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can’t teach you anything（十七）

93

　　其實生日就是很普通的一天，更何況是沒什麼意義的年歲，去年十八歲算是可以接觸「成人向」的東西的年紀，而明年二十歲有成人式，滿二十歲的話代表我就是個完全的自由人了，但是今年十九歲，什麼也沒有。
　　就是個普通的日子，是個該回想母親當年將我和日菜生下來多麼辛苦的日子，然而我今年卻不會回家。
　　暑假開學將那筆生活費匯回去給父親後，就沒有下文了，他們也沒有再匯過來或是和我聯絡，本來猜想燐子的父母會要他們勸我什麼，還好什麼也沒有，如果真的逼我做了什麼……或許就真的永遠都不想回家了，繼續證明給他們看也沒有意義了。
　　所以現在是有意義的。
　　我的成績單是會寄回家的，他們看見的就是我錯誤的成績，沒辦法，我也不想解釋了，反正他們不知道是不是只有第一名才有獎學金。
　　即使他們不知道、也以為我是被燐子養的，我對我做的事情問心無愧，沒有就是沒有。
　　十八歲的最後一晚，我早早就躺上了床，雖然有想過日菜大概會零點整就給我發來生日訊息，但是我恐怕沒辦法那個時間回覆她。
　　也不是說生日就想做些什麼特別的事情，我只是單純地很久沒有和燐子一整天都待在一起了。

　　「歡迎回來。」

　　所以十九號的晚上，看見她和平常一樣的時間回到家，我很開心。

　　「我回來了……」

　　她笑了一下，但是比起我，芹菜和胡蘿蔔更早去到了燐子腳邊纏上她，我再往前踏一步想抱住她都還要稍微看看會不會踩到牠們。
　　其實也不用特地在玄關做些什麼特別的事情，我只是單純想迎接她而已，稍微走上前和她輕碰了嘴唇就放開了。

　　「先去洗澡吧。」
　　「欸……嗯……」

　　我只是和平常一樣習慣性地這麼說了，燐子的反應讓我遲疑了三秒才發現我們之間的誤會。

　　「不、不是那個意思。」

　　說得好像是叫她快點去洗澡要快點開始夜生活一樣。

　　「所以紗夜完全沒有那個意思嗎……？」
　　「這……」

　　也不能說，完全沒有。

　　「洗、洗完澡再說……熱水要冷了，快點去吧。」
　　「嗯……」

　　燐子又笑了，她很擅長誘導我，看見我有點慌張的模樣，她反而很開心似的，就一邊脫下了外套一邊朝臥室走去了。
　　雖然胡蘿蔔和芹菜也是一家人，生日該一起過，但我果然還是不想要牠們待會讓我們分心，趁著燐子去洗澡的時候，我特意拿起了玩具開始跟牠們玩。
　　真的是我們沒時間陪牠們造成的，當初抱起來像液體的小貓咪現在已經成了沙發墊一樣的感覺，該尋找方法讓牠們好好運動一下才是──我自己也是，雖然也不至於胖起來，就是缺乏了運動，不過為了移動，走路還是走得挺多的。
　　就在我想著這些無關緊要的事的時候，燐子洗好澡了。

　　「……」

　　明明，最開始確實沒想著要做那種事的，一聞到因為浴室門打開而散發出來的香味，不禁屏住了呼吸，忘記了正在逗貓，芹菜就抓住了我的手。
　　燐子從浴室出來後理所當然地是先往臥室走，根本不會看見我、我也不會看見她，我卻動也不敢動，任憑芹菜用不會伸出爪子的手在我手背上抓來抓去，或是輕輕咬我，我就盯著牠，自己在這裡心跳加速。
　　燐子肯定還要吹頭髮的，又不是走進房間就開始了，但我就是突然很緊張，耳朵都擅自熱了起來。
　　最後我還是放下了貓玩具，而且很刻意丟了遠一點讓芹菜不要跟著我，先在廚房洗了個手才往臥室走過去。

