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友希】生命之名
*文長1萬多一點點,適合睡前閱讀(?)
*標題確實是生命之名那首歌,不過好像沒寫到啥生命之名,但我還是想用這標題
*故事有部分很沉重,畢竟是____
*沒有聲優的某人物死亡
01
只要有父母,人總有一天都會遇到必須要經歷的那件事吧。
我有一個同性伴侶,這件事很幸運地被父母接受了,也被對方的父母接受,讓我們能夠非常自由地在對方的家裡穿梭,甚至有大小活動都一起參加,湊家給了我家的感覺,我相信美竹家也給了友希那さん家的感覺,一年又一年過去,終究,來到了那一天。
「蘭……」
友希那さん哭,我是很少看見的,更不用說哭得那麼痛苦,明明我們沒有分手,還有什麼能比我們不再愛彼此還要難過……當然,只會是──
「爸爸走了……」
「……」
我實在是說不出話,也不曉得該說什麼,只是有點錯愕地張開雙臂,將她攬入了懷裡。
她把我抱得很緊,像是要撕破我的衣服一樣,雙手在背後的力道是我在她身上從未體驗過的。
她的額頭靠在我的肩上,身體不斷抖動,甚至開始哭出了聲音,又想壓抑一樣,喘氣的聲音比較明顯。
一手環住她的腰,另一手不斷從她的頭到背摸著安撫她,她這麼難過,我的眼眶也漸漸痛了起來。
我們早就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來的,只要生命持續前進,人終會老去,身體能力下降──友希那さん的父親生病了,卻是越治療越痛苦的樣子,被診斷出癌症後做了第一次治療,明明說了完全切除的,過不久去檢查又說癌細胞轉移,這樣反反覆覆治療跟轉移,最後轉到了再也無法醫治的地方。
雖然他們沒有放棄治療,但是也明白大概不會好了,醫院建議前往安寧病房,包含友希那さん的父親,我們當然也堅決反對,所以就讓他回家度過剩下的日子了。
我們身邊的人幾乎都是獨生女,身處演藝圈的友希那さん一旦停下工作,她就難以再回到原本的位置,所以除了她母親整天照顧,就只能請隔壁的今井家幫忙看照。
我的父母……也有覺得自己是親家……有時不時來探望,但也只能探望罷了,因為最後友希那さん的父親甚至不想見人,所以父母也漸漸沒有來了。
即使我是友希那さん的另一半,他也不願意被我看見那副病懨懨的模樣,我只能幫忙做點家事,不再踏入她父親的房間,所以活著的最後一面我是沒有見到的。
她就在客廳抱著我,臉一直沒有抬起來,反倒是友希那さん的母親很平靜地聯絡了葬儀社準備來處理後事了。
輕輕摸著她的背,顫抖比剛剛好一點了,就這麼拖著她緩緩坐上了沙發。
實在是沒辦法說什麼不要哭、或是任何安慰她的話,因為我的腦袋也是一片空白。
沒有生長在這個家庭,所以我還沒有什麼實感,只是想到一直給予友希那さん深愛的父親離開了,那個讓她走上音樂之路的人再也無法看見她的成就,以後來到湊家,再也沒有她父親的身影……
「哈……」
自己的喉嚨也痛了起來,但是我哭了還得了啊?還有誰能讓友希那さん安心啊?
