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夜千聖】魔女的祝福

01

　　那天之後，我和日菜都離開了家，她去了王都讀書，而我把家裡值錢的東西都帶出來找地方當掉，這樣我才能有資金在各個村莊中留宿和吃飯。
　　我想日菜到今天也還是很後悔吧，就是她愛玩的個性，說要去某座大家都不敢靠近的森林一探究竟，我制止不了她，就只能和她一起去。
　　這座森林並不危險，大家都有活著出來，只是基本上都花了五、六天才從裡面回來，說是在裡面迷路了，雖然有豐富的無毒菇類和可以吃的野菜勉強讓人過日，在裡面迷路的心情會讓人漸漸產生恐懼，出來的人幾乎都有好一陣子不敢再踏出門。
　　日菜卻說只要做好不會消失的記號就能走出來，所以要去挑戰。
　　事實上是，我們還是迷路了。
　　即使找到了日菜做的記號，也找不到出口，我們在裡面悠悠轉轉了好一陣子，彷彿在原地踏步，我可不想就被關在這裡這麼多天，情急之下我在裡面呼叫了好幾次，想知道有沒有也還在迷路的人。
　　然後，確實遇到了人。
　　那是一位魔女。
　　說路過森林上空的時候，聽見了我的呼救，所以特地下來瞧瞧，還一臉擔心地告訴我們這裡就是迷路森林，一般人類不該隨便跑進來的，但是也好心地要教我們怎麼出去。
　　說只要給我們一個祝福，就能從森林裡出去了──

　　「啊、嘶……」

　　魔女說咒語的時候，好像咬到了舌頭。
　　因為我還不知道魔女是不是真的那麼好心，所以我把日菜護在了後面，這個咒語直接對著我來，而我──變成了小孩子。
　　這個綁了雙馬尾的魔女很焦急地跟我道歉，說她不知道怎麼會變成這樣，她咬到舌頭就完全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況且她也只是聽見我的呼救所以在移動的途中飛下來救我們，還在趕路。
　　她又給我施了一個正確的祝福後，和我道歉三次就又騎上掃帚離開了。
　　日菜本來看著我這副模樣很開心，等到村裡的人看見我就說我被詛咒了，她才明白發生了壞事，急著幫我尋找解決辦法。
　　若不是原先就認識我的人，沒有人會相信我原本是個大人，而原先就認識我的人，雖然知道我不是小孩，卻因為我受到了詛咒而覺得我是不是惹到了可怕的魔女，也覺得是我做錯事沒能得到原諒，所以他們不願意對我好，即使不喜歡魔女也不願和魔女敵對。
　　他們都一直說我受到了詛咒，完全不相信我只是因為某位糊塗的魔女為了在迷路森林裡獻上祝福讓我們不會迷路，卻不小心咬到舌頭說錯了咒語，我才變成這副模樣。
　　歸根究柢，我和日菜就不該闖進那座森林裡，所以還是把責任推給了自己，也覺得就是報應吧，不管別人怎麼說，也沒能反駁，但是待在這裡很不舒服。
　　我認為不找其他魔女就沒辦法解決，可是魔女又不是那麼容易見到的，鄉下地區幾乎都討厭魔女，所以魔女都隱居過活，至於王都，那邊似乎有不少魔女，但是也不是能輕易見到的，不是貴族身分的人要拜見很困難，所以日菜決定前往王都學習，就算見不到魔女，也能學一些魔藥的調配方式，尋找有沒有魔法的解藥。
　　而我決定開始在鄉下尋找魔女，我想，在森林裡遇到的那位魔女確實是心地善良的，就只是出了點小差錯，所以我也覺得應該也有這樣聽到別人的呼救就會來幫忙的魔女，於是踏上了旅程。
　　本來我也想去王都尋找魔女，但是王都的消費太高了，不是我把家裡的東西典當後就能在那裡過上一段日子的程度，大概只能過一個月吧？而日菜通過了王都學院的考試，可以免費前往那裡就學。
　　有錢的鄉下人並不多，只有各地的領主擁有財富，所以我要把家裡的東西賣掉換錢，也得找到有緣人。
　　但是──

02

　　所以說，我為什麼沒事要給自己添麻煩呢？

　　「打擾了。」
　　「……」

　　在後面這個青綠色長髮的「小孩」跟著走進家門的瞬間，住了那麼久的屋子突然有了其他人的聲音，我有點後悔了。
　　雖然也說不太上是麻煩吧，至少是撿了個「成年人」回來，而不是真正的小孩子，還可以讓她做家事──但是家事什麼的我只要揮揮手就能搞定，何必要讓區區一個人類幫我做呢？
　　只是身為魔女，一旦說出口的事情，是不會輕易收回的，我想我還是順從不久前的心情吧，可能當時是看在這小孩──即使她原本是大人，年齡對我來說也是小孩，叫她小孩也不為過吧？
　　反正，就看在這小孩的臉長得不錯，撿回來也未必是個損失……以貌取人可能是個問題呢。
　　只好先在門口轉過身，還不打算讓她繼續往裡面踏進來，要是會給我添麻煩，把她趕出去也不算是「輕易」把諾言收回了。

　　「好吧，妳說妳叫什麼？」

　　明知道她的內在不是孩子了，卻還是彎下腰將手放上了膝蓋和她對話。

　　「……我叫紗夜，魔女大人呢？」

　　她好像因為我彎下腰和她說話有點動搖，手都去抓住衣服下襬了，然而因為是小孩的身形，聲音也是小孩，說真的，難怪別人會誤會她。
　　但我果然還是有點後悔，想到她的內在是個大人，被小孩欺負竟然毫不還手，該說這是身為大人的肚量，還是本來就很沒用呢？要是後者的話──應該也不至於吧？

　　「唉……小紗夜是吧？那妳好好記著我叫千聖吧。」
　　「我明白了，千聖大人。」

　　至少還知道要尊敬我，這讓我舒心了一點。

　　「我想想……先看看妳有什麼能耐吧，書和藥材一個都不准碰，給我打掃這間屋子。」
　　「我明白了，千聖大人。」

　　意外的很聽話，卻有點枯燥乏味的感覺，被我命令了之後，也不慌張，立刻就在屋子裡找到了掃把和抹布，感覺還滿精明幹練的，不過這都要等到她打掃完才能下定論。
　　放人類進來我的屋子也是頭一遭，我總不能就這麼相信她讓她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動我屋子裡的任何東西，只好施了點魔法讓我能時刻盯著她，確實是比自己施魔法打掃輕鬆多了──少了一層叫工具自己動作的魔法。
　　我去躺在我的椅子上休息，閉上眼就是屋子裡的模樣，能看見她一個人在那邊跑來跑去。
　　小紗夜是在從王都回來的路上經過的村莊遇到的，我並不是不常出門，卻是第一次在那裡見到她。
　　畢竟她身上有魔力，我立刻就感應到了，也不曉得是哪個冒失的魔女施下的魔法，還是這是真心想要詛咒她才變成這樣的呢？
　　小紗夜無疑是個成年人沒錯，但是她卻是七、八歲小孩子的身形，因為她身上有一個讓她「永保青春」的咒語，至於為什麼會說是冒失的魔女又或是詛咒……這看起來就像是詛咒吧？我想肯定有很多原本知道她是大人的人，也這麼說吧？
　　照理來說永保青春應該要是讓人保持在最美麗的時刻，結果竟然讓她年齡回溯還保持在這個模樣，多麼不方便？哎呀，要是施了這個魔法的魔女真的是冒失鬼然後我又認識，一定要大笑三聲呢。
　　反正小紗夜的內在確實是個大人，但是我太討厭人類的小孩了，無知又愚蠢，所以才忍不住在她被那群小鬼頭嘲弄的時候衝動了。
　　她們說小紗夜揹著一大個行李一直在賣東西，很好奇那些東西是不是偷來的，在後面一直罵她小偷，結果就導致沒有人要買她的東西，然而我看得出來，那些東西上依附著小紗夜和另一個和她相似的氣息，是跟了她很久的東西，而她卻一路默不作聲，任憑那群討厭的小鬼跟在她後頭嘲笑她──為什麼只是年紀小了點，就能無知到這種地步呢？再說了有這麼厲害的「小孩」小偷嗎？是小偷的話早就被抓起來了吧？
　　至於她不反擊的原因，我倒是想不出來，還是只是單純的，不想和這些小鬼頭一個見識呢？
　　那果然，是個不錯的大人呢。
　　哎呀，就幫幫她吧。

　　「哇！是魔女！快逃啊！」

　　這些鄉下人可是一見到我就會逃跑的，至少讓她背後清閒多了吧？
　　然而我沒想到的是，她倒是吃驚地轉過頭看著我，也沒有要逃的意思，不是鄉下來的嗎？

　　「您是魔女嗎？」

　　就是因為我回答了是，所以才有後面這些麻煩吧？

　　「您能收留我嗎？」

　　我究竟為什麼，在那時候答應了她呢？
　　明明是我最討厭的小孩子──好吧，她並不是小孩，我也不是討厭小孩的外貌，是討厭還沒有智慧的小孩。
　　以至於現在的我有半分後悔呀……本來是百分之百後悔的，已經只剩半分，是因為看起來小紗夜做起家事還挺能幹的呢。
　　但是她來了之後什麼也沒說，就任憑我吩咐，我想她的目的應該是想要我幫她解開身上的咒語吧？
　　只是我也沒有平白無故幫她解開的義務，也不是我施的魔法，更不清楚其他魔女是為了什麼對她這麼做，所以我是不會隨便亂來的。
　　更何況小紗夜這樣的身形也能做事，她讓我收留的也是這副模樣的她，所以我完全沒必要幫她解開吧？更何況是給她工作，也代表我不是讓她無償在這裡打工的，那麼我也不需要額外開恩。
　　不過她要是開口請我幫忙，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讓我想想到時候要收多少報酬呢？

