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罪(五)【第一部完結篇】
──理想主義者是不可救藥的:如果他被扔出了他的天堂,他會再製造出一個理想的地獄。
1
「妳們有權利懷疑我,但沒有權力拘禁我,口說無憑,下次請帶證據再來找我!真姬,我們回去了!」
倒抽了一口氣的絢瀨繪里在下一刻又立即恢復了鎮定,她抓緊西木野真姬的手腕,頭也不回地便帶著她離開了第三刑事組辦公室。
一路被繪里拖到警署門口的真姬終於受不了才甩開了繪里。
「繪里!冷靜點!我得打卡才能下班!」
甩開繪里的手之後真姬看著自己的手腕,被繪里的五指握得通紅,她的戀人被懷疑她自然也是很難受的,但怎麼樣都比不過當事人,她知道繪里只是看起來很冷靜,實際上的行為卻背叛了她的假裝。
「……抱歉,弄痛妳了?」
隨著真姬的動作往她的手腕看去,繪里的眉頭又是皺上加皺,她一臉擔憂地伸手覆上真姬撫摸著手腕上紅斑的手掌,另一手則是像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緊握著真姬的白大褂。
真姬對繪里搖搖頭,然後抽回被覆蓋住的手,抓住了繪里的另外一隻手腕。
「陪我去打卡下班吧。」
真姬其實也可以把繪里丟在門口讓她等自己,又或者是就算讓她跟自己去辦公室也大可不必牽著她,但身處這種環境,就連真姬也怕了,她害怕她回來之後繪里就遇害了、就無辜地被抓走了,她才不能容忍這種事的發生。
所以即便要紅著臉走回法醫的辦公室,真姬也努力地裝作沒看到旁邊的視線,反正都在這裡待這麼多年了,認識的人還有誰不知道她有個如此招搖的女朋友?
只是那個招搖的人,明明平常也自然而然地在外面親熱,現在卻害臊了起來,彷彿剛剛的緊張感都是騙人的,這個才是真正的玩笑,她跟著真姬加快腳步進到了法醫辦公室。
「……」
「……」
莫名其妙紅著臉的兩人在門後互看了一眼,然後繪里就老老實實地退到一邊,真姬則是脫掉了白大褂,往被簾子遮住的小隔間走進去,沒過太久她便提著自己的包包又走了出來。
「回家吧。」
靠近縮到角落的繪里,真姬伸手就要摸上繪里的臉頰──
「咳咳、」
「哇啊!?」
好像兩人處在一起就會開始目中無人,忘記了周遭所有人的存在,對這點搖搖頭的法醫主任一邊走過她們的後方一邊發出了聲音。
「我、我先下班了!主任辛苦了!」
臉又漲得比剛剛紅了一倍,真姬立刻牽起繪里的手,沒有和上司對上眼便急急忙忙地打開門加速離開了警察署。
2
東條希在門診結束的時間繼續窩在自己的診間看著已經出院的病人資料,她將身體的重量全部傾倒在椅背上,將一張又一張的病例以及會診紀錄放到了桌面上排開。
她以為她治好了一個病人,所以將她從名為病院的牢獄中給放走了,直到絢瀨繪里打了一通電話過來,她都不知道這份治療根本無效,現在時間晚上九點,她還不敢離開醫院。
桌面上放著的是名為「寺島麻美」這個人的病歷表。
兩年前入院,一年半前短暫性出院過,一年前又再次入院,這時主治醫師成了東條希,而這個人就在前幾天終於出院了。
──解離性人格疾患。
曾以為是遇到了那場慘痛事故才造成的疾病,希凝視裝置著日光燈的天花板想著些什麼,偶爾皺起眉頭,偶爾揉捏自己的眉間,偶爾搓揉自己的太陽穴,她不得不承認,她現在是腳軟了所以才一直坐在椅子上。
寺島麻美,26歲,曾赴美國修習臨床心理學、異常心理學、犯罪心理學、社會心理學──幾乎涵蓋了所有心理學的領域,在日本則是放棄了前程似錦的醫大學歷,但醫學方面的知識還是中上等級。
光是握著病例就會讓人發抖,希不知道自己怎麼從來都沒有注意到這件事,這個人的領域跟自己極為相似。
──所以,自己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被玩弄在掌中的?
