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夜莉莎】Sweet Memory

01

　　我真的很討厭下雨，特別是今天以後。
　　在雨聲中錯過了湊同學的電話、錯過了遠處救護車的鳴笛聲，只顧著想快點進到室內，撐著傘到了CiRCLE的時候還想著大雨對鞋子很不友善，責備自己怎麼穿著長褲出門，一邊把傘收好放到了門口的傘架後，要去櫃檯詢問麻里奈小姐我們今天的練習室是哪一間，她卻一臉訝異地盯著我。
　　她和我說話的時候，世界彷彿是停止的，沒有任何分子運動的世界，連聲音也傳達不了，然而我卻弄掉了背上的吉他，整個世界像是碎片一樣被震破，我驚恐地從背包裡掏出了手機，湊同學打了好幾通電話過來，還有白金同學跟宇田川同學，唯獨沒有今井同學──因為她就是大家都沒有來CiRCLE的原因。
　　麻里奈小姐說已經幫我們取消今天的預約了，說也可以幫我保管吉他，而我二話不說，再次衝到門口拿起了雨傘，就在雨天奔跑了起來。
　　其實我根本不願意去相信，只要沒有看見，我都還能夠當作沒有發生，但是我卻為了得到真相而急著前往醫院。
　　每踩出一步，水花就用力地朝上濺到了我的褲管，撐著雨傘奔跑的阻力令人煩躁，但是撲面而來的雨點更讓人想就這麼哭了出來。
　　我真的很討厭下雨。
　　更讓人討厭的是戀人因為車禍進了手術房。

02

　　今井同學和湊同學家就住在隔壁而已，沒事的話當然是一起來錄音室的，這是一場意外，就算聽到事情的經過，我也不會責怪湊同學的，不然，難道我會更希望受傷的是湊同學嗎？
　　那一天的雨下得特別大，是比較激烈的午後雷陣雨，如果是高速行駛的車子，確實很影響視線，但就是因為這樣，不是更該放慢速度行駛嗎？
　　肇事的小客車車主是外地來的，前方的信號閃著的是黃燈，他以為不是紅綠燈，所以也沒有減速，準備就這麼開過去，上頭的閃電一閃一閃的又讓人容易因此眨眼，所以沒有注意到上頭的號誌已經變換成紅色了。
　　湊同學也是如此，一心看著前方的號誌變成了行人行走標誌，在想著歌詞的內容，大雨滂沱地下著，所有的聲音聽起來都是雨聲，要不是在視線不好的雨裡，今井同學注意到了白天卻沒開車燈的來車，在那一秒間猶豫了該把人拉回來還是往前推，她可能最後覺得把湊同學用力往前推、自己也能向前衝這個選項比較好，但是車子並沒有等人。
　　湊同學說在自己向前跌了一大步並倒地弄得整身濕的時候，還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是看見今井同學整個人躺在地上後，她說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叫了救護車。
　　因為湊同學也受了一點傷，一起上了救護車，看著在車上被救護人員擋住的今井同學，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打了幾通電話，把可以聯絡的人都聯絡了一遍，唯獨我的電話沒有接通。
　　湊同學不是會輕易哭泣的人，我知道的，尤其面對這種事情哭泣的話，就好像今井同學真的一去不復返了，但我到醫院的時候，還是看見了她眼眶紅透了的模樣，說著都是自己不小心。
　　唯一慶幸的是，今井同學是在生命穩定的情況下被推出了手術房，待在手術房外的我們全都鬆了一口氣。
　　就是不知道她什麼時候醒來而已。
　　大家每天都相約來看今井同學，雖然我們覺得今井同學要是醒了，肯定會因為我們為了她荒廢練習而生氣，但是少了她的練習，狀況很糟，大家寧可不要練習算了。
　　每天都去看著安靜躺在病床上的今井同學，忍不住想要在眾人的面前握住她的手，卻不敢這麼做。
　　在探望時間結束後，沒有什麼心情和大家走在一起，總是把眼淚忍到了回到房間，明明她沒事，沒事的，只是受了傷要復原的時間，所以需要多睡一點覺而已，我為什麼還是哭了？
　　而盼望著她醒來的我──在上學日的白天收到了湊同學的訊息，說今井同學的母親告知她今井同學已經醒來了，這對我們來說都是好消息，我卻高興不起來。