03

　　普通人類是不可能使用魔法的，生來就沒有魔力，所以身上被施了魔法，就算會解除的咒語，也不可能解開。
　　但是人類是可以學魔女調配魔藥的，過程中不需要任何魔力，只需要能夠抵抗一些調配魔藥帶來的副作用就行了。
　　然而藥材，沒有魔力的人類，很難分辨究竟是不是魔藥的藥材，畢竟有些長得都差不多，之所以能夠成為魔藥，是因為在原本的生長環境中變異，才成為了魔藥材。
　　說實話，早在那天在森林裡遇到魔女，就不該和她搭話，長輩們都告訴我們魔女絕非善類，所以經過這件事，印象確實有點差了……下意識會想敬而遠之，只是我並沒有覺得她們不是善類。
　　至少我能想到的辦法──如果要解除這個魔法，最好還是直接求助魔女，但不會是那個咬到舌頭的魔女就是了。
　　長途跋涉了這麼久，我終於聽見別人口中說出「魔女來了」，這讓我又驚又喜，其實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還是害怕有壞魔女，卻也只能那麼開口。
　　所以當她願意收留我，就算也有點遲疑，也還是只能跟上去了。
　　我想她當時就是看出來我被施了魔法才幫我趕走了後面的孩子們。
　　然而我還是有點害怕魔女的原因，就是她們的這份好意。
　　出於什麼目的要幫助素昧平生的人類？
　　因為是好意，即使像森林裡那個冒失的魔女施錯魔法，也只能責怪自己接受了別人的好意。
　　誰知道魔女要是真的給了自己好處，那麼人類又該付出什麼呢？在森林裡的那位魔女，因為先犯錯了，才沒有和我們收取什麼的吧？
　　我並不想冒這點險，所以既然真的被收留了，那就好好工作，順便打探有沒有能解除魔咒的魔藥，如果能在這裡解決問題，我想是皆大歡喜的。
　　不過首先就從……做家事開始嗎？

　　「千聖大人，房子打掃好了。」

　　千聖大人居住的小屋並沒有太大，而且平日就有打掃，並不是我得花上一天一夜清理的程度，她給我的這個考驗，似乎有點輕鬆？

　　「是是是，我有看見，看來妳的觀察力很好呢，立刻就知道工具擺在哪裡……那接下來，幫我煮飯吧。」

　　打擾了魔女的休息，本來是有點戰戰兢兢的，還好她口氣很好地回應了我。
　　剛剛打掃的時候也看見食材放在哪裡了，我想做一頓飯是沒有問題的，問題只出在──

　　「一人份？」
　　「嗯……？」

　　不曉得千聖大人是否會刁難我。

　　「只準備千聖大人的嗎？」
　　「這種問題……那麼不連妳自己的都煮，難道要在餓的時候偷拿其他東西吃嗎？」
　　「不是這樣的，我可以再出去自己買點麵包，我並不是流落街頭的孤兒，身上還有一些錢的。」

　　不管怎麼說，這裡的食材也是千聖大人的，如果我拿了工資──她也沒說是不是會付給我──又吃她的東西，那不會被當成佔便宜的人類嗎？

　　「妳從今天就要在這裡生活了！別把我說得像是壞魔女一樣！」
　　「……我明白了。」

　　然而千聖大人，意外的是真的心地善良吧。
　　雖然她剛剛說完那句話之後，表情看起來有點後悔，接著又露出了奇妙的微笑就對我比出手勢讓我離開她面前了。
　　我知道，魔女是不會隨意害人的，除了不小心。
　　等我在這裡待得安穩了，再給日菜寄信告知一下吧。

04

　　明明有的是機會可以後悔，卻又說出了她今天就給我在這裡生活的話……真是的。
　　我是在回程的其中一個村莊遇見小紗夜的，我看她已經待在那裡許久了，應該有住旅館吧？說來也不遠，她要是每天都去住旅館好像也不是問題呀，但是那樣我就變成壞心眼的魔女了。
　　要她煮三餐給我的話，就讓她住下來吧，更何況往返的時間也很浪費，即使我付工資給她，住旅館也是一筆開銷呢，她看起來也對那個村莊沒什麼好感才是。

　　「這個儲藏室……嗯，東西沒有很多，妳也明白家裡的東西大致上放哪裡了，裡面的東西想拿出來的，擺到不妨礙到我的地方就行，清理清理弄出一個空間，我再給妳拿床來吧。」

　　姑且說了收留她，也不是讓她來當僕人的，飯也做得不錯，還有點用處，所以該給的還是要給，但是我左思右想就只有儲藏室了。

　　「我知道了，謝謝千聖大人。」

　　反正她也沒有怨言的接受了，那就不是我在欺負人了。
　　剛去王都交上了貴族們和我委託的魔藥，又帶了新的一單回來，休息過了也吃過飯了，趁著小紗夜整理她的「臥室」的時候，來清點藥材吧。
　　啊……說起來，那個藥草差不多長出來了，好吧，說不定撿回小紗夜，是命運呢。
　　明天就讓她跟著我一起去採藥草吧。
　　反正小紗夜，肯定也是這個目的來的吧？鄉下地方，哪有會想找魔女又跟著魔女走的人呢？
　　那麼，就來讓我看看，小紗夜能忍到什麼時候才開口請我幫忙囉。

　　「千聖大人，我整理好了。」
　　「嗯哼。」

　　所幸她現在只是個孩子的身形，用不著多大的空間，從儲藏室裡拿出來的東西也都給我找了適當的地方擺著，果然還算聰明，撿到應該不虧吧？

　　「小紗夜。」
　　「有什麼吩咐嗎？」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很討厭人類小孩，卻想伸手拍拍小紗夜的頭，但是我忍住了。

　　「沒什麼，明天和我去採藥草吧。」
　　「我知道了。」

　　雖然心裡知道她不是小孩，一直被小孩這麼死板地回答，有點奇怪卻也覺得這樣真不錯，人就該這樣聽話。
　　就來讓我瞧瞧，她會為我賣命到什麼程度。

05

　　「沒想到變回了小孩的模樣，體力倒是不錯呀？」
　　「那是當然的……」

　　千聖大人騎著掃帚上山，我一個人用爬的，每隔一段路就看見她停下來等我，也不是挖苦我而是真的在誇獎我的樣子。
　　但是小孩子不是體力最好的嗎？

　　「那麼再加把勁吧，前面就是採藥材的地方了。」
　　「……我會的。」

　　明明我身上什麼工具也沒帶，就只是人來了而已，看起來沒有用處，千聖大人也沒有要把我丟下的意思。
　　不過就快爬到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應該不是要把我殺人滅口吧？這麼一想，背脊忽然就發涼了。
　　不過我還是要相信她……如果想把我殺了，昨天在她家隨時都可以，不需要這麼費工夫，更不用先給我那些好處。
　　硬著頭皮走到了停下來的千聖大人身邊，我們面前是一座岩壁。

　　「嗯哼，這個縫隙，剛好就是妳這個身形能通過的吧？我果然沒想錯呢，那麼，小紗夜，鑽進這個縫隙，裡面應該有一個亮得發白的藥草哦。」

　　確實是有一個現在的我可以通過的縫隙，只是我不由得對千聖大人眨了眨眼。

　　「恕我冒昧……千聖大人使用魔法要過去也很容易吧？」

　　何必找一個可能會在拔的過程把藥草弄壞的人去採集？初次接觸魔藥材，還希望是先已經被採下來的模樣開始……

　　「就算是我，也有不想做的事喔？」
　　「……很危險嗎？」
　　「咳咳……不是危不危險，是我不想做而已。」
　　「……這樣啊。」

　　我覺得還是很危險吧？不然就是裡面的環境不太好，沒辦法，我答應在魔女手下工作了，不把任務完成就更不用說要解除咒語了。

　　「放心吧，就真的只是空間很小而已呢，和拔草一樣，沒有什麼特別的。」

　　千聖大人像是看穿了我的疑慮，我只好勉強相信她，其實我是覺得，她也能夠自由變換身形，剛剛才那麼說的，看來千聖大人只是不願意變小而已。

　　「……那我去去就回來。」
　　「手套，給妳吧。」
　　「……謝謝千聖大人。」

　　她隨手一揮就變出了手套，難怪沒有讓我揹東西，說實話，還是對魔女有種敬而遠之的感覺，所以睡在儲藏室也沒關係。
　　我戴上手套就往岩壁的縫隙鑽了進去，雖然我的身形確實比千聖大人容易太多了，還是有點窄，要是硬來的話，沒有被衣服包覆住的皮膚似乎還會劃傷。
　　我一直往裡面前進，漸漸地後面就沒有光亮了，我看不見前面的岩壁，想著待會也看不見，那該怎麼辦？卻也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往裡面走，竟然就看見了光，是千聖大人所說的空間，一個小洞窟，洞窟裡走幾步就到盡頭了，明明是不會有任何光亮的地方，卻被千聖大人所說的藥草照亮了，只有三叢。
　　我不禁想到，應該不會拔起來就不亮了吧？那我就看不見了，不過也就一條路而已，反正有三叢，我先隨便拔一叢都行。
　　拔起了第一叢之後，發現它並沒有因此就不發光了，所以我趕緊去拔了另外兩叢，好好將藥草握在手心就又鑽了出去，害怕沒了藥草的洞窟會突然發生什麼事情，況且洞穴其實很長，我返回的時候有點著急。
　　出去的時候，發現千聖大人還在原地悠哉地等我，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了一種安心的感覺。
　　只是她把手往我的臉伸過來的時候，我愣了一下，我以為要接過我手中的藥草，所以我的手停在了半空。