她的手放到了前面抓緊我的肩膀,感覺想要爬上來卻又一直埋在我的懷裡,我也輕輕靠著她的頭,在眼淚差點滴到她的頭髮之前伸手抹掉眼角的淚水,明明她的身體我是最熟悉的了,卻覺得這時候的她變得像個孩子一樣,腰只要輕輕一折就會斷了。
「哈啊……」
鼻子塞住了卻不想用力吸一下鼻涕讓友希那さん發現我也在哭,用嘴巴大力吸氣的下一秒卻被她狠狠咬住了肩膀,才知道自己的衣服已經多濕了。
有想到很多可以安慰她的話,例如父親是解脫了啊、不用再受苦了啊,或是我還在啊,母親也還在啊,這是人生必經的路什麼的……卻一句都說不出口,在心裡想著,淚水就在眼眶打轉了。
「再哭會更難過的……」
最後也只能說出這種沒用的話。
「嗯……」
她還應了聲。
02
葬儀社的人在友希那さん的父親過世後很快就趕到了,立刻就進行了處理,在家裡架起了接下來要舉辦法會的會場,友希那さん和她母親都換上了黑色的衣著,隔壁的今井家也過來幫忙了。
我原本跟友希那さん一起住在外面的,自從她父親被醫生宣判快要不行了以後,她就暫時回到家裡住,我沒有一起住在這裡,父母知道我們的關係,所以我就是天天都會過來而已,這裡就算有我的衣服也沒有全黑的,等到友希那さん鎮靜下來以後,我才回家換衣服,順便通知父母。
他們就停下手邊的工作一起開車載我回到了湊家,不像我除了安慰友希那さん以外,就不知道要做什麼了,他們一到就彷彿事先被安排了工作似的開始幫忙現場。
我沒有見到她父親的最後一面,說實話,心裡有點畏懼,也有一點虧欠,所以當我找到友希那さん是坐在已經被圍起來的遺體旁邊時,不曉得該不該靠過去。
在我想踏出一步的時候,才發現她的旁邊坐著莉莎さん。
莉莎さん一隻手按在友希那さん的背後安慰她一樣,自己卻也握著手帕在哭,不像我只是因為看見友希那さん在哭所以也想跟著哭,她肯定是因為也是看著友希那さん的父親長大的,所以感到很悲傷吧。
我最後仍然沒有走進去那間房,抱著一種落寞的心情靠在門外,好像這種時候才發現……我就只是個外人啊。
胸口像是有個空洞,忽然很痛很痛,就這麼貼著牆壁無能為力地坐了下來。
啊啊,沒有特別發生了什麼,就只是人的生老病死,明明就只是這樣而已……
「哈……」
喉嚨就這樣乾痛了起來,我只是想到友希那さん傷心成那樣,而我卻什麼也做不到。
果然還是想走進去抱著她啊。
「哈哈……」
雖然不該笑的,還是苦笑了出來,也或許這種時候就要開懷大笑吧?不要再難過了啊。
從地板站起來的時候,明明才坐沒多久,腳就有點僵硬,我揉了揉我的眉心,捏了自己的臉頰,想著不要擺出難過的表情,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就又轉身走進了剛剛逃離的房間。
友希那さん抬頭瞥了我一眼,她一直以來看見我都會露出讓人感到溫暖的微笑,但這時候我能看見的也只剩下她哭腫的雙眼和已經擺不出表情的臉了。
我走過去坐在了她旁邊,也不管另一邊是莉莎さん,她立刻就靠上了我的肩膀。
啊啊……
怎麼又想哭了啊。
努力把眼睛睜大看向天花板,我握住了她的手,還是忍不住抽了一下鼻涕。
在另一邊的莉莎さん突然站了起來,走到我們的背後就伸手用力摸了摸我們的頭,什麼也沒說就離開了房間。
在只剩下我們兩人之後,我放開了她的手,轉而攬住了她的腰將她擁入懷裡,把臉埋進了她的髮絲。
「我會一直在妳身邊啊……」
「嗯。」
她抓緊了我扣在她腰上的手,我才有勇氣看向了前方。
雖然還是那張臉,病得都消瘦下去了,就靜靜躺在純白的床鋪裡,無法想像友希那さん的父親承受了多少痛苦,直至前幾天,友希那さん還帶著苦笑和我說父親醒來了,醒來就問了句他怎麼還活著,對世間已經沒什麼留戀的感覺了。
人要遇到怎麼樣的事情,才會連友希那さん的父親都說出那種話?
