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can’t teach you anything（十五）

81

　　「妳怎麼會覺得我們住在一起……？」

　　如果可以承認紗夜是我的戀人……那我當然想這麼做，但是面對父母，知道這種關係會被異樣眼光看待……我不敢這麼輕易說出口，只好反問了她。

　　「桃谷醫生說妳有個室友呢，妳一隻手能數出來的好朋友，媽媽都見過了，才不會是需要和人和租的家庭類型呀，怎麼想不都是這位同學嗎？」
　　「……」

　　我知道有些事情是瞞不過母親的……懷胎十月，並不是假的，不過她討論這件事的語氣似乎不是委婉地在問什麼，直接到令我覺得就只是單純想知道情況而已……？

　　「因為沒抽到宿舍……冰川同學的背景又不像我跟朋友們的醫生家庭……想說給她一個方便……這樣以後也不會跑掉了……」

　　所以我就順著母親的話又繼續撒了謊……雖然我自己覺得原來到了被母親逼問的現在才想到的謊言，也能這麼合理嗎？

　　「這樣呀？」

　　明明覺得是很合理的謊……為什麼說完之後，母親一個沒什麼特別意思的反問，讓我的背後都冷了起來呢……

　　「那她這麼優秀，有男朋友嗎？」
　　「……」

　　換作是平常的我，也會覺得「優秀的人」怎麼會沒有對象吧……？但是紗夜的優秀是來自於──

　　「母親……那是認真讀書的孩子呢……」

　　雖然這個理由對我來說很不可靠……因為紗夜就算認真做每一件事，也還是和我談了戀愛。

　　「是這樣嗎？那妳們回家都在做什麼？」

　　不就說了紗夜是認真讀書嗎……我總感覺母親其實想要直接問我是不是在跟她交往，但又不敢問得這麼直接。

　　「都有空的時候是……一起玩線上遊戲……」
　　「妳還在打遊戲呀。」

　　別說ＮＦＯ……還住在家裡的時候就在嘗試各種線上遊戲，最後才穩定玩這款，母親也有見過的，偶爾被看見就會被說怎麼不去讀書……但是現在應該無所謂了吧。

　　「不過冰川同學比較少打……她要是有空就想複習呢……為了得到獎學金可是很努力的……」

　　我說的這句就是實話了……紗夜還沒出社會，也沒有時間去給她打工，就算未來經濟開始可以獨立了，以前父母給的就不算數了嗎……？
　　所以她如果能夠賺到獎學金，連大學學費都自己付的話……那才是真正的獨立吧，不像我不管是大學還是畢業後都被綁在父母之下。

　　「那還真是能吃苦的孩子呢。」
　　「……」

　　是吧……比起我。
　　空氣有點尷尬……要是在這裡繼續多待，我怕母親就要問出口了……

　　「我等一下還有一場手術……」
　　「我知道，妳先去做準備吧。」

　　這也不是說謊，確實有一場手術……找了藉口離開，就從母親的辦公室躲得遠遠的了。
　　不過剛剛到底是怎麼回事……關於桃谷醫生的事情沒有多問，跳到了紗夜的話題之後，也沒有再跟我說到桃谷醫生，一直追著紗夜，好像想逼我說出什麼……又或是只是單純在試探。
　　如果我們在醫院打電話的策略……是被母親看見的話，不知道她剛剛究竟是怎麼想的了，也沒有問我……有沒有喜歡的人，雖然也不曾問過呢。
　　不知道為什麼，莫名地有一點害怕了……明明是個可以說開的機會，下意識卻避開了，我想相信她是我的母親，只要沒有作奸犯科，就會無條件接受我……但是我也明白，她最想要的只是白金家能夠傳宗接代，所以有點害怕她對我失望的時候。
　　只不過是和她說我喜歡紗夜、我和紗夜交往，未來也只想跟紗夜在一起……明明比手術失敗都還沒什麼大不了的……結果還是說不出口呢。

82

　　後來想想有點後悔……應該要在離開之前，再跟母親提醒一次，我真的非常不想認識桃谷醫生……難道我不喜歡的人，他們還想逼著我嫁給他嗎？他們可以讓我去相親，但是絕對不可以這麼對我的……
　　所以當我和母親聊過之後的幾天，又見到桃谷醫生的時候，還以為事情已經解決了……就這麼點點頭想直接經過──

