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姬】If Only It Were True

01

　　雖然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剛升上大學的西木野真姬向家人提出了她要獨立自主的要求。
　　當然這個「獨立自主」只包括了自己一個人打理生活大小事，並不包括連生活費都自己賺，況且就連租屋處的房租也是父母幫她付的。
　　如父母預期考上頂尖醫學大學的她，父母給她挑了一間在自家醫院與學校之間地段的公寓，她住在公寓的最上層，而房東就連頂樓天台的花園都一起算在了契約內，租金並沒有因此多了一些，只是差在真姬可能要去頂樓照顧那些花草。
　　搬進這間含廚房、餐廳、以及客廳的個人大套房裡，真姬沒有從父母口中得知這間房的價格，只是覺得有點納悶。
　　──碗盤就算了，莫非連衣服都是附的？
　　臥室裡的衣櫃角落裡，有著幾件看似九成新的衣服，然而那不會是自己的風格，所以真姬只好繼續將它們收在角落。
　　廚房的家具非常地一應俱全，真姬也沒有問是不是父母在她住進來之前就買給她的，因為看起來絕對有被人使用過，但每件物品都保養得很好，真姬也就不是很在意了。
　　打理完房間內的大小事後，隔天她才走上了頂樓，那是一座有溫室設計的小花園，剛升上大學的現在是春天，各種顏色的花朵早已綻放開來，也不知道在她搬進來之前是不是房東有來照顧，她沒看見枯萎的植物。
　　走到花園的正中間，是藍色與紫色交錯的花朵，不知怎地那些花就是相當吸引她，所以真姬回過神來時她的手指已經碰上了花苞底下的莖。

　　「妳在那裡做什麼？」

　　突然後面一個她從沒聽過、清脆得令人想在聽第二次的女聲叫住了她，令真姬趕緊收回了手，然後轉頭向後看。
　　天氣還未回暖的三月底，早晨的暖陽斜斜打上了那金色的髮絲，她給人的笑容就像剛剛觸碰的那朵花，讓人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幾眼。

　　「欸？」

　　確定自己不認識對方，而且按照契約，頂樓的花園現在應該是歸真姬所有，她也和金髮女子一樣產生了疑問，但又想到了別的可能性──會不會平常照顧這座花園的就是她？畢竟房東好像也沒有住在這裡。

　　「是新搬來的房客嗎？我也是這裡的住戶喔，我是繪里，妳呢？」

　　至少確認了對方也是同一棟公寓的住戶，真姬就沒這麼警戒了，她轉過身面對繪里，對方笑得有如這座花園綻放的花朵一樣，那瞬間她甚至也想伸手觸碰她，於是真姬伸出了手。
　　在真姬報上名之前繪里也伸出了手就要握上去──

　　「我是真姬，住在頂樓。」

　　兩個人看著彼此的手掌，沒有碰到的觸感，卻穿透了彼此，大概凝視了五秒左右，又再次很有默契地一起抬頭。
　　只差在兩人的臉色都青得像是看到鬼一樣──然而也就是這麼一回事。

　　「哇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02

　　失神了大概好幾分鐘，跌坐在地上的真姬看著直接倒在地上的那人遲遲未站起來，她伸手再次觸碰了旁邊的花草，確認自己還碰得到，況且她本來就沒有自己死了的印象，她可是才正要上大學。
　　──所以，一定是對方才是幽靈，但為什麼那個「人」的反應比自己還要誇張？

　　「喂……妳……」

　　至少相信有這種反應的幽靈應該是無害的，讓自己冷靜下來後，真姬才鼓起勇氣再次開口。
　　倒在地上的繪里因為真姬的呼喚，身體震了一下，接著她的上半身慢慢爬了起來，臉上的表情依舊還是青綠色的。

　　「妳碰碰旁邊的花……」
　　「不要……」
　　「欸？」

　　繪里的膝蓋蜷了起來，她雙手覆蓋住自己的臉，像在哭泣似的縮成一團一動也不動。

　　「……我也住頂樓啊，頂樓只有一間房啊……我……」

　　繪里雖然說得很小聲，但或許因為不是按照常理發生的現象，她的聲音很明確地進到了真姬的耳中，這時真姬才好好瞧了一下繪里身上的衣服。
　　──啊，跟衣櫥裡那幾件的風格一樣……
　　這種跟科學扯不上邊的事，真姬本來是不會相信的，但這個人剛剛確實穿透了自己，她也確定現在不是在做夢，所以她肯定了繪里的「幽靈」身份。
　　而一旦這麼相信了，就開始覺得有些遺憾。
　　繪里的反應並不像知道自己是個幽靈，所以她到剛剛之前可能還不知道自己──可能死了？可能也還沒死？如果這間的上一個住戶過世了，父母怎麼可能會租下來？難道說因為是醫生，所以不會去在意凶宅？

　　「……妳還好嗎？是、是說這座花園很漂亮呢，是妳打理的嗎？」

　　但就算是幽靈直接問對方妳是不是死了，也太失禮了，真姬只好趕快轉移話題，她站起來拍掉背後的灰塵，開始裝作剛剛什麼都沒發生一樣，自顧自地在花園裡走過來走過去。

　　「……嗯，整座都是我設計的……那個，今天是幾年幾月幾號？」

　　這才稍微從膝蓋間抬起頭，繪里看著走來走去的真姬，再次很小聲地開口，好像前面有在美的景色也打動不了她的心了，她的眼神裡除了黯淡還是黯淡。

　　「嘿──好厲害。今天是ＯＯ年三月二十六號喔，再過不久就是新學年了，所以我才搬過來的。」
　　「欸？」
　　「怎麼了嗎？」

　　原本蜷在地上的繪里趕緊站了起來，她沒有理會真姬，往花園內走去並開始端倪每一株花草，接著她臉上漸漸浮出了笑容。

　　「房東、人很好呢！」
　　「欸？欸嗯，感覺是挺好的……」

　　真姬看著面前的幽靈，她的身體並不是透明的，而是給人感覺實實在在的，附和了繪里之後，真姬悄悄走到還在看花的繪里的背後，於是她伸出手刀觸碰了繪里的背，有點讓人失望卻也不出所料，真姬的手穿過了繪里。

　　「哇啊！？」

　　這才發現真姬的靠近，發現從自己的肚子上冒出了個異物的繪里再次尖叫，然後很驚恐地轉頭看著真姬。

　　「就算我成了幽靈，也不代表我不怕鬼！」

　　相比之下真姬倒是笑了，捧著肚子大笑。

03

　　明明昨天在房間裡整理了一整天都沒有遇到這位繪里小姐──真姬從花園下來之後就坐在沙發上無言地看著跟她一起回到了房間的繪里，覺得這傢伙不是應該繼續待在花園嗎，為什麼跟她一起進來了？
　　對繪里之前可能發生的不測感到同情，但不代表自己有必要照顧這隻幽靈，真姬最後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裝作沒有繪里的存在，她走回臥室拿出自己的背包，打算去超市採購一番，不發一語地穿上鞋子，然後走出房間並鎖上了門。
　　離開房間後的真姬走了幾步站到電梯面前，但她沒有伸手觸碰下樓的按鈕，就只是繼續無言地站著。

　　「不下樓嗎？」
　　「……」

　　抿了抿嘴唇，真姬在心裡猶豫了一下子，結果還是敗給了繪里站到她面前露出來的疑惑表情，確認四周沒有人之後，真姬才緩緩開口。

　　「妳為什麼要跟著我……？」
　　「欸？欸……」

　　但是也無法開口請她消失，就算不相信這些東西，真姬也知道變成幽靈並化身在別人面前的話一定是有什麼未了的事，只是她覺得面前的幽靈小姐也太自來熟了。

　　「別人應該是看不到妳的吧？妳自己去試試看……看不到妳的話就不要在路上跟我說話……」

　　別過頭之後真姬才按下了下樓的按鈕，然後對繪里比了一個嘴巴拉上拉鍊的手勢，並且不再看她。
　　只是這句話裡頭，真姬只是說了「不要跟她說話」，卻沒有說不可以跟著她，所以繪里也一起進了電梯，並且乖乖地閉上了嘴。。
　　電梯在中間樓層停了下來，別的住戶只是看了眼站在電梯按鈕旁邊的真姬，接著就無聲地走到了電梯裡的另一側──繪里站的地方。

　　「欸欸！？」

　　因為對方是直直朝著自己來，而且還沒有要閃開的意思，繪里發出驚呼並只好由自己閃開對方，但即便這麼做，那個人也沒有任何反應，更沒有看她，繪里這下才真正明白了真姬剛剛說的話。

　　「……嘿、你看不見我？」

　　然而沒辦法被別人看見這件事，還是造成了繪里一點心理上的打擊，她刻意走到那個人的面前，在他眼前用力地揮著手，還做了鬼臉，那個人卻像是穿透了繪里直直地凝視著電梯門。
　　旁邊的真姬只是看著電梯的數字鍵，她一動也沒有動，心裡卻像是有什麼扎了進去，她有點難受。
　　繪里沒有轉過頭去告訴真姬她不用說真姬也明白的事情──別人看不見我，她只是又恢復了剛才在花園裡黯淡的神情，然後一步一步後退，穿透了電梯的門，她離開了電梯。
　　看見這幕的真姬只是稍微睜大了瞳孔，接著又裝作什麼事都沒有，就只是等著電梯停到一樓，她按住開門的按鈕讓後面進來的那個人先走了出去。

　　「……！」

　　走出電梯後發現繪里就真的像隻冤魂站在電梯旁邊，真姬忍住沒有叫出來，伸手按上自己的心臟，看著剛剛一起搭電梯的人離開了大廳後她才微微地張口。

　　「也不要嚇我……！」

　　然而繪里卻笑了，她一臉得意地看著真姬。

　　「這不是幽靈的工作嗎？」

　　如果可以，真姬還真想用背包甩繪里一巴掌，可惜她就算甩了也辦不到。

04

　　真姬暗自在心裡想著好險這隻幽靈是位美女，不然她肯定是馬上就想搬走，雖然她不確定父母會不會以在房間內看到幽靈這個理由讓她搬走就是了。
　　她現在坐在餐桌的椅子上，然後有點無奈地看著在周圍已經開始玩起穿透遊戲的繪里。
　　剛剛繪里一路跟著真姬到了超市，又安安靜靜地跟著她回來，既然沒有發生任何事，真姬也沒有辦法說繪里什麼。
　　只是旁邊這個人現在在穿透沙發、穿透電視、一下子把頭穿過牆壁，甚至突然從浴室跟廚房的牆壁之間冒出來，即使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也沒產生任何音效，真姬的視線和心思都不由自主地跟著繪里一起移動，讓她感到了心煩。

　　「……妳還要玩多久啊？」

　　吃完了自己的午餐之後，真姬放下筷子，一臉不耐煩地看著在家裡開始「飄」來飄去的繪里。
　　被看起來不太想跟自己說話的真姬再次搭話以後，繪里很開心地轉過頭，正忍住不讓嘴角上揚，但還是被真姬發現了她偷偷開心的模樣。