大概,就只是一直都很痛苦吧……
明明解脫了,應該要為他感到開心的。
只要想到我直到他過世之前,都沒能當著他的面開口說出我會好好照顧友希那さん,就難過得只能張開嘴呼吸了。
已經沒辦法再和他說話了啊。
03
友希那さん堅強得很快,可能是因為還有很多事要處理吧……也可能是因為這也就只是人生的一環,我還在她身邊,總有一天會遇到的,不需要一直沉浸在悲傷裡。
再說了父母過世後要辦的事情似乎都是成年子女的責任了,她讓母親去休息,剩下的事都交給她處理了。
下次可能就是我了,我和莉莎さん也在旁邊陪著她處理,葬儀社的人大概是覺得友希那さん是獨生女,所以這種時候身邊有朋友陪著也很正常吧。
是啊,他們只把我和友希那さん當成是朋友關係。
莉莎さん因為住在隔壁,今井家跟湊家本來就是密切往來,就算不是親戚關係,甚至都比美竹家更好說話一點,我就在一旁聽著他們要請友希那さん找可以在喪禮上幫忙的親戚時,提了莉莎さん。
「沒問題,就這樣吧。」
葬儀社的人也不覺得有任何問題,我盯著友希那さん,她卻沒察覺到我的視線,只顧著和葬儀社的人在紙上談細項。
心裡有一種很不是滋味的感覺,但是在這種場合,恐怕我才是什麼都不適合做的人吧。
從往生的今天到要出殯之前,友希那さん要負責守夜,就連這件事都請莉莎さん幫忙輪流了,她們沒有問我,因為我當然會在友希那さん守夜的時候陪在她身邊的。
我得代替他父親照顧好她才行,不能本末倒置了,不能因為喪禮所以讓她過度疲勞。
難過的就是第一天而已,法會要在家舉行七天,雖然說是宗教上的時間,其實也是為了讓想來參加告別式的親朋好友有時間把請假好來到這裡。
後面的幾天就是和許久未見的親族聊聊天,這幾天我和父親請了假,他願意讓我這幾天都不用參加花道的活動,在這裡陪著友希那さん,也幫忙她們處理後事,說我有一天也會遇到,讓我學學怎麼處理。
啊啊……真是的,就因為他說了這種話,我也想像了父母過世的情形,不禁覺得友希那さん已經算是很鎮靜的了啊。
後面幾天,葬儀社就一直在和友希那さん確認告別式當天會出席的人名,這幾天,莉莎さん也請了七天的假陪我們,如果找不到友希那さん,他們就會去問友希那さん的母親或是莉莎さん。
不會有人來找我。
他們好像不把我當一回事,只覺得我是來陪朋友的人而已,所以不能勞煩我做什麼。
「哈……」
真是說不出的感受。
看著友希那さん和莉莎さん招呼來的客人,明明是友希那さん的親戚,他們甚至都認識莉莎さん的樣子,而我在這時候卻只敢躲遠遠的去幫他們切水果泡茶,端過去後就離開去坐在別的地方。
我和友希那さん的關係,承認的長輩也只有她的父母和我的父母罷了,不想在這種場合,讓友希那さん成為其他不知道事實的長輩口裡的「不孝女」,也不想因為這種事情跟他們爭了……
幾次過後,友希那さん大概發現了吧。
她在我去廚房泡茶的時候跟了過來。
「為什麼都不和我坐一起?」
甚至直接貼到了我的手臂上,用著和往常一樣的無表情盯著我,才發現她的「發現」只是我都不過去,而不是我不過去的原因。
「……我過去了妳要跟他們說我是誰啊?」
友希那さん可能不在意吧。
「我的配偶?」
「哈……!?」
還以為她會說戀人或是另一半,直接接說成配偶,讓我錯愕了一下,畢竟日本是沒有承認的啊……
「母親也還在的,父親接受的事情,他們又能管什麼呢?」
她很從容地笑了出來,我也希望我們能夠很自然而然地在陌生人面前表明關係,但是,不行的啊。
「不要了吧……這種場合就不要讓客人尷尬了……大家都是來緬懷父親的,就不要把重點放我們身上了。」
所幸廚房跟招呼客人的地方是隔開的,這裡只有我們兩個,我側過臉吻了友希那さん的頭髮,她就也轉過來輕碰了我的嘴唇。
然後她就對我苦笑了一下。
「這樣啊……但是葬禮是辦給逝去的人還是活著的人看的?」
「欸、」
突然問我這種奇怪的問題,害我愣了一下。
「父親已經走了,說再多也只是回憶了。」
「……」
她又繼續抱住了我的手臂,在妨礙我泡茶。
「還活著的人才重要吧?」
說是這麼說,卻又覺得哪裡怪怪的。
「反、反正我不想破壞氣氛啦……」
「好吧。」
友希那さん搶先我一步拿走了茶壺,就把我一個人丟在廚房,雖然我也還要切水果,這樣讓人忽然有點落寞。
其實她來問我為什麼不坐在她旁邊,我很高興。
知道她也不害怕公開跟我的關係,我也很開心。
但是……我怎麼這麼像在鬧彆扭啊。
明明自行選擇遠離也很難受,卻又在得到允許的時候不靠近,心裡像是有什麼堵了起來。
04
這幾天,我們的睡眠時間都很短,尤其是友希那さん,畢竟過世的是她父親,怎麼可能睡得著啊?