　　「小紗夜是女孩子哦，避開鋒利的岩壁不要受傷是基本吧？」
　　「……」

　　雖然很想問是誰讓我進去的，但我確實進去的時候可以先用手摸索岩壁，臉可能就不會被擦傷了。

　　「……謝謝千聖大人。」

　　臉上的疼痛感在她的手離去的時候就消失了，我還立刻確認了一下，一點傷口都沒有。

　　「這是光芒草，就喜歡生長在黑暗狹窄的地方，很奇怪吧？但是用處可多的呢。」

　　接著她才從我手中接過了藥草，並沒有揮揮手就消失，而是揮揮手變出了一個麻布袋，將藥草放了進去，然後就交給了我。

　　「那麼我們去採些常見的東西吧。」

　　看來是我要提下山了。
　　但是昨天打掃房子的時候，千聖大人不讓我碰藥草，今天卻肯讓我跟著來採藥草，還只有我動手，我也該感到榮幸了。
　　千聖大人坐在掃帚上移動，也不嫌我腳程慢，一直在山上待到了黃昏，正午的時候，千聖大人是隨手捕了一隻小動物讓我處理，我們中午就吃烤肉配上了一些野菜。
　　我想，她應該也還在測試我的能耐吧。
　　採集的時候，千聖大人都有和我說藥草的名字，她一整天都坐在掃帚上，完完全全只有我自己動手而已。
　　雖然說小孩子很有體力，整天在山上爬來爬去，我也有點吃不消了，晚上回程的時候我的雙腿已經在顫抖，但是千聖大人到了平地就已經沒有要等我的意思了。
　　她在平地沒有騎乘掃帚，就是很普通地走路，我卻沒能跟上。
　　路上沒有屋子的話，完全是一片漆黑，究竟是小女孩還是成年女性走在這樣的路上比較容易遇害？不管怎麼說，又徒增了我的恐懼，走著走著已經聽不見千聖大人的腳步聲，我拖著越來越痠痛的腳想加快腳步，卻因為沒看清楚地面所以跌倒了。
　　還好裝著藥草的麻布袋沒有飛出去，緊緊繫在我的背上。

　　「唉……」

　　跌了一跤吃痛地站起來，忽然有一種無所謂的感覺，幫一個解救我的魔女工作，到頭來也做不好嗎？

　　「小紗夜，在做什麼？」
　　「欸、我……」

　　一片漆黑，沒有發現千聖大人又回過頭來到了我的面前。

　　「麻布袋裡，可是有光芒草的喔？」
　　「……！」

　　忘記了。

　　「竟然沒想到嗎？今天給妳打個九十分吧，反正九十分也通過第一個測試了，明天我們就要來調配魔藥了，第二個測試沒通過就要請妳走人了囉？」
　　「……我明白了。」

　　下意識挺直了身體，就差對千聖大人行禮而已。
　　明天就要讓我參與配藥，對我來說也太划算了，這個機會可不能白白丟失，所以我趕緊從麻布袋裡拿出了光芒草，跟在千聖大人背後，腳痠也要加快腳步。
　　為了明天，稍微興奮起來了。
　　雖然隔天醒來的時候，差點全身痠痛到爬不起來給千聖大人做早餐就是了。

06

　　昨天帶小紗夜去採藥草，講過一次的她都立刻就記住了，突然想考驗她的時候，也都能夠答出正確答案，算是非常中用呢。
　　我想她應該也很快就會記住魔藥的配方和調配方式，讓我想到了一個很不錯的主意──以後連調藥都由她來動手，再慢慢進化到她去送藥、接單回來，我就從王都的委託解放出來了，但是名義上還是我接下的工作，既能隱居又能領到報酬，真是個好主意吧？到時候小紗夜如果想要解開身上的咒語，就說費用很高，那她就要幫我工作好一陣子了，一舉兩得呀。
　　今天她要是通過了配藥的測試，就送給她一個小禮物吧。
　　昨天那樣消耗她的體力了，早上還是爬起來給我做了早餐，看她吃早餐時，臉上好像有壓抑不住的期待，就覺得真好猜呢。
　　果然這麼老實跟著我回來又這麼聽話按照我的吩咐辦事，沒有想要我幫忙解除咒語，就是想要偷偷學習魔藥的配方，看看有沒有能解除的吧？
　　那當然沒有呀，魔法怎麼會是喝了藥就解除的呢？怎麼來的就怎麼去囉？不過我就不告訴她了，就讓她永遠都找不到辦法，永遠在我手下辦事，還不錯吧？
　　昨天小紗夜回來看起來已經很累了，我就讓她直接去休息了，再繼續要她工作，就算內心是大人，看起來就像是在虐待兒童了。
　　所以沒有教她藥草採回來之後怎麼處理，是我自己處理的，下次她要是能熬過去這個體力活，再教吧。

　　「小紗夜，來配藥吧。」
　　「好、好的！」

　　連聲音都變得激動了，就不怕我發現嗎？但是有學習意欲才好呢。

　　「這是王都來的配藥委託，不是一次就可以完成的，要反覆調配多次，有的還需要放置一段時間，很麻煩呢，但是報酬也很高喔。」
　　「……王都的人？貴族嗎？這些藥的功用是？」

　　也是吧，一般人怎麼會知道魔女都在做什麼？鄉下的人幾乎都不喜歡魔女，但是那些王族、貴族，為了長生，多麼喜歡找魔女幫忙。

　　「好奇可不是好事哦，但是怎麼樣都猜得到吧？不是治病就是延長壽命囉？」
　　「這樣啊……」

　　小紗夜剛剛還很興奮的，看起來因為我的答案冷靜了一些，對王都的人想要延續壽命，似乎不太能理解的樣子。
　　畢竟沒有魔力的人，再怎麼努力都不可能長生不老，就算是變成這副模樣的小紗夜，雖然看起來不會老去了，但是魔法都有相應的代價，才不是平白無故能施展出來的，而且並非永久存在，就看當初施術的人付出了多少代價吧，所以魔女才不會閒得沒事答應人類做這麼多餘的事呢。
　　給小紗夜施下咒語的魔女，有點好奇是什麼代價呢，雖然我怎麼想都是施錯了魔法，那也就不知道代價是什麼了。

　　「好了，來配藥吧，今天做錯任何一個步驟，妳就不用留著了。」
　　「……我明白了。」

　　果然興致從剛剛開始就有點低，還是因為要調的藥跟自己身上的魔法沒關係？

　　「要是通過測試了，會送妳禮物哦。」
　　「那真是……無上的光榮。」

　　結果想要鼓勵小紗夜好像也沒有造成效果，本來不想先告訴她的，說出來之後果然後悔了。
　　那麼果然是因為王都的人類想要延長壽命，所以覺得很困惑吧？
　　說的是呢，人類想要無盡的壽命又能做什麼呢？小紗夜可能覺得他們是不願意把權力放手吧，我也是這麼覺得的呢。
　　雖然小紗夜不再興致高昂，接下來教她配藥，倒是很快就上手了，果然我沒看錯，要是把她都教會了……我就輕鬆了！
　　結果反而是我比較興奮，還刻意為了讓她好記，詳細說明了一遍，要是這樣都記不起來，才真的讓人失望不是嗎？
　　不過，她確實有記起來，除了配藥，還要幫我準備午餐、晚餐，配藥完之後又要去打掃，小紗夜還挺能幹的，雖然這些事情我都能用魔法完成，但是多了一個小紗夜，好像真的變得輕鬆了──因為不用思考要做什麼料理，不用去監督那些自動打掃的工具有沒有碰壁。

　　「千聖大人，這樣就好了嗎？」
　　「嗯，這樣就好了，做的真不錯，接下來要放置兩天再來進行下一步囉。」

　　調配魔藥並不是隨便切一切、磨一磨，再來抓幾把就好了，切也要切得精細、數量不能多不能少，少一分一刻都會變成其他的效果，所以要是能精準拿捏，這是做得非常好。

　　「那麼妳把這些東西收一收之後來找我吧，按照約定送妳一個東西哦。」
　　「我明白了。」

　　把小紗夜一個人丟在工作台，我往我的書房走了進去，拿起了我昨晚就準備好的東西，雖然覺得別人收到這個應該不會太開心吧？但還是想給小紗夜呢。
　　即使是這樣的東西，也很有用的，這東西當然不只能裝在某種動物身上──