「可怕……」
希已經一個人在診間內重覆講了好幾次同一個詞,沒了翻閱紙張的聲音,沒有她的自言自語,整個房間內就會只剩下牆壁上時鐘秒針走動的滴答聲。
無情的時間一分一秒地前進,而她就只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感受恐懼。
『叩叩』
「哇呀呀!?」
突然破壞寧靜的敲門聲讓希差點從椅子上摔了下來,從剛才就沉浸在恐怖氣氛裡的她直發冷汗,她緩緩站起身猶豫著是否要說請進,直到對方先開了口。
『啊……我是梨子。』
確認從門外傳來的確實也是她所認識的櫻內梨子的聲音,希這才鬆了一口氣,然後直接走到門口去把門給打開。
沒有聽到請進而是直接看到打開門的希,就連門外的梨子也嚇了一跳,因為希的臉色有點糟。
「希前輩,妳還好嗎……?」
關上門跟著希進到了裡面,梨子瞥了一眼希桌面上散亂的文件後又看回她的臉,原本只是順路過來看她的梨子也不知不覺中換上了擔憂的表情。
「嘛……咱還好啦,就只是被梨子醬嚇了一跳。」
回想起剛剛從門內傳來的尖叫聲,梨子在心裡默默地對希磕頭並道歉,她一副很愧疚的模樣按著自己的胸口,但她也不是不明白東條希才不是會因為這點小事就臉色發白的人,更明白希只是有很多事都不想分攤給自己,所以她也不戳破。
「所以,希前輩還不回家嗎?我想說過來看看妳還在不在……這麼晚了,要是在的話一個人也很不安全……就……」
也因為前陣子的事情,梨子其實也習慣了每天陪著希下班的生活,反正自己要是這個時間一個人回家也是不安全,對彼此來說都算是一個好提議。
「嗯……謝謝妳呀,梨子醬。咱們回家吧!」
希永遠不會告訴梨子她這麼晚回家只是不敢從椅子上站起更別說離開診間罷了,她現在可是很感激她的。
3
「海未前輩!妳們很奇怪啊!」
在絢瀨繪里拍桌帶著西木野真姬離開了第三刑事組辦公室以後,首先打破沉悶空氣的便是再也忍不住的渡邊曜。
她親眼看著自己的兩個上司態度突然轉變和呼叫繪里來到現場甚至直接懷疑對方的一整幕,她確信自己的另外兩個同伴──黑澤露比以及高海千歌沒有一同懷疑繪里,而是跟自己一樣震驚,在三比二的情況下,她鼓起勇氣喊了出來。
「呃、什麼?」
然而園田海未卻是一臉不知道曜在針對哪一件事的疑惑,也因為自己的部下很少這樣發言,她嚇了一跳。
「繪里前輩啊!妳們很奇怪啊!繪里前輩有什麼好懷疑的!?而且都過那麼久了……!」
發現海未竟然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曜更是激動地將雙手壓在桌上身體向前傾強調她的氣憤,海未這才皺起了眉頭。
「不管是什麼職業、什麼關係,就算是最好的朋友甚至親密的戀人,當她做了違法的事情,身為警察就得公事公辦。」
「『當她做了違法的事情』!?前輩妳們這僅僅只是無憑無據的懷疑而已不是嗎!?」
沒想到海未竟然這麼正經地回答自己,曜有點失去理智地大喊了出來,在她身邊的露比和千歌兩人互相面有難色地對視,不知道該不該去制止曜,但又覺得曜把自己的心聲都說出來了,她們也忍著害怕被責罵的心情一起凝視著海未。
「曜,冷靜一點,我明白妳的感情用事有時候也是優點,但是我們來好好談談這份懷疑──」
「什……」
再來竟然還被海未說了冷靜點,曜整個人瞬間失了神色,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了,她只好握緊拳頭沉默地聽著海未娓娓道來她們懷疑繪里的理由。
「關於真姬被綁架的案子,為什麼嫌犯會將犯罪聲明放到繪里的信箱裡?明明她們這兩年來應該都沒有直接的互動──妳們都知道,她們兩人還是互相愛著對方,只是是繪里將真姬拋下的,事到如今繪里也沒有面子談和好不是嗎?再來,為什麼繪里可以馬上就知道嫌犯的眾多訊息?並馬上就找到了嫌犯的位置,還確定只要變裝嫌犯就會開門──重點是,那位嫌犯宣稱是喜歡真姬才綁架她,卻沒有對她做任何手腳?」
海未站在白板面前拿著白板筆寫了幾個關鍵字,一邊說一邊將其畫起來串成一個關係圖,看似很認真地在為曜做說明,絲毫沒有把繪里是自己朋友的情緒參雜在裡頭,令在白板正對面的曜更是難以平復自己的心情。
「繪里前輩的職業不是偵探嗎……不都是很正常的嗎?而且真正愛一個人怎麼會想去傷害她!那個嫌犯難道不是這樣想的嗎!?」
「那繪里為什麼要離開真姬傷害她的心?」
「……」
因為海未的一句話讓曜瞬間啞口無言,她雖然一點都不贊同海未的觀點以及懷疑的論點,但她無話可說,想為了無辜卻遭受摯友懷疑的繪里辯護,卻只能愣在原地。
曜握緊的拳頭都鬆懈了下來,她知道不對的不應該是繪里,而是海未跟穗乃果的懷疑,但她剩下的時間也只能無助地站在原地聽完海未其他的說明並且裝做自己明白了。
「看來妳是有點想通了,但我還是要繼續說明。之後發生在我身上的事件也是一樣的,怎麼會剛剛好挑到我這個跟絢瀨繪里有關係的人?而且還是在這麼明目張膽的地方犯案──再者兩名犯人都不是打算把我殺掉,雖然罪刑已經相當嚴重了,對繪里來說的確是有點過分……在我告訴她中了兩槍後,曜,妳不是跟著繪里的嗎?她馬上就鎖定到犯案地點還沒兩下就捉到嫌犯了不是嗎?而且據穗乃果說繪里還曾經表示這案子跟自己有關係,替親友報仇又可以扳回自己的名聲,這不是一舉兩得嗎?」
海未面不改色地說著該讓她感到憤怒或者是其他負面情緒的事件,她很理性地繼續在白板上畫出事件的關聯性,只是時不時摸著自己當初受傷的腰際,似乎說起來就會隱隱作痛似的。
「海未前輩明明就是相信繪里前輩才告訴她的……為什麼現在要懷疑她……」
沒有看著白板,曜低頭看著桌面,她再次抓住自己的衣襬並握緊拳頭,小聲地呢喃不讓海未聽見她說話。
海未看著後輩們都沉默不語,甚至不再看她了,她也就將白板筆蓋上了蓋子,拿起板擦將自己剛剛畫出來的東西都擦得一乾二淨,然後再次轉身面對她們。
「如果口說無憑,我相信行動會是證明自己決定最好的選擇。」
4
絢瀨繪里想了一整晚,想不透為什麼所有事件的幕後黑手要衝著自己而來──雖然沒有證據抓她,但她透過跟希的情報交換已經可以肯定對方就是當時寺島一家五口兇殺案唯一生還的小女兒,寺島麻美。
假設這件事也是寺島麻美唆使五個人的自殺,那就不該跟自己有任何仇恨,還是只是這個人真的瘋了,殺完自己家人還不夠,還要殺一個無辜的律師──無辜的律師?