　　「欸？我、我也是今天才……呃……變成幽靈的？我不知道幽靈可以做什麼嘛！」
　　「意思是妳到今天之前都在……？」

　　真姬還以為自己是在花園觸碰了什麼神秘機關，才開始能看見繪里，但從她的話裡聽起來好像又不是那麼一回事，所以她感到有點納悶。

　　「那個嘛……不知道耶？但──我可以確定我半年前就沒有住在這裡了。」

　　繪里抬頭看了下天花板，然後又將思緒轉了回來，她摳著自己的臉苦笑看著真姬，她顯然已經開始接受自己是幽靈了。

　　「妳是在說，妳……」

　　真姬還是不知道那個敏感的問題現在是不是已經可以問了，她講到一半又縮了回來，她也有想到繪里要是連自己怎麼離開人世的都不知道的話這話題就又接不下去了。

　　「嗯，記憶只到半年前唷？然後大概就是這樣，嗯……房子才轉租的吧？」

　　繪里走了過來，她無法伸手拉開椅子，就只好直接坐在跟餐桌靠攏的椅子上跟真姬面對面，然而她的身體有一半是被桌子給穿透的，原本還一臉擔憂的真姬頓時又變成一臉無奈。

　　「所以妳還記得……呃……」
　　「不用那麼在意啦！反正我都已經是這樣了！」

　　真姬還是沒有把話說出口，但是繪里看到真姬這副模樣，她已經豁然開朗，也知道真姬想問什麼，所以她雙手擺上了桌並拖著自己的下巴，一點都沒有待會的話題很嚴肅的模樣。

　　「我大概出車禍了吧？嘛……嗯……剛剛一直跟著真姬之後就發現離開這間房好像也不會有什麼問題，說不定我可以自己飄回家裡確認，但……果然看到家人會害怕呢。」

　　也可能因為已經是幽靈了，繪里的眼眶沒有變色，沒有要哭的感覺，又或者是早就哭不出來了，但她不再有最一開始發現自己已經不是人了的黯淡神情。
　　反倒是真姬聽了之後有些傷感，她別開視線不看繪里的雙眼，接著又繼續開口。

　　「……那妳有什麼想做的事嗎？不是都說幽靈是有還沒完成的心願才沒辦法成佛的嗎？」

　　真姬在心裡說服自己她這樣問不是在趕繪里走，只是繪里本來就不應該出現在這裡了，她抬起手開始捲起自己的髮尾。
　　而繪里只是對她笑了笑，然後向後仰抬頭看著天花板，結果就這麼穿透椅子直接躺到了地板，雖然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她沒有繼續穿透到樓下的住戶，只是在地上躺著沉思。
　　見繪里遲遲沒有答覆，就連真姬起身收拾了碗盤之後繪里也還是躺著，所以她湊到了繪里身邊並蹲了下來，嘗試要戳她的臉頰卻依舊什麼也碰不到。
　　最後繪里慢慢將頭轉向真姬，她擺出的表情依然是苦笑，她認真地凝望著真姬的紫羅蘭雙瞳。

　　「那個算是有，還是沒有呢……」
　　「如果我幫得上忙，我會幫忙的。」

　　畢竟繪里的存在，對彼此來說都不是一件太好的事，況且又只有自己能看見的話，真姬也只好幫忙了。

　　「我想……談一次戀愛。」

05

　　西木野真姬煩惱了起來。
　　幽靈對她說想談戀愛。
　　如果是一個躺在床上的病人這麼對她說，她覺得她還有可能有辦法實現對方的心願，然而這是一個幽靈。
　　目前──只有她自己看得見的幽靈，並且彼此無法觸碰，在她的認知裡，如果成為戀人的話，只少也要能夠牽手甚至以上，跟一個雖然有形體但卻像是空氣的「人」該怎麼談戀愛？
　　──再去找一隻幽靈？不不不……
　　立刻打消了這可怕的念頭，在已熄燈的臥室床上，原本盯著天花板的真姬翻過了身，但這一翻身差點沒嚇得她從床上跳起來。

　　「哇啊啊啊！妳在我床邊做什麼！？」

　　立刻按下床頭櫃上的檯燈，真姬坐了起來看著下半身坐在地上，兩隻手腕放在床上並且把臉埋進去的繪里，被這麼一吼的繪里抖了下身體，接著她才慢慢抬頭。

　　「嗚……整間屋子都是黑的……」
　　「哈？」
　　「妳可不可以開盞燈……客、客廳的也可以……」
　　「等等、妳該不會是──」
　　「嗚……」

　　真姬覺得沒有比這還荒唐的事情了，這隻幽靈現在竟然淚眼汪汪地看著自己，她下午說起自己家人的時候都還沒有哭，卻在這種莫名其妙的時候泛淚了，真姬簡直不敢相信。
　　──這位幽靈小姐，竟然怕黑！

　　「噗哧、」

　　忍不住笑了出來，真姬開始覺得繪里有點可愛，她將雙腳挪下了床，站起來走到門口就要打開門，本來打算去客廳為她打開一盞燈，後來她的手停在了門把上，猶豫了片刻後，真姬收回她的手，然後又爬回了床上。
　　想幫幽靈小姐實現願望，好像找不到其他辦法了。

　　「咳、咳咳，那個……妳、妳可以跟我睡喔，反正妳躺上床也不會影響到我，我也不會影響到妳不是嗎？只要不要讓我一張開眼睛就嚇到……」

　　──雖然不是談戀愛，但是同床共枕也差不多是類似的行為了吧？
　　真姬上下打量著繪里，雖然該凸的有凸，該凹的也有凹，不如說是超級標準的模特兒身材，但無法觸碰到對方的話，性別對她來說就不是什麼大問題了。

　　「真、真的？」

　　原本泛著淚的雙眼瞬間像個小孩一樣發亮般地睜大，嘴上明明是不確定的語氣，還沒等真姬再回答一次，繪里就直接飄上了床。
　　不過因為這是單人套房，這張床也只是加大的單人床罷了，就算碰不到彼此，在眼睛還睜著的當下，怎麼樣也無法忽略自己跟別人睡在一起的實感。
　　但是真姬並不討厭，即便這樣讓她害羞到了一個極點，漆黑的房間給了她染上紅色的臉頰以及耳根一個遮蔽。
　　她慢慢翻身轉到繪里那一面，在毫無燈光照耀之下，卻被她那清澈的碧藍雙瞳給吸走了一切，兩人就這麼對望著。
　　突然想起幽靈應該是不用睡覺的真姬覺得自己可能做了一件蠢事。
　　──怎麼辦，對看著自己的幽靈臉紅心跳是正常的嗎？

06

　　西木野真姬在搬到新家的第二晚，失眠了。
　　雖然繪里和她彼此之間是無法觸碰到的，明明隨意地翻身也不會打到人甚至擠壓到對方，真姬一整晚都不敢隨意變換姿勢，畢竟假設有能夠看見繪里的第三者在，那副光景會是她和繪里若是重疊了身體的一部分在睡覺，光是想像就讓她夠不舒服了。

　　「早安？」

　　並且罪魁禍首在自己要放棄繼續睡眠而睜開眼睛時還笑瞇瞇地道著早安，真姬立刻抽出了自己的枕頭擋在兩人的中間。

　　「欸欸！？」

　　只是身體能夠穿透物體，並不代表自己的視線也能直接穿透，突然被隔離的繪里感到有點錯愕，她甚至想就這樣穿透枕頭過去看真姬怎麼了。

　　「是說，妳其實不用睡覺的吧！？」

　　趁繪里再次嚇著自己之前，真姬努力撐開嗓子隔著枕頭對繪里喊話，沒有發現自己握著枕頭的手是在繪里那一面，似乎有點緊張的模樣就這麼露在繪里的面前。

　　「欸……嗯……我還是有閉上眼睛的……但妳好厲害喔，睡覺都不會換姿勢呢？」
　　「……」

　　這哪裡叫做有閉上眼睛！？──真姬在心裡這麼吐槽繪里，她也不管枕頭了，直接從床上坐了起來，翻開棉被就要下床，整個無視繪里，腳穿過了她的身體滑到床下。

　　「欸？等等、我做錯什麼了嗎！？還、還是……起床氣？」

　　一整個被真姬無視的繪里也跟著從床上坐了起來，她看著已經下床的真姬走到衣櫃前照了照鏡子就要走出房間的背影，有點著急地問她。
　　聽到起床氣這三個字的時候真姬的手剛好碰到了門把，背對著繪里的真姬因為不怕被看到，她的嘴角微微上揚了起來，卻也因為真正的答案而皺起了眉頭。

　　「不是。」

　　丟下這兩個字，真姬打開門離開了房間，不需要盥洗的幽靈也就沒有跟著走出去，只是繼續坐在床上，額頭似乎開始冒起了冷汗。

　　「不是起床氣，所以是我做錯了什麼嗎……」

　　有點害怕地飄下床，再緩緩地飄出房間，繪里最後飄到了客廳，窩成一團縮在沙發上，雖然是個幽靈，但內心還是個貨真價實的人類，覺得惹到了唯一一個看得見自己的人，她心裡也很不好受。
　　盥洗完後真姬回到了房間發現繪里不在床上，對於不是常理的幽靈，她還特地翻開了任何可以躲藏正常人類的空間，徹底確認繪里不在房間後，才小心翼翼地換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

　　「……妳在做什麼？」

　　結果一走到客廳發現繪里蜷成一團，真姬覺得有點好笑，她開始覺得這個幽靈小姐越來越可愛了──真是夠了。

　　「欸……那個……在想，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事……」

　　抬起頭往真姬看的繪里臉上寫滿了無辜，若她不是幽靈而是一隻狗，背後肯定有隻尾巴正垂著搖擺，看見這麼一張臉，真姬被髮絲遮住的耳根擅自紅了起來。
　　被幽靈一直看著睡覺就算了，還露出這麼犯規的表情──真姬想搬出去的念頭開始膨脹了起來，但讓她小鹿亂撞的心情又讓她心裡有點複雜。
　　然而這件事要是不提出來，今晚可能也會發生同樣的事情，真姬只好開口詢問了她。

　　「……妳一直看著我睡覺嗎？」
　　「欸？欸……沒有啦，那個……因為真姬，長得……很可愛嘛……」

　　真姬聽到了腦裡有什麼斷裂的聲音。

07

　　從沒看過──到昨天為止也沒有遇過幽靈，原來幽靈也是會臉紅的，而且還會讓人跟著臉紅，真姬在今天才知道這件說了也很沒營養的事。
　　不想讓事態繼續惡化，今天本來就有行程的真姬讓繪里留在了家裡，叫她不要再跟著自己，並且還搬出了她今天要去的目的地是醫院，要是碰到了恐怖的幽靈就不好玩了的理由讓繪里整個臉發黑然後躲到了臥室的床上。
　　──真糟糕。
　　就連繪里的這種反應也覺得有點可愛的真姬，心裡喃喃念著便趕快離開了家裡，她所前往的醫院便是父母所掌管的西木野綜合醫院。
　　從她懂事開始，她就時常會來這家醫院報到，聽父親說一些醫院的大小事，說身為未來接班人的她不能在未來成為醫生的時候當一個空降兵，而是要從以前就對這間醫院很熟悉，才可以讓那些較年長的醫生及護士也接受她。
　　所以在她正式成為醫生之前，就已經瀏覽過很多年關於醫院的資料了，未來她得一邊經營並參加手術，她自己也覺得父親提早教給她也是好事了。
　　而她今天一如既往地窩在院長不在的院長辦公室裡看著各類資料，累了就換成念書，念書累了就開始用父親的電腦瀏覽病例看看世人們都是什麼樣的症狀，突然她想到了一件事。
　　現在住進去的那間公寓離醫院並沒有太遠，這附近也沒有其他比這裡更大間且願意接受緊急手術的醫院了，既然繪里──生前是住在那棟公寓，那也很有可能出車禍之後送到了附近的醫院，接著又轉過來這裡過？
　　雖然機率極為渺小，也不知道繪里的全名，真姬嘗試在病歷系統的搜尋欄上打進了繪里這兩個字。
　　只是叫做繪里的人實在是不少，但是也好在搜尋結果欄就可以更進一步地選擇年齡範圍，她把年齡設定了二十到二十五歲──畢竟她也沒有問繪里幾歲，但給真姬的感覺就是比自己大、成年了但卻不會超過太多的印象。
　　然而鎖定了年齡之後，結果欄還是跑出了三頁，真姬開始讚嘆自家醫院收的病人數還真是比想像中的還多，於是她又繼續篩選了一些資料──病例建立期間是去年到今天的日期，最後結果頁只剩下五則資料。
　　只是其中一則，讓真姬驚訝地差點合不上自己的嘴。