　　「燐子醫生，我聽說了啊，那個人只是妳的特別指導生，那還真是對不起了啊。」
　　「……」

　　不想和他說話……但是他說的話不得不讓我又有點生氣了起來，因為母親分明沒有把我的話聽在耳裡……而且我非常想告訴他，紗夜是我的戀人。

　　「要繼承醫院又要培養自己的團隊，不會忙不過來嗎？燐子醫生。」

　　我不小心停下了腳步，其實是想回頭反駁他不關你的事情……但是他確實是個還沒有被病人投訴過的醫生，至少在父母眼裡應該是盡忠職守的，也才會來三番兩次打擾我……沒辦法因為我的個人理由請他離開這間醫院。

　　「想當初妳的父母也是忙不過來才沒有生第二個孩子吧？」
　　「……」

　　很明顯地是想和我說他有能力可以幫忙這間醫院，但是我不想理他……所以就直接離開了，後面好像還嘀咕了什麼，我並沒有聽見。
　　我覺得桃谷醫生在工作上應該是非常專業的……或許對待病人也很好，至於為什麼在我面前會表現出這種自以為是的態度，應該就是因為「父母看上他才選他來認識我」的前提，那肯定很自滿吧……
　　即使我那麼和母親說了……正常來說，他們也不會輕易承認他們的眼光有問題吧？所以怎麼可能會就這麼放棄呢？
　　看來還是……要靠自己建造一面高牆。
　　紗夜在那次之後去參加了暑期研習，短短的暑假，又有兩個星期沒有來……大概也是因為沒看見我在食堂，所以兩個星期裡我也就只遇到那一次桃谷醫生，紗夜的研習結束了以後……又可以每天來陪我了。

　　「今天要不要在外面吃呢？」
　　「欸……外面不熱嗎……？」

　　出門前，起來做便當的紗夜這麼問了我……我想是顧慮到了會在食堂碰到桃谷醫生，但是當初說要來醫院吃的原因明明就是想被他看見我和別人很親密……紗夜也猶豫了呢。

　　「說的也是……我還是在裡面找位置吧。」
　　「嗯……」

　　看著有點為難的感覺，雖然說是想被看見……也確實不想被討厭的人纏上呢，紗夜也知道桃谷醫生已經掌握她的個人資料了，如果是我也會有點害怕的。
　　再怎麼說……對方都是比我大了兩歲的男性，地位完全不一樣，除了紗夜是我的戀人以外……即使這麼說有點不甘心，其他方面在社會上真的是比不上的。
　　當初只想著要讓人知難而退，結果會破壞和家人的關係的話……果然有點退縮了呢。
　　不過不要緊的……就算會破壞的也是我和父母，不是紗夜和紗夜的家人，要是在醫院發生了什麼，我會好好保護紗夜的。
　　……明明只是覺得，如果真的發生了的話，或許想得出來的事情，就是有可能發生吧。
　　那一天手術結束，傳了訊息給紗夜後，我去換下了衣服，她也還遲遲沒有回應……甚至是沒有已讀，倒是來醫院的時候有跟我說佔了哪裡的位置，所以我就加快腳步趕了過去……遠遠的，就望見了不想看見的人影站在她面前，我下意識跑了起來，想也不想就衝到了紗夜的面前。
　　明明知道不會發生任何需要報警的事情，卻還是怕了……紗夜瞪大眼睛看著我，我反射性伸出一隻手擋在她前面，桃谷醫生看起來也有些吃驚。