『說起來已經過了兩年了……』
到了這個歲數早就不害怕黑暗的繪里在枕邊人西木野真姬熟睡的深夜,她睜著眼看著漆黑的天花板,從旁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令她安心,但一想到讓她崩潰的案件,背後不禁打起冷顫。
她趕緊轉身抱住真姬,真姬沒有因此被繪里吵醒,反倒是像下意識地往繪里的懷裡鑽。
繪里可不想再從真姬身邊離開了,她不想再被不信任、被猜疑、被小瞧,她要做到最好,要解決這件事,所以她不得不面對過去的事件。
但光是回想起委託人的名字,繪里的背便直直發冷,讓她更是用力抱住了真姬,而真姬也總算因為這樣被她弄醒了。
「……做惡夢了?」
努力撐開自己一不注意就會闔上的眼皮,聽見繪里紊亂的呼吸聲以及抬頭瞧見繪里的雙眼是睜著的,真姬的睡意瞬間便被吹跑,她伸手撫上繪里那比她手掌還要稍微冰涼的臉頰。
「沒有……」
「嗯。」
發現自己打擾了戀人的睡眠,繪里先是自責了一下,之後便毫不猶豫地往她唇上貼,比起剛才的不安感,現在她很享受真姬輕輕撫著她臉頰到耳朵並撥開髮絲的觸感,好像自己的全世界都被她包覆住了一樣。
不安分的雙手在真姬的背後摩擦著單薄的睡衣,吸允完真姬的唇瓣,繪里緩緩放開她,慢慢將臉往下滑動。
鼻息淺淺地打在真姬的脖子上,繪里讓自己的嘴貼上了真姬在黑夜裡也白皙的肌膚,把整張臉埋進了她的胸口。
她只是在想著,當初自己怎麼會把真姬丟下,真是不可饒恕的笨蛋,所以現在她要好好抓緊真姬。
過沒多久,從上頭傳來的呼吸聲聽起來又再次變得均勻,原本卡在自己後腦杓的手也因為沒有施力而垂了下來,被這樣的人抱在懷裡,繪里剛才的惡寒瞬間都消失了。
聽著戀人平穩的心跳聲,繪里終於閉上了整夜因為思考而不怎麼想闔上的眼皮,但她依舊沉浸在思考裡。
『……淺……唉,就淺間嘛,不過就是個常見的名字。嗯、那個淺間……記得是被判有期徒刑……兩年……!』
好不容易閉上了眼,繪里再次驚訝地睜開眼皮,但映入她眼簾的是比沒開燈的天花板都還要看不清楚的黑,畢竟她直接貼在了真姬的胸口上。
想到了最關鍵的事,這個時間點卻怎麼樣都無法馬上行動讓繪里又煩躁了起來,她轉過身平躺在床上,溫柔地將真姬的手從她的後頭移到了胸前,她雙手緊握著她的手掌。
「唉……」
最後繪里失眠了。
5
小原鞠莉已經好幾天沒有回家了。
只是這並不是什麼太讓人擔心的事,她家裡除了有錢,就還是錢,更何況她也是個知名的檢察官,並不會平白無故搞失蹤。
她每天都有好好發給自己的同居人之一,黑澤黛雅一封訊息──「我今天住飯店」。
既然鞠莉都有自己報備行蹤,黛雅也就沒有多管她,反正彼此都是年紀不小的大人了,更何況她知道鞠莉不會做出什麼出格的行為,而且也還是會在法庭遇到她,黛雅便過著和平常一樣的生活。
然而她們的另一個同居人,松浦果南就沒有那種可以一如往常面對生活的平常心了。
自從被鞠莉認真地親上嘴以後,她就沒在家裡見到過鞠莉了,不管怎麼想絕對都是因為自己的問題。
──可是我也什麼都沒做啊……
和黛雅不一樣,黛雅也不知道,果南並沒有每天收到來自鞠莉的行蹤報告,只是她看黛雅什麼話都沒說,就代表鞠莉應該沒有做傻事,所以她也沒有開口詢問黛雅。
沒了那個總是吵吵鬧鬧的人,果南也沒什麼心思待在客廳,她躺在床上用手臂蓋住自己的視野。
『為了躲我,這不是更糟嗎……鞠莉……』
明明兩人可以好好面對面談這件事,果南不知道為什麼鞠莉連這一點機會都不打算給她,她完全不覺得鞠莉對自己做了很過分的事,但需要時間面對這份感情倒是真的。
轉過身拿起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解除螢幕鎖定,果南打開了與鞠莉的聊天視窗,沒有新對話。
她朝著鞠莉的大頭貼一按,爽朗的笑容配上發光的海洋背景讓鞠莉整個人看起來陽光極了,彷彿也照亮了果南的心房。
然而果南沒有勇氣在對話框打下任何文字,於是她又關上了手機螢幕。
慶幸著自己這幾天都沒有要打的官司,握著手機閉上眼,果南便進入了夢鄉。
夢裡是看不清臉的人,但卻能清楚知道對方是誰,在夢裡對於和她所有的互動都感到很開心──就好像見到許久未見的舊友一樣。
不只跟她,還有好多人一起出現在了夢境,那是稍微被扭曲的場景以及過去,但歡笑是確實存在於那的。