　　『姓名：絢瀨繪里　出生：19XX年10月21日　性別：女
　　　職業：學生　就診日期：20XX年10月5日　狀況：住院……』

　　病歷資料的狀況是病人當天就診以及入院或出院就會更新的東西，真姬確定這五個繪里裡面就她一個人在住院，而且還住了半年以上，至於其他的繪里寫的不是出院就是一般就診，沒有看到「死亡」這兩個字。
　　在耳邊迴繞的心跳聲幾乎要蓋過了其他的雜音，真姬背下了寫在上面的房號並關上了病歷資料，假裝出去透透氣似地，她著急地往那間房號歸類在單人病房的地點前進。
　　──只比自己大兩歲，是她嗎？是嗎？啊……怎麼沒看病情呢！
　　走在走廊上才後悔自己沒有詳細瀏覽完所有的資料便跑了出來，但前腳幾乎都快到了那間病房，真姬也來不及掉頭回去看清楚了。
　　真姬就沒有想到如果是個普通的住院病人，又怎麼會以幽靈姿態出現在自己的公寓裡？
　　最後真姬敲敲了病房的門，確認沒有任何回應之後，她偷偷地推開了病房的門，接著映入眼簾的是一名戴著氧氣罩、閉著雙眼躺在純白病床上的金髮女性。
　　除了面容有些消瘦以外，還真是跟幽靈小姐長得一模一樣。
　　她旁邊的心跳儀沒停，真姬都覺得自己的要停了。

08

　　真姬不知道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當事人，更不知道要不要詢問自家的父母關於為什麼會租下那棟公寓的事，而關於這個金髮美人為什麼會躺在床上，她可以直接向護士詢問，倒是不需要有任何猶豫。

　　「啊啊、絢瀨小姐？嗯……好像是出了車禍呢，但是傷勢除了雙腳其他並沒有太嚴重，而且半年過去了也都痊癒了吧？頭腦檢查出來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問題……但就是不會醒來呢，真是可惜了一位這麼漂亮的孩子，希望她趕快醒來呢。」

　　從跟自己較為熟識的護士那裡打聽到了簡潔有力的消息，不知怎地，真姬心裡除了一些複雜的情緒，還有個小小的開心。
　　──那不是幽靈，那是靈魂出竅？
　　繪里，絢瀨繪里並沒有死，只是昏睡不醒，就這一個情報來說，讓真姬稍微產生了點待在新家的意願了。
　　下午真姬和回到院長辦公室的父親打完招呼後，她就離開了醫院，在回家的路上，她不禁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想回家的心情過，一邊嘲笑自己，一邊想著可能在家等著她的可愛「幽靈」。

　　「……我回來了。」

　　但其實到家時就忘了家裡還有個不是人的人，卻還是無意識地在玄關說了這句話，真姬對自己的行為感到有點挫折，所以在得到回覆的時候她很驚訝。

　　「……欸？歡迎回來？」

　　繪里有點疑惑地出現在玄關，她也沒想到真姬竟然會說這句話，所以也是反應慢了半拍才回答她。

　　「啊、欸，嗯。」

　　跟病床上蒼白的面容不一樣，出現在她面前的繪里是帶有精神且正常的，一個非常美麗的女孩子，才相處不到兩天，真姬似乎就為了她的姿態著迷了起來，她臉紅著脫下鞋子走到了客廳坐上沙發。
　　雖然她還在猶豫要不要告訴當事人，但有一件事她就算確認了也沒有什麼大礙。

　　「繪里、絢瀨、繪里？」
　　「欸？怎麼了嗎？」

　　繪里忘記了之前跟真姬互報名字的時候自己並沒有報上姓氏，所以她對真姬叫了自己的全名的事沒有感到吃驚，而是納悶她為什麼要突然叫自己。

　　「沒事……」

　　再次確認了就是她本人之後，真姬將雙腳也抬上了沙發，把臉埋進了膝蓋之間，要不是頭髮幫她遮住了耳朵，不然她那紅透的耳尖就暴露給了繪里。
　　她想著繪里之前對她說的願望──她想談一次戀愛──所以，達成了之後繪里不是成佛，而是有可能醒來，光是想到這點，她的心跳就又加快了起來。
　　西木野真姬是有可能跟絢瀨繪里談戀愛的，因為她們都是人。
　　就算談了一場熱戀，繪里不會因此消失，真姬不會因此受傷，只是差在一開始她們碰不到彼此。
　　──等等，我怎麼就打算跟一個女生談戀愛了！？
　　真姬緩緩抬起頭偷瞄了旁邊一眼，卻發現繪里一直盯著她看，讓她全身一震，滿臉通紅地再次把臉埋回去。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09

　　第三天晚上，真姬就已經習慣了躺在床上轉過身會看到繪里的情形，覺得自己適應的也真是快，不過因為確認了繪里不需要睡覺的事實，她也將客廳留了燈，如果繪里沒有要睡覺，讓她多一個地方可以發呆。

　　「真姬，妳睡著了嗎？」

　　然而今晚的幽靈小姐好像不打算安安靜靜地待著，竟然開始說起話來。

　　「……幹嘛？」

　　平躺的真姬睜開眼睛看著漆黑的天花板，她的確是還沒睡著，而且也沒什麼睡意，但語氣聽起來依舊是有些不爽。

　　「不是還沒開學嗎？不用早起的吧？跟我聊天嘛……還是明天有約了？」
　　「……是不用，也沒有。」

　　真姬如果沒興趣大可不用理繪里，但她還是好好地回答了她，而且答案就是一副繪里可以繼續說下去的感覺。
　　只是繪里也沒有那麼不識相，真姬沒有說可以之前她也不敢就這麼自顧自地說起來。

　　「那……不行嘛？」

　　雖然沒有側過頭，音調裡帶著有點撒嬌的氣息，如果繪里在看著自己，肯定是很可愛的一張表情──真姬的心臟瞬間漏了一拍，原本平躺著的她趕緊翻身往牆壁那面，將手伸上來縮在臉邊抓住了棉被遮著自己的半張臉。
　　──不行。

　　「……可以。」

　　怕繪里以為自己這動作是要拒絕她，真姬趕緊補上了她的回答。

　　「可是妳看起來不是很想……？」

　　然而繪里也的確這麼認為了，即便對方的狀態就算翻身了也不會有任何聲音或是震動，真姬覺得繪里肯定已經側過身並盯著自己的後腦勺，不用回頭也能感到那份炙熱。

　　「……我只是換個姿勢而已。」

　　事實，沒有說謊，真姬只是害怕自己的表情被繪里看到罷了，害怕她對繪里的想像被發現，害怕自己因為靠近而更心動。
　　繪里沒有繼續追討這件事，她開始找了話題跟真姬聊起天來。

　　「那，真姬是今年上大學吧？搬來這裡，是唸哪所大學呢？」
　　「ＯＯ醫科大學。」
　　「醫學生！？」
　　「有什麼好吃驚的啦……啊。」

　　原本想吐槽繪里說都住這附近了難不成沒有聽過西木野綜合醫院──而且她的身體現在就躺在那裡──真姬後來又立刻想到也沒有告訴繪里自己的姓氏，一邊猶豫著要不要告訴她的時候，繪里彷彿不在意真姬那一聲啊，又繼續說了下去。

　　「看真姬的手指這麼細長，感覺就會彈鋼琴，又長得這麼有氣質……還以為肯定是唸附近那間藝大音樂系呢，我的學妹什麼的……哈哈，結果居然是未來的醫生，真是失禮了呢。」
　　「呃……欸？藝大？繪里唸的是藝術大學？什麼系？」

　　本來想告訴繪里她的推測也沒有錯，但是後面的情報吸走了真姬全部的注意力，她甚至忘記自己想避開與繪里面對面，整個人驚訝地轉了一百八十度面對繪里，結果讓到剛才為止的幻想就這麼被澆熄了，她瞬間有些失落。
　　繪里也是平躺著，並沒有面對真姬，而她一隻手朝天花板伸著，雖然這個高度原本就什麼都勾不到，但是此時在繪里身上的氛圍，沒有比「什麼都」勾不到還要來得更好的比喻了。

　　「舞蹈系唷，怎麼樣，我看起來有沒有像會跳舞的呢？」
　　「欸──？看頂樓的花園，還以為妳是園……欸？」

　　注視著那個微微下垂，帶著些陰鬱的睫毛，真姬注意到繪里講這番話的時候她的眼睛是苦笑著的，好像在自嘲似的。
　　──舞蹈系？
　　剎那間真姬的腦裡浮出了今天與誰的對話，那句『但是傷勢除了雙腳其他並沒有太嚴重』在她的腦中迴響了一遍又一遍，她瞪大雙眼看著閉上眼睛的繪里，那個消瘦的、躺在床上的絢瀨繪里與她重疊了在一起。
　　──所以，妳才不想醒來了……

　　「怎麼了？一直盯著我，就算是幽靈也會害羞的喔！」

　　突然睜開眼睛然後翻過身與真姬面對面，繪里的臉上確實泛了些紅暈，但她的語氣聽起來比較像是在開玩笑。

　　「……不，我只是突然想到，繪里是日本人呢。」
　　「不管怎麼說，這也太遲鈍了吧！我是俄日混血兒唷？」
　　「哦……」

　　真姬只是隨口說說，但得到了一個不差也說不上很有價值的情報，她也適當地附和了繪里，不想再跟她面對面，真姬再次轉身平躺凝視著天花板，學著剛剛的繪里朝天花板伸手，沒有人繼續開口的話，聊天瞬間就結束了。
　　──妳的願望，真的是想談戀愛嗎？

10

　　跟繪里說過了關於如何睡覺的事以後，起床翻身睜開眼睛就再也沒有被她嚇到了，繪里都會在天亮時就悄悄離開真姬的床上，至於天亮到真姬醒來的這段時間，繪里去做了什麼，她並沒有告訴真姬，真姬也不是很想知道。

　　「繪里？」

　　只是才同床的二天，隔天一早起床後就到處找不到繪里，才習慣了繪里存在的真姬不知道為什麼感到有些慌張。
　　她翻遍了家中所有櫃子以及被遮住的地方，她先假設了繪里可能還在家裡面，可能只是想看自己緊張的模樣，所以她沒有一邊翻一邊叫著繪里的名字。
　　只是最後她還是放棄了，她走到客廳正中間環視周圍，嘆了一口氣。