　　『莉莎醒來了，但是失憶了。』

03

　　作為戀人，我有一種今井同學見到我的話是不是就會想起一切的莫名自信，但是同樣作為戀人，我卻不敢面對要是她在見到我的時候開口詢問「妳是誰？」而不願在她醒來後進到她的病房。
　　今天也是大家一起來的，我卻只敢站在門外，聽著裡面一個一個自我介紹的對話，我靠著牆捏住了雙手的手臂，隔著牆聽見她的聲音，我卻是內心被掏空了似的，喘不過氣。
　　我沒有那個勇氣走進去。
　　那天我連裡面的聲音都不太願意聽見，一手捉住了自己的胸口，另一手沒半點用處地摀住了單邊的耳朵，在裡面傳來宇田川同學的哭聲時，我就離開了醫院。
　　我很害怕，被戀人遺忘的瞬間。
　　事後沒有人問我怎麼一句話都沒說就離開了，我想她們也顧慮到了我的感受，但是更難受的是今井同學也拿回了手機，看著群組的已讀變成了四，她也什麼都沒說。
　　我想她的聊天列表裡都是各種人發過去的關心訊息吧？她躺在醫院的整整一星期，我也沒有發訊息給她，如果她沒有找到和我的聊天記錄，或許也不會注意到我們的關係。
　　而現實就是那麼殘酷，她把我設成了置頂，所以很快就注意到了，然而逼得我面對的就是──她確實連我也不記得，並且我們隔天就在錄音室見到面了。

　　「那個……是紗夜吧？」
　　「……」

　　她帶著一點疑惑和小心翼翼的感覺詢問我，令人立刻就抿住了嘴唇，強忍住淚水的感覺不是很好受。

　　「今井同學已經……復原得能彈貝斯了嗎？」

　　昏迷了一個星期的戀人再次站在面前說話，自己的第一句話卻是這種問題，不可笑嗎？

　　「欸……也不是忘記怎麼彈了，就是不記得現在在練習的譜了，今天只是想……想來見見紗夜本人而已。」
　　「……」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今井同學忘了多少，但是從她的語氣來看，她的記憶裡確實沒有我吧。

　　「那個，我和紗夜，是那種……關係嗎？」

　　所以在她下一句這麼問我後，我猶豫了。
　　我避開了她的視線看向了她的脖子，發覺不該盯著她的身體看，我又看向了旁邊，深深吸了一口氣，其實在家裡已經模擬過好多次了，如果今井同學真的不記得我了，那麼我……並不想勉強她一定要記起來，她對我是從零開始，而我對她不是，這種不平衡的重新認識，彷彿在逼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喜歡上自己，又有什麼意義呢？我只覺得很狡猾，因為不是她的錯。
　　既然不記得的話，她還可以找到更好的人、不是女性的人──

　　「如果今井同學一點感覺都沒有的話，我們只是同一個樂隊的成員。」

　　說完，我就朝著錄音室走了進去，聽見她在後方喊了一次「紗夜」，彷彿還是我們交往那時候的呼喚，不過她並沒有立刻追過來握住我的手，聽著腳步聲像是默默跟在我的背後，和我一起進了錄音室。
　　我想──也只是我想，如果她發現她有那種關係的對象，但是現在什麼都不記得了，對方告訴她可以當作沒有那回事，她會不會也鬆了一口氣？

　　「怎麼可能……」

　　而我卻還是忍不住在打開吉他盒子的時候呢喃了起來。

　　「怎麼可能當作沒有那回事……」

　　我只是又在逃避罷了。
　　因為不想要難看地幫助今井同學恢復記憶，僅僅只是為了想讓她想起我是她的戀人。

04

　　在醫院醒來的時候，差一點就像個孩子一樣哭著找媽媽了，不過還好母親確實在床邊，我立刻就安心了。
　　只是感覺好奇怪，母親的臉好像突然蒼老了很多，當下是想到該不會是因為擔心我擔心到頭髮一夜發白吧？雖然並沒有白頭髮就是了。
　　那時候的我們都還沒有察覺異狀，直到因為我醒來了所以醫生來做一些檢查，要我試著站起來後，看見了旁邊的鏡子裡映照的自己，我忍不住大叫了出來。

　　「欸──！？我這是躺了幾年！？」

　　我緊張地摸了自己的臉，還有胸部，比我想像得發育還好呢，只是身體給我的感覺好像也沒有躺了很多年一樣，所以我有點吃驚地望著母親。

　　「一個星期而已，今井小姐。」

　　代替母親回答我的是醫生，而母親而是跟我一樣震驚地望著彼此。
　　雖然印象中的自己是小學生……不過好像也不全然是那樣，我甚至還能清晰地回憶出某個古文的標題，但是我心裡知道那是高中才教的。
　　說起來也沒有不習慣胸部的感覺。