　　「燐……」

　　打開門，本來只是想說一句「燐子，洗好了啊」，我的話卻硬生生卡在了喉嚨。
　　她回頭看了我一眼，還很無辜地繼續擦頭髮，而我只能紅著臉走進房間。
　　以往不會這樣的，身上只包一條浴巾就走出來。
　　以往都是在浴室裡換上了睡衣才出來的。
　　沒關係的，我也挺想要她了，但是我不會告訴她，其實我期待的是她穿特別一點的內衣，因為我穿了。

94

　　早上醒來的時候，差點因為不知道現在幾點而跳了起來……還好後一秒就想到了我今天請假，也才看清楚了面前的東西，今天難得是我抱著紗夜睡的……
　　雖然沒能看見她的臉，也很難得看的是她的後頸……忍不住就又吻了上去，明明是貼了上去，卻有了更捨不得的感覺……不禁又把紗夜抱得更緊了一點。
　　畢竟房間也已經被太陽照亮了，感覺不是清晨……也不怕吵醒她了，我摸著她的手臂，該說不愧是小了我八歲嗎……皮膚摸起來的感覺確實是不一樣的。

　　「……燐子？」

　　可能被我摸得癢了，紗夜終於發出了聲音……還一副想要轉過來的模樣，我才不讓她轉呢。

　　「再睡一下……」

　　阻止她轉過來，我假裝我要繼續睡……手也不亂動了。

　　「……好。」

　　她就這麼聽話，我忍不住用臉頰在她背後蹭了一下……光滑的肌膚真的令人又想睡了，想就沉浸在裡面。
　　因為實在是太久沒有這樣悠閒了……然而最後還是被她轉過來了。
　　她盯著我的那雙眼睛，感覺一點也不睏，炯炯有神卻像小動物一樣的視線……情不自禁地就收回手去撥開她的瀏海想看清她的臉。
　　不曉得為什麼，就是覺得她的眼神看起來有點無辜……我也想到了一件事。

　　「紗夜……」
　　「什麼？」

　　說實話，今年太忙了，我沒能準備什麼生日禮物給紗夜……原本想做一首曲子彈給她的，也沒有這個空閒呢，這樣好像有點戀人失格了嗎……？
　　然而還是要告訴她的，不然她可能會期待吧……就是因為忙成這樣，我能做到的事情，就只剩下讓自己稍微空閒下來而已。

　　「今年……沒有準備妳的生日禮物……明年再給好嗎……？」
　　「……生日禮物我不是已經收到了嗎？」
　　「欸……？」

　　她一副我說的話很奇怪似地反問了我……雖然一瞬間也有明白她在說什麼，但是因為心意的問題，還是困惑了一下。

　　「……燐子的時間。」

　　她露出了微笑，好像這樣就已經很滿意了……卻反而讓我感到愧疚呢。
　　當初喜歡上紗夜，後來忍不住要揭穿，決定交往的時候……也不是沒有想過未來會忙成什麼樣子，但是那時候預設的肯定是雙方會一起承受，現在想想是有點擅作主張了呢。

　　「那明年……紗夜期待一下吧……」
　　「燐子也有今年的生日要期待喔。」
　　「啊……但是我的生日……」

　　不一定能請假的……自己的生日請假，在職場上會被覺得有點天真呢。

　　「只剩下睡前的時間也可以，況且，也還不知道半年後是什麼樣的。」
　　「嗯……那我就從現在開始好好期待一番了……」
　　「嗯。」

　　紗夜說完就要往我懷裡鑽……我倒是突然打了一個壞主意，在她貼上來的時候，我也伸手碰上了她的胸部。

　　「紗夜……真的沒有再長大呢……」
　　「……」

　　尺寸和自己有天壤之別，所以……摸起來特別有趣。

　　「燐子喜歡大的嗎？」

　　她又從我懷裡抬起頭來，感覺也不是鬧彆扭……就只是很單純的提問而已。

　　「不喜歡……」

　　太不方便了……而且都是因為胸部大，學生時期才有這麼多討厭的人際關係問題。

　　「那……我呢？」
　　「……」

　　紗夜很少會調情的，應該說她懂得談情……但是在這方面有點笨拙，第一次聽到她這麼說，不小心就笑出來了。

　　「喜歡呢……」

　　在被子裡用腳再往她身上纏了一下，不讓她再往我懷裡鑽……我先去埋在了她肩頭，這樣賴床的時光，真的好難得了。
　　又像曾經的什麼時候一樣，希望時間就停在這裡，只有今天，說一句好懶得上班也可以吧……
　　但我是想……以後，也未必有這樣悠閒的日子了呢。