她就算睡著了,也很快就醒了,雖然她也不記得她做了什麼夢,總覺得都是驚醒的,她只要一醒來我也就跟著醒了,明明我是看著她睡著才睡過去的,睡眠時間照理來說比較短,一直都有熟睡的我,精神還好了一點。
跟她一起上床休息的時候,她總是先仰躺,沒多久就會轉過來鑽進我懷裡,我就摸著她的頭髮等到她的呼吸平穩,沒力氣動了之後我也就睡著了。
被鬧鐘叫醒的時候,很想像平常一樣是她笑著和我說早安,我就有點難為情地回應她,不過這幾天友希那さん醒來只會先發愣,像是在讓自己明白現在發生的事情不是夢,然後就會面無表情地和我對視幾秒,才對我露出了苦笑。
大概是不想醒來吧。
我會摸摸她的臉頰,就像她以往對我做的一樣,她就會覆上我的手,帶著有點虧欠的表情從床上爬起來,覺得讓我陪著她一起這樣很有罪惡感吧。
但她不是說我是她的「配偶」嗎?
等到我父母過世了,她也要這麼陪我的啊……
「起床吧,莉莎還在幫我們輪班呢。」
「嗯。」
其實我也可以分開,三個人就能多排一些時間,就只是沒辦法放友希那さん一個人而已,所幸白天就有友希那さん的母親和今井家來幫忙顧著,父母也有來幾天,我和友希那さん幾乎都是凌晨和下午去睡覺。
起床之後,友希那さん又要面對各種親戚,不過Roselia和Afterglow的大家也有來陪友希那さん,還有她在演藝界認識的一些朋友。
時間過得很快,每天都在招呼客人之中度過,出殯的前一晚是從晚上做到早上的儀式,接著就送去火化了。
我的心態總算接近崩潰,就是那天了吧。
坐在門口幫忙收奠儀的是莉莎さん。
儀式開始的時候,友希那さん是一個人跪在前面,而我……坐在朋友席。
是啊……友希那さん,未婚啊。
我就坐在最後面,友希那さん捻香的時候哭了,我卻不是因為看到他哭了所以想哭,只是單純的,覺得自己只能坐在這裡很委屈,咬住了下嘴唇,不去看她只看著不斷排隊去捻香的人。
從跟她父親有血緣關係的人開始排,這就遮住了我的視線,不曉得究竟過了多久,等到親族都離場,才終於是我們這些毫無關係的人上前。
胸口很難受,難受得要命了。
明明只要她有那份心意我就該知足了,其他人對我來說其實都不重要,卻還是因為形式上的關係突然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是,彷彿處在了不同的世界,不敢抬頭看向任何人,深怕他們看見我就在心裡想我是誰,難受得無法呼吸。
我坐在朋友席,旁邊是摩卡她們,一直到她們搖了搖我,我才恍惚地走上前去排隊,看向友希那さん的時候我差點哭了出來,所以就避開了視線。
輪到我的時候,捻了香要放開,視線就完全模糊了。
啊啊,我在做什麼啊?
在友希那さん的父親已經離開的現在,卻還是讓這麼多人看見友希那さん是孤身一人,我究竟都做了什麼啊?
哭著散落了香灰,我眨了眨眼清晰了視線看向旁邊要和友希那さん行禮,她卻是伸手把我抓了過去。
「欸、啊……?」
總不會是我哭了所以把我抓過來安慰吧?