　　「莉莎，還記得友希那嗎？」

　　母親還保持著吃驚的表情問了我第一個問題，要是友希那在場的話一定很好笑吧？

　　「我怎麼會忘掉友希那啦……」
　　「那還記得Roselia嗎？」
　　「嗯……嗯？那就……好像沒有聽過的樣子……」

　　只是她的第二個問題我就不知道了，Ro……Roselia嗎？緊閉眼睛皺起眉頭我也沒有想起來這是在哪裡聽到的，感覺母親剛剛說出口是我第一次知道。

　　「……身體機能的檢查已經確認完畢了，接下來只好請今井媽媽和今井小姐一起參加認知測試了。」

　　醫生似乎後知後覺發現我失憶了，所以後來帶著我和母親去做了其他測試，也順便再次檢查了我的腦部，檢查結果是沒有發現異常，但是跟母親一起做的其他檢查，證實了我失憶了。
　　只有人物印象停留在小學畢業之前，知識、認知、語言之類的好像都好好保持在高中的程度，對我來說也很慶幸。
　　醫生讓我過幾天再來醫院做一次更精密的腦部檢查，初步判斷是心理因素造成的失憶，忘記了好多事情的我當然也不會想到是什麼心理因素……
　　那天出院之前，友希那也來探望我了，我好驚訝，長大的她和我印象裡的完全不一樣了，不過還是友希那嘛。
　　跟她一起來的還有另外兩個人，感覺人也都很不錯，也才知道母親不久前問我的Roselia是我們的樂隊名字，我不認識的這兩個人是鼓手和鍵盤手──我竟然跟友希那一起組成樂隊了！？這是我覺得最高興的消息了！
　　說起來我也知道自己彈的是貝斯，不過這麼說來還有一個吉他手，我怎麼想也不會是友希那兼吉他，所以聽到她們說吉他手也有一起來醫院後，大家才發現她沒有來到病房，她們替我出去外面找也沒有找到她，但是我看她們也沒有試圖聯絡吉他手，然後她們也都變得面有難色，說實話，我覺得很奇怪。
　　本來還想說難道我會躺在床上是因為跟吉他手──紗夜，打架了？後來友希那立刻和我道歉說我是為了救她才被車撞的，當下覺得什麼嘛？看到好朋友就要被車撞了，上前推一把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更何況我的身體好像沒問題，我就讓她不要放在心上了。
　　所以──紗夜到底為什麼跟大家一起來了醫院卻沒有進來見我呢？
　　出院後打開自己的手機我好像就明白了。
　　我還特地叫了友希那來我的房間和我一起看，因為我覺得好奇怪……

　　「不，莉莎，我沒有興趣看妳和紗夜談情說愛的聊天內容……」
　　「吶，友希那，所以，真的是談情說愛？」
　　「……」

　　友希那沒有回答我，只是我也可以當作她默認了。
　　我還挺吃驚的，原來我……我談戀愛了嗎！？但是我一點都想不起來……如果沒有看見手機裡的照片，我甚至那天晚上都還不知道紗夜長什麼樣子。
　　友希那並不願意在未經紗夜的同意下分享關於「我的戀人」的事情，所以後來她就又回她的房間了，而我一個人在房間裡看著和紗夜的聊天記錄，雖然沒有任何印象和感情，甚至更像是在看跟我沒關係的另一對情侶的對話，就覺得挺可愛的。
　　再接著打開手機相簿，好多偷拍她的照片，然而對現在的我來說……就像是撿到了別人的手機，看見了那個人和情侶的日常，我沒辦法有所共鳴，就算紗夜真的長得很好看……不認識的人，終究不會有喜歡的感情呀。
　　所以她才沒有來見我的吧。
　　只是，我想知道紗夜怎麼想的，拿友希那來當例子，就算我和友希那只是朋友，如果這次是友希那失憶把我忘了，那我肯定超級難過的呀……雖然我會想要繼續纏在她身邊當她最好的朋友吧？
　　「朋友」的話，是可以這樣的。
　　明明不喜歡一個東西，被人一直推銷這個東西多好、多好，我想身為一個正常人，有更大的機率會對那個東西反感吧？
　　我稍微想像了有個我不認識的人說她是我的戀人、說她多喜歡我，因此待在我身邊協助我恢復記憶，我……不會喜歡上那個人的吧。
　　只是忘記了有對象的感覺，確實有點不甘心呢。