95

　　紗夜的生日當天，除了收到來自宇多小姐的上班報告……就沒有收到其他來自醫院的消息了，其實還挺訝異的……父母竟然沒有想在這一天找我麻煩呢。
　　所以，隔天我很擔心去醫院會不會有什麼事情……雖然我也想不到還能有什麼事了，現在的情況，除了實習生以外，應該沒有人不知道吧。
　　就算我的實習生被告知了在我身上發生了什麼事……那對我也不會有什麼影響，如果她覺得我很不可理喻，選擇去別的醫生底下當實習生，我也只是變得跟之前一樣忙而已。
　　當然……我也沒有擔心這些，已經不在乎醫院的人是怎麼看待我的了，我沒有做錯事，也多虧了父母安排的工作才能一直精進自己……而我也終究是白金家的獨生女，做好自己該做的就不會有人會惹事生非了。

　　「白金醫生，午安啊！」
　　「午安……」

　　到醫院一見到宇多小姐，她就非常有精神和我打招呼……想太多的東西都瞬間被我拋到腦後了。
　　雖然她很像是昨天被折磨了一天，放棄抵抗後才會變成今天如此有精神的模樣……畢竟我是她的指導醫生，還是關心一下好了呢。

　　「昨天沒有出什麼問題吧……？」
　　「沒有的！畢竟……」
　　「嗯……？」

　　然而她的爽朗好像是真的……這副偷笑的模樣，在她說下去之前，我就覺得是不是偷懶了？

　　「白金醫生不在的話，那些工作也都沒了……所以證明了基本上都是額外加給白金醫生的工作啊！明白了以後實在是更佩服白金醫生了。」
　　「確實都是……硬加到我頭上的工作呢……」

　　要不然我一個人要處理這麼多事情的話……在我來之前醫院是怎麼運作的呢？所以我的工作原本都是其他醫生的份內工作，每個人的工作都丟了一些給我而已，但是被別人從側面幫忙證實的話，聽了心情不大好……

　　「我會跟白金醫生一起努力的！希望我實習結束後也能在這裡工作！」
　　「欸……？」

　　她的下一句就讓我又驚又喜的……換作是其他人，知道自己的工作內容相當不合理，應該不會想多待吧……不過真要說起來，確實只是我的工作不合理，不是宇多小姐。

　　「那、那麼今天的工作內容是？」
　　「今天要站的手術台會很久……所以早上才沒有安排工作呢……」
　　「太好了！」

　　說是實習生，年紀比紗夜大了要四歲，卻還是突然覺得像個孩子……我因此沒有懷疑她的工作能力的，只是覺得撐了一年以上，總算在工作的時候，能感到輕鬆一點了。
　　這能算是，一點點的……苦盡甘來嗎？

96

　　三月過去，即將開學的季節總是充滿了櫻花的粉色，直到了今年才發現看著櫻花綻放後帶來的盡是憂愁。
　　這學期我特意讓日菜注意了我的繳費通知書，只是這樣很不保險，所以我親自問了學校註冊組的人，詢問什麼時候會寄註冊單到家裡，算好了時間，我也沒有進到家裡，就在大樓的信箱那裡等待郵差。
　　我也不是害怕見到父母，至少……只是覺得可以不見就不要見吧。
　　這樣就叫做逃避，我明白的，從以前逃避日菜，連著家人也一起逃避，雖然已經不會逃避日菜了，沒有想到的是我會接著開始逃避父母，如果說孩子和母親的關係因為當初的懷胎十月所以是最親密的，我想，身為雙胞胎的我們，又比和母親有深的一層羈絆吧。
　　日菜也是會長大的，她終究明白了我有瞞著父母的事情，也不會因為好奇就來問我，而是幫我瞞著，所以也不會再逃避她什麼了。
　　但是父母……