　　「繪里──？」

　　因為真姬現在知道繪里不是幽靈，除非躺在病床上的身體發生了意外，不然繪里肯定是不會突然成佛的，而且她也不認為繪里會突然醒來，她確定繪里應該還沒有消失。

　　「上面嗎……」

　　對自己會因為繪里這個非常理存在的消失而慌張的情緒感到有些不悅，真姬也沒有放棄找出繪里，接著她向最後一個可能性──頂樓的花園前進。
　　果不其然，讓她擔心了一下子的繪里此時就坐在花園角落的長椅上，她看到真姬朝著自己走過來後對她露出了笑容。

　　「一開始的時候，這裡的花都還沒開呢。」
　　「嘿──？」

　　繪里拍了拍長椅的另一邊，雖然真姬沒有看漏她施力錯誤導致繪里的手穿透了椅子的一幕，真姬還是坐到了她的旁邊。

　　「畢竟我都挑還沒開花的盆栽嘛，買來的時候就已經綻放了的話，那不就只有等花凋謝嗎？什麼的，哈哈。」
　　「嗯……不過這樣才是正常的吧？花商不是都會推薦買還沒開花的嗎？」
　　「也、也是啦……」

　　放置長椅的地方是個小型的遮涼處，上面是透明的擋雨板，支撐起來的是竹製的網狀隔板，而現在擋雨板跟竹板都被綠色的藤蔓給爬滿了整片，上面開著無數的小小紫色花朵。
　　真姬抬頭往天空凝視著，再低頭環視一下整座花園，彷彿這裡像是與世隔絕的桃花源，她甚至沒有辦法把這裡與自己的房間是同一棟大樓的事實連結起來。

　　「房東真的是很好的人唷，看來她這半年來都幫我照顧了這些花朵。」
　　「哦──是房東自己整理的啊……欸？等等，那現在……？」
　　「我會手把手教真姬的！」
　　「欸欸欸！？」

　　雖然從住進來的時候就聽說天台的花園也是自己合約的一部份，也有想過可能要去整理，將成為忙碌醫學生的真姬其實很不想面對這件事，現在她總算被繪里給正面提醒了。

　　「很、很簡單啦，妳看，工具都放在旁邊的箱子裡囉，澆水也很快的！這附近也有一間花店，不用跑太遠就能買到肥料喔！」

　　接著繪里開始興高彩烈地說了起來，她站起來走到旁邊看起來是木製但其實防水的工具箱，不能打開的她就只能猛力地指著箱子，然後又跑到了圍欄面前指著附近街道的某一棟建築物，真姬就這樣看著難得活蹦亂跳的繪里。

　　「欸、嗯……」
　　「妳會喜歡上的！」
　　「已經很喜歡了啦……」
　　「我是說照顧花朵！」
　　「還有照顧幽靈……」

　　盯著繪里往下看著街道的背影，真姬小小聲地附和著。
　　不確定自己好像有聽到什麼，繪里一臉好奇地轉過頭來看著真姬那認真凝望著花園的雙眼，心情有點開心地詢問

　　「妳說了什麼嗎？」
　　「沒事。」

　　轉頭與繪里對上視線，真姬的表情像是有點疑惑，繪里則是忽然震了一下接著趕緊避開真姬的視線，她雖然抓不到圍欄，但還是嘗試施力將手放到了圍欄上。
　　──啊咧？都變成了幽靈還有心跳呀……
　　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以及車輛，繪里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明明就在指尖上卻摸不到的觸感，讓她心裡一陣空虛。
　　為什麼自己還會以這樣的姿態存在於世界上，繪里其實一點也不明白。
　　但對於想談戀愛，她可沒有說謊。

11

　　直到開學為止的那幾天，真姬每天的行程不是往醫院跑，就是和繪里在花園裡聽她介紹每株植物以及種植方式，聰明的真姬立刻就全部記住了，所以開學後，她也因此沒有多花太多時間在照顧花園上。
　　因為大部分的時間，都被那隻幽靈給佔據了。

　　『妳為什麼在這裡！』

　　開學第一週的大型課堂上，旁邊理所當然沒有坐人的真姬，右邊放著自己的包包，沒想到上課到一半的時候轉過頭隔壁卻坐著可以穿透自己背包的幽靈，嚇的她差點就要在課堂上喊了出來，好險她立刻趴到了桌面上。
　　也礙於自言自語實在很奇怪，她生氣地拿起手機並在上面輸入了幾個字然後稍微往旁邊一推。

　　「難得可以假裝成醫學生來上課嘛……反正我都死了，體驗一下別的生活不是也挺好的嗎？嘿嘿。」

　　抬起手用食指搔著自己的臉頰，繪里不好意思說出她自己一隻幽靈在家裡很寂寞的實話，不過她這樣回答也並沒有說謊。
　　真姬一臉無奈，她收回手機又在螢幕上多打了幾個字，因為把手機在桌面上推來推去也很奇怪，真姬用放在腿上的另一隻手對繪里比了「過來一點」的手勢，讓繪里直接靠近自己看螢幕上打了些什麼。

　　『有人的時候千萬不要影響我，知道嗎？』
　　「我知道啦，惹真姬生氣又不是什麼好事。」

　　繪里臉就湊在真姬的耳邊看著她擺在課本旁邊的手機，雖然感覺不到她的呼吸、她的體溫、甚至她的靠近，眼角光是能夠瞄到繪里和自己如此靠近的臉龐，真姬就不禁屏住了氣息。

　　『知道了就快點坐好！』

　　快速地刪掉前一句又打了下一句，真姬的頭完全不敢隨便亂動，誰知道繪里坐好之後卻是一手撐著臉頰，整個側過臉看著真姬，挑釁地對她開口。

　　「好好好，真姬也不要上課玩手機囉？」
　　「妳……！」

　　氣得差點就要說出話來，真姬趕緊用雙手摀住自己的臉，假裝自己是在打噴嚏，然後往旁邊一瞪。
　　才剛說不會惹她生氣的罪魁禍首倒是一副很平靜的模樣盯著真姬，教室的椅子是被固定的，每個座位都互相隔了一點距離，其實可以不用坐在椅子上的繪里沒有離開位置，靠近真姬的那隻手在桌面上慢慢往真姬的右手伸，然後就這麼覆在她的手上。

　　「……？」

　　雖然看得到這個動作，卻一點實感都沒有，疑惑的真姬緩緩轉過頭看了繪里一眼，繪里原本撐著臉頰的那隻手已經放到了桌面上並且趴在上面。
　　真姬不知道怎麼解釋繪里的眼神，那像是悲傷，又像是歡喜──於是她將手掌朝上攤開在桌面上。
　　只能穿透物體的繪里手掌向下嘗試貼合了真姬的手掌──她們十指交扣。
　　假裝若無其事地看向講台後方正在播著簡報的螢幕，真姬的左手抵著自己的下巴。
　　──下次空左邊的座位好了……
　　右撇子的真姬如是想。

12

　　「真姬──去約會嘛！約會！」
　　「……哈？」

　　一個月後，完全習慣了彼此相處模式的真姬已經可以目中無人地坐在沙發上看著自己的報告，也不去在意繪里又在哪裡玩著穿透遊戲，也可以跟她有一句搭一句的。
　　但這次的要求倒是讓她有點驚訝，她不得已抬起了頭與坐在客廳桌上死死盯著自己的繪里對望。

　　「一起看電影、逛街、在公園妳一口我一口的吃冰──！」
　　「……這些我都得自己一個人做不是嗎？在家不就好了……」

　　總不能要求自己買兩張票然後硬要隔壁位置空著吧？一起吃冰分明就只有我自己一個人吃不是嗎？──真姬有點無奈地想著。
　　比起在外面自言自語被別人當怪人，真姬覺得兩人一起待在家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

　　「我想看看不一樣的真姬！」
　　「……哈。」

　　和一開始至少還帶著一些疑問的語氣相比，真姬這次是完全沒了情緒，她把手中的課本闔上，一個人走進了臥室裡。
　　雖然不確定繪里會不會偷偷溜進來，總之真姬關上了房門，然後她就像是失去了力氣一樣直接倒坐在門前。
　　──什麼約會……她講的那些，是情侶做的事吧……所以……？
　　真姬摀著自己鼻子以下的部分，覺得臉頰上有些熱氣，她用冰涼的雙手捏住了自己的耳垂。
　　從一開始就沒有明說，也沒有再次確認過，真姬還以為繪里沒有那個打算了，即便自己有。
　　原來繪里也有意思要跟自己談戀愛──想到這裡，真姬的臉又紅了起來。

　　「真姬──？」

　　繪里在門後呼喊著真姬的名字，她沒有直接闖進房間裡，這讓真姬又確信了一些。

　　「繪里，妳進來吧。」

　　深呼吸、吐氣，真姬緩和了自己的情緒之後，她將後腦杓靠在門板上，然後用稍微大一點的音量朝著空無一人的面前說。
　　接著繪里不是從門，而是直接從牆壁穿透進了房間，看到真姬是坐在地板上後，她也跟著坐了下來。

　　「繪里這種姿態要我跟妳去約會，很過分喔？」

　　側了頭跟繪里對上視線，真姬的表情跟她說的話有點相反，她是笑著的，但也沒有讓人感覺她是在答應說要去約會。

　　「嗯……抱歉。」

　　然而繪里並沒有跟著一起笑，她認真地陰鬱了起來，就要將頭埋進膝蓋裡面的時候，真姬伸過來的手闖入了她的視野裡，所以她又抬起頭看向真姬。
　　真姬接著又伸出了另一隻手，雖然她碰不到她，真姬努力地將雙手調整到了看起來像是剛好碰著繪里的臉頰，然後她慢慢將臉也湊了過去。

　　「真、真姬……？」

　　確定真姬的動作就是在親吻自己，繪里嚇了一跳，但是沒有實感的她也沒有避開，也沒有辦法伸手推開真姬，繪里只能保持著同樣的姿勢。

　　「所以，我們去醫院──」

　　一副深情的模樣看著繪里，猶豫過後的真姬終於下定了決心，既然都是要出門，那她想乾脆帶繪里去醫院面對現實。

　　「欸？不要！」
　　「欸？」

　　然而繪里還對真姬當初威脅她的話念念不忘，上一秒還是讓人害羞的場面，下一秒繪里的臉呈現了青綠。
　　西木野真姬踏出第二步的計畫宣布告終。

13

　　自從那天以後，真姬發現繪里都沒有來她的床上睡覺了，雖然早上起床看到她會被道早安，出門會被說路上小心，回家會有一句歡迎回家，睡前會互相道晚安，但是也就僅止於這樣而已。
　　絢瀨繪里不再黏著西木野真姬了。
　　這讓真姬感到有點難受。
　　所以她乾脆使出了絕招──晚上不再幫繪里留一盞客廳的燈了。

　　「真、真姬……」
　　「嗯？」

　　不過真姬倒是故意在自己的床頭留了一個小夜燈，好讓繪里還可以靠近自己說話，她一臉計畫通的表情看著如她所料來到床邊的繪里，心跳莫名地加快了些，迫不及待問出那些讓她在意的事。
　　繪里蹲在床邊，雙手放在床上，楚楚可憐的模樣望著側躺著面對自己的真姬，然後顫抖地開口。