「妳怎麼現在才來?妳明明該站這裡。」
「……!」
和她並排,我忍不住握緊了她的手,就哭得不敢抬頭看任何人了。
05
父親走了,其實該為他感到開心的吧。
從被診斷出癌症三期開始到現在過了三年,三年,治療過程就沒見過父親快樂的模樣,我大致上還是忙著工作,都是母親陪著他。
被診斷出癌症的當天,我回家聽了他們的說明,後來也比較常回家陪他們了,在第一次治療的過程中,父親給我一種他接受治療僅僅只是為了不想讓我們擔心,而不是為了他自己。
第一次手術結束後,我們確實很開心,醫生說已經切除了,接下來只要強化身體等待復原就好了。
不過不管是什麼癌症,癌細胞都有轉移且復發的可能性,所以還要定期追蹤,而不幸的就是父親身上的癌細胞確實在第二年轉移了。
所幸這跟第一次不一樣,不是父親痛到身體出了異常才願意去醫院檢查,然後被告知是第三期,讓所有人後悔莫及,這次是一直定期追蹤,所以在發現癌細胞的當下就進行了治療。
癌細胞的治療和自己印象裡的沒有差太多,為了除去癌細胞,無法精準治療,必須不管好的或壞的細胞全部殺死,所以會讓父親非常虛弱。
都這種時候了,我還是不太會做家事,基本上是蘭跟著我一起回家幫我做的,畢竟我跟她住在一起的時候,也是她做的家事。
雖然有點愧疚,也還是因此再次明白,有她真好,在這種時候也願意陪著我。
父親第二次的治療很快就結束了,後續又是跟第一次一樣要喝一堆營養劑強化身體,復發了一次,所以定期檢查已經變成終身的了,就在他身體已經好起來,甚至回去上班以後……
第三年,轉移到了骨髓。
我們被告知,已經沒辦法完全殺死癌細胞了。
所以,父親的死期,已經是能算出來的了,明明他看起來還很健康?
電視上或是網路上偶爾會報導有什麼人被醫生宣告只剩下幾個月卻繼續活了幾年的人,他們都說他們活得很樂觀,才能夠一直健康地活著。
這些報導從不讓人看背後那一面。
我們也希望父親能像那些奇蹟一樣可以繼續多活幾年,但我最後還是明白了,這些,只是「我們」希望,並不是「父親」希望。
接受治療的畢竟不是我和母親,父親究竟有多會忍,其實我們也不明白,只會在一旁鼓勵他,說些事到如今我覺得是風涼話的安慰。
正在體驗痛苦的並不是我們,我們卻如此輕易地和他說「再撐一下就過去了」,每晚父親因為劇烈疼痛而醒來,痛苦地在床上掙扎,我們卻是用止痛藥逃避現實,覺得吃了止痛藥、他又一次睡著就沒事了。
後面的日子,父親幾乎都在睡覺。
難道,多睡一點就會好了嗎?
逃避現實的我們確實是這麼想的,多休息一點,身體就會漸漸復原了吧……?
事實上是,他每次醒來,就只是越痛苦罷了。
我覺得即使今天我的伴侶是男性,他的父母就是他的父母、我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實在是不需要勞累對方來照顧把自己養大的人,如果想對彼此的父母好,那就是愛,不想讓她覺得是義務,所以只讓蘭偶爾留在這裡過夜而已。
我也還是要出去工作,每次回家有碰到父親醒來的日子,看見他痛苦的眼神,那種感受不是很好,我才會把蘭留下來,那天想抱著她睡。
因為害怕父親是為了和我們告別才醒過來的,會不會那一天就離開了。
也確實……在有一天醒來的時候,他突然笑了。
父親叫了我的名字。
對母親笑了一下。
我握住了他的手,以為臨死前身體會逐漸失溫,卻是燙得不行。
我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看著父親默默閉上眼睛,胸前的起伏慢慢消失。
他離開了。
「……辛苦……了……」
想努力擠出微笑給他看,還是哭了。
06
父親送去火化了,所有事情都結束了以後,在和式餐廳的包廂宴客了一餐。
我從來就沒有想過,有一天是自己坐在主人的位置上,旁邊是母親,而另一邊,並沒有父親,不過我讓蘭坐在我旁邊,至少給空虛的感覺彌補了一點什麼。
放眼望去,在充滿了親朋好友的場合,已經沒有父親的身影了。
在吃飯的時候,好幾次忽然像是身處於不同的空間,覺得我和這裡格格不入,就連蘭都不是和我一起的。
回過神來才發現只是自己又發呆了。
父親的其他親戚、朋友笑著舉杯,吃得津津有味,可能父親的葬禮剛結束就這麼開心或許不適合,但是一直悲傷又讓人怎麼能向前呢?