　　「……紗夜？」

　　聽見母親的聲音時，震了一下，畢竟就在自家公寓樓下，要不遇到也很難。
　　但是那一瞬間不禁覺得自己算個什麼？又不是什麼偉大的人物，過家門而不入，如果我在這裡轉身逃跑，那就什麼也不是了，因為母親並沒有視我不見。

　　「……母親。」

　　有一點想逃避視線，所以看了一眼後，就下意識看向了別處。

　　「……要和我一起去買菜嗎？」
　　「我……」

　　我當然也沒有想到，母親並不打算就這麼把我拉回家，而是這麼問我，如果我再敏感一點，或許就要認為她寧願先完成手邊的事，也沒有想要趁機抓住我。
　　不過，我想如果現在直接走進家們坐下來談，氣氛才會更令人煩悶吧。

　　「……好。」

　　所以還是答應了母親。
　　我偶爾走在她旁邊，偶爾因為對向也有人要經過，就靠到了她的後面，好好回想一下，最後一次和母親出來買菜，又是什麼時候了？甚至有記憶的是和日菜一起去買菜的了。
　　被生在這個家裡，誰也沒有了解誰，當然，我認為父母是有相互理解的，才生下了我和日菜，但是不代表被生下來的我們能僅僅只是因為他們是我們的父母，就互相傾訴。
　　父母也不曾明白我對想追著我跑的日菜抱有什麼樣的情感，甚至都沒有意識到我在逃避吧？
　　我們就這麼無聲地一起來到了超市，今天要做的料理，母親應該已經決定好了，我想她會猶豫要不要把我留下來吃飯，所以要多買我的份，而我也會猶豫如果母親這麼問我了，我該不該留下來。
　　我也沒有要買什麼，不知道她要煮什麼，就只是一直跟在後頭看著提著購物籃的她，在挑蔬菜的時候，她就突然轉過頭了。

　　「紗夜，以後要當醫生了，胡蘿蔔還是不吃嗎？」
　　「我……」

　　好像從剛剛就不會說話了，在鬧彆扭之前，明明還是能正常說話的家人，我究竟，在逃避什麼呢？

　　「果然還是不太想吃的……但是煮在同一鍋的話，也不會因為有味道就不吃其他東西的。」

　　畢竟如果要煮咖哩給燐子，我還是會加胡蘿蔔的。

　　「這樣啊，妳們兩個越來越挑食了以後，媽媽做飯也很苦惱呢。」
　　「……」

　　也沒有那麼挑食吧，頂多是日菜不喜歡的東西我幫忙吃了，吃到最後我也吃膩了，但是確實……被說之前，明明高中的時候有燐子做便當給我、高中畢業後我也會自己做便當了，卻沒有想到曾經，母親做飯的辛苦。

　　「今天留下來吃飯嗎？」
　　「……好。」

　　結果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那也得虧今天沒有家教的工作，預定是要讀書的，但偶爾休息一天，也沒關係了吧。

　　「哎……日菜今天好像晚餐才會回來就是了。」
　　「畢竟春假要結束了啊。」
　　「說得也是呢，別人的假日就是偶像的工作日呢。」

　　我也是知道今天日菜不在才自己來等信件的，現在是早上，母親邀我吃的是午餐──明明是自己家，還是「邀請」嗎──反正如果我不待到晚餐，日菜聽見我有回來吃飯，或許會很難過吧。
　　所以說完就在思考我要不要留到晚餐時間，卻讓我和母親之間又沉默了，明明從小到大都在一起，在母親旁邊不說話也不曾感到尷尬過，現在卻會感到尷尬，好奇怪。
　　彷彿是新認識的朋友，沉默的時間都在努力想話題似的……但可能，也是只有我感到尷尬而已。