　　「我來了，千聖大人。」

　　聽到小紗夜的聲音，我把要送她的東西先藏到了背後便轉過身，難得發自內心地笑了出來。

　　「小紗夜，過來吧。」

　　她有點疑惑地走到了我面前，接著我才伸出了手，繞過了她的肩膀，把我要送給她的東西，直接戴到了她的脖子上。

　　「這、這是……？」

　　小紗夜有些錯愕地伸手摸了她脖子上的東西，該怎麼說，看起來真適合呢。

　　「項圈。」
　　「我、我知道，但是……？」
　　「是施有魔法的項圈喔。」
　　「這……」
　　「不喜歡？」

　　魔女可不是會隨便送人東西的，而且還是有用處的東西，看起來也很美觀，不該有意見的呢？

　　「沒、沒有，千聖大人開恩送我的東西，只是有點困惑而已……可以請問是什麼功用的魔法嗎？」

　　小紗夜剩下一隻手還在項圈上摸著，很奇怪，明知道她是大人，被那雙圓潤的眼睛盯著就像是在看著無辜的孩子。

　　「嘛……其中一個是定位魔法哦，以後妳要出去就不用跟我報備了，有問的話我會去把妳拎回來的。」
　　「原來如此。」

　　簡單來說就是讓她不用只要出門就來問我，要是家裡缺了什麼東西，以後直接交給她去買了。

　　「另一個呢，就是讓妳分辨什麼是魔藥材。」
　　「……！」

　　這可是特別開恩了吧？

　　「項圈雖然是給狗用的，那麼如果要給人戴，我就讓人得到一些狗的能力罷了──所以，以後妳的肌肉不會那麼輕易痠痛了。」
　　「原來是這樣……確實昨天的肌肉痠痛突然減輕了很多，謝謝千聖大人。」
　　「所以喜歡嗎？」
　　「……我很喜歡。」

　　不過，小紗夜，可不要輕易對人說喜歡戴項圈呢。
　　要喜歡只能喜歡我讓妳戴的喔？
　　這樣，其他魔女姑且也不會靠近她了，她是找不到其他魔女幫忙的。

07

　　通過了千聖大人的測試以後，我就在千聖大人的屋子定居下來了，至少不用一直換旅館居住了，那也是一筆開銷。
　　雖然有寄信告訴日菜我和魔女住在了一起，但是信件是不可能送到這裡來的，不如說從我踏上旅程，日菜就沒能聯絡我，這沒什麼問題，她不需要擔心我，只有我得擔心她。
　　跟千聖大人相處久了之後才敢隨意問她問題，問她之前是怎麼去村裡買東西的，說是給外表施了魔法，讓人對自己沒有印象才比較好買東西，所以自從我可以跑腿之後，她省事多了。
　　離千聖大人住的地方最近的村子不是我之前住過的村子，我買東西也不會被調侃。
　　不過他們似乎也漸漸發現了我是魔女的手下，至少他們不知道我原本是個大人，還會對小孩模樣的我稍有憐憫，不會拒絕賣東西給我。
　　生活過得順遂了起來──也僅僅只是生活。
　　千聖大人教了我很多配方，卻沒有任何一個跟我身上的魔法有關係，她也從來沒有提過我身上發生的事情，所以我也不敢問。
　　若是能翻千聖大人的藏書就好了，只有這個，一個月過了，她還是不讓我碰。

　　「小紗夜，我要去王都送藥了，來回差不多四天，這時間就好好看家吧，要是碰了我的書我可是會知道的哦。」
　　「我不會碰的，千聖大人交代過的事情我就會遵守。」
　　「嗯，很好，那麼我這次回來，下次的藥，就全部交給妳負責了，有信心嗎？」
　　「千聖大人相信我的話，我就有信心的，我會好好看家的。」
　　「嗯，那我就放心出門囉。」

　　一個月來，千聖大人就像是第一次沒有忍住，伸手拍了拍我的頭，當下有點錯愕，她倒是終於舒爽了一樣。
　　被拍頭的我就愣在原地看著千聖大人離開家門，沒幾步就消失在眼前了。
　　一直到我確定她離開了，我才緩緩舉起了手，用雙手輕輕按住了剛剛被拍的地方，其實，有點開心。
　　明明我是拿了工資的，代表我就該把事情做好，卻還因為這樣稱讚我，讓人有點難為情。
　　明明不是小孩子的。
　　不過在千聖大人的家裡，我是誰好像不重要。
　　至少一個月個相處我明白了一件事，千聖大人雖然是魔女，並不像小時候口耳相傳的那般，魔女都非善類、不要靠近比較好，我認為千聖大人心地很善良，改變了我對魔女敬而遠之的觀念，不如說，我還想多多了解千聖大人。
　　這個項圈……其實也是我要是在哪裡遇到了危險，千聖大人會立刻知道的意思吧。
　　處處都是千聖大人的關心，那我務必得把千聖大人交代的事情做好才行。

　　「那麼，來研究料理吧。」

　　藥草的庫存清點好了、家事也做完了，每日都有複習配方，要是千聖大人願意讓我看書就有其他事做了，但是她不讓我看書，所以我想趁著千聖大人不在的這幾天研究美味的料理，畢竟也領到工資了。
　　讓千聖大人吃到不一樣的東西，不曉得會不會教我其他魔藥的配方。

08

　　其實我大可騎乘掃帚直接飛到王都，但是要自己控制方向、還要注意四周，為什麼不要乾脆接受貴族們的好意搭乘他們的馬車就行了呢？
　　所以來回才要耗上幾天，換作是以往，會有點擔心家裡的情況，如今有小紗夜幫我看家了。
　　小紗夜啊……
　　……才離家半天，我怎麼覺得有點不對勁了？
　　在小紗夜項圈上的監視魔法有照常運轉，不過不是這個問題，我總覺得我好像缺了什麼。

　　「小紗夜，我口……渴了……」

　　哎呀。
　　明明就知道人不在身邊了，嘴巴還是下意識呼喚了小紗夜，原來是這樣嗎？
　　無奈之下自己拿出了水袋喝了一口水，喝完之後苦笑了一下。
　　就一個月，習慣了旁邊有人幫我做事呢。
　　應該也不是說只是習慣有人幫我做事吧？就算小紗夜在這裡望著馬車外面的風景，我也不會覺得奇怪的。
　　習慣了家裡有另外一個人了，天天和我一起調配魔藥，和她一起在餐桌上吃飯，偶爾去山裡採藥草，要是突然不在了，哎呀，好像是我才會覺得寂寞呢。
　　看看小紗夜現在在做什麼──在外面買蔬菜？
　　我不在，也跟平常一樣嘛。
　　就只有我一個人開始覺得無聊了，也是啊，就坐在馬車裡，那得多無聊呢？

　　「唉……下次還是用飛的吧，一天就可以來回了呢。」

　　晚上回家就有小紗夜煮的飯可以吃，王都的食物太膩了，看起來豐盛，也只是看起來豐盛，想要讓人覺得料理高級罷了，小紗夜煮得倒是想讓我覺得好吃，這點我還感受得出來。
　　還有四天要忍耐啊。
　　早知道就把項圈上裝一個水晶球，這樣還能說話呢。

　　「小紗夜……」

　　是不是已經變成了我這個月來說過最多次的話了？
　　她也真是無怨無悔地幫我做事呀，雖然我知道都是為了能夠學習配藥，也是為了想解除咒語呢。
　　但是小紗夜也從來沒有提過身體的事情，我看她也不急吧？不急就最好了，這樣她也不趕著離開，最好就是繼承我的工作吧。
　　不過怎麼說呢──

　　「哈哈，您品味真好呢。」
　　「哎呀，公爵，您真有眼光。」
　　「您真是太客氣了，我會盡力而為的。」
　　「謝謝您對我的讚美。」

　　來到王都要和貴族們打交道，只有我一個人要笑臉迎人、喝著不喜歡的葡萄酒，真是不習慣，什麼時候能讓小紗夜來兼這份差事？
　　但是我總不能讓一個小孩子身形的人來代替我呀，可是我又不想隨便給她解開咒語，她是不是解開了就要離開了？這怎麼行？
　　不過我倒是想看看小紗夜長大的模樣……試著想像了一下，再試著想像她代替我來應付這些貴族。

　　「……」

　　那個說話總是很死板卻不會惹人厭的小紗夜，變成了大人在這種貴族的聚會裡──

　　「不行！」
　　「千聖大人？」
　　「啊……抱歉，失禮了，家裡的動物在搗亂呢，不小心喊出來了。」
　　「這樣呀，那您還是休息一下就快點回去了吧。」
　　「我也是這麼想的，謝謝您的體諒。」

　　拉起了裙襬對公爵鞠了躬，放下了我覺得難喝的葡萄酒，稍微嚐一點比不上小紗夜手做料理的精緻美食，我就離開了貴族的聚會。
　　再怎麼說，還是得在這裡過一晚。
　　那麼現在的小紗夜在做什麼呢？

　　「……真是的。」

　　竟然已經睡了。
　　沒有我，她倒是過得挺自在。
　　該怎麼說──
　　莫名的有點生氣。

09

　　千聖大人沒有像她說的過了四天才回來，她第二天下午就回來了，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千聖大人看起來心情不太好的樣子，我的料理還沒有研究完，我也不曉得該不該端上去讓她心情好一點。

　　「千聖大人，在王都遇到了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嗎？」

　　回來也沒有吩咐我工作，只是看了我一眼就去坐在椅子上休息了，我端了熱茶過去就順便詢問了。

　　「妳覺得呢？」

　　結果千聖大人滿面笑容地問了回來，我總覺得她並沒有在笑，嚇得我冒出了冷汗。

　　「那我、我不打擾了……千聖大人要用餐嗎？」
　　「好啊。」

　　聽起來感覺就有點生氣，我戰戰兢兢地從旁邊退開，加快腳步走進了廚房，本來想多研究幾道菜的，只做好了兩樣，下次再研究吧。
　　不曉得千聖大人是因為什麼心情不好，但就像鄉下人討厭魔女，鄉下人也討厭貴族，覺得貴族都是一些妄自菲薄的人，說不定千聖大人是被貴族刁難了，即使我不知道貴族是否真的那麼討人厭。
　　至少千聖大人沒有在吃飯的時候露出過不開心的表情，我趕緊端了晚餐放到她面前，看見了她一瞬間露出了困惑的模樣，只要蓋過了不高興的面容，我就放心了。