她想伸手抓住對方的手,卻發現握不到,也看不見、更無法控制自己的雙手,而那個人好像就越走越遠,安靜地遠離自己,也沒有回頭,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雙腳卻在這時候一動也不能動,於是她只好嘶聲大喊。
「──鞠莉!」
被自己破口而出的呼喊聲給驚醒,果南發現她流了整個背的冷汗,夢的餘韻似乎還留在她心中,她翻身抓緊了從一開始就沒有蓋住的棉被。
跟有妖魔鬼怪出沒的惡夢好像有得比,果南的內心一點一點被恐懼侵蝕,覺得難受得過分。
她曾經看著她遠離,但為了對方好,她沒有開口挽留她,倒是想盡了辦法讓她離開,當她回來之後卻變成自己想盡了辦法可以留在對方身邊──一起唸了法律系,然而最後的職業卻是對手,讓自己都哭笑不得了。
那些多年來壓抑在心中的情感彷彿一次爆發了出來,笑著的鞠莉、哭著的鞠莉、無奈的鞠莉、強硬的鞠莉、開著玩笑的鞠莉,每一幕都閃過了果南的腦袋。
比起這些,她發現──現在好想見到鞠莉。
凌晨三點半,果南滑開了手機螢幕,想也沒想就按下了通話鍵。
『……Good morning?』
「吶,鞠莉──」
6
失去了屬於警署上層階級的園田海未以及高坂穗乃果的信任,絢瀨繪里要進到監獄去探望一個和她沒有關係的人並不是什麼容易的事,好在她拿出了曾經是對方辯護律師的證明以後,獄方才勉強接受她的會面。
監獄對繪里來說是一個可以不要踏入就不該踏入的地方,由她處理的刑事案件,幾乎所有嫌疑人都被她打入了監獄,樹敵之多,不曉得要是獄卒看見了她會有怎麼樣的怨恨。
不過繪里認為那些都是他們罪有應得,如果真有反省的心,就不會埋怨她了,如果沒有,那她也覺得自己做得很好。
坐在玻璃的另一側,繪里等著獄方領著再過幾天就會徒刑期滿並被釋放的淺間大吾來到她的對面。
在她失眠後起床立刻調閱這份案子時,她鬆了很大一口氣,知道淺間還在監獄而不是已經在外面成了誰的同夥又或是被盯上,放心使她幾乎睏得當下就要睡著了。
也幸虧淺間這個人同意見她,即便在這之前,繪里一點都不想回憶起這件事──不想承認曾經相信的委託人欺騙了自己。
沒過多久,穿著囚服的淺間被身材魁梧的獄方領到了自己對面,看著這個人的臉比兩年前消瘦了幾乎一圈,繪里在心裡念著他活該。
看他沒有過得很好,繪里心裡的不平衡少了很多,待淺間坐好且看著自己的時候,繪里按下了麥克風。
「我想問你幾件事。」
淺間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寺島麻美──你的前女友,這兩年有來找過你嗎?」
淺間瞪大了雙眼,張開嘴愣了許久,最後像是看破了繪里此次前來的原因,他誠實地搖了搖頭。
「很好,我想因為檯面上的關係,她也不可能來找你。」
淺間的臉色在聽見這句話時似乎更黯淡了一些,帶著莫名的怒氣,他想開口說話,卻又覺得很多餘,於是他繼續安靜地聽繪里說。
「你當初包庇她,並不是因為『前女友』這個身份對吧?而是更利益一些……例如,錢?不過我怎麼想也很不對勁呢,當時要是沒有讓寺島一家的案子成為自殺案,你會被判死刑不是嗎?」
察覺淺間情緒的些微變化,但好像不是衝著自己,繪里繼續肆無忌憚地說了下去,這時她已經不管當初案子的結果,直接將寺島麻美指定成了犯人。
然而聽完的瞬間,淺間憤怒地拍了桌子,差點就引來背後警衛的制止,繪里伸手示意沒事才沒讓警衛靠近。
不過淺間並不是因為繪里無憑無據指責寺島麻美而生氣。
「那個……該死的女人!我……我……嘖、」
或許是太久沒有好好說話,淺間只是激動地表達了自己的情緒,雙手抱頭靠在桌上,說不出自己真正想表達的事,他咂了個舌。
讓淺間緩和怒氣,繪里沉默了好一陣子,思考她該怎麼問話才不會把還是機密的事情洩漏給了後方聽得見對話內容的警衛,但是又想想這個警衛可能對這個囚犯一點都不關心,她摸了摸自己的手指,然後緩緩開口。
「你難道不害怕,過幾天出獄就被她殺了?」
低著頭望著桌面的淺間抖了一下肩膀,隨後他才慢慢地抬起頭與繪里對視。
「怕死了。」
很好──繪里給淺間一個淡淡的微笑,雖然還沒有談,但她心裡此時只有四個字,交涉成立。
7