　　「住在外面，紗夜變得更會做飯了嗎？」

　　因為母親，連提起下一個話題都是那麼自然。

　　「每天……都有在做便當的。」

　　我遲疑了一下，該不該每天都有在做我和燐子兩人的便當，還是沒有在這時候提到另一個人了。

　　「這樣啊，真好呢，那媽媽什麼時候才有機會嚐到？」
　　「哈哈……那麼，午餐就讓我煮吧。」

　　因為沒什麼需要猶豫的，母親既然這麼問了，我就很自然地回應了她。

　　「好啊，讓媽媽見識一下吧。」
　　「嗯。」

　　不過買菜的工作還是交給了她，因為我也不知道家裡還有什麼，到時候看有什麼就做什麼罷了。
　　氣氛因為這樣稍微明朗了起來的時候，明明只是買個菜而已，為什麼在母親轉過頭繼續向前走的時候，我的內心又多了一層陰鬱。
　　剛剛是想也沒多想，她問我什麼時候能嚐到我的料理，而我因為真的會煮飯了、也沒有其他安排，身體就很自然而然地附和，但是好好想想……母親眼裡的我，究竟是什麼樣子？
　　把我養到了那麼大，會煮飯了、甚至是每天準備別人的便當，卻不曾想過要做給父母吃，一心一意都只想著不要讓戀人吃膩而已，把父母曾經對我們做過的事情都認為理所當然，不曾去想到他們。
　　只有到了想要他們也接受燐子的時候，才會去想到他們會怎麼看待我。
　　我實在是……又有什麼資格說他們呢？
　　陪母親買完菜了以後，又默默和她回到家，路過大樓的信箱區的時候，特地看了一下，郵差已經來過了，我就在她面前拿走了我的繳費通知書，但還是拿著走進了家門。

　　「要媽媽幫忙嗎？」
　　「不用了，我來做就好了。」

　　我拒絕了以後，母親確實沒有要來幫忙的意思，我讓她去看電視休息，她卻做起了其他家事，我也不能說什麼。
　　確認了冰箱裡原有的食材和家裡的調味料，腦海裡就想了幾道可以做的菜，看見熟悉的餐盤卻不是想做熟悉的料理，因為其實我沒有和母親學過幾道料理，我的味蕾記得母親的味道，卻做不出來，那也沒關係，反正我對我現在能做出來的料理，還是有不少自信的。
　　明明做菜也成了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份，卻在使用家裡的菜刀切菜時，又覺得特別沉重，抬頭環視我住了十八年的地方，只是離開了一年，都陌生了起來。
　　還只是在做菜而已呢，就忍不住深深呼出了一口氣，要不然眼淚就要湧出來了。
　　我明白的，從見面到現在，母親沒有提燐子的話題並不是因為她跟我一樣在逃避這件事，她只是想要我們坐下來好好說，我卻一直戰戰兢兢的，彷彿已經預設了她不會接受我。
　　畢竟，我才是做錯事的那一方。
　　處理好的食材開始下鍋了以後，我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無奈地笑了，因為想起了平常做飯給燐子的時候，我抱的心情是想讓她覺得好吃、感到幸福，現在要做我和母親兩人的午餐，我卻是想著「想讓她知道我的成長」。
　　努力壓制著一直要從淚腺出來的液體，眼眶就痛得不行，忍不住在翻鍋比較大聲的時候，吸了一下代替眼淚流出來的鼻涕。
　　雖然日菜和我是雙胞胎，我說了比起和母親，我和日菜的羈絆會比較深，但是我明白的……只是一起去買了菜，我就明白的，迎接我的結局，會是我想要的。
　　我明白坐下來談的話，母親不會責備我，也不會拒絕我們，對我來說應該是好事，胸口卻痛得想要蹲下來。
　　啊啊……我到底是為什麼會說出那種話的？
　　我問的問題，父母並沒有回答我，我就擅自覺得他們默認了，而母親問我，是不是給人添麻煩了……也有可能是因為別人竟然都找上門了，那麼不先問我是不是做了什麼，難道要先問都已經找上門的別人做了什麼嗎？
　　也或許……或許那天就是我想的那樣，而母親現在態度的轉變是這半年我完全不聯絡的因素都說不定，但是不管是那一種，那天連說明都不說就離開的我，是真的做錯了。
　　只是兩人份的午餐，我做好了最後一道，端上桌就呼喚了母親。