我試著提起了嘴角,拿起酒杯看向旁邊的蘭,她也把酒杯靠了過來,卻在要碰上的時候我的視線不自覺地瞥向了另一邊的上方。
蘭的杯子輕輕碰到了我的,「硄」的一聲,比鈴鐺還輕的聲音,彷彿又把我拉到了另一個空間,周圍的喧鬧聲越來越遠,其他人的動作像是被放慢了,我眨了眨眼,黑色卻像是在發光的蝴蝶在天花板附近飛舞,也離我越來越遠,只有它一隻在這個空間正常穿梭。
「友希那さん?」
「欸……」
被蘭的聲音喚了回來,再抬頭看向那裡,已經沒有蝴蝶了。
雖然不願意去相信,還是得相信──父親,已經走了。
放下了敲擊過後卻沒有喝的酒杯,我低著頭伸手捉住了蘭的衣袖。
哭著哭著就笑了出來。
她幫我擦去了眼淚,難得立場轉換,摸了摸我的頭,而我放開了她的袖子,對她笑了一下,她也對我笑了一下,好像知道我要做什麼一樣,對我點了點頭。
我轉到了另一邊看向了母親。
「母親。」
「怎麼了?友希那。」
在這段時間為了照顧父親而一直很憔悴的母親,臉色也終於漸漸恢復到有精神的模樣了,在和式宴會廳裡我挪動了跪著的腳,稍微往她靠近了一點。
然後我抱住了她。
「沒什麼,我愛妳。」
「……這樣呀?」
就像剛剛的蘭一樣,她摸了摸我的頭,閉上眼,就彷彿是父親在摸我的頭一樣。
這就是父母吧。
父親已經不在了,但是他也沒有留下什麼未了的心願,我們不用覺得難過……卻還是忍不住在大家都在場合下,第一次放聲哭了出來。
讓我哭完再來面對我終究長大了的事實吧。
07
父親走了我才意識到,都住在東京,住在家裡和住在外面的房子好像並沒有太大的區別,當初會和蘭住在外面也不過就是想要能跟她的活動方便一點罷了,而且最開始是因為父母並不知道我們的關係。
不忍心放母親一個人在變得空蕩蕩的家養老,喪禮結束後我還是搬回家了,所以蘭也回去了,我們之前在外租的房子也沒有繼續簽約了,每個星期就輪流去蘭家裡住、或是她來我這裡住,反正都是我們的家。
反倒是他們自己知道不該在什麼時候來打擾我們就是了。
回到了從小到大居住的環境,有空的時後就會在附近走走,也可以回到熟悉的公園去餵流浪貓了。
蘭好像不是很喜歡這種散步,但我還是硬把她拉了出來,刻意牽著她甩了甩,笑著說我很幼稚,她的心情才好了一點。
真是的,都幾歲了,還會跟我鬧彆扭。
帶著貓罐頭去到了公園,突然想看她困擾的模樣,我就讓她餵貓,看著貓們一隻隻伸出前掌按住蘭的手,要搶手上的零食,可愛得令人收不回嘴角。
她叫我也幫忙,我偏偏不想動,只想看著她,卻在旁邊飛來一隻黑色蝴蝶的時候,視線不經意就跟著它去了。
「氣球!」
附近了小孩子發出了很大的聲音,蝴蝶也正好飛了過去。
不算太高的樹枝上卡了一顆氣球,底下或許只有小學一年級的孩子們看似有點困擾。
蘭在幫我餵貓咪,所以我就自己站起來走了過去,在樹下舉起了手,太高估了自己穿了五公分鞋底的高度,依舊碰不到氣球的線。