　　「妳是不是忘、忘記留客廳的燈了……？」
　　「沒有啊。」
　　「可、可是燈、」
　　「我沒有留。」
　　「欸？」

　　繪里當下還以為難道是開燈時間太長，燈泡的壽命提早耗盡了，正想對真姬道歉的時候，面對真姬如此理所當然的態度，她愣住了。

　　「跟我睡覺不好嗎？」
　　「什麼……？」

　　真姬掀開了棉被，拍了拍自己旁邊的空位，在小夜燈的輔助下，繪里能看見真姬鼓起了臉頰，像是在鬧彆扭地盯著自己。

　　「繪里，妳在躲我嗎？」
　　「……呃、那個嘛……」
　　「那我要關燈了。」
　　「欸欸欸！？」

　　雖然也不是沒想過真姬會發現，但是被這麼認真地問著，又一邊看著對方將手伸向開關自己卻無法阻止，繪里嚇得趕緊鑽進了棉被裡，在沒有光線的房間裡，習慣了黑夜以後，真姬的臉龐清楚地映在了自己的眼中，身為幽靈，繪里緊張地吞了口口水。
　　看繪里好久沒有離自己這麼近，真姬滿意地露出了笑容，挪了挪身子，再往感受不到氣息的繪里靠近，她們的臉幾乎就要貼在一起。

　　「──繪里不是說要談戀愛嗎？」

　　繪里縮在胸前的手不自覺震了一下，感到臉頰的熱，她抿住雙唇然後嚴肅地回看著真姬。

　　「……真姬，我只是幽靈喔？」

　　繪里知道自己確實對真姬這麼說過，但沒想到真姬當真了，而且時常黏著真姬也只是因為她也沒事做，以為感情好像變好了才大方地說出了那些話，直到他被真姬做了親吻卻親不到的動作後，繪里才知道真姬的想法。

　　「……所以才要幫妳不是嗎？」

　　幫助妳讓妳想要醒來──真姬是這麼想的，而繪里理所當然地會解釋成──幫助妳讓妳快點超渡。

　　「那樣的話，妳可以只是演戲……妳不能……」
　　「我喜歡繪里。」
　　「……妳不能喜歡我。」

　　明明很認真地在對待這件事，話都還沒說完就被真姬搶走了要說的話，還順便被如此輕易地告白，繪里的心情瞬間沉澱了下來，剛才的緋紅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甚至感到有些難過。
　　說真姬不能喜歡自己，但如果只是自己喜歡真姬的話繪里還能原諒自己──因為繪里以為自己是個不確定的存在。

　　「真姬、我很認真，妳……」
　　「我也很認真！」

　　要不是自己現在是個只有真姬能看見的常識外形體，繪里還不生氣地爬下床然後和真姬鬧冷戰，但她知道這件事並沒有這麼簡單，面對真姬的秒答，她又皺起了眉頭。

　　「……假設我們真的相愛了，妳讓我談了一次愉快的戀愛，然後我順利地成佛，我怎麼可以留妳一個人？也假設相愛之後我捨不得留妳一個人……但我、我只是幽靈……真姬，妳一輩子都碰不到我……」

　　比起拐彎抹角的，繪里乾脆把自己所想的全部說了出來，她可不相信身為醫學生的聰明真姬都沒有想到這些事，但要讓對方面對現實也只能試著說看看。
　　更何況，繪里也覺得，要是跟真姬談戀愛，不僅真姬那一方面會痛苦，碰不到對方，也會讓她自己很難受，並不斷地想起自己已經死了──正常的幽靈，應該是會這麼想的。
　　只是沒想到在她嘗試說了一段非常現實的考量之後，真姬不但沒有跟著嚴肅起來，也沒有露出傷心的表情，倒是開始有點扭扭捏捏。

　　「……所以說，那個……我們，去醫院不就好了……？」

　　此時繪里的腦裡只有冒出了一個想法。

　　「什麼？真姬，妳是說，我可能只是妳幻想出來的，妳要去看精神科嗎？」
　　「誰這麼說了啦！」

　　真姬丟出去的枕頭果然還是砸不到繪里。

14

　　在問題還沒真正解決，到她們約定要去醫院的那天之前，繪里還是沒有跟真姬睡在同一張床上，但也因為真姬壞心眼地沒有替繪里留燈，繪里最遠就只是坐在真姬的床邊而已。
　　繪里沒有從真姬那裡問出為什麼要去醫院的原因，每天都是滿臉問號地對著努力靠近自己的真姬，而且比起之前對真姬更加地心動了起來，繪里心裡是一種想躲起來卻又想看到真姬的矛盾想法。

　　「真的？妳跟我保證……？」

　　然而到了要去醫院的那一天，繪里心裡又是無限的害怕跟緊張，她從真姬睡醒之後就一直問著同樣的話，弄得真姬哭笑不得。

　　「那繪里這兩個月來難道有看到其他幽靈嗎？」
　　「沒有是沒有，可是怎麼知道對方是幽靈嘛！」
　　「長得很嚇人的就是了吧！」
　　「我有嚇人嗎！？」
　　「……妳、妳會嚇我啊！」
　　「那才不一樣好不好！」

　　真姬一邊吃著早餐，一邊和在面前走來走去靜不下來的繪里鬥著嘴，繪里處在緊張的情緒裡所以沒有發現，真姬的嘴角倒是都上揚了不少──感覺很像情侶在吵架。
　　只是真姬也不確定繪里要被分類在「遊魂」還是「精神體」，如果是前者，繪里看不到其他幽靈，而看得見繪里的自己也沒看到其他幽靈的話，那倒是滿不合理的，所以她認為既然都沒有遇到，那去醫院肯定也不會遇到。

　　「總、總之，要去的醫院是我家的醫院！我用西木野的名字發誓沒有問題！」

　　繪里早在跟著真姬去上學的時候就知道了她的姓氏，至於真姬是那間醫院的千金倒是在真姬提出要去醫院後繪里才知道的，雖然也因此安心了不少，但還是打從心底對於那些現象感到害怕。

　　「那……真姬要看好我喔，如果我嚇得跑走了，妳要來找我喔……？」
　　「好、好。」

　　走來走去的繪里最後趴到了餐桌旁邊，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望著真姬，喝下最後一口咖啡，真姬卻別開了視線──哪有這麼犯規的幽靈。
　　結束了早餐時間後，兩人總算開始前往西木野綜合醫院，然而要是被人發現真姬直接進到繪里的病房的話會被起疑，真姬還是得先去院長室報到，然後再抽空帶繪里去面對現實。

　　「這家醫院怎麼覺得有點眼熟呢……」

　　來到醫院後，繪里跟著真姬坐到了院長室的沙發上，雖然是一路前行到院長室，繪里還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這裡可是離那間公寓最近的醫院喔？」
　　「說的也是。」

　　沒有直接戳破繪里，趁著院長室裡只有自己，真姬才敢回答她。
　　心情浮躁的真姬草率地看完了新的文件後，一樣是草率地在便條上寫了幾行字，接著她終於忍不住站了起來，帶著繪里就要離開院長室。

　　「所以我們來醫院到底是要……？」

　　繪里這下知道真姬常跑醫院的原因並確實感受到了她身為接班人的氣息，但是還是沒有從真姬口中得知為什麼來醫院就可以解決她們兩個人之間的問題，所以繪里也忘了真姬當初下給她的規則──在路上不可以跟她搭話。
　　於是真姬也很自然地只是往繪里瞄了一眼，然後無聲地走過了一條又一條走廊，接著在某間病房面前停下了腳步。
　　禮貌性地敲了敲門，然後確認左右並沒有來人，真姬偷偷地打開門並鑽了進去，納悶的繪里也一起穿過了門來到病房裡面。

　　「為了告訴妳妳還活著。」

　　真姬將身體靠在門上，她瞄著瞪大雙眼愣在自己旁邊直直地看著前方的繪里，她的心跳又再次比病房裡的心跳儀還要來得急促。

15

　　「絢瀨，下星期就是比賽了，要注意別受傷了喔？」

　　為了參賽而特別選出來的小組在週五的課後時間也在校園裡的某間練習室裡努力地跳著舞，指導老師雖然嚴厲，但也為了這些學生感到開心，她特地叮嚀了在裡面表現最傑出的繪里。

　　「我會小心的。」

　　做完最後的緩和操，繪里跟小組裡的其他成員──最後仍然會變成敵人──一前一後地從地上站起，在老師離開教室後一起進到了更衣室裡。

　　「就是說啊，繪里的壓力一定很大吧？妳真的要小心別受傷了呢！」
　　「好險有繪里在，不然真的很讓人緊張欸。」
　　「哈哈……」
　　「據說比賽前越緊張越會受傷呢，所以大家還是保持平常心吧？而且都知道這裡沒有人贏得過繪里妳的，我們沒有什麼第一名的壓力呢，哈哈。」

　　坐在更衣室的椅子上脫著舞鞋以及褲襪的其中一個組員輕輕拍了繪里的肩膀，然後一副很輕鬆的模樣對其他人說。
　　將舞鞋收進盒子裡，繪里站起來打開自己的置物櫃並拿出她的便服，沒有和任何人對上眼，她只是有點尷尬地笑了笑。
　　也不知道這些人說的話是不是真心的，繪里沒有去附和她們，畢竟──這麼消極的想法她本來就不喜歡，即便這裡真的沒有人比她還厲害。
　　在心裡諷刺著這些不願意追求上進的人，繪里依舊對她們擺出了笑容，但她也沒有認為第一名是那麼容易拿下的頭銜，她還是接受了這些人的關心。

　　「嗯，大家都要加油喔，下星期見。」

　　換完衣服整裝完畢的繪里關上了置物櫃的門，轉頭向其他組員露出了微笑後迅速地離開了更衣室。
　　關上更衣室的門，在更衣室門外猶豫了幾秒，繪里還是選擇直接離開，不用想也知道在自己離開後，她們聚在一起聊的不過就是關於自己的流言蜚語，要是聽到了，只會更讓人瞧不起她們罷了，所以繪里懶得管那麼多了。

　　「自以為是……」
　　「對啊，也不假裝謙虛一下……」
　　「在俄羅斯跳過舞就了不起耶，那幹嘛回日本跟我們搶名次。」
　　「就是說啊。」

　　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繪里的壞話，這些被選為參加比賽的人沒有一個不是從小便專注於跳舞跳到現在的，同樣的一批人能夠考進藝術學校裡的舞蹈系，必定已經打敗了許多劣於她們的人。
　　然而總會有遙遙領先的第一名以及總是在後面的人們，如果繪里不是那個別人怎麼追都無法站到同一個水平線的優異舞者，那她或許還能跟這些人和平相處。
　　雖然沒有特別自傲，但是繪里也沒有打算謙虛，她知道自己比其他人都好，而她所追求的便是更上一層樓，這樣的行為在稚嫩又愛比較的大學生眼裡，無疑會被討厭。
　　就跟突出的第一名一樣，同樣討厭繪里的人之中，也會有特別眼紅的人存在。
　　跟著這些人一起說著繪里的壞話，卻在第一時間內先逃跑的懦夫──
　　那一天，繪里在紅燈前被假裝路過的她推了一把。

16

　　「……我……」

　　原本幾乎是說不出話的繪里，在門口停頓了很久後，她慢慢走到病床邊，伸手想要觸碰床上金髮美人的肌膚，但依舊是穿透而過，她什麼也碰不到。

　　「真姬……」

　　繪里沒有回頭，她就站在床邊小聲地喊著還靠在病房門口上的真姬。

　　「那、那個，我不是故意一直不告訴妳，只是不知道怎麼告訴妳……不要生氣喔？」

　　真姬並不是滿心期待繪里會有高興的表情，她知道這可能也會讓人難以接受，甚至生氣自己怎麼不早點告訴她，真姬的雙手交叉在自己的背後，十指互相糾纏著，她害怕繪里的下一句話。