　　「難道我還能吃了她嗎？」

　　我也知道自己的反應過於誇張了……但是我就想讓不懷好意的人明白，不可以隨便碰我的紗夜。

　　「紗夜……我們走……」

　　去更衣室也好、廁所也好……只要是桃谷醫生不能來的地方都好，我把桌上的書和還沒有替我加熱的便當抱進了懷裡，另一手捉住了紗夜的手。

　　「只是用最普通的方式和妳的好學生說幾句話也不行嗎？」

　　紗夜起身的時候，桃谷醫生看似想伸出一隻手阻止，我忍不住瞪了他一下……他就舉起雙手這麼問我。

　　「離她遠一點……！」
　　「燐、燐子。」

　　紗夜有些慌張地反拉住了我，像是想提醒我旁邊還有很多人……但是周圍的視線造成的羞恥感也敵不過我對桃谷醫生的討厭了……

　　「哎唷，這哪是普通的學生嘛……好歹我也是個醫生，可以幫助醫學生學習的啊？」
　　「請不要接近我身邊的任何人……！說了這麼多次……為什麼就是不能明白你和我父母的行為令人厭惡……？」

　　我也可以選擇離開這間醫院……然而這明明是自己家的醫院，是我未來要管理的地方，所以我哪裡也不會去的……

　　「哈哈，我看燐子醫生只是單純的，討厭男性吧？單身但是對異性也沒有特別抗拒又會參加相親的女子，沒興趣也會很和平的相處，那種敷衍的態度反而才會讓對方明白自己在好感帶外，不過這種抗拒的心態卻會讓人更想知道是怎麼回事啊，我看，燐子醫生妳是──同性戀吧？」
　　「……！」

　　明明拉著紗夜走了起來，他就一邊跟在後面一邊大聲地問我……我下意識停下了腳步，同時也感受到了紗夜的手握緊了我，不用回過頭也知道她皺起了眉……肯定很擔心我。
　　只是……這樣的情況，一味地逃避是不會解決任何問題的，父母終究感受不到我對這件事多麼厭惡，以為我是能夠被收服的……
　　所以──

　　「對……！紗夜就是我的戀人……！以後我會和她一起管理這間醫院……！只是父母單方面推薦你認識我的話……還請你離我們遠一點……！」

　　一口氣喊了出來……抓緊了紗夜的手我就帶她離開了食堂，也沒有跑向更衣室或是廁所，而是和上次一樣跑到了外面來……

　　「燐、燐子……等一下。」

　　在旁邊沒有人了以後，紗夜才呼喚我的名字拉我讓我停了下來……轉過頭，就是我預想的那張表情。

　　「我……唔……？」

　　紗夜伸手接過了我抱著的餐盒，然後掙脫了牽著的手，就這麼抱了過來……把我抱得緊緊的。

　　「抱歉……抱歉……」

　　不知道紗夜為什麼和我道歉了……她把臉埋在我應該還充滿著消毒水味的肩上一直嘀咕著抱歉。

　　「為什麼是紗夜向我道歉……？」

　　手上剩下一本書的我也抱緊了紗夜……剛剛那樣喊了出來，反而有一種解脫的感覺，很舒爽……所以紗夜向我道歉，我很困惑。

　　「我還、我還沒辦法在這裡工作、在這裡陪妳……今天之後發生的事情，我甚至沒辦法在妳受委屈的時候立刻來到妳身邊，我、我很沒用啊……」

　　沒看過紗夜這麼懦弱的感覺……講著都像是要哭了一樣，卻讓我的胸口暖暖的……我也不是沒有想到之後會怎麼樣，但是沒想到紗夜會因為自己的無力而這麼難過。

　　「紗夜……」

　　我摸了摸她的頭，明明身高比我高，這種情況下，果然還是個孩子呢……什麼緊張感，都因為她這樣而消失了。

　　「不要忘了我已經是大人了呢……」

　　在醫院外面偷偷親了她的臉頰……以為終於耍帥成功了一次──

　　『咕嚕嚕嚕』

　　肚子卻有些不爭氣地叫了起來。

　　「便當是紗夜早上才做好的吧……」
　　「……嗯，每天都是這樣的。」
　　「那就不要加熱了……找地方坐下來吧……」
　　「好。」

　　不曉得是不是錯覺……紗夜突然變乖了，雖然對我來說一直以來都很「乖」，現在，特別聽話的樣子……
　　勾起了她的手，朝著醫院中庭其中一個空的長椅走去，明明剛剛還決定怎麼樣都不會逃避這間醫院的……

