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夜莉莎】花火

01

　　在外玩得晚了，西邊的陽光已經成了黃昏的顏色，走過河畔時忍不住停下了腳步，隨風飄動的淡黃色蘆葦彷彿又被染上了一層橘色，前方的他並沒有立刻發現我站在原地欣賞風景。
　　我看著他一步一步向前的背影，本來以為能夠就這麼甩掉他，他卻還是發現我不在身邊，回過頭看向了我。

　　「怎麼了，莉莎？」

　　有那麼一瞬間，妳的影子就重疊在他身上，那一晚同樣回過頭向我伸手，卻是比這幕景緻還要溫暖的微笑。

　　『怎麼了，今井小姐？』

　　想笑著回答沒事的時候，才又意識到了不是妳，忍著突然湧上來的哭意，我搖了搖頭踩著木屐又走到了他的斜後方。
　　影子在地上被拖得細長，最後卻融入了黑夜，明明踩在沒有一點水氣的泥土上，木屐卻沉重了起來。
　　再次抬頭已經看不見那時的橘黃了。
　　吶，在彼方的妳，也是這樣努力去融入長輩們所說的「美好生活」嗎？
　　紗夜──

02

　　小村裡尚未出嫁的女孩就剩下我和紗夜了，村裡也沒有剩餘的男丁，導致隔壁村的每一戶人家都來和我提親過，我當然是不要呀。
　　幸虧隔壁村的條件也沒多好，父母也不催我，還期待著大城鎮裡的人來帶走我，想得美呢。
　　在這裡沒有多餘的工作機會，頂多只能給自己家幹活，又或是織布刺繡，做一些衣服，好讓偶爾會來村裡看看有沒有好貨的城市商人買下。
　　就剩下紗夜和我一起織布了。
　　其實我很開心的呢。
　　其他人嫁出去了都無所謂，最後剩下來的是我和紗夜，沒有告訴任何人，也沒有告訴紗夜，她和我一起留著我卻鬆了一口氣。

　　「啊、」
　　「又刺到手了嗎？今井小姐明明做出來的成品比我都還要好看太多了，卻總是那麼粗心呢。」
　　「啊哈哈……」

　　該說是想著紗夜才變成了這樣，還是說，我是故意的呢？
　　因為──

　　「手給我吧。」

　　紗夜就會放下她手邊的工作，用雙手握住我檢查傷口，細細地用多餘的乾淨布料吸去溢出來的血滴，輕輕按著問我會不會痛，明明說著不會，她的眉心卻皺了起來對我笑。
　　小心翼翼地幫我裁減了一小段布料包紮了起來。
　　要說的話，是紗夜的手才細膩呀。

　　「好了……今井小姐？」

　　忍不住在紗夜包紮好的時候握住了她的手，比我的手熱了一點，卻也只能假裝沒事一樣笑了一下就又放開她。

　　「謝謝紗夜哦。」
　　「沒什麼……下次小心一點，明明很熟練，怎麼總是刺到？」

　　紗夜也收回了她的手，說話的時候卻沒有看著我的眼睛，我注意到了，她收回去的雙手，指尖握在了一起。

　　「因為在想紗夜呀。」
　　「欸……？」

　　然而，也只能當玩笑對吧？

　　「哈哈哈，開玩笑的啦，在想紗夜今天又要縫出什麼樣的圖案了！我可不能輸呢！」
　　「……這樣啊，今天縫的是……」

　　不曉得是不是我的錯覺，紗夜的表情有那麼一瞬間落寞了，而且，我沒有聽清楚她後來說了什麼，她也沒有說完。

　　「嗯？」
　　「沒什麼，今井小姐不要再分心了。」
　　「好好好──」

　　但是我沒聽清楚的那句話肯定不是我的錯覺吧？
　　紗夜她說──
　　「是很適合今井小姐的圖案」
　　我想，我可能真的聽錯了吧。

03

　　「今井小姐，要和我一起去看祭典嗎？」
　　「啊……嘶！」

　　夏天了，明明應該要什麼都和我無緣，卻完全沒想到紗夜會這麼問我，被吩咐了好幾次不要再粗心了，卻還是不小心刺到了手。

　　「怎麼又……」
　　「沒什麼沒什麼！我要去我要去！」

　　紗夜的手伸了過來，我才不要因為這樣就忽視了剛剛的問題，搶在她幫我處理之前先回答了她。

　　「嗯，我知道了，手伸出來吧。」
　　「哈哈……每次都是紗夜幫我包紮呢。」
　　「今井小姐以後也要學著自己包紮了。」
　　「欸──？為什麼？有紗夜在呀。」
　　「我……唔唔？」