　　「真姬……怎麼辦，第一次可以從這種角度看自己，總覺得有點噁心──她要是突然張開眼睛不就很可怕！」
　　「哈？」

　　誰知道繪里竟然不是開心也不是生氣的心情，她的表情就像看到幽靈一樣青綠，然後慢慢地退到了真姬的身邊。

　　「真姬也想像一下看到跟自己一模一樣的人躺在面前的感受嘛！真的很奇怪好不好！」

　　繪里甚至舉起一隻手用手掌擋在雙眼前，不讓病床上的自己出現在視線範圍內，她微微轉過頭看著一臉驚訝的真姬。
　　真姬先是咬住了下唇，然後猶豫了些許，她才緩緩開口。

　　「所以……」
　　「嗯？」

　　好像面前那個人跟自己無關一樣，繪里就只是面帶笑容和真姬對視著，等著真姬接下來要說的話。

　　「……妳不想醒來嗎？那個……繪里已經痊癒了喔？」

　　嚥下口水，真姬感覺自己問出這句話花費了很大的勇氣，她都能聽見自己心臟撲通撲通的聲音，如果碰的到面前的繪里，她還真想偷偷抓住她的衣襬。
　　繪里的表情沒有變化，她就只是沉默了一下子，然後將手放下往床上的自己看去。

　　「我突然覺得現在這樣也挺快樂的呢。」

　　像是看著病床，又像是看著虛無飄渺的哪裡，凝視著繪里的雙眼，真姬總覺得繪里的眼神比那天在床上說著無法觸碰到彼此的時候，還要來得悲傷。
　　原本的心跳瞬間沉了下來，真姬想開口卻又閉緊了她的雙唇，她也往床上的繪里看去，眼眶不自覺地痛了起來，但是她忍著。
　　──所以，果然是有什麼事才不想醒來……
　　她又陷入了不知道怎麼開口向繪里詢問的窘境，也不知道是不是問了，繪里就會說？
　　既然對方知道自己不是幽靈而只是個靈魂，那毫無保留地告訴別人任何事情，似乎都有點不妥，畢竟，彼此也只是──才剛開始互相喜歡的人而已。

　　「不過有點嫉妒她可以被真姬碰到呢，哈哈……」

　　繪里轉過頭看著真姬的側臉，真姬也轉了過來再次和她對望，繪里的笑容依舊掛在臉上，她毫無停頓地靠近了真姬的臉，兩人間的距離又像那天一樣，然而卻沒有半點知覺。

　　「真姬真的喜歡我？」
　　「……問這個幹嘛？」

　　被繪里這麼一靠近，真姬的雙頰紅了起來，不像那天在床上一樣直白的告白，真姬別過臉摀住自己的嘴唇，沒有直接回答繪里。

　　「就算知道了我是怎樣的人，妳也會喜歡我嗎？」
　　「……妳現在才問，是不是已經太遲了？」

　　不再彆扭地看著一邊，真姬抬起頭直視著繪里的雙瞳，兩人眼裡都寫著認真，而繪里的笑容卻漸漸消失，她沒有接著回應真姬。

　　「可不可以帶我去一個地方？」

17

　　真姬帶著繪里來到了繪里所就讀的藝術大學裡，氛圍和真姬的醫科大學有著非常明顯的差異。
　　路上的人看起來不是趕著回家寫報告甚至實習，真姬看著各每十個裡面就有一個奇形怪狀的人經過身邊，每當這個時候她總會轉頭確認一下旁邊的繪里，不禁開始懷疑起繪里所謂的「怎樣的人」該不會是在說這種。

　　「吼，真姬……那些是美術生啦，我是舞蹈系的，舞蹈！專注在跳舞！雖然系上也有滿特別的人，但我跟真姬是一樣的！」
　　「喔……」

　　經過幾次的視線掃描後，繪里也總算發現了真姬的擔憂，她才趕緊開口辯解，更是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和裝扮，看起來就是如她所見到的這樣平凡，平凡卻不失美麗。
　　沒有看著繪里，真姬就只是繼續佯裝是這裡的學生走在校園裡，她看著前方發出了微弱的回答。
　　整個路上都忍住不要轉頭的真姬，在走到了舞蹈系的大樓後，趁著四下無人，她總算看了眼繪里，確認繪里還是平常那張表情後，她又繼續走著。

　　「前面就是公佈欄了，讓我看一下公告……！」

　　繪里雀躍地跟在真姬旁邊，沒有搶先衝到前面，直到真姬站在公佈欄前面開始隨便看起後，繪里則是很認真地一則又一則仔細地端倪著。
　　接著繪里的視線就這麼停在了某一張通知單上。

　　「真姬真姬！幫我把這張紙掀起來看後面那張！」

　　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真姬就只是瞥了眼繪里的眼睛，然後將手伸向繪里所指的單子，並將最上面那張掀了起來，露出來的後面那一張沒有什麼內容，文字佔不到一半的版面，讓真姬好奇地湊過去仔細看了一遍。

　　「第OO屆日本芭蕾舞蹈選拔大會，本校的以下兩位參賽者因為下面的事宜而退出……絢瀨繪里、交通事故、拒絕一切會面……OOOO、放棄比賽、永遠棄權……？」

　　不自覺地就將紙上的內容挑了重點唸了出來，發現的時候真姬瞬間滿臉通紅，趕緊往左右看沒有其他人經過後才暗自鬆了一口氣，然後往旁邊看著同一張紙的繪里一瞧。

　　「繪里？」

　　繪里的臉幾乎是沉了下來，讓真姬不禁叫出了繪里的名字，她想伸手拉拉她的手臂，卻又想起根本辦不到，就連真姬的表情也黯淡了下來，她又將視線放回了公告上面，然後沒有經得繪里同意，真姬將第二張紙也接著掀了起來。
　　第三張是公開的成績表，藉由公開徵選讓校方挑出代表學校參賽的同學，根本沒有預想過的真姬不禁愣在了成績表前面。
　　絢瀨繪里的成績何止滿分，還超過了一百，足足領先了第二名超過了十五分以上。
　　瞬間有什麼東西就這麼在真姬的腦中串聯了起來，她的手顫抖了起來，她再次轉頭望向繪里的側臉，而繪里只是嘆了一口氣。

　　「已經都沒意義了。」

　　真姬再也判斷不出來繪里是不是真的在笑，她只覺得，自己有點傷心。

18

　　坐在家裡的沙發上望著天花板，真姬覺得心裡有點不平衡，但又無法告訴任何人。
　　她現在知道了繪里不想醒來的原因，曾經是學校裡最優秀的她在賽前被嫉妒她的同學給陷害，雖然看起來辭退比賽的就是那個人，但永遠比不上繪里所受到的傷害。
　　然而繪里的傷勢已經痊癒了，她要是醒來了還可以繼續努力追回失去的大半年，她還是有機會參賽，她的生涯並沒有因此終結──但一個原先充滿自信的人，她所擁有的一切就這麼突然消失，再怎麼堅強，當時的繪里終究只有二十歲，她選擇了逃避。
　　真姬感到的不平衡是繪里就算喜歡自己，也沒有表示出想要醒來的意願，自己的出現並無法贏過繪里從以前到現在的人生。

　　「真姬，妳怎麼啦？一直不說話。」

　　身為沒有形體的人，繪里對於時間的感覺也是相當不真實的，她也可就這麼一直保持同一個姿勢度過一個星期，因為她現在不是人，但是同樣坐在沙發上發呆，她確實感受到了真姬的異常。

　　「沒事……」

　　繼續看著天花板，真姬像是敷衍一樣回答了繪里，明明可以的話，就想這麼倒在繪里的肩膀上，但是現在往旁邊靠，只會倒在沙發上，讓真姬又難過了起來。
　　──明明醒來的話就方便多了……
　　繼續想著自己也可以陪繪里一起面對醒來後的現實，但意識到自己想了什麼之後真姬立刻將臉埋進了膝蓋裡，這才察覺──自己好像太喜歡繪里了。
　　兩個月來日日夜夜的相處，從一開始就對繪里擁有特別的心動，這樣下來更是加深了她想和繪里談戀愛的心情，明明就在眼前、一直都在一起，但卻碰不到繪里的這件事，幾乎要讓真姬到了極限。

　　「真姬，我相信妳很聰明，可是妳不能……無視所有的可能性……」

　　繪里無奈地揚起嘴角，她想伸手繞過真姬的背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繪里也不是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只是從一開始的「幽靈」身分突然要接受自己只是出竅的「靈魂」，讓繪里的想法依舊充滿著現實，她沒有立刻為可以碰到真姬這件事而開心。

　　「什麼意思？」

　　將臉埋在膝蓋間許久後，真姬也冷靜了下來，臉頰不再發熱的她緩緩轉頭斜眼瞄著繪里，她甚至沒有去想繪里在指什麼，難過的她還不想思考。

　　「真姬不是還以腦神經外科為目標的嗎！真是的，一談到戀愛就變笨蛋了……」
　　「所以妳不喜歡？」
　　「我還是喜歡真姬！就像真姬還是喜歡我！」
　　「唔、」

　　第一次從繪里口中聽見了對自己的告白，原本冷卻下來的皮膚又再次發熱，害羞得讓真姬又將臉埋回了膝蓋中間，她的頭上似乎都能感受到水蒸氣。
　　看真姬這麼可愛的反應，繪里原本無奈的神情變得稍微緩和了一些，她這下終於知道了為什麼還能如此感受到自己激烈的心跳，以及那充滿慾望的心靈。
　　如果可以，繪里又何嘗不是想要就只為了將真姬擁入懷中而醒來？

　　「真姬，我現在……就只是個靈魂，是個超乎常理的存在，妳有聽懂嗎？」

　　繪里說完的時候真姬的身體震了一下，自從她知道繪里還活著以後，便是一心一意想著該怎麼做才可以讓繪里願意醒來，而這件事以外的附加結果她並沒有想太多。
　　但是她現在被繪里的一句話點醒了。

　　「……妳是說，妳覺得妳會不記得我？」
　　「……難道不是嗎？」

　　真姬抬起頭來瞪大眼睛望著繪里，之後打算專攻腦科的自己竟然沒有想到這件事，讓她深受打擊，也因為這個可能性而更是焦慮了起來，只是想要繪里醒來的意願並沒有因此減少半分。

　　「真姬，我不管做什麼都會傷害到妳，妳說我是不是很糟糕……」

　　但她寧可受傷，也不要永遠觸碰不到繪里。

19

　　與以往一樣一起躺在深夜開著小夜燈的床上，兩人面對彼此側躺著，然而床上凹陷的部分依舊只有真姬的那一半，她們看得見對方，但無法碰到彼此。
　　真姬知道了繪里沒有那麼想醒來的其中一個原因還包括了自己以後，她就沒那麼不平衡了，雖然有點難以接受的事實還是困在她的心中。
　　撥開自己從額上滑落的瀏海，真姬想把繪里看得更清楚一些，即便周圍都是黑色的，她那澄澈透亮的藍還是直接映到了真姬心裡。