　　「哎呀，看起來真好吃，紗夜要是住家裡的話媽媽會變胖吧？」
　　「不……我都是按照營養均衡下去煮的，應該不會那麼容易發胖才是。」

　　平常也有計算熱量的，雖然也只是一個大概值而已。

　　「哈哈，紗夜沒什麼變呢。」
　　「……」

　　確實，我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改變的地方，特別是回到了這裡以後。

　　「那我開動了呢。」

　　母親的表情看起來不是裝的，就是笑著開始吃起了飯，也沒有任何誇張的表現，就是吃下了第一口後對我點點頭，覺得做得很不錯一樣。
　　我也說了句我開動了就開始吃起了午餐，明明和我平常做的無異，在舌尖上卻漸漸感受不到味道，難以下嚥，而我的呼吸也像是被奪走了氧氣一般越來越痛苦。
　　我終究是放下了碗筷，知道自己要哭了，但也沒有要躲去哪裡，只覺得至少哭臉不想被看見，我就漸漸垂下了頭。

　　「紗夜？」

　　母親帶著疑問的語氣，令我更是忍不住了，盯著大腿的視線已經模糊了起來，想哭的情緒如果沒有消解，就會一直存在的。
　　即使哭了，也不曉得我該和母親說什麼、從哪裡說起才好，只能低著頭擦眼淚，我把期待放到了母親身上，寧願她自己開口問我。
　　但母親，就只是吃著飯，什麼也沒說。
　　明明買菜的時候，她那麼自然地就問了我不少問題……總不會是因為「吃飯不要說話」吧？我們家的餐桌，我就不記得父母曾經阻止過日菜說話。

　　「妳高中二年級的時候呀。」
　　「……！」

　　然而她突然開口，卻嚇到了我，差一點抬頭，又想起了自己現在的臉不好看。

　　「每天帶傷回來，還有一天在外面跟人打架了，媽媽以為妳學壞了呢……」
　　「那是……」

　　但是聽到這裡，我就不得不抬頭了，那時候的事情確實沒有和家人說過，才發現誤會這麼久了──

　　「我知道的，是貓咪吧？叫芹菜和胡蘿蔔對吧？」
　　「……欸？」

　　得知沒有誤會的我，錯愕地盯著母親的臉。

　　「白金……燐子小姐前幾天來過了呢。」
　　「……什……麼？」

　　我突然什麼也思考不了了，母親說燐子來過？但是什麼時候？她每天都一樣的時間出門，晚上帶著一臉疲累回來，更別說是前幾天了……什麼？
　　就算母親說的是假的，芹菜和胡蘿蔔的名字，她究竟要怎麼知道？

97

　　紗夜生日的隔天早上，其實我也請了假……所以才怕父母又找我的麻煩，會不會覺得是因為想跟紗夜玩整天，隔天早上還要休息才來上班……結果什麼都沒發生，還挺好的。
　　我沒有準備生日禮物給紗夜，所以還是有點愧疚的……在各種方面上。
　　即使我和父母吵架了，在醫院也不能避之不見……反正是我工作太多，我的直屬上司也不是他們，所以沒有什麼理由找他們，不代表我會因為害怕見到他們就不來醫院，而是我就是要來醫院表明……再怎麼辛苦我都會撐下去的。
　　然而紗夜她……今年生日不僅不回家，只想整天和我待在一起，如果她每天和我匯報的行程都是真的，那麼她已經半年沒有回家了，甚至上次匯回了生活費後，就沒有聯絡了吧？明明都住在東京都內……至少，培養出像紗夜這樣溫柔的人，我不覺得她的父母會聽我父母的話呢。
　　而且紗夜還未成年，有時候……很多事情，都會被身邊的大人誤會，是不是其他人帶壞了她，好比說……我竟然都不勸紗夜回家面對父母。
　　大了她八歲，我想我還是需要在她還不能負責的時候……提前負責一下呢。
　　所以她生日的隔天，避免太過突然……紗夜高中的時候我就擁有她家裡的電話，我還先打電話和她母親預約見面了。
　　我也很緊張……見面的時候更不用說了，高中即使把累倒的紗夜送回來過，我也沒有見過面她的家人。