　　我不想讓紗夜說出口，所以我忍不住伸手堵住了她的嘴又緩緩放開，她就不說了。
　　其實我是故意說的，包紮這點小事，我當然會。
　　總有一天我們都會離開這裡，我知道的，但是紗夜完全不給我一點幻想，所以我不讓她說。
　　她就靜靜地像上次一樣幫我清理冒出來的血滴，用乾淨的布幫我包了起來，一舉一動都是那麼溫柔，指尖輕輕撫過指腹的感覺，又令我下意識握住了她。

　　「所以，紗夜邀請我去看祭典是什麼意思呀？」

　　村裡的習俗是，女孩到了可以出嫁的年齡，就要和喜歡的男孩子一起去祭典，如果不是跟喜歡的男孩子，那麼就一輩子嫁不出去了。
　　然而村裡也沒有其他適齡的男孩子，要顧慮也沒辦法顧慮──所以，只是因為這樣邀請我去的嗎？

　　「嗯……到時候再說吧。」
　　「欸？」

　　所以我沒有想到，紗夜竟然吊人胃口，她很少這樣的，竟然到當天才要和我說嗎？不會說什麼「就是想讓彼此嫁不出去」吧？
　　怎麼可能嘛。

　　「明天商人就要來村子了，快點把完成這匹布吧。」
　　「好哦……？」

　　但是紗夜，果然好奇怪呀。

04

　　父母似乎也不在意習俗，反而希望我能在幾個村莊聯合舉辦的祭典裡，打扮得花枝招展，跟紗夜一起吸引幾個他們也能看得上的男孩子，不然才真的要一輩子嫁不出去了。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嘛。
　　我想要能和紗夜永遠留在那裡，兩個人一起織布，要是有了新的女孩，就找個秘密基地……
　　什麼花枝招展，我只想，讓紗夜誇誇我。
　　特別盛裝打扮了一番，母親給我用了她出嫁時的髮髻，替我擦上了淡淡的胭脂，畫了連我都覺得難為情的眼妝，在唇上抹了最亮眼的紅，提著小袋子去和紗夜匯合，遠遠的就能看見紗夜也綁起了辮子，難為情地望著地面，一手時不時抬起來整理自己的頭髮。
　　不能說，不能說的。
　　說比起男孩，我更喜歡紗夜──什麼的。
　　明明就在眼前，越靠近紗夜卻越是放慢了腳步，因為想起了，她今天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然而紗夜卻先抬起頭直接朝著我的方向看了過來，吵著要趕快去祭典的小孩們跑過腳邊，我和她之間的時間卻向暫停了一樣，彼此的表情都停留在那一刻，因為，紗夜，好美呀。
　　但是紗夜的時間先前進了，她對我笑了出來，今天穿的和服比較不方便行動，她像是踩著沉重的木屐，一小步一小步靠近我。

　　「今井小姐。」

　　不像母親在我臉上的濃妝豔抹，紗夜的妝采比平時精緻了一點卻只是淡薄的一層，她的嘴唇在兩邊的搖曳的路燈下微微透光，盯著她，我忍不住嚥下了口水。

　　「紗夜，走吧！」

　　沒能開口誇紗夜的容貌，我也小步向前走和她並肩，在眾多孩子們打鬧的街上一步一步走向祭典的中心。
　　一度想要放開一隻手，稍稍往旁邊去觸碰紗夜，可惜她也用雙手握著袋子的細繩，只能稍微靠近一點用肩膀碰著她的肩膀走路。
　　不知道紗夜想和我說什麼，在有著那種習俗的村莊裡，紗夜邀請了我，說今天才會告訴我理由，我也擅自覺得是不是那樣……好想今天就告訴她，我喜歡她，想要她永遠在我身邊，不要出嫁。
　　紗夜不是我的青梅竹馬，只是因為彼此過了那個年紀卻還沒有結婚所以熟識的，我的青梅竹馬……不知道去哪裡了，是村子裡沒有人能管得住的人，聽說她去了一次大城鎮，就把那裡有名人家的大小姐拐走了，再也沒有回來。
　　有她做給我看……我總是想著，是不是我和紗夜也可以呢？
　　說出喜歡的話，紗夜會是什麼反應呢？
　　我也怕，她會覺得我很奇怪，我只能在一旁默默欣賞今天也稍微隆重打扮的她，接過她買給我的蘋果糖，不知道是哪裡的小孩看著想吃，拉了拉紗夜的衣襬，紗夜笑了笑就送給了她。
　　說了那和我一起吃吧，咬了一口遞給了紗夜，她卻只是捉住了我的手並沒有拿走，臉靠過來咬了另一面。
　　我可以說嗎？我……