　　「如果今井同學一點感覺都沒有的話，我們只是同一個樂隊的成員。」

　　然而見到紗夜本人，我完全沒有想到她會這麼和我說。
　　說完就轉頭走人，我感覺她不是真心的，身體不禁有了反應，卻也意識到了就算在這裡留住她，我們接下來又有什麼好說的呢？
　　說實話，我也鬆了一口氣。
　　因為我不知道要怎麼面對我根本沒有印象的戀人，還是個女孩子……？
　　她給我的感覺就像是我在聊天記錄上看見的，有點嚴肅、有點死板，不過對什麼都很認真，那麼我想當初對待我們的感情應該也很認真的吧？即使我已經不知道了。
　　意料之外地是被對方切斷了戀人關係，導致我後來有點在意……我究竟是怎麼喜歡上她的呢？

05

　　一個月、兩個月過去，我也沒有想起任何關於高中的事情。
　　只是關於過去的東西，我也都沒有刪去，我相信自己會想起來的……觀察自己之前怎麼和別人接觸的，也學著用一樣的態度面對她們，不想要因為自己失憶了就讓別人特別體諒我。
　　倒是有個人一直避開我，我想也是沒辦法的事了，對她來說是失戀了，我還想著要去觀察自己是怎麼喜歡上她的，很不尊重對方吧？
　　我也沒有讓友希那一直陪我，這兩個月來，我發現我可能很喜歡逛街，不想藉由友希那的提醒來讓自己知道曾經在這邊發生過什麼，所以時常一個人出來晃晃，街上的一切都是那麼熟悉又不熟悉，最後還是會因為常來而變得習慣。
　　一直逛一樣的地方也沒什麼意思，所以今天特地去了沒去過的地方逛街，我想不管有沒有失去那些記憶，看看琳瑯滿目的櫥櫃都很愉快的吧？
　　現在不管賣什麼食物的商店外面都會有很精美的食物模型，每次看到也都覺得很有趣──

　　「啊，這個！」

　　當我走到一間非連鎖的速食專賣店外面，我下意識就掏出了手機，畫面解鎖後眼睛連看都沒看，習慣性地在畫面上按了三次，我就放到了耳邊。
　　電話接通後，我就很興奮地說了起來──

　　「紗夜，我看見一間看起來好有趣的薯條專賣店！我們之前有沒有來吃過呀……啊……」

　　把話說完了以後，才對自己的一連串行為感到錯愕，我忍不住把手機放到了眼前看了目前的通話對象，我感到不可思議地瞪大了雙眼。
　　我剛剛是按了快速通話嗎？

　　『……今井同學？』

　　對方說話了以後，我又有點尷尬地放到了耳邊，但是內心的震撼讓人緊張了起來。

　　「欸……那個，抱歉，我現在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打給紗夜……」
　　『沒關係的，我以為有什麼急事，什麼事都沒有的話反而放心了。』

　　她和平常練習的嚴肅感覺不一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透過電話，聲音柔和了起來，讓我不禁吞了口水。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大家看見新口味的薯條都會想告訴我，所以今井同學急著想告訴我也很正常吧。』

　　在我不知道要接什麼的時候，紗夜又繼續說了……說得也是，都已經當了兩個月的「樂隊夥伴」，大家會去家庭餐廳開檢討會，又不是不知道她喜歡薯條，不過她說不知道大家為什麼會告訴她是在開玩笑吧？哈哈。
　　但是我真的是因為這樣下意識打給她的嗎？

　　「那……所以，我們有吃過嗎？」

　　心裡也莫名地不是很想因為打錯電話就把電話掛了，所以把位置和店名告訴了她，有點緊張地等著她的回覆。

　　『沒有，可能是新開的，有機會的話我會──』
　　「下次不一起來吃看看嗎？」

　　不知道為什麼，就是這麼自然而然地搶在她說完話之前問出了口，因為，我總覺得她好像是想自己一個人來。

　　『說得也是，和大家一起去吃看看吧。』
　　「……」

　　我也是到了她說「大家」才意識到自己說的好像是兩個人一起來，也意識到了自己明顯被逃避的感覺。

　　「只和我來不行嗎？」

　　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勇氣這麼問出了口，只是等個一秒、兩秒，都讓人覺得好緊張。

　　『……那麼，下次約個時間。』

　　所以在得到這個回答的時候，差點都在店門口比出「耶！」的手勢了。
　　不過想說的話好像都說完了，感覺到了該掛電話的時間，卻又不想出聲，捨不得通話就這麼結束。

　　『今井同學繼續逛街吧，一邊走路一邊講話不安全。』

　　然而紗夜還是選擇了掛斷電話，我只好應了聲「嗯」，接著就是喀嚓的聲音傳了過來。
　　握著手機垂下手的我向前繼續走了幾步、又走了幾步，然後跑了起來，跑到沒有營業的商店前，靠著人行道旁的欄杆慢慢蹲了下來。