放學後,少女乘著自家司機的專車從所謂大小姐的名門學校晃過一條又一條熟悉的道路,今天難得沒有在車上唸書,她無聊地看著窗外,突然間眼睛一亮,她趕緊要司機換個路線。
她讓司機停在了某棟大樓的不遠處,正好可以面對大樓上方的大螢幕,螢幕裡有三個唱歌跳舞的女孩子,一瞬間就把她所有的注意力給收了過去。
正當所有人在表演結束後為她們拍手喝采時,螢幕上又換了一組人馬,總共九個人,她們的演出絲毫不輸給剛才的三個人。
『μ‘s……』
生活裡除了唸書還是只有唸書的少女第一次碰到了讓自己心跳加速的一個名字。
『μ‘s……』
她反覆在心中重覆著不斷迴響又迴響的名字,她摸著不斷跳躍的胸口,好像有什麼要從裡面蹦出來似的。
但是她無法放任這份心情,無法釋出於言表,她裝作什麼事也沒有,讓司機送了她回家。
──她不能表現出對唸書以外的興趣,只要她還是寺島麻美。
然而在自己房間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麻美一回到家便衝進了唯一屬於她隱私區塊的房間,打開唸書用的筆記型電腦,立刻在瀏覽器的搜尋欄上打進了μ‘s。
在Love Live第二回的預選賽期間,μ‘s已經小有名氣,成員的自我介紹也相當充足,名字更是沒有半點虛假。
「西木野……學姊?」
從幼稚園時期開始便就讀於某間可以從幼稚園直昇到研究所的有錢人學校,今年才剛升上中學的麻美看著自己曾經在小學時聽過的名字,雖然沒有見過她本人,記住在學校裡真正有權有勢的姓氏,並不是什麼大驚小怪的事。
揪著自己制服上的領巾,麻美心裡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羨慕。
看著一樣是大小姐的西木野真姬離開了這所學校,甚至還當上了校園偶像,自由地在舞台上歌唱,那張臉看起來是多麼開心。
所以她也感到很開心,想支持帶給自己開心的她們,寺島麻美從今天便成了μ‘s的小粉絲。
麻美每天過的學校生活依舊,但回到家後的日常倒是多了一個,那就是上網搜尋μ‘s的最新消息。
知道自己除了看著她們就沒辦法再多做些什麼,藉著自己有花不完的零用錢,買了各種相關週邊商品,房間裡不可告人的角落逐漸增加,甚至在書包上開始偷偷掛起了一個小吊飾,由於不敢太過招搖,只是個μ‘s的名字吊牌。
然而這個精神支柱也只持續了一年,隔年的春天,μ‘s解散了,雖然從音乃木坂又成立了新的校園偶像團體,但仍然沒有當初的九人耀眼。
麻美當時還是個很樂觀的孩子,雖然家裡代代都是經商,本來就知道西木野這個醫生世家的她,在中學二年級便毅然決然地告訴父母她要當醫生──所以她更努力念書了。
她想看著那個閃耀的人,想跟她考上同一間學校,反正音乃木坂她是肯定去不了的,只好將目標放在更遙遠的以後。
當時以西木野真姬為首,所有人皆是她的憧憬對象。
──直到她發現自己喜歡上了其他的女孩,而且不是憧憬。
8
東條希現在正在園田海未和南小鳥同居的公寓裡打擾著,她們正在等明明這時間也該在場卻還沒出現的高坂穗乃果。
聊著很無關緊要的話題,希看著兩人的互動,雖然自己也有一個可愛的女朋友,但當她不在身邊而面前又是兩個好友在曬恩愛時,還是有那麼一點受到精神上的傷害。
「海未醬,給妳咖啡!希醬也是!啊,要不要加糖呢?」
「咱就這樣喝沒關係的。」
坐在餐桌,希的雙眼一直盯著小鳥在廚房忙碌的身影,看著她端來的是拿鐵而不是黑咖啡,便在小鳥拿出砂糖之前趕緊拒絕她。
希和海未接過拿鐵後,小鳥又來回了一次端著自己的咖啡過來,三人的杯子上都有著奶泡以及小鳥別出心裁的拉花──她給希畫了個雙馬尾的女孩,給海未畫了一隻小鳥,自己的則是普通的愛心。
這些都要怪穗乃果實在是遲到太久,弄得小鳥可以花時間在這上面。
看著海未嚐了一口後,希也接著喝了一口,最後是小鳥自己托著臉頰一副很幸福的模樣也小啜了一口。
「真是的,小鳥,妳都幾歲了……」
明明對面坐的是客人的希,小鳥坐在自己的旁邊,但海未的視線好像都在小鳥身上似的,跟希面對面也能發現身邊小鳥的失態。
海未伸手摸上小鳥的嘴唇,替她擦去了沾上臉的泡沫,但下一秒她並不是抽出衛生紙或是手帕擦拭自己的手,而是伸出舌頭舔了一口。
『喂喂喂……』
希當下竟有一種好像在看著絢瀨繪里跟西木野真姬的既視感,只好默默閉上眼睛。