　　「今井小姐，好像要施放煙火了。」
　　「那可要找好位置瞧瞧呢。」

　　她放開了我的手，若無其事地挑起了話題，一起朝著岸邊前進，再咬了一口蘋果糖，這次紗夜接了過去，她也咬了一口還回來。
　　看著遠處的大人在搬運煙火的桶子，我和紗夜坐了下來，就想偷偷靠上她的肩膀，她卻開口了──

　　「今井小姐，我有話和妳說。」

　　即使不曉得紗夜要說什麼，還是莫名地緊張了起來，煙火都還沒有打上空，心跳就彷彿煙火一般怦怦跳著，可紗夜的表情，讓我沒有因為期待而露出笑容。
　　她凝視著我，我也凝視著她，她的臉不斷被後方跑過去的孩子造成的影子遮住，接著又一次明亮了起來，直到對岸的大人喊著準備好了，才看見她微微張開了今天晶瑩的唇。

　　「明天……」

　　她先笑了一下，緩緩開口的時候，煙火放上了天空，砰地一聲讓我什麼也沒聽到，才發現其實她還沒有說下去。

　　「我要出嫁了。」

　　卻偏偏在煙火的間隙，清楚地聽見紗夜這麼說了。
　　煙火又打上去了。
　　為什麼，偏偏不是聽錯了？
　　不只是煙火，連紗夜的臉都模糊了起來，溫熱的液體從臉頰上滑落，眨眼讓視線清晰，紗夜卻是笑著的，只是皺起了眉頭。

　　「煙火，很美呢。」

　　火光照耀了她的半邊臉，她的手伸了過來，我忍不住伸出雙手握緊了她的手，想要她別走，卻什麼也說不出口，只能咬住嘴唇低下頭。

　　「再哭就可惜了今井小姐今天美麗的妝容。」

　　她又伸出了另一隻手捧起我的臉替我擦去眼角的淚水，視線模糊的時候發現紗夜的臉漸漸靠了過來，我眨了眨眼，她便佔據了我所有的視線。
　　冰涼的觸感貼上了我的臉頰，斷開了臉頰上的淚痕，才發現她的手也緊緊反握了回來。
　　煙火還在持續施放，高台上的太鼓也隨著煙火一響一響，小販也在叫賣，孩子們也還在跑來跑去，一旁的人們是多麼開心。
　　而我的夏天，好像就在這裡結束了。
　　就像煙火，終究會消失在夜空中，放完了就沒有了。
　　我在地上望著已經不再有火花的星空，背後的嘈雜聲漸漸消失，先是孩子們紛紛散了場，再來是小販收起台車的聲音，最後只剩下了夜晚的冷風吹拂。
　　主辦祭典的大人們開始趕人了，紗夜握著我的手將我拉了起來，從手指放開了我，我就走在她後頭。
　　既然她要離開了，最後我能不能……

　　「紗夜……」
　　「怎麼了？今井小姐。」

　　她笑著回過頭對我伸手，有什麼卡在喉嚨裡，迫使我搖了搖頭，能夠在最後牽上她的手我就滿足了吧。
　　這樣啊，紗夜也要離開了啊。
　　慢慢走到了我們約定見面的地方，由她放開了我的手，不想讓她的溫度跟著消失，我用另一手包了起來，看著她再次伸手撥了頭髮，依舊是那麼美麗，是最後一次看見了。
　　我們就要在這裡分別了。

　　「再見了，今井小姐。」

　　右手下意識伸了出去，卻是在紗夜轉過身之後，連拉住她的機會都沒有，就看著紗夜筆直的身影一步一步離我遠去。
　　喜歡──是不能說的呀。

05

　　清晨細雨綿綿，聽見了遠處有馬蹄的聲音，紗夜要去的人家是她妹婿的朋友，是大城鎮裡的有錢人。
　　真的要見不到了。
　　要見不到了……
　　見不到……

　　「紗夜……！」

　　本想著就這麼算了，卻還是從臥鋪裡跳了起來，隨便拉起布條綁了頭髮，光著腳衝出家門。
　　在地上一灘一灘的積水濺了起來，合著泥土弄髒了我的衣襬，但是我才不管那麼多，看見這副模樣的我，她會不會心疼？
　　為了抄近路跑過了幾條小路，不曉得是雨水還是淚水遮蔽了我的視線，不小心撞倒了路邊的東西，雨打在身上的感覺越來越明顯，馬車的聲音越來越清晰，我早了一步到了冰川家後面。