　　「哈……嗚……」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想哭了。
　　胸口像是揪在了一起一樣很難受，已經無法抑止想哭的情緒，腦袋一團亂，意識到的時候差點就這麼握著手機用手掌擦淚了。
　　就算是失憶的我也知道在這種路邊哭泣，被奇怪的人搭訕很危險，所以趕緊把眼淚都擦了，即使只要停下思考就會再次哭出來，我立刻走回了剛剛的薯條店前，隨便買了一個口味就離開了。
　　在人多的地方比較不會哭出來，我走回了車站搭上回家的電車，卻還是隱隱約約地想哭，故意垂頭用瀏海遮住了眼睛，但是這樣會放任自己哭泣，我又仰起了頭看著上方。
　　到了家的那站，跑回家的路上開始生氣自己今天為什麼穿了有跟的涼鞋出來，跑到家門前的時候喘著氣從包裡弄掉了鑰匙，一切都開始不順了起來，撿起來有點煩躁地打開了家門，連我回來了都忘記說，就跑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門。
　　抱著裝著薯條的紙袋就坐在了床邊將整張臉埋到了棉被裡開始哭，好像忍了很久的情緒一樣一次爆發了出來，但我卻還是不得不起身去拿面紙把不想沾上棉被的東西擦去，又直接坐回了床邊靠著床抱住紙袋。

　　「哈哈……」

　　薯條這不是都涼了嘛。
　　雖然沒有食慾，還是打開來拿了一根出來，放進嘴裡的時候就好像排斥異物一般有一種發麻的感覺。
　　咬下了一節，明明聞著還很香的，明明知道都是自己現在的味覺變了──

　　「不好吃……」

　　還是忍不住這麼評價了。
　　如果紗夜在的話，比起評價，肯定會唸我怎麼沒有洗手就吃了吧。

　　「……」

　　怎麼就，想到紗夜了呢？

06

　　「莉莎，妳最近是記憶恢復了嗎？」

　　在那之後的某一天，回家路上，友希那突然這麼問我。

　　「欸？」
　　「有時候妳會說一些……我覺得妳應該不記得的事情。」
　　「欸……」

　　被她這麼一說，我稍微想了一下，可是又沒有什麼頭緒。

　　「半年前那場有友情客串的Live，妳拿了幾張票給上原同學？」
　　「欸？半年前那場？Poppin’Party客串吧？給緋瑪麗的話不就是Afterglow一人一張嗎？」
　　「……」

　　友希那稍微開著口盯著我，看來有點吃驚，不過我完全不覺得我回答的內容有什麼奇怪的。

　　「妳倒是立刻就想起了是哪一場Live呢。」
　　「欸──因為我有複習跟大家的對話呀……是這樣吧。」
　　「那妳……現在看看和上原同學的聊天記錄？」

　　友希那好像不相信我一樣，我就只好掏出手機打開了和緋瑪麗的聊天視窗，翻了一下子終於翻回了半年前辦Live和準備Live的日期，但是那日期附近唯一的對話只有緋瑪麗看完了Live後傳過來的感想。

　　「欸？話說我難道不是拿給摩卡嗎？」
　　「那也是很有可能，不過，莉莎，這件事妳是帶著我去了二年級的教室當面跟她們五人說的，所以沒有聊天記錄。」
　　「咦……欸！？」

　　友希那講的這件事我不記得，但是確實知道半年前的那場Live我們邀請了Afterglow來看，我是直接用緋瑪麗的名字留了票……要說想起來也沒有想起來的那種感覺，就是「我本來就知道」。

　　「這不是好事嗎？不需要這麼吃驚吧。」
　　「先吃驚的是友希那吧！」

　　友希那笑了，好像我從醫院醒來後還沒見過她這麼笑，看來真的是好事呢。
　　只是該怎麼說呢，也不是說我恢復記憶了吧？而是當初她們沒問到我這方面的事情，所以也不知道我到底記不記得不是嗎？畢竟後來的腦部精密檢查也沒有什麼大問題……受傷還是有的，醫生說會慢慢復原，大概是這樣吧。
　　但是比起記憶，最近在自己身上感受到的，就是情緒的波動變得好大，在房間的時候動不動就想哭。
　　覺得房間好像少了什麼……
　　寫作業、複習、預習，偷偷想一下新的歌詞、拿起貝斯練習幾段，免不了跑到床上賴一下，無聊了就拿起手機開始滑。
　　失去記憶後也是每天都拍了點照片，但是也很快就翻回了失憶之前，有個人像佔了大部分，不同於從醫院醒來後的那天只是沒感覺地滑過去，現在忍不住一張一張點開去猜想自己是用什麼心情拍下的、那時候的她──紗夜又是在做什麼。
　　也不是故意的，因為她就是佔了那麼大的畫面，手指往旁邊滑不禁都是點在她的臉上，是什麼時候開始呢？自己已經掛著微笑了。