然而她更怕的是她們可能等一下就沒辦法這麼恩愛了,希選擇不吐槽她們,也不開口說些什麼,就只是默默地喝著咖啡。
『叮咚!』
接著將希從這個甜蜜蜜氛圍裡拉出去的救星總算駕到,看著牆上顯示的黑白小螢幕,確認來人是穗乃果,小鳥立刻站起身來去為她開門。
接著被迎接的人很慌張地跑到大家面前一直低者頭道歉,順便將一盒小饅頭放到了桌上當賠罪。
「對不起對不起,穗乃果遲到了嗚嗚嗚!」
「嘛……穗乃果遲到也不是什麼稀有的事了……」
順手接過穗乃果的賠禮,海未將盒子打開並放在桌子正中央讓大家都能拿到,也讓穗乃果坐了下來,小鳥則是又再端了一杯咖啡過來。
「那,就直接進入正題好了,希找我們是要……?」
雖然是兩個人來到海未的家作客,但是實際上召集這次聚會的是希,她考慮到最合適的地點應該非海未家莫屬,便決定在這裡執行她的計劃。
在穗乃果來之前,她坐了半小時觀察了海未以及小鳥,她可以確定一件事,要不是小鳥也在外面被催眠過了,不然就是海未沒有告訴她懷疑繪里的這件事。
繪里氣沖沖地從警察署裡出來的那天就告知了希這件事,所以希整晚才怕得冷汗直發,害怕幕後黑手有點高超過頭的心理暗示。
她今天來是想為寺島麻美對海未以及穗乃果的催眠找到解開的關鍵字,雖然她也不知道會是怎樣的關鍵字,只好從主題開始下手。
「那個嘛,關於妳們懷疑繪里親,妳們在找證據了嗎?」
希講到一半的時候特地往小鳥的方向一看,卻發現小鳥是一臉疑惑的神情,肯定了小鳥並不知道這件事。
沒有聽懂希的問題,小鳥轉頭看了自己右邊的海未,然後再回過來盯著自己正前方的穗乃果,最後無奈地將目光放回了希的身上。
她的意思是這兩個人從來就不跟自己說些工作上的事,好像是怕小鳥會很擔心她們一樣,雖然是真的會很擔心,但連自己的好朋友絢瀨繪里的事都沒說的話,她也只能無奈了。
「……我要求了與攻擊我並且被判無期徒刑的前川山也會面,申請正在跑程序,怎麼了嗎?」
「海未醬,什麼意思!?」
「呃……在監獄中見面很安全的,小鳥不用擔心。」
「小鳥才不是問這種事情!」
開口前瞄了一眼小鳥以及穗乃果,海未有點猶豫地開口,她就是怕小鳥光是聽到那個受刑人的名字就會翻臉,然而小鳥翻臉的原因卻跟海未想的似乎有點不一樣。
「那是擔心……?」
「妳們懷疑繪里醬什麼!?繪里醬有什麼好懷疑的,還得讓妳去見那個人……!?」
發現海未竟然這麼冷靜,小鳥激動地站了起來,然後有點生氣地由上往下俯視海未。
「嘛嘛嘛,小鳥醬,冷靜一點,這都是有原因的,我們也不是平白無故懷疑繪里醬呀?」
「就是平白無故,所以咱今天才會在這裡。」
「不,這是有原因的──」
「海未醬,穗乃果醬!正坐!」
「是!」
趁亂參一腳的希覺得自己實在是看到了一場好戲,她想著太好了,小鳥還很正常,她有個可以制伏這兩人的強力夥伴。
看著坐姿突然變得很端正的兩人,希抬頭凝視小鳥,接著由她說明了來龍去脈。
最後小鳥只是一直站著,在沉默了一段時間後,她抓緊了自己的衣擺,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量讓聲音從唇齒間發出。
「海未醬,妳要繼續懷疑繪里醬,小鳥就跟妳分手──!」
9
「喂?鞠莉?……鞠莉?」
雖然說松浦果南在擾人清夢的時間打了一通電話給小原鞠莉,並且還被接了起來,但對方自從用英文說了一句早安之後遲遲沒有發出其他聲音,令清醒的果南著急了起來。
『嗯?……嗯……』
似乎對自己的名字有了一些反應,鞠莉聽起來就像閉著眼睛一邊做夢一邊回應著果南,然而事實也是如此。
「……」
握著手機緊緊貼著自己的耳朵,感受到手機逐漸發燙了起來,兩人之間卻沒有半點對話,只有從那邊傳來的均勻呼吸聲,以及好像是手機從手上滑落到枕頭又接著滑到床上的聲音。
「……晚安。」
確認對方至少還會接自己的電話,果南小聲地說,然後再次把手機螢幕舉高到自己面前,接著按下了結束通話鍵。
放掉所有的力氣,雙手自然地往旁邊垂下,果南的整個身體呈現大字型躺在床上,她緩緩閉上了眼睛,再次進入了夢鄉。
只是另一邊就沒這麼平靜了。
早上七點的鬧鐘響起,鞠莉沒有睜開眼,伸手就要往床頭櫃拿手機關掉鬧鈴,卻發現怎麼摸都摸不到,然而那個聲音又很靠近自己,她只好勉強睜開眼睛確認手機真正的位置,看到手機掉在自己的枕邊她沒有太驚訝,只是好好地將鬧鐘給關了。