　　「再不然我就去學校當助教吧……」
　　「不可以。」

　　也沒想到竟然會得到紗夜的拒絕……？我不禁瞪大眼睛看向了她。

　　「男同學太多了，絕對不可以。」
　　「嗯……？」

　　紗夜紅著臉別過了頭，剛剛明明還發生了那樣的事情，現在卻有點輕鬆地笑了出來……是呢，我知道的，所以當時才選了女校。
　　即使最後還是和女學生談了戀愛呢。

83

　　對任何人，我都是想盡量不失禮貌的，除非對方先沒有禮貌。
　　研習結束了以後，我還是想去醫院陪燐子吃飯，前一晚就已經抱著不安的心情，隔天確實遇到了我擔心的事情。
　　在燐子傳訊息來和我說她手術結束之前，我也已經記得名字的桃谷醫生就走到了桌前叫了我。
　　就算我不喜歡這個人、就算這裡的人大部分都不知道我和燐子有關係，我在這裡做的任何事情，就是關乎到了燐子的面子，所以他和我打招呼，我也有禮貌地說了句你好。
　　但是出乎我意料的是，他並沒有說什麼會讓我立刻反感的話題，第一句只是問了我覺得這間醫院好不好，至少我曾經被送進來急診過，每天來這裡吃飯，不說裡面的醫生怎麼樣，也能說出環境多好。
　　再來他也只是問我食堂的飯怎麼樣，雖然現在都吃自己做的，還好我也有在這裡吃過，也是能夠回答他。
　　接著他又問我在這裡讀書的話採光怎麼樣，已經完全像是普通的醫院滿意度調查了，只是我正要回答的時候，燐子就突然出現擋在了我面前。
　　我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那樣，桃谷醫生即使沒有對我做什麼，我也不喜歡他，只是他剛剛確實只是說了些跟我們都扯不上邊的問題，沒有侵犯到我的隱私，彷彿……是知道燐子的手術結束時間，提前來這裡看似騷擾我，實際上什麼也沒做，目的是讓燐子誤會，藉此逼她生氣，最後讓她不得已說出實話似的。
　　我才是從頭到尾的當事人，所以當我聽見燐子生氣地在食堂裡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承認她和我在交往的時候，才發覺只是被下了圈套，想挽回也來不及了。
　　被燐子拉著走的時候腦袋一片空白，心裡想像的出櫃畫面是有一天……我很有自信了，可以挺起胸膛告訴身邊的人，燐子是我的戀人，我會帶給她幸福，而不是在這樣會被別人覺得只是很幼稚在鬧事的場合。
　　等我回過神來，我心中充滿了虧欠，我不想要讓她是在無奈之下才那麼做的……並不是覺得明明我什麼都還沒辦法給她，她就把我推了出來，而是接下來，比起我，燐子才是那個會被迫接受審視的人。
　　我也不想逃避，她吃完了午餐以後，那天我就繼續待在醫院的食堂，燐子接下來會承受的，我也想承受，如果別人會對她有異樣眼光，那麼也衝著我來吧，至少兩個，比一個好對吧？不會變成唯一一個不合群的。
　　不過當天，我並沒有感受到什麼特別奇怪的視線，桃谷醫生中午大概也剛　好是休息時間才會過來的吧，後來我並沒有遇到他。
　　在燐子出櫃的這天，我的下午就這麼安然無事地度過了。
　　我很不甘心，暑假結束後，我只能放燐子一個人在這裡面對，學校的同學不僅知道我的交往對象是女性，還會想聽我和燐子相處的故事，然而這都是因為，我的父母並不在這裡。
　　當天晚上，燐子回家的時候也沒有擺出特別疲憊的臉，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要是桃谷醫生就這麼知難而退了。
　　不過，恐怕沒有這麼簡單吧。

　　「燐子……」

　　我只能在她回家的時候，把她抱得緊緊的，如果最後連她的家庭都無法成為她的避風港了，還有我……

　　「總覺得紗夜今天……變得有些像孩子呢……」

　　明明我是想讓她減輕壓力的，她抱住我後卻摸了摸我的頭。
　　我會變成這樣，那還不是因為燐子突然變得太可靠了，我都不知道我還能做什麼了，想到今天中午的她我就會害羞地只想把臉找地方埋進去。