　　「您好……我是白金燐子……」
　　「……妳好，進來坐吧。」

　　她母親讓我踏進門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雖然表情上有不少疑惑和無奈，其實是歡迎我來的。
　　我坐下來了以後，我知道的……也不能等她問我才說些什麼，我來這裡，就是想告知她紗夜的情況的。

　　「那個……很抱歉……一直到了現在才來面對……」
　　「哎呀……也不用道歉什麼，反而真的是我們家紗夜添麻煩了吧？半年不露臉，結果先來見我們的是紗夜的對象，是紗夜不成器呢。」
　　「別這麼說……是我……給了她太大的壓力了……」

　　真的是太大了……即使紗夜沒有提過，我也不相信她在最一開始考大學的時候，就是輕輕鬆鬆度過的……

　　「雖然現在說什麼都太晚了……還是很對不起……紗夜高中的時候……」

　　想開口解釋……卻也說不下去，明明從前一段時間就一直在腦裡演練到了今天早上為止，怎麼還是──

　　「不、不用道歉的，哎……要怎麼說呢，如果是男老師我們可能真的會報警吧，但是……白金小姐就算在高中的時候和紗夜交往，又能……做出什麼呢？不還是妳讓我們家紗夜考上了現在的學校嗎？」
　　「……」

　　好像沒有辦法反駁……我就算是以教師的身分在高中和紗夜談戀愛，確實不會發生……什麼社會新聞吧？一直以來都是想著和學生談戀愛就已經是大禁忌了，沒有去想到……身為父母會擔心的另一件事情。

　　「不過白金小姐如果願意說說為什麼選擇了我們家紗夜的話……？」
　　「我……明白了……」

　　果然是紗夜的父母呢……大概就是因為這樣吧，我也還相信著我的父母有一天會理解的，也可能已經在理解的路上了……
　　雖然說出來有點難為情，抓緊了時間，還是從為什麼會和紗夜熟絡開始說了起來……當然不必提的事情就不提了，向紗夜的母親道歉任何騙了她的事情，例如同居的房子是怎麼回事……即使由我代言也不太好，也說了紗夜不回家的這半年都在做些什麼。

　　「這樣呀？我們家紗夜，很好強吧？」
　　「也不是單純的好強呢……只是覺得有必要這麼做……才做了……」

　　至少，已經不是會逞強的孩子了吧？

　　「不過……原來是這樣，獎學金嗎？就算紗夜和日菜沒有拿獎學金，大學學費對我們家的經濟來說也不是問題的呀，那天我們也是嚇傻了，以為紗夜闖了什麼禍，一直沒有搞清楚狀況……心裡其實只顧著要跟妳父母道歉，沒怎麼把話聽進去的，後來紗夜把生活費退回來，我們還以為她想斷絕關係了呢……」
　　「明明我都已經是大人了……還沒有在旁邊點醒紗夜……真的十分對不起……」