　　「紗夜──！」

　　打著傘的她從小路鑽了出來，明明都聽見了我的聲音，卻還是露出了吃驚的神情，她快步走到了我面前替我擋雨。

　　「今井小姐……」

　　我想，她只是驚訝我用這副模樣跑了過來，沒有穿上木屐、沒有穿上足套，沒有換下睡衣、沒有打傘，腳邊都是泥土，是我最狼狽的模樣。

　　「紗夜，不要──唔、」

　　不要走──她不讓我說出口，眼淚卻一瞬間收了回來，不管把眼睛睜得多大，面前就只有紗夜一人、紗夜的臉。

　　「我要走了。」

　　嘴唇上的觸感退去了以後，她的聲音在雨中漸漸消失，屋子另一邊的人聲在呼喚她，她把傘留給了我，轉身跑進了小路。
　　然後是冰川家門前大人歡喜的聲音，我握著紗夜留給我的溫度，顫抖的手緩緩抬起來，不敢置信地用指尖觸碰嘴唇。
　　不要走，要說出口的時候被阻止了。
　　卻沒有趁機說出喜歡妳……
　　馬車又跑了起來，雖然打傘了，拖著漸漸發冷的身軀穿過小路來到冰川家門前，車子已經在濛濛細雨中剩下模糊的色塊，轉彎我就再也看不見了。

　　「紗夜……」

　　被淋濕的衣袖想擦掉淚水卻把整張臉越擦越濕。

　　「喜歡妳呀……」

　　連握住傘柄的力氣都沒有，忍不住蹲了下來，本來以為能哭上一陣子的，卻被發現我的冰川伯母和叔叔罵著帶進了屋子裡泡熱水。
　　心裡就像缺了什麼一樣。
　　明年的祭典，即使只剩下一個人，父母還是把我丟了出去，在那裡遇到了他。
　　卻總是想著她。

06

　　「哈……」

　　不知道是第幾次了，感覺像是做了很長的夢，卻在深夜就醒了。
　　身體很累，即使太陽還沒升起，依舊伸手拿了手機確認時間，確定還能睡很久就放心了。
　　閉上眼也沒能立刻睡著，腦裡擅自在回想剛剛的夢，我不太記得夢的內容，卻總是出現煙火，不曉得是在哪裡看的煙火，像是自己一個人看的，又像是跟某個人一起看的。
　　在一個河邊，穿著比浴衣還不方便的和服……
　　可能只是錯覺吧？總覺得夢了好幾次，但是聽說記不清的時候，就會產生似曾相識的感覺，結果卻可能只有一次。
　　反正只是夢罷了，不重要吧？
　　而且因為Roselia的大家過幾天就要一起去參加煙火大會了，所以才很期待地夢到了煙火對吧？
　　這麼想著，我又睡著了。
　　因為是很久沒有跟友希那一起去那類的活動，然後又可以跟大家一起去，所以真的是從確定日期的時候就一直在期待，大家在我的說服之下都答應了穿浴衣，這個年頭還願意穿浴衣去煙火大會的女孩子可少了呢，一定要給大家好好拍照。
　　只是到了當天，才發現人很容易走散呢，亞子太過興奮，說要去哪裡我都沒有聽清楚，就這麼跑不見了，燐子說要去把亞子帶回來，紗夜不放心她們兩人就跟著去了，回過頭去連友希那都不見了！

　　「真是的……」

　　穿著很不習慣的木屐在人群中擠來擠去，好險手機的訊號是滿格的，一個一個約了地點後就各自去買了吃的。
　　明明也沒有特別喜歡吃蘋果甚至蘋果糖，可能覺得在特別的日子就要吃有這種氛圍的食物吧？比起最常見的章魚燒或是巧克力香蕉，卻是買了蘋果糖。
　　忍不住在見到大家之前就先偷偷咬了幾口，外層的糖衣甜過頭了，即使甜過頭了也很好吃，我卻下意識皺起了眉頭。
　　身邊是很多攤販在料理的聲音，鐵板的熱氣不斷向上竄，看似很要好的朋友路過時總能聽見她們不知道談到什麼的笑聲，有男有女、有小孩有大人，而我就在這樣的路上停下了腳步。
　　從小到大，是參加過了很多次……父母帶來的、小時候和友希那來的，又或是小學和同班同學來的，腦裡冒出的回憶卻不是有記憶的那十幾次。
　　掛在上方的燈籠裡不是燈泡，而是時時搖曳的蠟燭火光，見過了幾次燒起來之後大人慌慌張張的模樣，只有那時候整個河岸特別明亮。
　　整個街道上，大家都穿著浴衣……人手一支蘋果糖。
　　只有自己在這裡特別格格不入，一個人落寞地看著天空，路邊的小孩撞過來又匆匆忙忙地和朋友一起跑走了。