　　「……如果燐子覺得我像小孩也可以。」

　　吻著她的臉頰到耳朵，臉上又是暫時無法消退的熱，但我卻覺得很高興。

　　「嗯……？紗夜是那種在喜歡的人面前就像小孩的類型嗎……？」
　　「當然……不是，再一下下就好了。」

　　都已經交往到同居半年了，怎麼還能有喜歡她喜歡到像是還在暗戀一樣的心情？
　　再一下下，再一下下就好了，讓我冷靜一點。

84

　　一天、兩天過去……都還沒發生什麼，並沒有讓我放心，而是有點忐忑不安，卻也讓我想到，父母又能拿我怎麼辦呢？經濟制裁？那是對我最沒效的……也就差不多等於讓我離開這間醫院，困擾的應該不是我，是一直想要有人快點繼承的他們才對。
　　所以即使知道我和紗夜在交往，甚至對方還是個學生……他們如果反對卻又能對我做什麼呢？
　　──我就只能這樣欺騙自己給自己安心而已呢。
　　可能我對他們的想法比較刻板了一點，上一輩的醫生……也就是高知識分子，反而比較不會接受同性戀吧？
　　當然我也希望父母會因為愛我而接受……但是，有比較大的機率，他們是因為愛我所以想要我變「正常」。
　　再怎麼說……他們可能不在乎我愛的是誰，只想要我能生孩子，在我之後還有人可以繼承醫院吧……卻也沒想到，難道我生的孩子，就想要成為醫生嗎？
　　所以，當我聽到那個消息……或許不是很意外，卻徹底被擊潰了。

　　『燐子，那個……』

　　是紗夜打來的電話，不是父母，我就像平常一樣，安心地接了起來……卻聽見她進退兩難的聲音。

　　『妳父母來了我家……』
　　「我們家……？」

　　我當下沒有立刻明白紗夜指的「家」，並不是她現在和我住的地方……如果只是去了我的租屋處，還不至於讓我感到震撼。

　　『不，是，冰川家……』
　　「……」

　　等一下還有一場手術，我卻瞬間連待會的病人叫什麼都忘記了……手機差點就這樣從手掌滑下，所幸我剛好錯愕地撞上了旁邊的牆壁卡住了手機……
　　不過說不定也不是發生了不好的事情，但是父母又有怎麼可能是去……結為親家？

　　「紗夜呢……？」
　　『是被日菜通知的，才剛在趕回家的路上……大概，不是什麼好消息。』
　　「這樣……」

　　父母應該也不是突然去拜訪的，掌握了紗夜的個資之後直接和她父母約了日期吧……然而紗夜的父母卻沒有提前告知紗夜這件事，人到場了，也是紗夜的妹妹告知的……確實，不會是好消息的感覺。

　　『我、我再和妳說，我先掛電話了，不管發生了什麼我都會回到我們的家，不要擔心我了。』
　　「好……」

　　掛掉了電話，卻也還是想不起病人的名字，我的心臟跳得跟我跑了樓梯一樣……我好害怕。
　　不可能……會有好消息的，父母若是接受了我和紗夜，會直接來找我，而不是……先去拜訪紗夜的父母。
　　說得難聽一點……仗著有錢，我不曉得他們會做出什麼事情，至少我現在一個都想像不來，我的腦袋一片空白，所幸待會不是第一助手……我第一次請了假，在上班途中離開了醫院。
　　事後被知道的話，或許會被說很不負責任……但是用這種狀態去做手術，對病人的生命才是最不負責任的。
　　然而我卻還是在停車場要開車的時候，鎖上了車門返回了醫院……我不想被他們抓住把柄，要是他們去紗夜家只是去聊聊天，我就會被說成重心都放在戀愛上……就這麼丟下了手術，太不成熟。
　　真的，很有可能是這樣的計畫……就像紗夜和我說桃谷醫生那天只是隨便說了幾句像是醫院滿意度調查的話，就害得我誤會。
　　所以我只好逼自己靜下心來，又回到了我的工作崗位。
　　有紗夜在……沒事的。

85

　　早上還在做便當的時候，就突然接到了日菜的電話。
　　日菜不僅拿了獎學金就讀國立大學，也住在家裡，從高中就是有正式工作的「偶像」，現在想來她確實相當省錢吧。
　　不過住在家裡的日菜會給我打電話並不是什麼好事，我們平常只是傳訊息聯絡而已。
　　而這個預感也立刻就驗證了。