　　錢……都是錢的問題，我也只是想著我也可以付那筆錢……

　　「不，怎麼會是白金小姐的錯呢？難道白金小姐就不是第一次面對嗎？」
　　「……」

　　我盯著紗夜的母親愣了一下……身體做出了想說些什麼的動作，卻也沒能發出聲音。

　　「雖然白金小姐的父母親似乎不接受，但是……今天好好談一談，如果多了一個女兒，我感覺很開心的。」
　　「……」

　　雖然她這麼和我說，我卻沒辦法感到開心，因為……紗夜並沒有在這裡和我一起聽見這句話，我也還是說不出什麼。

　　「我依然還是個母親，我也想見證孩子的成長，所以今天的事情就保密吧？當然……我想，白金小姐也知道，今天的事情和她說，那孩子，應該不會開心的呢。」
　　「是的……」

　　因為我擅作主張了。

　　「我很高興能提前卸下心中的大石頭，我會慢慢等紗夜的，白金小姐接下來還要上班吧？雖然我們家很輕鬆，白金小姐的父母似乎不好應對呢，不過我想妳也知道，父母應該是愛妳才會這麼在乎的，等紗夜成熟了一點，我也會幫忙的。」
　　「我知……不……就這樣呢……謝謝您……」

　　本來想多說些什麼……最後卻覺得一句道謝，似乎就能清楚表達了。
　　走出冰川家門的時候，不禁無奈地笑了一下……果然，因為不是自己家的事情，只是單純地鬆了一口氣，就像是替別人告白一般……說起來很容易，換成自己的時候，不曉得又是什麼樣的了。
　　但是我恐怕……從一開始就沒有擔心過紗夜和父母無法溝通，所以才敢這樣親自上門拜訪吧。
　　如果對我的父母，也只是說說話就能解決的話……就好了。

98

　　母親把燐子來過的事情都告訴了我，好狡猾呢，燐子。
　　明明母親說得像是什麼也沒發生一樣，我卻只能看著自己的眼淚一直沾濕褲子，我也終究不明白當初為什麼要賭氣了。
　　因為覺得比起用說的，還是用做的才能證明自己有能力承擔了……？承擔什麼呢？
　　但是……我覺得她能這麼輕易接受，難道不是因為燐子夠優秀嗎？

　　「繳費通知書……我還是會拿走的，我說到會做到……」

　　想起了今天回家的目的，根本不是想和母親說開，明明就只是不想讓他們收到我的註冊單，然後擅自幫我付學費。

　　「嗯，紗夜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但是要在身體健康的範圍內喔？」
　　「……嗯。」

　　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了，哭一哭也沒有什麼食慾，不過還是不能浪費食物，默默地把自己的份吃完了，母親則是早就吃完了，卻一直坐在對面等著我吃完。

　　「媽媽來收吧。」
　　「不、不用……我來收就好了。」

　　以前母親煮飯，是我或日菜要負責洗碗盤的，但是──其他家事也是母親做的呢，所以這點事，和燐子住在一起我可以全部負責，為什麼長這麼大了，回家就是母親要做呢？

　　「我來收就好了，紗夜去整理自己的房間吧，多久沒回來了？」
　　「……很久。」
　　「所以妳要怎麼做？」
　　「……我去整理。」

　　雖然我沒有回家的話，也不會增加垃圾才是，但是我也更想回房間好好哭一下，母親在面前，我也放不太開。
　　至少還幫忙把碗盤收進了流理台才回房間的，然而，我也知道那些只是母親的謊言，母親不可能因為我不在就完全不進來我的房間，我摸了一下書桌，一塵不染。
　　我拉開了椅子，就想趴在書桌上緩和自己的情緒，也不知道為什麼第一個動作卻是打開抽屜──

　　「……嗚、」

　　裡面有我沒見過的東西，我忽然就哽咽了起來。
　　一封信上寫著「給紗夜」。
　　其實我也不怎麼看過父母的字跡，我甚至認不出來，這是父親寫的、還是母親寫的？
　　明明也還沒看見內容，眨了眼就流下了兩痕淚，我拿了出來放在桌上，卻也沒能立刻把信從信封裡抽出來。

　　「哈……呼……哈……」

　　哭得喉嚨很痛，用力呼吸了幾口氣才終於冷靜了一點，打開了沒有被封住的信封，拿出了裡面那張對折過的紙。
　　我用一隻手打開，另一手在下一秒就忍不住伸過來摀住了自己的嘴。

　　「嗚……」

　　他們說──

　　『紗夜，不管發生了什麼，這裡永遠都是妳的家，而我們愛妳──爸爸、媽媽、日菜。』

　　到頭來，我才是一股勁被愛著的那個人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