　　「什麼？」

　　腦裡怎麼會有這種畫面？
　　如今也沒有小孩子會撞過來，父母都牽得好好的，沒有人敢保證小孩放手了還會平安回到自己身邊呀。
　　頭疼了起來，我按了按太陽穴，一邊走向和大家約好的地方，不遠處就看見亞子對我揮了揮手，沒想到自己是最晚到的。
　　匯合了之後就要去岸邊搶適合看煙火的位置，害怕那些容易走失的又不見了，我和紗夜走在後頭，燐子走在最前面，中間是友希那和亞子。

　　「今井同學喜歡蘋果糖嗎？真意外呢。」

　　一直聽著前面的人在聊天，旁邊突然發出了聲音，我下意識就轉了過去。

　　「欸……啊，突然覺得想吃而已，哈哈。」
　　「這樣啊。」

　　手上的蘋果糖不知不覺已經被我吃掉了一半，視線忍不住就飄向了紗夜的雙手。

　　「紗夜要吃吃看嗎？」

　　她什麼也沒有買，還是已經吃掉了？總之我把手上的蘋果糖推了出去，被我吃了一半，還有一半是沒有碰到的。

　　「我……」
　　「吃吃看嘛。」

　　她看著想拒絕，我卻不由自主地想硬塞到她手上，但是她後來沒有推辭就接過去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

　　紗夜在完整的那面咬了小小一口，大概是被甜過頭了，同樣皺著眉把蘋果糖遞了回來。

　　「很好吃。」
　　「那紗夜再多吃幾口嘛！喏！」

　　拿回來咬了一口又遞給了紗夜，這次她毫不猶豫把手伸了出來，要握住竹籤的指尖卻是握到了我的手。
　　紗夜立刻就小小聲地說了句抱歉，苦笑接過了蘋果糖，把吃驚的表情收起來，我也裝出了若無其事的笑容。
　　明明只是一瞬間的事，被碰到的觸感卻遲遲不消失，這次紗夜要遞回來的時候我也故意握住了她的手，她就無奈地笑了出來。
　　最後，乾脆就這麼牽在了一起。
　　紗夜什麼也沒說，但我想只是因為這樣就不怕走丟了吧。
　　在大家走到岸邊，找到了位置回過頭和我們說之前，紗夜就放開了我的手去幫忙鋪墊子，手上還拿著只剩下一串的蘋果糖所以沒有去幫忙，剛剛牽著的手默默收到背後握成了拳頭。
　　煙火都還沒放呢，心跳就像是遇到了鼓聲一樣共鳴。
　　鋪好墊子後大家坐成了一排，左邊是友希那右邊是紗夜，紗夜再過去就沒人了。
　　架在路燈上的擴音器傳來了煙火再過多久就要施放的公告，大家似乎都沒在意，忽然很開心地聊了起來，紗夜為了參與NFO的話題，身體一直往我這邊靠，頭也伸了過來，我也往友希那擠了過去。
　　最後，岸邊都坐滿了人，聽見了煙火要施放的廣播，大家忽然都安靜了下來，漆黑的夜空，被第一道火花給點綴後才傳來了爆炸的聲音。
　　即使櫻花的綻放也是轉瞬即逝，卻遠遠不及煙火來的快速，人們卻不會因為放完了煙火感到憂鬱，五顏六色的火光在空中散開，想轉頭確認別人的感想卻先轉向了紗夜那邊。

　　「很漂亮呢。」

　　紗夜的聲音在我耳邊勝過了火藥，她的側臉因為遠處的火光而些微閃爍，不經意從腿上滑落的手直接覆上了紗夜的手。
　　是呀，好漂亮呢。

　　「……今井同學？」

　　究竟是為什麼？我也不知道，臉頰上有了一道水痕，原先是溫熱的，掉落之後隨著吹來的風變得冰涼。
　　我趕緊伸手擦去了臉上的淚水，向紗夜笑了一下就又轉回前方盯著上空還在施放的煙火。
　　彎起來的手指，被紗夜轉過來向上的手掌緊緊扣住了。
　　每一聲綻放後的「砰」，都像是在心裡開了一個洞。
　　我好像，很不喜歡看煙火。