　　『姊姊，姊姊在學校做了什麼嗎？有兩個看起來不太開心的醫生，教授？來家裡找爸媽說──』
　　「欸？兩個教授？」

　　我在學校當然除了守本分外就沒做過什麼出格的事情，也沒聽說過暑假會有教授的家庭訪問──都大學了還有家庭訪問才是最奇怪的事情。

　　『不過是夫妻檔耶，說是姓白金！啊咧？白金？啊──跟姊姊住在一起的朋友不是叫做白金小姐嗎？』
　　「妳說什麼……」

　　手上的食材差點就被我手滑丟進了垃圾桶。
　　那一瞬間，我不禁想了，如果是學校的教授就好了。
　　不久前才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也被燐子告知過不管是桃谷醫生還是她父母都擁有了我的資料，輕易找上門還真是……能夠想像到的事情。
　　但是能夠想像，並不等於我覺得會發生。

　　『喂？姊姊？姊姊還在嗎──？』
　　「我……」

　　說不出半句話，腦袋一片空白，我就看著眼前的食材發愣，是要繼續做燐子今天的便當，還是回家一趟自己去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

　　『雖然我也好在意他們要說姊姊的什麼喔！我要去事務所啦！姊姊會回來嗎？好久沒見囉！』
　　「我……會，我這就回去，不一定見得到就是了。」

　　幾秒鐘，還是下了決定，立刻收拾這些東西，我決定現在就趕回家。
　　我並不想被完全不認識我的大人，向我的父母說些根本沒發生過的事情。
　　明明我也該要喜歡燐子的父母，偏偏我卻是對他們相當猜疑，這點我很對不起燐子，她所愛著的人事物，我都該一起喜愛的。
　　所以如果燐子的父母不喜歡我，未來我也要……努力讓他們喜歡我。
　　在電車上一直沒辦法安心，越是靠近家裡的車站，我就越著急，害怕在我遲來的這段時間內，他們已經把話都說完了，而且日菜也不在。
　　到了和我相處了十幾年的那座車站，一刷完卡我就跑了起來，或許是沒再參加運動系社團的緣故，體力已經明顯衰退了，跑到我們家的公寓樓下後就扶著膝蓋喘氣，老警衛很訝異地和我打了招呼，電梯不曉得是哪戶人家才剛搭上去而已，我又從逃生梯跑上了樓。
　　奔跑的時候，我就又想到了，就算他們真的不是帶來壞消息的好了，那麼又能是什麼好消息？不管怎麼樣都要牽扯到我和燐子在交往不是嗎？不管是要趕走我、又或是單純來認識我父母，我都會被自己以外的人出櫃，這種結果我也無法接受。
　　跑到了家裡的那一層，跑到了家門口前，我努力穩住呼吸，夏天這麼奔跑，衣服已經濕得緊貼在我的後背，我掏出了家裡的鑰匙，差點緊張得都沒辦法好好對準鑰匙孔。
　　明明是自己家，這一次的開門卻令我覺得像是要進到猛獸的巢穴似的，踏進了玄關，明明也只是空調的冷氣吹了過來，卻令人打了寒顫。

　　「日菜？忘記拿東西了嗎──紗夜？」

　　玄關確實有不認識的鞋子，代表他們還沒有離去，母親卻還是因為聽到開門聲所以走了過來，我就站在原地和她愣著凝視彼此。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光是看母親的反應就明白她對我有無法立刻說出來的話，而且不像是站在我的立場，我垂頭脫下了鞋子，明明不是第一次這樣，無聲地走過母親身邊，眼眶就有點痛了。
　　我並沒有見過燐子的父母，所以來到客廳看到陌生人，我也不曉得他們究竟是不是日菜口中的「白金」醫生，但是，確實有點像燐子。
　　我是不可能像燐子對待桃谷醫生那樣，直接開口就說「請你們離開」，而是聲音有些顫抖地說出了「你們好」。
　　今天是假日，所以父母都在家，父親看見我，也是用一種有什麼難言之隱的感覺盯著我。
　　就好像只有我一個人身邊的氧氣漸漸被吸走了似的，也可能是剛剛跑步的後果，莫名地越來越痛苦。