關掉鬧鐘後顯示的畫面就是平常的手機螢幕,努力撐著眼皮的鞠莉看著上方的通知,有人傳了訊息給她,於是她打開了某個通訊軟體,本來是為了要確認對方傳了什麼,沒想到在往那個人底下的對話視窗看了一眼之後她整個人從床上坐了起來。
「Oh my god──!」
她的視線停留在顯示著「果南」這名字的對話視窗上,最後一條訊息是「通話時間 00:57」,而且時間是凌晨三點半。
鞠莉壓根不記得自己接了這通電話,應該說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接起了果南打來的電話,而且點開對話視窗後確認這是對方打來的,並不是自己睡夢中按到的,讓她更是楞在床上。
「這通話怎麼沒有自備錄音的功能!」
看著那將近一分鐘的通話時間,鞠莉將手機扔到了兩腿之間,自己則是雙手抱著頭往下看著手機螢幕。
──果南打給我了?果南打給我幹嘛?怎麼辦,這一分鐘裡到底說了什麼?果南她……
雙手摀住自己的臉,除了上次趁勢親了果南之後,鞠莉從來沒有心情這麼複雜過,不知道是開心的心跳加速,還是害怕的心跳加速,她再次伸手拿起了手機,然後關掉通訊軟體,連網路也一併關上,連點賴床的心情也沒有,她只好默默地爬下了床。
『今天就回家好了……』
看著鏡中自己剛睡醒所以憔悴的面容,鞠莉拿起了牙刷擠上牙膏,面無表情地一直盯著自己,她終於下了這個決定。
『還是等果南再打一通來好了……』
但女人可是很善變的。
10
寺島麻美在中學的第一次戀愛並不是她人生中最刻骨銘心的一次,光是升上高中就會理解到自己之前的愚蠢,同理,升上大學後就更明白高中的愚蠢,出了社會後也會發現大學時代更是愚蠢。
μ‘s解散的第一年,她的班上來了一個轉學生,心地善良、看到有困難的人就想去幫忙的麻美毫無意外地成了轉學生最好的朋友,也多了這個朋友填補了μ‘s離去的空隙,然而最後擅自喜歡上對方,告白後不再是朋友也都是快畢業的事了。
轉學來到這間學校的對方最開始交到的朋友就是麻美,之後也沒有更好的朋友,所以她也沒有什麼圈子可以到處跟人宣揚麻美是個同性戀的事,麻美國中的苦澀暗戀和平地結束了。
麻美一直都是個內心純白的孩子,發現自己喜歡女生後沒有太多的罪惡感,倒是覺得這沒有什麼奇怪的,但她的常識告訴她不可以告訴家人、無法告訴家人,她的每一段戀情都得自己一個人承擔。
到了高中,她依舊喜歡上了其他女孩子,或許她這次很幸運,順利地跟別人交往了──但也只有那麼一年,在高中這種更是青春、沒有成熟思慮的年紀,一點小爭吵就能讓彼此分手。
高中經歷過這麼一次,又要考醫學院,讓她沒有更多心思處理自己的感情,甚至跟別人交往過才知道一個人有多好的她,多麼享受這段跟朋友相處與讀書的時光。
直到她最後上了大學,她撿回了自己的初衷,但也沒有那麼熱烈了,在醫大裡的人大部分都是醫生世家出來的,西木野真姬這個存在也就沒有這麼稀有了。
她的確有在學校裡遇到過大自己三歲的真姬,雖然她已經沒有在舞台上閃閃發光,但的確有著跟別人不太一樣的氣場,內心的一小角憧憬著她,但也沒有更多了。
可以在自己的學校看見以前的偶像,光是這樣,麻美就覺得很幸福了。
只是她想也沒有想過,會在路上撞見那一幕。
「繪里,妳怎麼來了?」
「來接真姬呀。」
偶然路過的學校側門,聽見了有一陣時期都旋繞自己耳邊的聲音同時響起了兩道,麻美自然地朝那個地方望去。
那裡站的是手上抱著課本看起來準備下課離開學校的真姬以及穿著女性休閒西裝的絢瀨繪里。
麻美也沒有忘記這個人,絢瀨繪里這個名字在前陣子也造成了不少轟動──畢業就立刻考上律師的混血金髮女性、以及剛當上律師就逆轉了不可能的判決的女強人──她曾經的偶像們,除了還在念書的,其他看起來都還閃閃發光著。
第一次見到本人的麻美心裡有著說不出的感受,雖然她站得遠遠的,一點都不敢上前去搭訕,但光是這樣就讓她感動到要哭了出來,然而下一刻卻讓她整個驚訝到忘記了呼吸。
──絢瀨繪里好像跟西木野真姬接吻了。
她整個心頭炸開,興奮地就想尖叫,但理智終究讓她壓住了這份衝動,她看著兩人手牽手宛如情侶的模樣離開了學校,她覺得自己又找到了人生新的支柱。
自己最喜歡的偶像現在很幸福,而且跟自己一樣,還有什麼能比這個更開心的了?