　　「喜歡……」

　　又看了好幾張照片後，才突然從床上跳起來摀住了自己的嘴。
　　我剛剛說了什麼？

　　「很喜歡的呀……」

　　但是又忍不住接著再說了一次。
　　已經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喜歡紗夜的了，不過探討也沒有意義了，反而更納悶為什麼會覺得自己不喜歡紗夜了。
　　原來我的記憶恢復，沒有突然想起來的感覺，而是漸漸就已經恢復成了自己的習慣……
　　好想現在就打電話告訴她我還喜歡她，只是想到她就沒有想過我的記憶會恢復，這麼一刀兩斷地切割了我們的關係，又很生氣她──然而我的心裡也明確地記著那一天對她沒有任何感情的自己，那份心情也不是假的。

　　「紗夜個笨蛋……」

　　反正她肯定是覺得……自己不該跟我在一起才推開我的。
　　但是我，喜歡的就是她呀。

07

　　這些日子裡，在我眼裡看起來像什麼呢？
　　今井同學並不是失去了大部分的記憶，她的生活照常、沒有任何障礙，說得過分一點，就是彷彿之前那些都是假的，突然不喜歡我了，所以我們也分手了，於是只有我一個人承受著失戀的痛苦。
　　那不是我自找的嗎？如果當時沒有拒絕今井同學的話……什麼的，我也不會這樣後悔。
　　我不知道今井同學怎麼想的，也沒有打算知道答案，更不想要讓她有責任感要來補上我們的一點一滴，所以除了Roselia以外的公事，我一直在躲著她。
　　她對待我又像是之前剛認識的時候了，這樣才好吧。
　　但是對我來說，實在不是能夠那麼輕易忘記的一段時間。
　　今井同學恢復狀態了以後，好不容易大家滿意地練習完了一曲，我還是按平常一樣習慣性地先看向位置和我平行的她，而她卻是興奮地看向前方的湊同學，即使湊同學沒有回頭。
　　那一刻，握著吉他的手指都以為弦上有電流傳了過來。
　　然而後來的完美練習，我也還是改不掉這個習慣，總是情不自禁地先看向旁邊，在我受挫了不知道幾次以後，今井同學她──開始先看我了。
　　就是和以前一模一樣的她，笑得多麼開心，而我卻在真的和她對上視線的瞬間遲疑我該不該壓抑自己的笑容，雖然笑了，一股暖暖的感覺從心中擴散，卻又漸漸被憂傷的感覺壓了下去。
　　那已經不是我的戀人了。
　　後來我還開始會接到今井同學的電話了。
　　有一度，我甚至懷疑她是不是恢復了記憶，然而她並沒有非常肯定地這麼說過，每次打過來都是說不知道為什麼打過來了。
　　大概只是失去了記憶，身體卻都還記著一些小動作吧。
　　但她不知道掛掉電話的我都會摀著臉想要阻止眼淚，卻還是敗給了她，明明我也想要跟她一起忘記的。
　　而我終究想起了一件事──還沒交往的時候，也想過就這麼默默喜歡對方的吧？即使不是戀人了，就這樣繼續喜歡她，和以前的暗戀有什麼不一樣嗎？沒有不一樣的話，為什麼現在就不能這麼做了呢？
　　今井同學約我出去吃那間新餐廳的薯條，一約不小心就是一個月後了，明明以前還常常每個星期一起做餅乾的──現在的Roselia也已經和樂融融的了，沒有之前的摩擦，失憶過的今井同學也沒想到要做餅乾了吧，而我只是覺得做餅乾變得有點寂寞了。

　　「呀哈哈、其實上次我買了一包回家，結果回家的時候都涼了，覺得有點不好吃，才都沒再跟紗夜提起那間店……明明是自己放涼的錯說。」
　　「原來是這樣，那麼這次我們務必吃熱的呢。」

　　關於薯條的疑問也到了我們抵達目的地的車站後，今井同學就突然幫我解答了。
　　沒有逛其他的商店，我就直接被今井同學帶到了那間店前，外面的展示確實就放了各種顏色的薯條和配料，有點期待地和今井同學一起走進了店裡，店內的位置就像家庭餐廳一樣是兩張沙發的小區塊。
　　拿起了菜單的當下，確實為了薯條都可以把過去的那些事情忘記，但是在點好單，等待餐點送來的時候，和她面對面看著彼此，又尷尬了起來──可能只有我覺得尷尬吧。
　　此時此刻的今井同學，肯定已經把我當普通的好朋友了。

