音、她的溫度、她的味道,她的臉,一切都是那麼虛幻。
  大小姐過得好嗎?我也無法得知。
  完成學業,帶著白金家贈予我的行李箱離開的那天,還是沒能見到燐子大小姐,坐上了白金先生剛換的新車,經過了好幾個路口,最後抵達了十二歲以後我未再來過的車站,如今周邊的景色又煥然一新了。
  他們將我送到了月台,不是為了和我道別,而是為了確認我不會逃跑,我們一起站在月台等到了火車進站,還有十分鐘才會發車,即使要將我送走,這些年來他們也待我不差,讓我過上了好日子,我發自內心地向他們鞠躬道謝,眼淚卻因為彎腰而打算奪眶而出,我不敢抬起頭──

  「紗夜……!」

  不是熟悉的稱呼,卻是熟悉的聲音,我猛然抬起頭,白金先生和白金女士也吃驚地望著聲音的方向,但他們並沒有生氣,臉上的表情彷彿寫著「都最後一天了就原諒妳們見面吧」,再怎麼說我們也不可能在他們面前逃跑。
  燐子大小姐不擅長運動,卻是氣喘吁吁地跑到了我面前,雙手握在膝蓋上喘了好久才能起身和我說話。
  我的眼淚在等在她喘息的時候已經乾了,然而她一抬頭我又被淚水奪走了視線。
  好久不見也說不出口,當然也問不出大小姐過得好不好,握著行李箱提把的雙手想要放下去擁抱她,卻無法無視來自大小姐後方的視線。
  我的大小姐,在我沒見到的這一年,氣色看起來不錯,越來越亭亭玉立了,想努力擺出笑容,嘴角卻因為想哭而一直顫抖,看起來很可笑的我不禁垂下了頭。

  「紗夜……」

  在淚水之後佔據我視線的是大小姐忽然伸過來的手,抬起頭來她已經捧住了我的臉頰,在大人來不及出聲阻止之前,我的嘴唇已經被熟悉的觸感堵上了。

  「嗚……」
  『嗚──嗚──』

  最後一次了,或許他們有出聲大罵,後方傳來的火車鳴笛聲蓋過了一切,我趕緊抬起手一樣捧住了大小姐的臉頰,未來會被不喜愛的人奪去的嘴唇,我想好好記住。
  第一次是熱水的味道、第二次是剛喝完的紅茶的味道、第三次是睡前剛清潔過的味道,第四次、第五次……我數不清,但是最後一次,是眼淚的鹹味。
  被放開的嘴唇還在顫抖,想努力看清楚大小姐的臉,視線卻還是不斷被淚水侵占,但是我沒有錯過她開口發出聲音──

  「紗夜……喜、」

  我按住了她的嘴唇,唯獨這句是不能說出口的。

  「我要走了,燐子大小姐。」

  再次提起了行李箱,在他們生氣以前我又一次深深鞠躬,轉身卻又被大小姐拉住了手,我正想要她別鬧了──

  「紗夜……我不會放棄我的目標……所以……妳也不要放棄……」

  但她只是為了跟我說這句話。
  我對她露出了苦笑,我就離開了。
  至始至終她都沒有明白,我連放棄的權利都沒有,更沒有追逐夢想的權利,在車門緊閉後透過玻璃和他們揮手道別,火車漸漸駛離了我生活六年的土地。

  「……」

  等我坐上位置後,我在我的衣服口袋裡摸到了一張來自白金燐子的支票。

  「嗚……」

  大小姐,真是傻。

08

  我用這些年存的錢以及大小姐最後交給我的支票贖身了,擺脫了這個根本無法給我帶來任何好處的婚約,畢竟這一家說是貴族,也只是貴族底下的最小家庭,又是小少爺,他們很缺這筆錢。
  我得到了自由,卻身無分文,身上一點錢都沒有,還因為是「解除和貴族婚約的平民」而飽受輿論抨擊,在沒有任何熟人的土地上是沒有人支援我的。
  所幸我的妹妹和我不一樣,但她仍然是弦卷家的下人,她盡了最大的努力將我接回了東京,為了不帶給弦卷家大小姐任何影響,我讓她點到為止,我能回來就已經很好了。
  幸虧曾經在貴族中學校就讀過,也在後來的平民學校取得了第一名的成績,我記著那些所有和白金家有過往來的家族,避開了那些姓氏的人,偷偷當了部分落寞貴族的私人教師,勉強有個落腳處,也能吃飽。
  二十歲那年我聽見了白金家的結婚消息,大小姐出嫁了,嫁給了四菱財團的二少爺。
  她不是也沒能實現她的理想嗎?
  過去的那些日子越來越像浮雲,時間久了就會漸漸淡去,而我卻無法否認心裡裝著的那個人依然是燐子大小姐,所以我心好痛。
  我們是不被允許相戀的,只要想到這點就彷彿能夠釋懷一樣,錯的是我們自己,改正過錯就好了。
  所以我又離開了東京,附近的城市也都已經發展起來了,平民也漸漸有錢了,當家庭教師似乎越來越有賺頭了。
  二十二歲的時候,我收到了一封信,是一間私人學校的邀請,邀請我去那裡當老師。
  沒有給我校名、負責人的名字也沒有寫上,我以為是一封惡作劇信件,但是最後備註了希望一切都由我親自看看再做決定,我想,或許是曾經陪大小姐讀書的時候跟我有過節的貴族?欣賞我的能力卻害怕我拒絕?有這麼好的事情嗎?
  但我還是赴約了,在信上指定的時間到了信上指定的地點,對方沒有將我直接約到學校見面,而是約在了開放式的咖啡廳,這樣也代表不可能大庭廣眾非禮我,所以我很放心。
  我坐到了指定的號碼桌上,在我點了一杯咖啡後,突然坐在我對面的是一位帽子垂著黑紗的女子。

  「妳好……我是白金燐子……想邀請冰川小姐來我建立的白川女子學校教書呢……」
  「燐……」

  白金燐子?白金?沒有改姓四菱?白川又是什麼?
  她將帽子拿了下來,雙手交疊在桌上,端莊地望著我,而我不禁看向了她的手,戴著黑色半透明蕾絲手套的手指上,沒有婚戒。

  「紗夜的目標不是當老師嗎……?」
  「我……」

  沒有和大小姐說過的。

  「紗夜不是欠了我一筆債嗎……?這次沒有我的允許不能離開了喔……」

  本來以為淡忘的感情又一次浮出了水面,我不曉得該笑還是先哭好,但是我確實欠了大小姐一張高額支票。

  「……我知道了。」

  她對我笑了,我終究還是笑著哭出了眼淚。

  「紗夜……歡迎回來……」
  「……我回來了。」

  這一次,就算是大小姐要趕我走,我也不會走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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