　　「沒見過的料理呢。」
　　「是我自己想的……」

　　雖然還不能保證合千聖大人的胃口，我還是有信心的。
　　因為想知道千聖大人的反應，就忘記了剛剛說了不打擾她，我就站在旁邊盯著千聖大人用餐，直到她抬頭看我，我才發現不妙。

　　「為什麼看著我吃飯？妳呢？」

　　要是說了想知道千聖大人的反應，好像就不能得到她最自然的回答，所以我沒有這麼說，又想不到其他藉口，情急之下就說出了──

　　「兩天沒見到千聖大人，所以想多看幾眼。」
　　「……！？」

　　我可能說錯話了，千聖大人拿的湯匙都敲到了碗，正想道歉的時候，千聖大人的表情變成了我沒看過的模樣。

　　「真是的……小紗夜也去端來坐在對面吃飯不就行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千聖大人的臉好像有點泛紅，是太熱了嗎？但是發現她並沒有生氣，我鬆了一口氣。

　　「我明白了。」

　　所以我又去弄了自己的份，端來坐在千聖大人對面，但果然還是很好奇她的感想，忍不住偷看了幾眼。

　　「原來妳就是去買了平常不買的蔬菜呀……這個也挺好吃的。」
　　「果然是逃不過千聖大人的法眼呢，謝謝千聖大人的稱讚。」

　　原來她有看見我出門去買菜，那麼我在研究料理，千聖大人不也早就知道了嗎？
　　至少結果是好的，千聖大人又笑了起來，用餐的氛圍也變得很不錯，有那麼一刻，忘記了自己是為什麼待在這裡的。
　　差點都要覺得就這麼在這裡繼續生活下去也不錯。
　　但是我也想到了，等到我變回原樣，我也要回去原本的生活嗎？日菜也就要從王都回來了嗎？原本的生活，又是什麼呢？
　　在千聖大人這裡算是在工作，也有工資領，然而前提都是因為我想在這裡找到變回來的辦法，變回來之後，我……好像就沒有什麼目標了。
　　這副模樣就只是矮了點、力氣小了點吧？千聖大人給我的項圈，也給了我一些加持，說不上是什麼問題。
　　不過我是不會說這個身形比原本的還好，可能就只是無法再穿過那個洞窟去採光芒草，然而千聖大人以前也有採過，所以這也不成問題吧？
　　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千聖大人，戴著高腳帽卻優雅吃著飯，吃完的時候拿起了手帕擦拭根本沒有沾到什麼的嘴角，沒有留下任何一點廚餘，把我煮的飯都吃乾淨了，連拿起水杯的姿勢都很端正，最後，我就僵著和千聖大人對上了眼。

　　「小紗夜，我就覺得很奇怪呢，有放毒？一直很在意我吃飯。」
　　「當、當然沒有！我只是在意千聖大人是否覺得好吃而已。」

　　沒想到被誤會了，確實我的行為很像是等著別人中毒一樣。

　　「這樣啊，很好吃，那麼吃飽了就快點去收拾吧，明天又要開始調配新的魔藥了，這次還有別的單。」
　　「謝謝千聖大人……我明白了。」

　　被誇獎了，可能變成小孩子太久了，我也有點像孩子了，這樣就雀躍得不行。
　　下次，希望能夠不問千聖大人，就得到她的「好吃」。

10

　　這次從王都回來又接了小紗夜沒調配過的藥單，所以沒辦法完全交給她，我又要好好教一次，不過這都是小事。
　　她學得很快，不禁想到如果生來就是個有魔力的人，或許會成為一位很出色的魔女呢。
　　從那次去王都的路上，我就意識到了要是小紗夜不在身邊，就像少了什麼，所以也沒有放她一個人去山上採藥草，要是她整天不在，我不就只能一個人吃乾糧了嗎？那是我的損失吧？
　　屋子一直都給我打理得很好，缺什麼東西她都會自己去買，煮飯也不用我過問，漸漸的，甚至變成了在我需要什麼東西的時候，她在我開口之前就先拿過來了。
　　要是小紗夜哪天賺夠錢了，突然開口要求我想要解除身上的魔法，我也不好意思為難她錢不夠，只能替她解開了。
　　解開之後呢？小紗夜會不會就離開了？
　　因為不想主動提到關於身形的事情，所以我也不可能知道她以後的打算，目前還知道小紗夜有個妹妹，她偶爾會寫信，要是變回來了，難道不是回去和家人一起生活嗎？
　　又或是……身為人類的小紗夜也該嫁了。

　　「唉……」

　　想到這麼好用的小紗夜要是哪天離去了，原本舒適的生活又要自己一手包辦，真麻煩呢──明明之前就是一個人度過的。
　　可是，我最氣的可能還是那天在貴族的聚會想到的事情吧？
　　這一次回來又證實了，小紗夜，就是能夠扳著一張臉說出不得了的話呢。
　　雖然討厭小孩，她用小孩子的臉說還挺可愛的，要是變回了大人……我無法想像小紗夜離我而去並且開始服務其他人、甚至對不是我的人忠心，也就是我似乎無法接受她跟其他人談戀愛和結婚呢，但並不是接受和我，我只想要她永遠在這裡幫我的忙。
　　總是說人類很貪婪，魔女又何嘗不是呢？
　　只要小紗夜絕口不提她身上的魔法，我也不會提的。

　　「千聖大人，今天沒有騎乘掃帚而是和我一起爬山呢。」
　　「這是小紗夜的錯哦。」
　　「欸？」

　　這麼說了之後，小紗夜好像很震驚，眼睛飄到了旁邊正浮著的掃帚，一副擔心是不是被她弄壞的樣子，我看她差點就要跪下來了──

　　「小紗夜煮的飯太好吃了，我覺得我需要稍微運動一下。」
　　「欸？」

　　然而我這麼說了以後，小紗夜還是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我怎麼就沒想到呢？在小紗夜身上的魔法……是完整保持這副模樣，意思就是，她不會吃胖。
　　真是可恨呢……卻也不想就這樣幫她解開魔法。

　　「……總之我要走路，妳還有什麼問題嗎？」
　　「有、有的，千聖大人的頭髮……」
　　「嗯？」

　　小紗夜難得伸手往我身上指，我稍微向後看了一下頭髮，不是和平常一樣嗎？

　　「千聖大人的頭髮不會弄髒嗎？沒有騎掃帚的話都長到拖在地上了，沒關係嗎？平常在家是有好好打掃的……所以我不擔心。」
　　「哈哈，我的頭髮？我可是魔女呢，妳想得到的事情我也想得到，不可能讓頭髮髒掉的。」
　　「原來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

　　說起來，小紗夜擔心跟放心什麼呢？竟然擔心我？
　　區區一個人類，也能讓我綻放笑容了啊。

11

　　雖然這一次的委託多了不同的魔藥，但只要熟記了和抓準數量，一點也不難，只是沒有注意到，一個月就又這麼過去了，藥又調配好了，千聖大人又得再次前往王都交付了。
　　這次千聖大人不搭乘馬車，似乎要直接騎乘掃帚過去，說一天就可以來回了，為什麼要這麼趕呢？
　　如果我和千聖大人說了什麼，就很像是在說她只去一天，我能休息的日子也只有一天，我並不是這種意思，所以只是請她路上小心。
　　休息一天也有很多事情能做了，即使平常也能做，但我並不想在該工作的時間做自己的事情。
　　我寫了信要去給日菜寄信。
　　附近的村莊我都已經很熟悉了，知道該去哪裡找誰幫我寄信，然而當我拿著信走進村莊時，感受到了之前不得不習慣的氛圍，那個討人厭的氛圍。

　　「真可憐啊。」

　　千聖大人賜予我的項圈，讓我擁有了一些人類不該有的天賦，雖然她只和我說了幾項，其實是狗擁有的天賦，鼻子變靈、腿變得比較有力，再來就是聽力，所以不遠處的人悄聲說話，我也還是聽見了。
　　他們是看著我說的「可憐」。
　　我應該和那些攤販買過不少次東西。

　　「喂、小鬼。」

　　後方還有人這麼叫，以為在叫我，我差一點就回過頭了。

　　「就是叫妳啊，帶著魔女項圈的小鬼。」
　　「……！」

　　沒想到真的是叫我，所以我還是回過了頭，就看見大約是十幾歲的孩童在我後面對我做鬼臉。
　　我有點後悔了，就不該搭理這些人，然而事實是我已經轉過了頭。

　　「嘿──帶著狗項圈，妳是不是狗變成的啊？」
　　「……」

　　項圈可是千聖大人給我的寶物。

　　「原來妳是魔女的手下啊，還以為是哪家的小孩耶。」
　　「……」
　　「真的是狗？不會說話了啊？」

　　完全不想回話，為什麼總是會有小孩子來糾纏我？也就比我現在的身形大了幾歲罷了。
　　之前明明都還好好的，只是因為他們不知道我和千聖大人有關係吧。

　　「喂，妳手上拿著什麼啊？」
　　「……！」

　　不理他們還繼續糾纏過來，沒禮貌地搶走了我手上的信封，當下我生氣了，沒想就伸手推開了對方，搶回了自己的信封。
　　只是我誤判的是，對面並不是一個人。

　　「哇，她還打人！不就是個破紙！」
　　「還給我！」
　　「這不是還記得怎麼說話嘛！」

　　他們全部一起圍了過來搶走了我的信封，也把我推倒在地，甚至有人把我壓在地上不讓我反抗，接著就在我面前將信封打開了。

　　「哎唷，這是什麼東西啊？竟然是信耶！親愛的日菜，我已經完全在這裡定居了，千聖大人對我很好，還請妳不用擔心──唔哇，果然是魔女的走狗！」
　　「你們……！」
　　「話說妳幾歲啊？竟然會寫信？啊──是出來跑腿的吧？好可憐啊，信有時候也會寄不到的，幫妳解決這份差事吧！哈哈哈哈！」
　　「住手……！」