　　「紗夜那麼喜歡薯條的話，不會想去多開發一些店嗎？」

　　所以我想她也是很自然而然就找到了話題。

　　「雖然新口味可能也不錯，我喜歡薯條的原因並不是它口味多呢，家庭餐廳的薯條我就很喜歡了。」

　　今井同學應該沒有那個意思，不過我覺得如果會為了想找新口味去嘗試其他店，大概只是喜歡新奇的東西，而不是薯條本身吧。

　　「紗夜連對食物都很專情呢。」
　　「……今井同學也有一、兩個很喜歡的食物吧？」
　　「嗯──可是不至於到大家看見那個食物就會想到我的說？」
　　「……」

　　有點難為情地咬住了嘴唇，確實，她們也都各自有喜歡的食物，卻不會因為看見那個食物而想到她們。

　　「啊，來了來了！」

　　炸薯條並不是需要花很多時間的食物，沒過太久，服務生就把我們點的口味都送上來了，今井同學和以前一樣，會先拿出手機拍張照，但是我隱隱約約感覺到鏡頭似乎還對準了我。

　　「今井同學？」
　　「嗯？」

　　她像是裝傻一樣笑著把手機收了起來，那一瞬間，覺得好像以前的她、但又不是，因為以前的今井同學，還會湊過來要跟我合照的。

　　「那就開動吧！趁熱吃哦，之前就是涼掉了不太好吃呢。」
　　「嗯，我開動了。」

　　我先拿起了原味的薯條，沒有什麼特別的評價，不過現炸的相當好吃，旁邊附上了一些特別的調味料，在嘗試原本就是不同口味的薯條之前，我想應該要用原味薯條先沾過一遍試試。
　　只是有個醬料不管怎麼看都很可疑，我拿起來聞了聞，似乎有種胡蘿蔔的味道，所以我又默默放了回去，其他醬料都試過一次了以後，就開始朝不同顏色的薯條伸手了。
　　大概是吃得太認真了，一直到吃到第三種薯條才注意到對面的視線。

　　「……今井同學？」
　　「哈哈，紗夜吃薯條還是很認真呢！不過真的不試試看這個沾醬嗎？」

　　她笑著把我剛剛沒有碰的沾醬稍微推了過來，我不禁向後靠上了椅背。

　　「那個就……」
　　「開玩笑的、開玩笑的，紗夜不喜歡的胡蘿蔔沾醬我就來試試看吧。」

　　在我真的要拒絕的時候，今井同學又把沾醬拉了回去，拿了原味薯條沾了醬就像個小兔子一樣吃著薯條。
　　說起來真的是胡蘿蔔沾醬呢，剛剛看菜單沒有注意到，只看到醬料是一套的就點了。

　　「……」

　　看著前方的薯條，我又拿了一根，卻猛然地抬起了頭看向她。
　　今井同學車禍後，我說過我不喜歡胡蘿蔔嗎？應該說，有這個機會嗎？在大家都已經很熟的情況下，去家庭餐廳也都會自動避開彼此不喜歡的食物了。
　　而且，「還是」很認真，是什麼意思？

　　「紗夜？」
　　「沒、沒什麼，只是想知道，妳覺得好吃嗎？畢竟說了上次買來不好吃的吧？」
　　「該怎麼說，今天特別好吃呢，啊，我不是說胡蘿蔔沾醬喔！」
　　「……我知道的。」

　　雖然當著我的面說胡蘿蔔好吃我也不會怎麼樣的，今井同學急著揮手解釋誤會的感覺有點可愛。
　　不過剛剛只是我的錯覺嗎？

　　「我說呀……紗夜。」
　　「怎麼了？」

　　今井同學伸手拿薯條的速度並沒有很快，她說話的時候甚至會停下手，我看向她的時候她感覺像在猶豫什麼一樣，只是她搖了搖頭然後尷尬地笑了。

　　「我、我去一下洗手間。」
　　「嗯。」

　　是遇到了什麼緊急的生理現象了嗎？今井同學的生理週期，我記得……不行，為什麼還要記得這種東西？
　　覺得自己實在是太沒禮貌了，不禁就加快了品嘗薯條的速度，說實話，我也沒有想過不同口味的薯條也很好吃，只是位置不是我們平常會順路來的地方，以後有機會的話我想只要路過可能就會來吧。
　　不過抬頭看了眼店內的情況，客人不多，甚至店內的腳步聲都很清楚，希望它不會那麼容易倒閉──