07

　　那天之後，我又做了一場夢。
　　我不知道我在哪裡，一點光亮都沒有，黑得我什麼也看不見，但是知道面前有一座橋，旁邊還站了一個老婆婆。

　　「妳把這碗湯喝了就走過去別回頭了吧。」

　　她遞給了我一碗湯，我用雙手捧著，她沒有向我解釋這是什麼，但是聞起來什麼味道都有，我不太喜歡。

　　「我想在這裡等紗夜一起過去。」

　　所以就找了藉口不想喝。

　　「……那妳還要再等一百年，孩子。」

　　她無奈地笑了一下，好像不給我任何能夠不喝的機會呀。

　　「好吧……」

　　我只好先小啜了一口。

　　「唔、」

　　好難喝呀，酸甜苦辣都有，味道一個一個來。

　　「要喝下去的。」

　　老婆婆卻只是看著我又說了一句。
　　明明可以拒絕的吧？我卻是又捧起碗嘗試大口喝下去，喝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差點就這麼又吐回了碗裡，覺得要喝完好難過，偷偷留了一點在嘴裡想等著過橋的時候趁她看不見就吐出來。
　　我把空碗還回去給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過橋，還是走上了橋，留在嘴裡的那口一直刺激舌頭，噁心得我都忘記了形象，就這麼張開了嘴讓湯汁從嘴裡流出來沾到了衣服上。
　　她說我不能回頭，可是過了橋我就覺得後面什麼也沒有了，要是往後踩肯定會踩空，不管前後左右，都是漆黑的一片，我不知道我要去哪裡，卻在前方看見了熟悉的背影。

　　「紗夜……！」

　　原來妳在這裡呀。

　　「紗夜！」

　　叫了好幾次，前方的人一直沒有回頭，啊，對呀，這裡不能回頭，所以我趕緊跑到了她身邊，終於看到她的臉的時候，我又叫了一次紗夜。

　　「抱歉，妳認錯人了。」

　　她只是一臉困惑地這麼回答了我，又繼續向前走，留下我一個人愣在原地。
　　但是路上就只有我和她，我又趕緊跟了上去走到她旁邊。

　　「妳把湯喝完了？」
　　「我忘記了。」
　　「妳要去哪裡呀？」
　　「一直向前走就是了。」
　　「紗夜……」
　　「抱歉，我不是紗夜。」

　　她又這樣反駁了一次，加快了腳步離開了我身邊。
　　啊啊，是這樣呀，我也什麼都想不起來，就只想得起「紗夜」，把湯喝完了，就什麼都不會記起來了。
　　但是我──

　　「下輩子，我會去找妳喔！」

　　好像真的喊了出來，就對著漆黑的天花板大喊，不禁用棉被摀住了嘴，深怕自己吵醒了隔壁房間的父母。
　　眨了眨眼確認自己是在房間裡後又閉上了眼，醒來的瞬間忘記的夢又清晰地浮現在腦中，我又錯愕地睜開了眼。
　　什麼呀……這個夢。
　　為什麼是……紗夜……

　　「……」

　　也不是什麼特別讓人難過的夢，眼眶忽然痛了起來，淚水佔滿眼眶的時候，喉嚨痛得我發出了哭聲。
　　指尖傳來了被針刺到的感覺，趕緊從棉被裡伸出來卻什麼也沒有，伸手擦去眼淚卻浮現了紗夜在煙火綻放之時靠過來吸走臉上淚水的畫面。
　　我在雨中奔跑，她幫我撐了傘，將傘塞給我的同時吻上了我，而我就看著她在雨中跑走。

　　「夢……吧？」

　　只是夢吧？
　　只能是夢吧……？
　　但是為什麼我會哭得這麼難過呀？

　　「哈……啊……」

　　在深夜裡哭得跟什麼一樣，眼淚都沿著輪廓稍微流進了耳朵，側過頭又滴到了枕頭上，就好像是被人緊緊揪著心，胸口痛得我忍不住用雙手交叉按在了上面。
　　什麼啊……即使不是前世記憶，光是這樣想像就會難過的話──我很喜歡紗夜嘛。
　　但是紗夜……不記得我了，也不會想起我了。
　　本來就該是這樣吧。