　　他們竟敢……！在我面前把我的信撕掉！

　　「哈哈哈哈！魔女的走狗，別到村子裡來啦！」

　　在我面前把碎紙散到地上，拍拍屁股就從我面前跑走了，而我只能狼狽地去蒐集那些碎屑……至少，也不要成為垃圾。
　　我不明白，千聖大人做了什麼事嗎？這兩個多月來，她一直都在我身邊，只有我出來採購食材、必需品，除了去王都和去山上採藥，我幾乎沒看見千聖大人出門。
　　明明什麼也沒做，就要被人憎惡，就連我也是，只是和普通人一樣過生活，為什麼他們非得無端起鬨？
　　這件事，不想告訴千聖大人，但是因為身上的項圈，我想她也知道了。
　　然而我還是希望，千聖大人忙得不知道。
　　信也沒辦法寄了，我就帶著碎屑又返回了千聖大人的家，再寫一封去另一個村莊寄也沒辦法在千聖大人回來之前趕到家，還是放棄了。
　　下次吧。
　　又沒有受傷，只是被說了些不好聽的話罷了。
　　對我就算了，他們說千聖大人的壞話，讓我很不好受。
　　不能再讓他們侮辱千聖大人了。

12

　　今天一整天都在集中精神高速飛行，所以沒有去注意小紗夜的動靜，晚上回來的時候，她就一聲不坑地為我準備了晚餐，進食中也沒有和我說話，我覺得不太對勁。
　　她看起來有點消沉，真是的，我就那麼一段時間沒有注意她而已，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小紗夜。」
　　「欸？是。」

　　被我呼喚了之後才被拉回了神智似的，剛剛一直都在想事情？那我可真生氣呢。

　　「在我面前還擺出那張表情嗎？是在說我讓妳心情不好囉？」
　　「並、並不是！」

　　被我這麼說了之後，小紗夜很緊張地站起來否認了，難得差點弄翻了碗，又很緊張地坐了下來。

　　「那麼是？」
　　「並沒有什麼事……今天想做一道美味的料理給千聖大人，卻沒有買到我想要的食材，沒能給妳驚喜，有點沮喪而已。」
　　「……是這樣嗎？」

　　說出這句話的神情和她剛剛消沉的感覺明明就完全不一樣，真是光明正大地向我說謊呢。
　　但是，這就代表小紗夜也有不想和我說的事情吧？只是一天沒有注意她而已，還能發生什麼事情？
　　總不會是在村莊裡有喜歡的人吧？不……不會是這樣的，小紗夜去村莊裡鮮少和人交談，我想太多了。
　　不管發生了什麼，反正我就是沒看見，小紗夜有這麼聰明知道我騎掃帚高速飛行的時候沒辦法注意到她嗎？趁著這時候究竟去做了什麼？
　　今天不告訴我，那我就一個月後同樣的日子再觀察，對我來說，一個月可是一點也不長。
　　雖然，小紗夜這一個月裡行動漸漸變得奇怪了，讓她出去買東西，回來得都特別晚，我並不是不知道原因，她特地跑到了比較遠的村子。
　　怎麼想都很奇怪吧？
　　我有和小紗夜提過為什麼都跑到了比較遠的村子去買東西，她都回答我「我發現那裡比較便宜」，明明給家裡補充任何東西都是花我的錢，魔女可是長生不老的，要多少錢有多少錢，竟然在意這點小事？
　　但也不能說小紗夜做錯了，她想幫我省錢我就只好接受了。
　　即使我還是覺得她在撒謊呢。
　　所以好不容易等到一個月過去，魔藥交給小紗夜調配好了以後，我又要去王都交付了，既然她對我撒謊，我也對她撒謊，說我要搭乘馬車去王都，所以四天後才會回來。
　　去程是搭馬車沒有錯，這是為了能夠觀察小紗夜，如果發生了什麼事情，再直接飛回來就可以了。
　　於是我就這麼出發了。
　　在馬車上我一直閉著眼睛觀察在家裡的小紗夜，和平常一樣做了家事、給自己煮了飯，事情都做完了以後整理整理就出門要去買東西了。
　　我不在的時候，小紗夜也去了比較遠的那個村莊，一個月觀察下來，她並沒有在那裡特地和誰見面，就只是很普通地去買了東西，所以這次我也沒有在意。
　　小紗夜把東西買好後就回家了，看起來就是平常的她呢……不過這次回家後，她就拿了紙筆坐下來寫字，我想應該是寫信給妹妹，明天就要拿去寄了吧。
　　今天也是繼續在家裡做一點閒事就去休息了，沒有什麼問題，而我也到王都交付完畢，住在貴族們準備的豪華旅館，明天就搭馬車回去，也可以持續觀察小紗夜，要是完全沒問題，就在附近躲兩天，四天都沒發生問題的話，就是我誤會小紗夜了，她真的是因為買不到想買的蔬菜才失落的呢……
　　第二天，小紗夜也是先做完家事、吃了飯後，才拿著信出門，然而，舉止怪異。
　　小紗夜拿了一個頭巾把頭髮包了起來，甚至帶了領巾試圖遮住項圈，去了比較近的村子，進去的時候卻鬼鬼祟祟地，像在躲人一樣，雖然最後還是光明正大地走了起來──

　　「……！」

　　看見那一幕在馬車上閉目養神的我忍不住站了起來。
　　我沒辦法聽見她身邊的人在說什麼，但是我可是能看見別人推她欺負她！甚至搶走她的信封撕碎！大概對她說了什麼過分的話又在離去的時候每個都做了鬼臉，這群可惡的小孩子！
　　十歲左右吧？好幾個人，欺負身形六、七歲的小紗夜，所以我說，人類的小孩……！真是太讓人想一巴掌狠狠打下去了！

　　「小紗夜……！」

　　想跳下馬車騎上我的掃帚，不僅來不及，然而我冷靜下來又覺得為什麼我要趕過去營救被小孩子欺負的她？
　　……為什麼她不還手？
　　就這樣任憑那些乳臭未乾的小鬼頭欺負？還沒有學乖嗎？我明明給了她項圈，要是想反擊，隨隨便便都能把人嚇跑的。
　　都什麼時候了還裝出大人的肚量？小孩子就是需要被教育的，明明是個成年人了，還這樣放任他們，這不就造就了未來的流氓嗎？

　　「嘖……」

　　看著小紗夜頭巾跟領巾都被弄髒，又落寞地緩緩走回家，我卻只能坐在馬車上生氣，真的很生氣，在我手下辦事還不反擊那些愚昧的小孩……怎麼能讓他們得意忘形！
　　小紗夜，等我回家還不好好教育一番！

13

　　上個月千聖大人似乎不知道我遇到了什麼，我想她並沒有那麼悠哉時時刻刻都在注意我，就算會被發現，還是硬著頭皮帶著信封出了門。
　　然而他們真是吃飽太閒了，沒想到竟然天天都在等我來，就在信使附近埋伏等著我，都這樣變裝了還是被抓住了。
　　上次是誤判，也想知道他們究竟要做什麼，這次已經知道他們想做什麼了，想要反擊很容易，可我仍然無法輕舉妄動。
　　他們又說了魔女為什麼不幫我送信，明明魔法很方便，一直嘲笑我只是被利用了，要反駁又繼續說著魔女的壞話，要是我攻擊了他們，千聖大人的名譽又會怎麼樣？
　　魔女明明就沒做錯什麼事，卻會因為我的一舉一動受到牽連，甚至我做的事情到最後都會被說成是魔女做的，加深兩邊的隔閡。
　　我實在是不知道怎麼解決這個問題，想了一個月做的措施也沒什麼用，再怎麼遮掩，我都很顯眼。
　　就是個不常出現在這裡的奇怪孩子。
　　其實也料到可能還會發生一樣的事情，一樣的信我寫了兩封，藏在了衣服下面，看著他們又拍拍屁股走人後，我才起身拍掉身上的灰塵，找到了信使，他卻瞥了我一眼就無視了我。
　　我有些錯愕地站在了原地，終於明白了我這個身形究竟多麼吃虧，我就該再跑遠一點去另一個村莊，那裡的信使是固定日期往返，所以我不一定能遇到，但是就去那裡吧。

　　「唉……」

　　然而千聖大人不在的這四天，並沒有重疊到另一個村莊的信使來村的時間。
　　兩個月沒收到我的信，不知道日菜會不會擔心。
　　我又只能帶著信封和被撕碎的紙屑回到千聖大人的家，但是走進家門的時候，我卻嚇得只能愣在門前。
　　千聖大人拉了一張椅子就坐在門前對我露出了恐怖的笑容。
　　明明不是不能給千聖大人看的信，我卻是先下意識把信封藏到了背後。