　　「嘿嘿。」
　　「欸？」

　　原來腳步聲是今井同學回來了，但是她並不是坐在我的對面，而是坐在我旁邊，我有點吃驚地看了她一眼，正想著要不要往裡面退一點的時候，她就又靠過來了一點。
　　明明，曾經是戀人，這種距離我一點都不會感到害羞，卻在這時候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紗夜，薯條還能更好吃喔？」
　　「……怎麼說？」

　　她說完就面向前方去拿了薯條，另一手也朝著醬料伸了過去，我以為她是要說這些醬料混在一起又會有新口味──

　　「今、今井同學？」

　　她只是沾了番茄醬，然後咬住了沒沾的那邊，沾了番茄醬的那頭對著我，也沒有要說話的意思，就是對我眨了眨眼，我忍不住嚥下了口水，明明是這種情況，我卻是先左右看了一下確認這個位置是別人很難看見的。
　　我在想什麼？
　　但是她又在做什麼？
　　我猶豫了，我該就這麼靠近張開嘴咬下另一半嗎？然而今井同學的手伸過來抓住了我的衣角，臉也又靠了過來，我不得以張開了嘴，想著要像Pocky一樣直接咬斷就不會碰到了──

　　「……！」

　　整整三個月沒再碰過的嘴唇貼了上來，雖然帶了點薯條的油分，更多的是我想剛剛去了洗手間補上的護唇膏。
　　雙手像是觸電一樣想要觸碰今井同學，卻是按住了她的肩膀將她推開，瞪大眼睛望著她。

　　「紗夜，真的不要我了嗎？」

　　今井同學犯規了。
　　外面傳來了下雨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我想我們還得待在這間店一段時間。

08

　　我還是很討厭下雨，即使雨已經停了，從開著空調的室內走出來，立刻就染上了一股黏答答的氣息，行人道上則是有一漥一漥的水灘，對面也有人走過來的時候，就不得不踩下去，擔心水會濺上來的感覺讓人不太喜歡。
　　今井同學走在我的旁邊，我們卻都沒有掛著笑臉，對於她記憶恢復，我似乎也不是那麼開心。
　　明明，差一點點，她未來就能夠遇上更好的人了，等我們都出社會後，也就不用擔心同性交往會遇到的事情了……
　　我想即使當時沒有以戀人的身分自居，果然我也還是在強人所難吧。
　　對恢復記憶的今井同學來說，我就像是把她拋下了一樣，而這也是事實，所以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紗夜……」

　　轉過頭之前，先感受到的是默默勾上來的手指，不是一般的牽手，是指頭和指頭卡進了彼此的縫隙之間。
　　就連這種連牽手都算不上的觸碰，都感覺像是帶了電，刺痛的感覺從手指傳到了內心。
　　彷彿是分手之後的復合一樣。
　　可我受不了了。
　　我停下了腳步，還是好好轉過頭看她，掙脫了她奇怪的扣法轉而好好牽起她，我有好多想說的，可是看著她的臉又說不出口了。
　　如果可以的話，我只想就地好好抱住她──

　　「……」

　　在我抬起另一隻手想繞到她的背後時，一滴、兩滴，似乎是我討厭的那種東西滴到了我的手上，而我正要抬頭──

　　『唰──！』
　　「哇！」

　　突然就下起了大雨，今井同學叫了出來，她反應比我還快，拉著我就跑到了沒有開的商店屋簷下，遮蔽的範圍卻只夠我們兩人貼著鐵門並排，不過我們的手緊緊握住了對方。

　　「紗夜。」
　　「……沒帶傘真是失策呢。」

　　今井同學轉過來叫我的名字，我很自然地就應了一句話，只是她似乎是有別的話要說。

　　「欸？」

　　冒著會被雨淋到背後的風險，今井同學突然就轉身到了我面前抱住了我。

　　「會淋濕的，今井同學。」
　　「那紗夜把我抱緊一點不就好了？」
　　「……」

　　我伸手壓住了她的肩膀和腰，想讓她緊緊貼著我，手背卻還是傳來了被雨點打到的涼感。

　　「真的會濕掉的，今井同學。」
　　「所以我說紗夜把我抱──唔唔！？」

　　我還是很討厭下雨，因為會害我想起那個空氣倍感潮濕的夜晚。

END.

衣服濕掉無誤(?)

話說那個抽獎我明明自己開了條件五千字以上，寫成一萬字以上是有什麼毛病………雖然確實也是五千字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