　　「繪里醒來之後還會繼續跳舞嗎？」

　　畢竟照護士所說，繪里的腳也是痊癒了，估計現在醒來唯一的問題就是繪里的飲食以及短期的復健，這些都回復到了原本的狀態後，想繼續跳舞也不是什麼問題。

　　「嗯……真姬之前說，我看起來想唸什麼系的呀？」

　　繪里似乎不願意直接回答真姬的問題，她將手覆上真姬縮在她們之間的拳頭，讓她們看起來像是碰著彼此。

　　「園藝系？上面的花園設計的很好啊，說起來繪里有這麼多時間照顧花朵？啊、」
　　「嘿嘿，發現了？」

　　說到一半突然想起了頂樓花園的設計，頂樓每一個角落都毫無遺漏地被繪里用花草或是其他裝飾布置，中間則是一個圓點，圓點之外有一圈空白的通道，通道再向外又是由四段弧形組成的花叢，弧形間的其中一個缺口也剛好接著頂樓四個角落的其中一角，那是一塊用綠色草坪圍起來的空地，大小有如真姬家的客廳──這是除了最上層以外每層樓都有三間房的公寓，相對的頂樓便是三間房合起來的面積。
　　這麼大一片都是由繪里親手打造的，而那塊空地不用多說，絕對就是繪里拿來跳舞的。

　　「而且因為我設計得這麼漂亮，房東才沒有多收房租唷？」

　　繪里露出一臉得意的表情，一不注意就忘記自己維持的姿勢，她的手瞬間穿透了真姬的手，逗笑了彼此。

　　「所以現在租頂樓的套房還免費附花園的原因，其實就是因為要照顧吧？都是繪里害的呢。」

　　真姬攤開了拳頭，讓手掌向上，繪里依然覆在上面，並像往常一樣兩人假裝做出了十指交扣的動作。

　　「真姬不是說喜歡嘛……」
　　「咳咳、所以妳要慶幸下一個房客是我啊。」
　　「嗯。」

　　雖然租下房子的是真姬的父母，但因此讓她們遇到了可能永遠不會相識的彼此，真姬已經從當初不想和繪里相處的心情變得只想一分一秒都待在她身邊──即便這兩個月來繪里都是這麼做的。

　　「不過繪里說這個……難道是想要轉系？」

　　真姬並沒有覺得繪里醒來後繼續跳舞不好，只是換作是自己的話，曾經的先驅在一場惡意事故後變成了落後的人，明明一直都比其他人努力，卻又要更燃燒自己的生命去追回那失去的時間，怎麼想都很不公平。
　　但繪里想做的事情，只要不是壞事，真姬都想支持。

　　「嗯……我們學校裡面也有類似的呀？」
　　「哦，妳是說那些奇怪的人？」
　　「真姬！」
　　「知道啦……」

　　真姬其實沒有偏見，只是對繪里開個小玩笑罷了，但她當然也不希望繪里成為一個走在路上會招人注目的奇形種。

　　「總之，我覺得這方面好像也不錯呢，真姬覺得呢？」
　　「很好啊，只是繪里會記得自己現在說的話嗎？」
　　「啊……」

　　真姬深情地凝視著繪里，她沒有太過傷心的表情，似乎已經接受了所有可能發生的事，在怎麼說，也不會有事情比面前這個人的存在更離奇了。

　　「我會好好提醒繪里的，妳放心吧。」

　　挪動身體往繪里靠了過去，真姬的臉湊近了繪里的臉，兩人在微光的照射下相視而笑，因為空氣接吻而臉紅。

　　「那我就放心拜託真姬囉？」

　　在真姬看不見的角度握緊了拳頭，繪里終於下定了決心。

20

　　「姊姊！姊姊！」
　　「……欸？」

　　繪里睜開眼後不明白自己所處的地方是哪裡，她只是動了動手指，便觸動了呼叫的按鈕，很快地醫護人員立刻趕到了她的病房，發現昏迷已久的繪里總算醒來了以後，立刻呼叫了繪里的家人，而能夠及時趕到場的也只有還是學生的妹妹，亞里沙。

　　「嗚……」

　　幾乎是大病初癒的狀態，繪里的腦袋裡環繞著一陣又一陣的疼痛，不知道自己究竟躺了多久，連想抬起手扶住額頭都使不上力，這才感受到全身上下傳來的痠痛以及不適感。
　　這下她終於知道自己身處何方，並無奈地笑了出來。
　　繪里還有好一段的時間需要復健。

　　在繪里的臉色逐漸好轉了的第一個星期，她收到了來自各方的祝福，但因為外表看起來還是有些頹廢，繪里並沒有開放會面。
　　畢竟她一直以來可是對自己的內外都很引以為豪的優秀舞者，怎麼能讓別人看見自己這麼糟糕的一面。
　　只是收到來自許多朋友的花束之中，有一束讓她非常在意。

　　「這是……來自西木野院長和院長夫人的花嗎？」

　　趁著護理人員來到了自己病房的時候，繪里攔住了對方，然後拿起唯一一串不是由花店所包裝、看起來就相當樸素的一束花，並把有附上名牌的那面朝著護士。

　　「啊……不是唷，應該是來自真姬小姐的，就是院長的千金，不過真姬小姐送的花的確是不太一樣呢……」
　　「真姬小姐？」

　　護士歪頭想起了這束花的來歷後，跟繪里一樣擺出了納悶的表情，而她們那愛八卦的嘴也不自覺地被打開了開關。

　　「說起來有時候會看到真姬小姐偷偷摸摸地鑽進繪里小姐的病房呢，妳們認識嗎？因為真姬小姐算是院方人士，我們就沒阻止了……」
　　「嘿──？呃……這樣啊，我知道了，謝謝妳。」

　　繪里並沒有直接回答她才不認識什麼這家醫院的千金大小姐，避免引發什麼意外的事故，她只是簡單地跟護士道了謝，然後抱著這束花坐到了病床上，她仔細端倪著除了「西木野」以外還寫了一行字的小卡片。

　　「我覺得繪里很適合園藝系──什麼的，莫非對方單方面地認識我呀？更何況這些花……」

　　將花束緊緊擁在懷中，繪里的鼻子湊近了那幾朵嬌小卻散發著芳香的花朵，那是她所孰悉的味道──她親手栽種的，那個花園裡的花。
　　接著繪里向後仰躺上了床，抱著花看著天花板，腦裡除了是那場遺憾的比賽以外，還稍微想了一下關於園藝系的事，她突然覺得提起園藝，似乎不是第一次了。

　　「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將卡片從花束裡抽出，繪里高高地舉著手，用卡片遮住了日光燈，西木野這三個字的豪爽筆跡以及同樣筆跡所寫的「繪里」，忽然讓她心臟跳漏了一拍。

　　「嗯……真姬嗎？」

　　重覆了一次剛才護士告訴她的名字，繪里放下手並閉上了眼睛，她不知道為什麼，想到真姬就是紅色的，好像有什麼侵占了她的心頭。
　　──出院之後去看一次吧。
　　距離繪里的康復結束，還有一個月。

21

　　七月的東京還沒有到汗流浹背的程度，真姬一個人拿著接上灑水器的水管在花園裡澆著水。
　　經歷了春天來到了夏天，部分花朵還是盛開的狀態，真姬現在終於知道繪里是怎麼選擇要將什麼花種在哪裡的了。
　　種在最中央──當初吸引她伸手觸碰的那些花，是一年四季開花的品種，而外圍的四個弧形分別種著四季的花朵，它們輪流開花，所以並不會有整座花園的花全部盛開的情形，即使真姬不知道這裡的主人還是繪里時，繪里偶爾會多買一些當季開花的盆栽來裝飾只剩翠綠的一片。
　　澆完水把工具收好後，真姬坐在長椅上發呆了片刻，即便上頭是藤蔓替她遮去了不少陽光，在頂樓接受七月太陽的直射，真姬開始有點受不了，很快地她又站了起來。
　　同時聽見來自門口處開門的聲音，真姬愣在長椅前面看著來人。
　　而擅自闖入花園的金髮碧眼也就這麼愣在了門口處，兩個人一直對望著，接著──繪里才開了口。

　　「妳、妳好。」
　　「欸、嗯、妳好……」

　　彷彿就跟那天見到繪里一樣的感覺，但真姬知道繪里這樣打招呼，肯定不是認識自己的那個繪里，所以她也只是點了點頭，小聲地回了句。
　　接著兩人沒有繼續對話，繪里不發一語地走到了最中間面對藍色與紫色交錯的那些小花朵，真姬則是走到了外圍面對繪里側面的弧形邊看著她。

　　「照顧得很好呢。」
　　「呃、謝謝……」

　　除了中央的花朵，繪里環視了一下整座花園，她喜歡的格局沒有被改變，而她親愛的花草們也都依然很有生命力，她的嘴角不禁上揚。
　　繪里知道面前這個人就是真姬──她也事先詢問過房東了，同樣的繪里也知道，既然真姬都送自己花了，那真姬也一定知道自己是繪里，所以她們並沒有互報姓名。
　　只是當真姬的紅髮闖入自己視線的當下，繪里除了佩服自己當初的猜測，還有些莫名地感觸，但她並不知道為什麼。
　　而久違地站在跟自己相處一年多的花園裡，繪里當然是感到很懷念的，而跟真姬站在同一個地方，也生起了一樣的感覺，她抬頭看向真姬，無話可說的兩人卻因此笑了出來。

　　「感覺這一幕也出現在夢中過呢……」
　　「是喔──」

　　繪里的表情緩和了很多，像在跟認識已久的人聊天一樣，而且不知道為什麼，盯著真姬的臉就讓她有些心動，所以繪里又趕緊轉移了目光。
　　喜歡的人站在自己面前，但真姬知道繪里並不記得自己，她沒有多說什麼，反倒是看到繪里現在這麼有精神的模樣她就放心了。
　　向前看著自己最喜歡的四季都開花的藍色以及紫色，繪里忍不住伸手觸碰了紫色的花瓣──
　　因為自己而嚇到的真姬，故意不看自己說話的真姬、明明嫌麻煩卻還是幫了自己的真姬、睡覺的臉很可愛的真姬、那個假裝與自己十指交扣的真姬，以及假裝與自己接吻的真姬──一幕又一幕閃過了繪里的腦海。
　　那些都不僅僅是夢而已，還有什麼可以比靈魂出竅來得更超乎常理的事了？
　　繪里的手停在花瓣上面，她的嘴角再次朝上揚了起來，臉上泛起了幸福的紅暈，但是這個角度真姬看不到，真姬並沒有發現繪里的些微變化。

　　「吶、」
　　「怎麼了嗎？」

　　放開花瓣，繪里抬起手輕輕將髮絲撥到耳後，她像是跟真姬很熟一樣輕喚了一聲。
　　吞著口水，把繪里的美麗的一舉一動收盡眼底，想著自己果然還是好喜歡她──真姬假裝若無其事地回答。

　　「真姬說要跟我談的戀愛，是假的嗎？」
 
22

　　「真姬說要跟我談的戀愛，是假的嗎？」

　　真姬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她瞪大眼睛看著面前這位在正午的陽光底下幾乎耀眼的看不清臉的「陌生人」。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真姬愣在原地，嘴巴微微張開想說些什麼卻又什麼也說不出來，她就任憑繪里慢慢朝自己邁步並走到了自己面前。