看了看附近,並沒有大人,或是那些帶孩子來的母親也並沒有穿了五公分鞋底的我高。
「蘭。」
「啊?」
蘭有注意到我走過來,不過被我叫了一聲,她立刻擺出了無奈的表情,就像在說著她今天穿的鞋子也沒有我高,但我還是招了招手讓她過來。
「背我。」
「哈!?」
又不是什麼沒做過的舉動。
在我無聲的凝視下,蘭自己那邊臉紅又緊張,最後還是答應了我。
「好啦好啦……」
說著就蹲到了我面前要讓我爬上她的背。
雖然也就高了我兩公分,可能我一直沒辦法給她足夠的安心感,她卻讓我感到很安心。
調整好姿勢,她就站了起來,雙腳離地的感覺不管幾次都覺得有點新鮮,雖然她背著我其實也不會高太多,至少還是多出了一顆頭以上,我舉起手去捉住了氣球的線──
「爸爸,氣球飛上去了……」
「哈哈,爸爸也勾不到,要不然友希那ちゃん坐到爸爸肩上去拿?」
「真的嘛?」
忽然想起了以前父親帶我出去玩,不小心讓氣球飛走了,還好沒有一直向上飛,而是卡到了樹上。
父親把我抱到他的肩上,讓我坐在上面,那時候覺得好高,摔下去一定會受傷,雙手緊抱父親的頭不敢亂動,不過一看到自己離氣球的線很近就很興奮的把手舉高張開手指,在樹下一點一點的陽光甚至讓我天真地說出我的手上有乳牛的紋路了。
拿到了氣球後,還在父親的肩上坐了一段時間,這次我緊緊握住了氣球的線不讓它飛走了,雖然最後回家它還是漸漸沒了氣。
「大姊姊拿到啦!」
被旁邊的小孩喚回了現實,我的手不曉得什麼時候已經緊捉住了氣球的線,有點迷茫地把它遞給了旁邊等著的小孩。
「友希那さん?」
我抱住了蘭的肩膀,把臉埋在她的頭髮裡,不小心抽了一下鼻涕。
人為什麼,都要到失去了以後,才會漸漸回憶起來呢?
環顧四周,這裡就是小時候父親最常帶我和莉莎來玩的地方啊。
「放我下來吧。」
「……才不要。」
「欸?」
沒想到聽見我哭了,她還繼續背著我走回了剛剛餵貓的那裡,看見貓,只能哭著哭著就笑了。
收拾了垃圾以後,我和蘭離開了公園,又散步到了河邊,除了夜晚以外,河面似乎一直都是波光粼粼的,河邊吹來的風有點大,意識到的時候才發現蘭讓我走在外側,她靠河比較近。
我不禁把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一點,本來想要很平靜地說出來的,卻還是在開口之前不小心動了一下手。
「蘭。」
「什麼啊?」
她另一手一直在撥著被吹亂的頭髮,但是這樣挺好看的──我試圖這樣思考轉移自己的緊張。
「要不要生個孩子?」
「……哈!?」
我承認我並沒有深思熟慮,只是想到,所以就問了她而已。
「以後我們兩人要是有一方先走了,剩下的那個離開的時候,該怎麼辦?」
「就、就這點問題啊……?」
我只是想到,會不會一個人老死在家裡,都沒有人知道呢?