　　「是……燐子小姐的父母嗎？」

　　即使如此，我還是鼓起勇氣開口說了一句話。
　　我完全沒辦法讓自己鎮定下來，眼神應該也直接暴露了我的動搖和不安，但是那些都無所謂，我有自知之明，如果他們現在要問我我能帶給燐子什麼幸福，我也不會誇下海口的……

　　「既然妳都自己來了，那我不如直接要求妳和我們女兒分手吧？」
　　「……！」

　　太久沒這樣跑步的腳差點就在自家客廳軟了下來，就當著父母的面，被說了我和燐子在一起的事實，那種……我一直都沒開口明明只是為了尋找合適的時機，而不是想騙父母的心情就這麼被擅自竄改了，好像我從沒打算告訴父母這件事一樣。
　　用力吸了一口氣，我沒有足夠的勇氣直接在這裡說不，只能握緊拳頭讓疼痛轉移到手心，努力讓自己開口──

　　「為什麼？」

　　我和燐子除了性別相同，年齡差了一些，難道做錯了什麼事嗎？更何況，前面兩者也沒有做錯什麼。

　　「我們也和妳父母都談好啦，離開我女兒，接下來的大學學費和搬出去租另一間房子的費用都由我們負責，我們也沒有那麼狠心，要是實習和畢業後想在白金醫院，我們也不拒絕呢，畢竟這樣的『好學生』真是一票難求不是嗎？」
　　「……」

　　對壞消息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只是被直截了當地提出來，我也只能愣在原地了。

　　「反正妳不也是為了錢才和燐子交往的嗎？」
　　「什麼？我才不是！」

　　但我沒想到他們會這麼想，身體自己就激動地做出了反應。

　　「但是不是我們家的燐子在包養妳嗎？房租、水電、伙食費，妳有分擔嗎？等到妳畢業，我們都差不多把醫院交給燐子了，初出茅廬就想和她一起經營醫院？這麼不錯的事情，可不是只有妳一個人會想呢。」
　　「我沒……」

　　我並沒有打算讓燐子包養我，是她不讓我分擔一切費用，但是事實就是如此，令我無法當場否定，然而後面的事情──荒謬到我說不出半句話了。
　　首先是我想和燐子在一起，才會衍生出了未來我想和她一起工作的計畫，把我說得像是覬覦醫院繼承權似的，即使我真的想好了，法律上我也永遠無法獲得什麼實質利益！

　　「你們……答應了？」

　　然而，面對覺得凡事都能用錢搞定的人，我再說什麼也沒用了，我只好將矛頭轉向了自己的父母。
　　他們什麼也沒說，要開口又不開口的模樣讓我的心一陣一陣刺痛，我不明白，如果今天我沒有趕回家，完全不曉得他們的對話，父母接下來要用什麼理由分開我和燐子？
　　接下來的大學學費和房租，粗算也就五百多萬，父母會為了這點錢，答應他們嗎？
　　雖然……對我來說並不是「這點錢」的程度。

　　「紗夜……給人家添麻煩了吧？」
　　「……！」

　　所以一段沉默後，聽見母親說了這種話，眼淚頓時都湧了上來，喉嚨裡傳來了撕裂的疼痛感，我的父母，甚至沒有打算先聽我說。

　　「不會搬出去的！也不會分手的！大學學費？我自己想辦法！只要證明給你們看我不是為了錢和燐子在一起的，你們就會認可了！？」

　　當然不會，不可能會，但是選擇不在一開始就告訴父母的我，確實在逃避，想著瞞過一天是一天，害怕他們會在我還沒賺到獎學金之前就斷了我的金援，會害得燐子真的來包養我。
　　說到底，就只是為了讓自己能夠專心在課業上，不用花時間去打工賺生活費，想要獎學金，卻還是在努力的過程中佔了自己父母的便宜罷了。
　　我這麼做也很自私，燐子說過了，就算大學的學費我都能自己負責，父母曾經的付出呢？現在的我還不起。
　　我很感謝，但是──