　　「千、千聖大人，我去村子裡辦了一點事……不知道您回來了。」
　　「哦？」

　　帽子在臉上造成的陰影，讓我第一次畏懼了千聖大人。
　　我想，她知道了，又或是她回來的時候我沒有在家，惹她生氣了。

　　「為什麼不還手？」

　　看來就是因為村裡的那些事，千聖大人生氣了，這樣我就比較不害怕了，但是我想開口之前，千聖大人卻先繼續說了下去──

　　「他們可不知道你的內在是大人！小孩子就該給他知道痛楚才會學到教訓，而妳不僅嚐到了痛楚也沒學到教訓呢，比小孩還不如，小紗夜。」
　　「我……」

　　確實，我不會魔法，他們怎麼對我的，我就只能怎麼反擊回去，在「大人」眼裡看起來也只不過是小孩子的打鬧，吵架不是什麼稀有的事情，只要讓人知道我有反抗的能力，就不會被輕易欺負，但這不是我在乎的地方。

　　「不想傷到那些孩子？他們就沒無故傷到妳嗎？」
　　「我、我只是……！」

　　千聖大人的眼神冷冰冰的，我不禁捉住了衣服下襬，她停了下來想讓我把話說完，臉上卻像是「妳就說說看，是不是會惹我更生氣」的表情。
　　我知道，這些都是藉口，但是我還是想誠實告訴她。

　　「我要是反擊了……就更加深了那些人對千聖大人的討厭了，千聖大人明明什麼也沒做，卻要因為我的行為舉止招人憎恨、名譽受損，我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哈？」

　　然而說出來以後，千聖大人愣了一下，語氣就聽起來更生氣了。

　　「什麼？就這點事嗎？魔女和愚蠢的那類人是不會互相理解的，再說了，我的名譽？這需要妳維護嗎！被欺負就給我反擊回去！要不然不僅僅只是魔女身邊的人，一般人他們也會欺負，跟魔女一點關係也沒有！」
　　「我……」

　　我疏忽了，這樣隨意蹂躪別人的人，不可能只是因為我是魔女的手下就特別喜歡欺負我，而是覺得我看起來弱小罷了，那麼，他們也會去欺負其他看起來弱小的普通人。
　　但是我真的不希望千聖大人在這些村莊裡被傳出不好的謠言。

　　「再有下次，妳以後就睡門外！那就可以說跟魔女沒關係了！」
　　「非、非常對不起……」

　　千聖大人氣呼呼地從我面前站起來就讓椅子回到了原位，我不敢亂動，不知道怎麼辦，就一直站在原地。

　　「……還愣在那裡做什麼？去給我煮飯，小紗夜。」
　　「我、我知道了。」

　　被命令了之後，我才鬆了一口氣跑進廚房，還可以為千聖大人做一點事，但是我越想越難過。
　　這應該是第一次看見千聖大人這麼生氣吧……而且是生我的氣。
　　是不是要被千聖大人討厭了？那也沒關係吧……只要大家不討厭千聖大人就好了。
　　反正那個村子不會再去了，我會去更遠一點的村子，這樣也不會再遇到那些煩人的小孩了。
　　明明都這樣盤算好了──不知道千聖大人有沒有原諒我，胸口就像有什麼堵著一樣，好難受。

14

　　把小紗夜教訓了一頓，也給了她條件，下次應該會反擊了，但是為什麼？
　　上個月雖然她看起來也有點消沉，還不至於到今天這樣消沉，怎麼，被我罵了，還比被那些無知的孩子欺負更受傷嗎？
　　……好好冷靜下來，小紗夜會有那樣的想法也完全不意外呢，三個月的相處，她確實就是那樣的個性，處處為我著想，也不能說她不好。
　　歸根究柢，小紗夜為什麼會被欺負？就連村裡的大人都當作她是空氣，即使也是因為暴露了她在我手下工作的事實，但是對待一個小孩，有至於嗎？
　　──對待一個小孩？
　　小紗夜就是因為是小孩的模樣所以被欺負的吧。
　　還說什麼要維護我的名譽，她一個小孩身形，被打不還手，說要保護魔女的話，旁人聽來更像是這麼小就被魔女洗腦了一樣。
　　再仔細想想，有了項圈的加持，小紗夜擁有比那年齡的孩子更大的力氣，要是真的教訓了那些十歲左右的孩子們，又要被說是魔女製造的怪物了。

　　「……」

　　看了一眼已經把同一個地方掃過好多次的小紗夜，明知道她是成年人了，看起來就像是我欺負了一個聰明又聽話、不惹人厭的小孩，讓人良心不安。
　　可能在這件事上我才是沒有思慮周全的那一方吧。
　　小紗夜若真想維護我的名譽，她就不該保持這副模樣去到村子裡，早就被人訛傳是魔女欺騙了這麼年幼的孩子讓她來跑腿了，也有可能會被覺得這麼懂事說不定是魔物。

　　「小紗夜。」
　　「……！」

　　被我叫了名字還嚇到了，我在她的心裡，漸漸變成了可怕的存在了嗎？

　　「妳倒是誠實和我說，下次遇到妳想怎麼辦？」

　　雖然剛剛那樣教訓她了，如果小紗夜是那種心思，我覺得她依然不會反抗，所以與其等到下次，不如現在就問她。

　　「我……還有一座比較遠的村子可以寄信的。」
　　「……」

　　果然，是選擇直接避開，不願意去面對嗎？

　　「唉……」

　　嘆了一口氣之後，看見小紗夜把掃帚握緊了，又覺得自己做錯事似的，低著頭。
　　好好想想，其實她也沒做錯，是我的錯吧？
　　小紗夜想的是不要讓附近村莊的人討厭我，我卻覺得反正隔閡永遠不會消失，就這樣持續下去也沒關係，然而我要是越來越被討厭，小紗夜以後代替我去村子買東西，情況就越來越糟了呢。
　　說到底她只是變小了就被會欺負，也挺可憐的呢。
　　小紗夜就是不願意任何一個人受傷吧？

　　「我明白了，既然妳這麼想維護我的名譽，就用原本的姿態去維護，用這副模樣說魔女是好人？妳要誰相信呢？」

　　被魔法變成了小孩，然後說魔女是好人，真有趣呢。
　　我妥協了，我就妥協了吧？

　　「千聖大人的意思是……？」
　　「妳變回去吧。」
　　「……！」

　　拿起了我的魔杖，我說出了那個簡單的咒語，微小的光芒開始在小紗夜身上綻放，她的身形開始慢慢變大──

　　「嗯？」

　　我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呢……

　　「千、千聖大人？」

　　光芒消退後，小紗夜也不像是終於奪回了身體一樣先確認自己的身上，而是瞪大眼睛盯著我看。

　　「……」

　　我想我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哈……」

　　不過就是我變小了吧？魔法是有代價的，我給小紗夜解開了魔法，所以我也付出了一點東西，我只要再解除就──

　　「……！？」
　　「千聖大人！」

　　不小心就手滑丟掉了魔杖……不是，是我變小了所以拿不穩，魔杖差點帶著我跌倒，我只好放開了魔杖。

　　「小紗夜啊……啊！」
　　「千聖大人！？」

　　才想叫小紗夜去幫我把魔杖拿起來，我卻因為向前走一步而跌倒。

　　「呀啊！」

　　不知道為什麼所有魔法都失效了，本來能夠防止打結和任何髒污的頭髮，和我的腳纏在了一起，想站起來卻又一次摔了下去。

　　「千、千聖大人？沒事吧？」

　　都等我摔了兩跤，小紗夜才來把我扶了起來，剛剛一個慌張都沒有注意到變回原樣的小紗夜究竟差別有多大。

　　「……！」

　　我抬頭一看，不再是那張稚嫩的臉，一瞬間變得很成熟，更重要的是，她一臉很擔心地看著我，雙手還撐住了我的身體。

　　「放開我！」

　　才想起來我竟然被人碰到了，下意識就這麼喊了出來。

　　「非常抱歉！」

　　小紗夜還就這麼把我放開了！

　　「呀啊！」

　　我又被頭髮纏上跌了一跤，甚至連裙襬都纏在了一起，一整個失去了冷靜，越是擺動雙腳，就越狼狽地在地上滾了起來。

　　「……」

　　我放棄了。
　　就保持著被纏住了模樣盯著躺在地上，這麼屈辱的事情還是第一次，更讓我不能接受的是小紗夜就這麼看著。

　　「抱、抱歉，千聖大人，失禮了。」

　　然而小紗夜卻不怕惹我生氣，又伸手來碰了我，把我從地上扶了起來，還幫我把頭髮束了起來，就這樣把我放到了椅子上。
　　為什麼，本該生氣的，我卻是不爭氣地紅了臉呢？

　　「哼！」

　　下意識就這樣別過了頭，冷靜下來，我要思考的是別的事情。
　　為什麼魔力好像消失了？
　　不僅這樣，身體好像也沒什麼力氣，雖然光用外貌來判斷就是小紗夜的魔法反轉到我身上了。
　　……真是好呀。
　　這魔法的代價，竟然是藏在這裡嗎？究竟是誰這麼高明？感覺在欺負人類，其實目的是要對付幫人類解除魔法的魔女？
　　不過魔法並非永久持續的，雖然暫時不能用魔法了，我還是個魔女，我感受到了，過一陣子就會消失了。