　　「吶？」

　　抬起手臂，繪里的指尖扣住真姬的下巴，這一舉動讓真姬屏住了呼吸，她依舊像是忘記了怎麼說話，臉頰開始發熱了起來，面對繪里的行為，真姬最後只發出了個疑惑的音節。

　　「欸？」
　　「……欸？」

　　繪里湊近的臉就停在真姬面前兩公分，幾乎是要碰到對方，卻被真姬這一聲疑惑弄得有些尷尬，她趕緊放開真姬，向後退了一步
　　到剛剛為止都還是保持著自信笑容的繪里總算也開始緊張了起來。

　　「……不記得我了？」

　　說起來，如果自己的記憶還在，那說不定會是真姬的記憶不見了──繪里當下有些難受地想著，太陽照得她流下了冷汗以及熱汗。

　　「怎、怎麼可能忘記啦！笨蛋！」

　　總算說出話來，真姬對著繪里大喊，相較之下她向前走的速度有些慢，她再次讓彼此靠近，緩緩伸出雙手握住了繪里的衣襬，她的耳根也跟著紅了起來。
　　曾經怎麼樣也碰不到的人，既摸了自己、自己也能夠抓住她了，雖然經歷過跟幽靈相處的日子，讓現在感覺一點也不切實際，現在確確實實碰到了繪里，她的臉燙的可以。
　　繪里沒有繼續接著說話，只是隨意地垂在大腿兩側的手也緩緩抬了起來，握住真姬抓著自己衣襬的雙手，再一把將真姬拉入了懷裡。

　　「久等了，真姬。」

　　繪里叫著自己的聲音特別響亮，一直在真姬的耳膜裡迴盪，她的雙手向上爬緊緊捉住了繪里胸前的布料，雖然很害羞卻還是努力地直視了繪里。
　　與過去那幾次鬧著玩的幽靈接吻不一樣，慢慢湊近繪里嘴唇的同時身為一個人類該有的體溫也隨著空氣傳遞了過來，不緩不急的呼吸也在一開始打在了真姬的臉上，還沒碰到就能感受到熱度，真姬在要貼上去的瞬間推開了繪里。

　　「……做、做不到啦！太、唔、」

　　但是繪里可沒有放過這個機會，她再次抱緊了真姬，趁對方還在慌亂的時候用力地貼上了她的雙唇，有些冰涼的觸感傳到了彼此的神經中樞，七月的正午，開始有些熱了起來。
　　第一次碰到了實體，明明應該都是初吻，只有真姬一個人感到酥麻而失去了力氣，她的雙手慢慢垂下，任憑繪里侵略性地吻著自己。
　　幾乎是要連自己都喘不過氣，繪里放開了真姬，她的額頭靠著真姬的，雙手撫上真姬的臉頰，點水似地再次吻了真姬的嘴唇。

　　「……所以，真姬的回答呢？」

　　紅著臉頰，真姬的雙手也抬到了繪里的臉頰邊，然後用力地捏住她。

　　「都、都給妳初吻了！還用問嗎！」

　　又一次地抱緊真姬，繪里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雖然她有些納悶。
　　──真姬怎麼變得這麼不坦率？

23

　　兩人之間保持著有些微妙的氣氛回到了屋內，繪里感覺像是回到了以前的家， 真姬則是不太適應自己摸得到繪里這件事。

　　「真姬。」
　　「唔、」

　　關上房門後便被繪里從背後抱住，真姬不禁縮緊了肩膀。

　　「怎麼啦？這麼緊張。」
　　「……」

　　繪里帶有溫度的聲音就在自己耳邊，真姬又接著縮得更緊，她的手慢慢抬起來觸碰到繪里圈在自己腰上的手。
　　明明室內的溫度比室外還要涼了一些，真姬卻覺得整個身體都是燙的，她好想快點掙脫繪里的懷抱去打開冰箱拿出飲料，但繪里卻完全沒有要鬆開自己的意思。

　　「不……不適應。」

　　所以真姬最後乾脆坦白說出了自己的感受，這倒是讓繪里輕易地就放開了真姬，不過也只是一下子罷了。
　　放開真姬的繪里繞到了她的面前，這次從前面抱緊了真姬，她的下顎靠在真姬的肩膀上，語氣從點火變成了對待小孩子的溫柔。

　　「真姬、」
　　「……幹嘛啦。」

　　感受到繪里像是在安撫自己一樣上下來回輕撫著背後，但對於繪里從剛剛開始就一直黏著自己不放，真姬開始有點焦燥。

　　「妳這樣……」

　　繪里一邊說著，又再次緩緩放開真姬，她的雙手握著真姬的肩膀，讓彼此有了一些距離，接著以一副看起來相當幸福的表情開口。

　　「也很可愛！」
　　「──！」

　　又一次被緊緊抱緊，真姬的身體僵在原地，她的臉已經熱得不能再更熱了，最後不得已將臉埋進了繪里的肩膀，她的雙手有點發抖地抬起來並抓住繪里背後的衣料。

　　「……繪里……妳是不是變了一個人……」

　　在繪里背後的雙手慢慢向上移動，交叉抓住了繪里的背，真姬這次總算緊緊地抱了回去，她小聲開口。

　　「欸？我哪有，真姬才是變得好奇怪！」

　　那個一直對自己有侵略性的真姬跑去哪裡了──看著這樣畏畏縮縮的真姬繪里露出有些欣慰的笑容，認為這樣也別有一番情調。
　　反而真姬才是覺得那個之前明明不太接受跟自己談戀愛現在卻如此積極，難道不是靈魂被掉包了嗎？

　　「因、因為、之前……碰不到，所以才……」
　　「所以才？」
　　「才……繪里這個笨蛋──！」

　　真姬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就害羞了起來，面對這個繪里，好像沒辦法太坦率，她用力地推開了繪里，用跑的衝進了房間然後關上門。

　　「欸欸？」

　　沒有停留在原地，繪里趕緊跟著真姬走到房間，她看著關上的門然後下意識地向前走──

　　『砰！』
　　「痛痛痛……」

　　由於腦袋太習慣了以前在這房子裡跟真姬相處的模式，直接忘了自己現在已經不是靈魂出竅的狀態，卻還是想著要直接穿透這扇門進到房間，繪里在房外製造出了一個撞擊聲。
　　房間裡的真姬只是被門口上的聲音嚇了一跳，她並沒有轉過去打開門，畢竟她也沒鎖門。
　　摸著自己的鼻子跟額頭，繪里慢慢轉開門把走進了房間，真姬坐在床上，她看著繪里的動作，隨後才恍然大悟剛剛的聲音是怎麼來的。
　　所有的緊張都被這個搞笑的事件拋到了腦後，真姬忽然就大笑了出來，繪里沒有生氣，她也笑著凝視稍微恢復之前態度的真姬慢慢走到她旁邊坐了下來。

　　「多來幾次的話，真姬就不會緊張了吧？」
　　「欸？什麼意……唔、」

　　在床上接吻以後，真姬才發現自己好像不小心引了一隻大野狼進到房間。

24

　　很理所當然地，繪里搬進了她原本的家──真姬的現住所，兩人同居在1LDK的大套房裡。
　　原本的床鋪換成了雙人床，房間裡的書桌多添了一組，其他空間倒是本來就很適合兩人一起生活，當然她們的父母不知道她們把舊的床丟了。
　　早上起床可以看到喜歡的人熟睡的模樣──不再是轉過身就會被嚇到的情形──還可以偷摸她微翹的髮尾，輕戳富有彈性的臉頰，忍不住吻上看起來微微張開的粉紅色雙唇，接著再被醒來的戀人給狠狠抱住，真姬不禁覺得每天好像都活在夢中一樣。

　　「繪里、」
　　「嗯？」

　　窩在繪里的懷抱裡，真姬由下往上看的神情犯規地令繪里想猛烈地堵住她的嘴，但看真姬有話想說，她還是忍住了。

　　「妳有想像過嗎？」
　　「嗯？」

　　真姬的問題裡沒有受詞，讓繪里又多忍了幾秒給真姬繼續接著說下去。

　　「會在期待很久的新家遇到幽靈。」
　　「……真姬！不！不要逼我想像──！」
　　「繪、」

　　幽靈這兩字才剛脫口，繪里的臉整個綠了起來，原本是她把真姬抱在懷裡的，下一刻瞬間變成了她窩在真姬懷裡，被忽然用力地抱住，真姬差點就覺得肋骨要斷了。

　　「……長得就像活生生的人、有讓人一見傾心的美麗外貌，行為舉止還很可愛的幽靈呢？」

　　拍拍繪里的背再揉揉她的頭髮，真姬的下顎靠在了繪里的髮窩上，她說得有點小聲。
　　把真姬抱很緊的雙手慢慢鬆了開來，但繪里的臉還是埋在真姬的胸懷裡，在真姬看不見的角度她偷偷彎起了嘴角。

　　「真姬是在說對我一見鍾情嗎？嗯？真的嗎？」
　　「哈！？我、我是說、假設！誰在形容妳了！笨蛋！」

　　原本還在摸著繪里頭髮的手瞬間定格，想要將繪里推開自己的懷抱卻被抱得更緊，真姬漲紅了雙頰拿起上面的枕頭摀住自己的臉。

　　「然後呢？接下來還跟那個幽靈發生了什麼事？」

　　狡猾的繪里沒有抬頭讓真姬看見自己的臉，她的臉上也泛起了淡淡的紅暈，她以一副調戲的口吻將真姬原本的問題接了下去。
　　閉上眼睛將整張臉也埋進了枕頭裡，真姬的聲音因此聽起來有些模糊。

　　「……喜歡上那個幽靈。」

　　慢慢離開真姬的懷抱，繪里將身體往上移，用一隻手輕輕撥開了真姬用來遮臉的枕頭，兩人再次面對面。

　　「我也……不曾去想像過靈魂出竅後會遇到一個學醫的所以不怕幽靈可愛美女，還會為了只是靈魂的對方做那麼多事，最後還跟沒有實體的她告白呢？從第一天就讓我一直跟著沒有趕走我……吶，真的是一見鍾情？」
　　「……」

　　伸手撫上真姬的臉頰，繪里倒是沒有委婉地說出她怎麼喜歡上真姬的，只是形容著真姬的好，額頭頂上了她的額頭，明明就在眼前真姬還是想辦法移開了目光不看著繪里。

　　「這個房間、上面的花園、花園裡種的花……」
　　「嗯？」

　　講到一半忽然看向了繪里的雙瞳，卻又立刻別開視線，真姬的嘴角微微顫抖，直到要將一直深藏在心裡的話說出來的時候，才發現如此地難以開口。

　　「……妳、」

　　勉強又擠出了一個字，繪里笑笑地輕輕給真姬一個吻，又放開她讓她繼續說下去。

　　「……都是。」

　　最後一刻總算再次與繪里對視，真姬感到自己的臉頰在燃燒，她就想伸手再去把枕頭拿來擋在彼此的中間，卻被繪里抓住了雙手。

　　「真姬、」

　　開心得止不住嘴角的上揚，繪里再次用額頭頂著真姬的額頭，在耳邊逐漸擴大的心跳彷彿給人一種是來自對方的錯覺，她放開真姬的手捧住她的臉頰。

　　「妳就是我活著的理由。」

　　還是沒有告訴是什麼時候喜歡上了真姬，繪里的唇瓣再次貼合真姬的，那時傳遞不到的情感、溫度、觸感，一點一滴地吞噬起她們的內心，彼此的愛戀填滿了對方的心靈。
　　──其他都不重要了，只要我們相愛的這件事，是真的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