08

　　就算不是前世記憶，只是我的一場夢、我無厘頭的想像，我也很喜歡現在的紗夜對吧？
　　所以，想到紗夜可能不會喜歡我，也很難過不是嗎？
　　不過又能怎麼樣呢？
　　才察覺了自己喜歡紗夜，是不是只是因為我跟大多數人一樣，總是聽到其他朋友在談論，身邊有誰不錯就喜歡誰……不管是男是女都很容易動情，大概就只是想要快點體驗談戀愛的感覺。
　　那也太對不起紗夜了吧？
　　可是我好像……真的很喜歡她。
　　第一次見到紗夜的時候，她跟友希那一樣完全不苟言笑又很嚴厲的感覺，為了說出要彈貝斯，可是花了多大的勇氣，彈奏之前還都戰戰兢兢的。
　　忘記花了多久的時間，才第一次看見比友希那還死板的紗夜笑了，沒想到紗夜也會這麼溫柔地對人笑，我還記得，那天我也很開心地笑了出來。
　　是從什麼時候喜歡上的？就是從那時候吧？
　　然而紗夜就算會笑了，也依然還是認真又嚴肅的人，跟友希那還比較合拍，總是把要練習練習掛在嘴邊，說不好好練習怎麼能達成目標，雖然對我們很嚴厲，但是她們對自己才是最嚴格的。
　　所以呀，這樣的紗夜，哪會想談戀愛呢……？
　　如果我也能夠像紗夜那樣把自己的時間都規劃得很完美，每分每秒都為了目標行事，是不是也能稍微忘記一下這份感情？
　　那些夢至今清晰地未曾從我腦裡消失，要是我也把全身心都投入在練習貝斯和課業上，就不會去在意了吧？
　　然而，事情也沒那麼如意呢。

　　「嘶……」

　　越是勤奮練習貝斯，就越對不起自己的手指。
　　上次的傷口又裂開了。

　　「今井同學？」

　　不得不因為疼痛停下了和大家的合音，站得最近的紗夜先發出了疑惑，我只能無奈地笑著對她們揮了手。

　　「沒事沒事！我去包紮一下就好了。」

　　結果大家卻因為我去包紮，所有人都一起休息了。
　　放下貝斯拿起了自己的背包才發現上次OK繃用完了，回家也忘記補充，正要苦惱的時候，紗夜就走到了我旁邊。

　　「上次今井同學借了我一個，還說了是最後一個，我想妳應該忘記帶了，我有帶的。」
　　「欸……」

　　上次確實是借紗夜，只是那是我們大家幫燐子一起做衣服的時候紗夜刺到手，看她紅著臉接過OK繃自己包起來的模樣，我還記得呢，很可愛。
　　只是沒想到她會因為我那麼說了之後，後來也準備了。

　　「讓我看看吧。」

　　紗夜沒有直接把OK繃遞給我，而是先伸出手讓我也伸出手，我當然不要呀，不想被紗夜看見我傷痕累累的手，下意識就縮在了背後。

　　「今井同學？」
　　「欸……好啦。」

　　然而面對紗夜漸漸變得嚴厲的視線，我還是服輸伸出了手，她立刻就握住了我的手背盯著我的手指。

　　「果然是這樣……今井同學最近的音色變得很多，肯定是手痛也繼續在練習吧？」
　　「啊哈哈……」

　　吶，紗夜，我這麼勤奮練習，是為了不要去想妳，但是妳卻這樣握住我的手，說妳發現了我的改變？
　　這不是功虧一簣嗎？

　　「我幫妳貼吧。」
　　「欸！？不、不用啦……」

　　嘴上這麼說著，卻沒有抽回自己的手，就看著紗夜已經撕開一邊的防黏紙貼到了我的傷口上。
　　被碰到傷口的時候有點痛，也不是忍不了的痛，只是個小傷口，比起疼痛，被紗夜的手握住又被她的手指撫過的感覺，更讓我覺得明顯。
　　她把OK繃貼得很好，完全沒有突起來，不曉得她為什麼多握了我的手一會才放開我，然後笑著和我相望。

　　「明明是第一次幫今井同學包紮，怎麼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呢？」

　　盯著她的笑臉，腦裡冒出來的卻是和她坐在榻榻米和室裡織布的風景，她笑著剪下了一小段白布包住了我的手指。
　　夏夜，她綁了辮子穿上比平時精緻的服裝在轉角等著我，看見我就笑著對我走了過來。
　　嘈雜的祭典街道，買了蘋果糖的她不只是對我溫柔，連陌生的小孩子都溫柔，但是對我最溫柔。
　　煙火打上去時的亮光照耀了她的半張臉，刻意在煙火停歇的時候說了那句話。
　　雨天，她打著紙傘吃驚地來到了我的面前，為了不讓我開口，選擇直接封住了我的嘴。
　　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是紗夜先說了「喜歡」吧。
　　腦海裡都是她，問我為什麼會有很熟悉的感覺……