　　「那個……千聖大人？」

　　整理完了發生的事情後，才意識到了小紗夜也還在旁邊，她就站著凝視我，臉上依舊是擔心的模樣。

　　「這可好了呢，妳身上的魔法反轉到我身上了，我現在用不了魔法，還要等好幾天才會恢復。」

　　不想讓她發現我失態了，只好笑著對她簡單解釋了一下，沒想到她好像流出了冷汗。

　　「原來是這樣……那我就放心了。」

　　小紗夜這才終於舒展了眉心，我卻是挑了眉角，又被她擔心，真的讓人不悅。

　　「還有，謝謝千聖大人……那個，幫我解除了魔法。」

　　正想生氣的時候，她卻非常端正地向我九十度鞠躬，但我另一邊的眉角也挑了起來，就算被道謝，也還是有點不快呢。
　　畢竟，她是什麼打算的？
　　看著她緩緩抬起頭，原本虧欠的表情又露出了微笑，心臟的感覺讓我下意識就別過了頭。

　　「然後呢？」

　　小紗夜目的就此達成了不是嗎？

　　「然後？」
　　「妳來這裡只是想解開魔法而已不是嗎？這不是解開了嗎？」
　　「……」

　　有點賭氣地說了出口，小紗夜卻遲遲沒有回應，讓我有點好奇地又轉回去看她，沒想到是一副震驚的表情。
　　就好像在說「我都忘了」。

　　「千聖大人是要趕我走嗎？」
　　「……嗯？」

　　突然被反過來這麼問，沒有過這個想法的我不禁愣了一下。

　　「我不能繼續待在這裡嗎？」
　　「……」

　　都變回大人了，表情還是那麼不成熟，就這麼給我看出她緊張的神情，我下意識張開了嘴，卻因為還沒想好答案所以什麼也沒說。
　　這麼說，她是沒有打算離開了嗎？

　　「……隨便妳。」

　　回答了以後，小紗夜又露出了笑容，笑著就發出了聲音，但是我怎麼有點不愉快？

　　「謝謝千聖大人。」

　　啊啊，是非常不愉快呢。

15

　　千聖大人幫我解除了魔法，自己卻變小了，也無法再使用魔法，但是她跟我說只是暫時的，所以我就放心了。
　　千聖大人依然還是千聖大人，我服侍的對象依然沒變，只是變小了一點，要關照的事情多了一些罷了。
　　即使被解除了魔法，千聖大人也沒有收回她送我的項圈，我就繼續帶著，所以也還有項圈帶給我的那些效果。
　　不知道為什麼，千聖大人開口詢問我之前，我才想到我已經好久都沒有去思考要怎麼請她幫我解除魔法了，也沒再去想解開魔法就要離開，不如說，我以為我就一直在這裡了，直到千聖大人不要我，畢竟我想不到離開的必要性了。

　　「小紗夜。」
　　「來了，千聖大人。」

　　隨時隨地被千聖大人呼喚名字，已經是我的日常了。

　　「小紗夜，我要拿那本書，上面第一層左邊數過來第五本。」
　　「上面第一層數過來第五本是嗎？好的。」

　　本來要伸手去拿的，我忽然想起了，雖然千聖大人幫我解除了魔法，但並沒有解除對我的禁令──不能碰她的書。
　　要是碰了，恐怕又要生氣了。
　　所以最好的辦法是──

　　「……！？」

　　我把千聖大人抱起來舉高了。

　　「小紗夜──！」
　　「欸？」

　　千聖大人的第一個反應不是拿書，而是很生氣地叫了我的名字。

　　「我不是叫妳拿書嗎！？為什麼抱我！放我下來！」

　　不得不說，千聖大人變小了以後，和我當時一樣，聲音也變得稚嫩了，在我看來就像是孩子在鬧彆扭，反而更不想放她下來了，但是那可是千聖大人，當然只能服從命令把她放下來。

　　「抱歉，但是千聖大人吩咐過我不能碰書的。」
　　「我叫妳拿書就是可以碰了！」
　　「……我明白了。」

　　小小的千聖大人就在一旁用可愛的聲音生氣，本該感到愧疚的，卻只是在努力忍著不要笑。

　　「那我以後也能碰書嗎？千聖大人。」
　　「我說可以就是可以了！快點拿給我！」
　　「好的。」

　　得到了千聖大人的許可，我就拿了她要的書給她，這個家裡再也沒有我不能碰的東西，忽然覺得有點開心。
　　拿書給千聖大人之後，她就小跑步要回去找椅子坐，已經把她的頭髮束起來了，所以不會再被纏到跌倒，但是她的動作無疑就像個孩子，不禁想到，當時的我在千聖大人眼裡，是否也是這副模樣？
　　我笑著隨便拿了一本書，終於能夠閱讀了，就去坐在了千聖大人對面，明明好不容易可以看魔女的書了，一直被看書的千聖大人吸引過去，忍不住就抬起了手肘撐在桌上抵著臉，就這麼凝視她。
　　千聖大人看得很認真，沒有注意到我，我才意識到，我的生活好像已經不能沒有千聖大人了。

　　「小紗夜，看夠了沒？」
　　「……抱歉。」

　　結果千聖大人其實有注意到，她的笑容依舊帶著殺氣的感覺，生氣了。

　　「如果沒看夠可以再多看一下嗎？」
　　「……！？」

　　桌子震了一下，似乎是千聖大人踢的。

　　「小紗夜，去煮飯！」
　　「好的。」

　　吃飯的時候再來看千聖大人也不遲，所以我就闔上了書離開了千聖大人面前。
　　變回原樣的我煮起飯來更是輕鬆了不少，不用再拿板凳墊在下面了，煮好飯和千聖大人共進了一餐，今天是要沐浴的日子，當時變回小孩，我也能自己洗身體，但是千聖大人變成了小孩，頭髮卻還是拖地的長度，千聖大人要是被困在水缸裡就不好了。
　　所以是我幫她清洗頭髮的。
　　幫忙清洗完之後，還要幫千聖大人弄乾頭髮，無法使用魔法，平日能輕鬆辦到的事情，千聖大人都辦不到了，不用魔法的話，就很費時。

　　千聖大人在我幫她弄乾頭髮的時間，由於是孩子的身體，忍不住就睡著了。
　　擦乾了頭髮後，沒辦法就這麼放著千聖大人不管，所以我只好小心翼翼地將千聖大人搬到床上──我不敢隨意踏入千聖大人的臥室，只能讓她躺進我在儲藏室已經擴張的床上。
　　睡著的千聖大人讓我有一種安心的感覺，看著她的睡顏，我忍不住就想伸手幫她撩起頭髮。
　　這間儲藏室，睡起來一直很冷，今天第一次知道了溫暖，但是害怕千聖大人會被冷醒，我緩緩抱了過去，順被拉高了棉被。
　　想著早上醒來再和她道歉，因為不敢隨意進入她的臥室，然而不知不覺中，我也這麼睡著了──
　　儲藏室從我住進來以後，就不曾關上門，所以天亮時，些微的光亮也會從門口滲透進來，我是因為平日的作息自然而然醒了過來，因為是第一次，所以醒來的瞬間忘記了千聖大人也躺在我的床上，因為痠痛而移動的手臂不小心驚動了她。

　　「……」

　　我看著千聖大人的眉心先皺了起來，才慢慢睜開來和我對上了眼。

　　「小紗夜……？」
　　「早安，千聖大人。」

　　千聖大人用著像是睡迷糊的聲音呼喚了我，而我也下意識和她道早。
　　但是我們兩人之間沉默了片刻，我睡迷糊的頭腦也終於清醒了一點，千聖大人的身體好像不太一樣，她的腳碰到了我的腳，也不再是那張稚嫩的臉。
　　千聖大人，似乎恢復了原樣。
　　隱隱約約看見千聖大人的嘴角抽了一下，而我卻下意識笑了出來。

　　「睡得還行嗎？」
　　「如果我說不行呢？」

　　睡一次沒辦法讓千聖大人滿意，答案也只能是──

　　「那我就陪千聖大人睡到滿意吧。」

END.

《附錄》魔女集會

　　雖然很想隱居，還是參加了一年一次的魔女集會，在那裡遇見了熟人們，特別是和我出身同門的小彩。
　　小彩也來和我打了招呼，我們就一起坐下來品嘗長老魔女特釀的酒，小彩還是一如往常地多話，也不意外她會提到那件事。

　　「聽說小千聖撿了一個人類的孩子呀？」
　　「嘛，是那樣沒錯呢……已經不是孩子了，雖然在我們眼裡還是孩子吧。」
　　「沒想到小千聖會想培養人類呢，真是意外。」
　　「哈哈……我也很意外呢，沒想到會在路上遇到不知道被誰施了變小咒語的人類，幫她解除魔法竟然還反轉到我身上，真是吃了苦頭呢，不小心冒失了一次，小彩更冒失的吧？不要隨便幫人類解開魔法喔？」
　　「咿……！」
　　「小彩？」

　　小彩的臉不知道為什麼整個發青了，是酒裡面添了什麼嗎？
　　後來小彩跟我說她身體不太舒服就先回去了，集會散了以後，我也回家了。
　　只是家裡接著就收到了小彩寄來的包裹，淨是一些我喜歡的東西，上面還附了寫滿了「對不起」的信。
　　小紗夜說，那天第一次覺得我很像魔女，聽見我的笑聲，她寒毛都豎起來了。
　　沒辦法，我說了，如果知道給小紗夜施下魔法的魔女是我認識的，我就想大笑三聲囉。
　　只是沒想到這個魔法的代價很聰明的是在解除之後才發生。
　　哎，幸運與祝福的魔女，彩。
　　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再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