　　「我們家也是，從來不在乎孩子心情的家庭嗎？」

　　忍著還沒溢出來的淚水，瞥了父母一眼，我就轉身離開了。

　　「紗夜！」
　　『砰！』

　　父親大叫我的名字，我只是狠狠地關上了家門。
　　又一次跑了起來，沒有空去擦掉開始落下的眼淚，我想我不是難過父母對我的不諒解，而是很難過我的解決方式只能如此幼稚，什麼也無法負責，真的……是給燐子添麻煩了啊。
　　好想，變得有用一點。

86

　　結果就在醫院裡做完了三場手術才回家……紗夜今天沒有來給我送便當，也都是說好了的，我擔心的事情也說了回家再談……雖然紗夜的訊息本來就不會附上什麼表情符號，還是覺得她的情緒不太好。
　　晚上回到家的時候，紗夜確實在家裡等著我，不知道為什麼，看著有點像是自暴自棄……就蹲在沙發上拿著逗貓棒和芹菜玩，沒有來玄關迎接我。

　　「紗夜……？」

　　看見我以後，她就把臉埋進了膝蓋，不是不願意見到我的感覺，而是沒臉面對我的樣子……讓我越來越在意發生了什麼，卻也害怕會讓她心情更難受。
　　我去放下了東西後就走回客廳坐在她旁邊抱住她，這樣垂頭喪氣的紗夜我真的是第一次見到……就更心疼了。

　　「我給燐子添麻煩了……」
　　「欸……？」

　　伸手去捧了她的臉頰，她才願意看我，眼皮看起來已經是哭過的了……

　　「一天，一天就好了……明天我就振作起來了。」

　　那樣就還好……以前的我也有想要逃避的一天，但是隔天，還是得好好面對的，我也不能強迫紗夜現在就振作起來，成長的過程中……不管是誰都需要這種沉澱的日子吧。

　　「所以是怎麼了……？」

　　揉了揉她的臉頰，今天沒辦法振作的話……我還可以陪她一起難過。

　　「跟他們說了一些很幼稚的話……」

　　我有一點意外，竟然是因為自己做了什麼而沮喪……不是因為別人……我父母或是她父母對她做了什麼？

　　「我父母果然做了很差勁的事情吧……？」

　　不過會讓紗夜如此後悔，也只能是他們先做了些什麼吧……

　　「沒有，他們是愛妳的。」
　　「欸……？」

　　紗夜那張哭過的臉對我苦笑了一下，我有點錯愕……不曉得是不是不想讓我跟著難過，所以不跟我說我父母究竟做了什麼……但是我並不想勉強紗夜也喜歡我的父母，至少這幾年……我自己不是很喜歡他們的行為，雖然我明白他們只是用了錯誤的方式為我著想而已。

　　「只是我和父母說了氣話……」
　　「那……去道歉嗎……？」

　　她對我搖了搖頭……究竟怎麼了呢？

　　「先把我能做的事情做到吧。」
　　「嗯……？」

　　還是不知道今天早上發生了什麼……但是看來紗夜也沒有要分享給我了，或許後幾天，父母就會直接找上我了。
　　我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或許還比較有利於和父母對峙吧……

　　「燐子吃飯了嗎？」
　　「今天沒吃到紗夜煮的飯……有點吃什麼都不對的感覺呢……」

　　所以是沒有吃的。

　　「可以叫一頓好吃的外送嗎？」
　　「欸……好啊……」

　　我的小小要求，難得被紗夜拒絕了……只是其實我是想自己煮飯的，我怕她也還沒吃，不過會這麼說就是還沒吃呢。

　　「燐子。」
　　「嗯……？」

　　說了要叫外送之後，紗夜的精神就恢復了不少……她也伸長了腿，不再像剛剛很沮喪地蹲在沙發上，好好坐了下來。

　　「我會保護妳的。」
　　「……」

　　紗夜是很認真地說出口的……我卻忍不住笑了出來。

　　「好像妳高中的時候……也說過一樣的話呢……」

　　當時的我好像是反問了要怎麼保護我……只是現在我就不反問了吧。
　　她本來還要說什麼的樣子，卻只是拿開了我才剛打開了外送頁面的手機，摟住我的腰就吻了過來。
　　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好像特別心動了一點。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