　　「今井同學……？」

　　明明小傷口包起來了一點也不痛，心卻痛得淚水就這麼嘩啦嘩啦地流了下來。
　　我推開紗夜跑出了錄音室，想著要跑去廁所，但是大家肯定第一時間去廁所找我，也不想就這麼掛著眼淚衝到大廳離開，我只走了幾步就蹲了下來。

　　「嗚……」

　　不是……夢呀。
　　是我故意不讓自己忘掉，來到了這一世呀。

　　「今井同學。」
　　「不要……不要過來！」

　　紗夜當然一出來就追上了我，她的聲音出現在背後，我卻連跑都不想跑了，只能阻止她。

　　「……再哭就可惜了今井同學的臉了。」
　　「……！？」

　　然而，她卻說出了這句話。
　　抬起了紗夜覺得可惜的臉，我就蹲在地上轉頭看向她。

　　「妳說……什麼？」
　　「不……沒什麼，還是笑著的今井同學好看。」
　　「……」

　　紗夜是不會記得的，她只是偶然這麼說了，因為，她是紗夜呀。
　　擦去臉頰上的淚痕，我緩緩站了起來，紗夜拿著手帕，本來要伸過來，我不禁早一步捉住了她的手。

　　「今井同學？」

　　我拉了拉紗夜，想要她靠過來一點，我垂下了頭，我想她大概很困惑吧。
　　然而紗夜卻反手抓了回來，就這麼握住了我的手腕，拉著我往回走，還以為她就要帶我回到錄音室，卻直接打開了其他空室的門。

　　「紗夜……？」

　　她把我帶進來之後，還讓我聽見了鎖上門的聲音，我沒想到紗夜會這麼做的。
　　如果……那些都不是夢，是真的呢？怎麼可能只有我記得呢？
　　紗夜……其實也記得吧？

　　「我從第一次認識今井同學的時候就覺得了。」
　　「欸？」
　　「和湊同學是強烈的對比，今井同學的情緒都寫在臉上，但是也常常笑得開懷……明明情緒都寫在臉上了，也只有讓我們看見笑容，和偶爾的無奈。」

　　和預期的內容差了些許，我不禁瞪大眼睛盯著紗夜。

　　「後來漸漸熟識了，也明白了Roselia少了今井同學是不行的，明明我們四人都有各自在大家面前失態過，今井同學卻從來沒有，所以覺得一直支撐我們的今井同學，有時候是在強顏歡笑吧。」
　　「……」
　　「如果我可以的話……要是今井同學有什麼煩惱，希望可以幫妳分擔。」

　　什麼呀。
　　說的也是呀，因為過去曾經怎麼樣了就要喜歡我，那好奇怪吧？
　　現在的紗夜可是……認真在看著現在的我呀。

　　「紗夜，妳知道我會自己貼OK繃嗎？」
　　「欸？當然知道的，今天只是……想幫上今井同學的忙。」

　　不記得就是不記得嘛。

　　「真是的，紗夜……」

　　想幫上我的忙就這樣溫柔對我嗎？我還能夠不喜歡紗夜嗎？

　　「那我可有個煩惱哦。」
　　「我願意洗耳恭聽的。」

　　又伸手擦掉了眼角剩下的淚水，瞥了紗夜的眼睛又難為情地低下了頭，手指在背後揉捏著包起來的部分。
　　明明什麼都還沒說，脖子就熱了起來，咬住了嘴裡的肉，心跳漸漸像是煙火綻放般地用力。
　　我找到了紗夜嘛，這次，我就要好好抓住了吧？
　　在背後放開了手指，兩手緩緩縮回了前方，盯著紗夜的衣角輕輕捏住，我靠近了一點。

　　「紗夜。」
　　「怎麼……唔！？」

　　閉上了眼睛，所以沒有看見紗夜的臉，嘴唇碰到的是同樣柔軟的觸感，擦了無色無味的唇膏吧。
　　睜開眼睛發現淚水又被我擠出來了，放開紗夜盯著她那張吃驚的臉。
　　笑著看她漸漸發紅的臉頰，我有了不放開她衣角的勇氣。

　　「我喜歡妳呀。」

　　那麼，這次我說出來了，妳會怎麼做呢？

END.

奈何橋跟孟婆湯啊，去查了才知道孟婆湯原來也可以不用喝的啊。
只是要在那裡接受千年試煉，看著自己的前世情人一次又一次渡河
紗夜是完全沒有記憶的，只是她是紗夜

我寫了三篇有前世今生的文吧，前世的名字都一樣只是方便閱讀
要認真探討的話，應該是她們的夢裡面呼喚著模糊的名字，然後是這世的誰誰誰，所以前世也是那樣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