「那不是把小孩當成處理我們後事的工具嗎?」
她笑著反問了我,當然我並不是這麼想,如果是自己的孩子,那還是會像我父母愛我一樣愛他們的,所以我搖了搖頭。
「那……另一個也走了之後,孩子就不寂寞嗎?」
「那就生兩個?」
「……」
她對我無言了。
說實話,在這個時代,並不想要孩子。
現在的科技並沒有發達到同性也能生下跟彼此有血緣關係的孩子,所以我們想要有血緣關係的孩子,還得……
該怎麼說,不是我和蘭的結晶,想想就讓人難受呢。
倘若在我們更年期之前有了那樣的科技,那我會很想嘗試吧。
「哈……不用啦,美竹家是花道世家,就算是我先走,我也會安排弟子們處理的,而且又不是沒有其他親戚……」
「真可靠呢。」
這個問題姑且就這樣解決了,我又繼續和蘭向前走,風一陣一陣的我正好側過頭想看蘭的臉的時候,看見她嘴唇動了,好像說了什麼,卻因為風太大,我沒有聽清楚。
「妳說什麼?」
「沒、沒有啦!」
她紅著臉看向了河,雖然我沒聽清楚,並不是我完全沒有聽見,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說什麼?」
有些刻意地貼上了她的手臂,就想要她好好跟我說一次。
「就、就沒有……」
「不是說什麼想要跟我兩人世界?」
「妳這不是聽到了嗎──!」
我覺得這句話說出來又不會很難為情,只是會這麼逗她,是因為就想看她這張表情和這種語氣。
其實我也是想要跟她兩人世界的。
萬一不幸生出了我和蘭都無法掌控的孩子怎麼辦?雖然要是個性像她的話應該很可愛,但是除了音樂就一竅不通的我還是養貓就好了吧。
抬頭看了一下天空,不曉得是什麼時候,飛機劃了過去,藍天留著它造成的一線雲朵。
風拂過河面,因為波浪發出了聲音,附近有孩童的嬉鬧聲,偶爾也有動物的聲音,我們也牽著彼此的手不斷向前行。
即使父親不在了,日子也還是不斷前進,我們的日常,也沒有改變。
忍不住用空著的手拿出了手機,打開了播放清單,點下了Roselia和Afterglow以外的某首歌。
明明是日常。
聽見父親的歌聲,我的視線又模糊了。
父親,即使你不在了,我也還會繼續歌唱的。
「幹嘛一個人聽啦……」
把我的手機搶過去接上了耳機,她把我的手連手機一起放進她的口袋,一人分了一邊的耳機。
握緊了蘭的手,心痛就好了一點。
即使父親已經沒辦法再聽我的歌了,至少還有蘭,我想唱給她聽。
08
新年到了,才明白為什麼母親當時在我要搬回家的時候,還拒絕了我幾次,雖然我回來她明明挺開心的。
原來都只是回家久了,就會真的意識到曾經住著三個人的家只剩下我們兩母女,即使有蘭,也仍舊還沒有超越我們一家人住在這裡的時間。
所以新年,這種全家動員來過節的日子,和母親兩人打掃家裡和庭院,那些本來由父親來做的工作,不得已都只好拜託莉莎的父親或是蘭的父親,因為母親也老了,而我在家事方面仍舊笨拙。
不過除夕的時候並不是我和母親兩人在家裡過的,我們去了美竹家過年。
這讓我很深切地感受到,少了一個人。
不哭了,只是有點寂寞。
但是想到面前這些美食無法分享給父親,就忍不住用力吸了一口氣、又呼了出來。
有點慶幸是來到美竹家過年的。
不然左顧右盼,在任何一個角落都找不到父親,又會忍不住回想。
和蘭的家人一起坐在客廳看著除夕夜的節目,我也不是什麼能夠上紅白的歌手,只是,我想,可以的話,明年我想爭取一下──
雖然無法和家人們團聚,那一天我和Roselia的大家一起過了除夕夜,來參加節目的歌手沒辦法那麼自私地表演完就離開的,還要一起新年倒數,所以家人們肯定是在電視上看著我吧。
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歌了。
是我們決定不再唱的歌了。
「那麼接下來,有請Roselia──!」
在除夕夜穿著當初的一身黑,或許不太適合,也讓人覺得有點羞恥,畢竟是十幾歲的時候穿的衣服了,大家的身材都沒有走樣真是令人開心。
父親離開了,但他留給我的東西,實在是數不盡。
即使我和蘭大概也不會有孩子吧。
也希望能夠傳承給不管附近又或是遠處的任何一人。
站在台上,握住麥克風,和大家確認了視線,之前唱這首歌並不會笑的,我還是笑了出來。
「請聽。」
這真的是最後一次了。
「LOUDER。」
END.
如果說我以前寫的任何一篇都是「純屬虛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那麼這篇確實有一部份不能那麼說。
我總覺得,我寫出來了,就能放下了硬要說的話我是蘭視角,所以不是那麼可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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