麻美決定默默支持這對情侶,也暗自羨慕著她們,多希望自己也有一天可以找到真的能廝守終生的人。
她幾乎也是在大學二年級遇到了這麼一個人──小湊琉璃。
一個毀了她終生的人。
11
「欸、不,小鳥醬,冷靜一點,海未醬跟穗乃果醬只是被催──」
「我錯了──!」
「欸?」
東條希將事情的緣由扣除寺島麻美這個人說明了一遍後卻讓跟園田海未交往超過十三年的南小鳥喊出了要分手的話,讓希也緊張了起來,她立刻就變成了要替海未跟高坂穗乃果辯護的立場,但沒想到當事人的海未卻先站起來九十度鞠躬對著小鳥道了歉。
「那說說海未醬做錯了什麼!」
彷彿希跟穗乃果都不在場似的,面前上演的就像兩人平常的鬧劇,而且自己還是在最前排觀看,同樣是站在懷疑繪里立場的穗乃果也被震懾地不敢開口,希則是默默替海未祈禱。
「我不該懷疑繪里的!」
依舊保持著九十度鞠躬的姿勢,海未有如軍人一般,連說話的聲音以及速度都很有紀律。
只是這讓希無法分辨海未到底是因為小鳥的話而暫時做做樣子說自己錯了,還是小鳥的威力真的蓋過了催眠。
「所以現在還懷疑嗎?以後還懷疑嗎?海未醬,妳說,繪里醬是不是清白的!」
不知道該不該插嘴的希,想說的話都被小鳥問完了,她在心裡對小鳥比了一個讚,但還是因為這夫妻吵架的場面讓她跟穗乃果一起連動都不敢動。
「繪里絕對是清白的!我鬼迷心竅才去懷疑她!我再也不會懷疑繪里了!」
明明她自己才是個警官,海未依舊像是個對長官報告中的軍人,沒有抬起頭大喊著。
希不禁回憶了一下自己與戀人矢澤妮可的相處,要是吵架了就是兩個人吵得很兇,但總是兩人很有默契地在冷戰過後同時道歉──不會有一方如此地卑微。
「那妳為什麼之前會懷疑繪里醬!」
「欸……」
對海未的回答好像還不是很滿意,小鳥雖然本來就是甜甜的聲音,但她的語氣聽起來依舊有點兇悍,只是聽到這個問題,海未卻很疑惑地抬起頭來看著雙手抱胸的小鳥。
她凝視了小鳥一下,然後又低頭回去盯著地板,不久後終於從鞠躬的姿勢站好,往穗乃果的方向看去。
「穗乃果……我們為什麼會懷疑繪里?」
在小鳥耳裡聽起來很像轉嫁責任,但希就不認為是這麼一回事了,希這下很確定海未的心理暗示已經被解除了,不過不知道身邊一直不敢吭聲的穗乃果是不是也一樣。
「欸?欸……因為繪里醬就是很可疑啊……海未醬妳不是說會公事公辦的嗎……哇啊小鳥醬不要這樣看我啊──!」
聽到穗乃果這麼回答,小鳥凶狠的視線從海未身上轉到了穗乃果身上,而海未只是皺了眉頭,希一副事有蹊蹺的表情來回看著穗乃果跟海未。
「穗乃──」
「小鳥醬,妳等一下!」
就在小鳥又要繼續怒吼的時候,希伸出了手掌對著小鳥,制止了她的行為,接著希轉過身面對著右邊的穗乃果,兩手搭到了她的肩膀上。
「希醬?」
「穗乃果醬、」
希的表情看起來相當認真,穗乃果只是充滿疑問地望了回去,一旁站著的小鳥跟海未也只是等著看希接下來要做什麼事。
「咱要跟妳分手!」
「……欸欸欸?」
「欸!?」
「希!?」
穗乃果瞬間整個人愣住,她往自己三十年來的人生想了一遍,確定自己絕對沒有跟東條希這個人交往過,然而卻被說了要分手,她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另外兩個人也是同樣的表情,她們印象中──也就是事實,希是跟妮可在一起還同居的,莫非希腳踏兩條船?所以穗乃果才一直都沒有對象──什麼的,她們一瞬間想了如此失禮的事。
「咳咳、不是、咱確定妳們是被催眠了,而解開這個催眠的暗號或許跟這句話脫不了關係……妳現在還懷疑繪里親嗎?」
「什麼嘛!原來是這……懷疑繪里醬?為什麼要懷疑繪里醬?」
BINGO──希的心裡吹起了勝利的號角。
12
絢瀨繪里坐在自己辦公室的旋轉椅上,看似慵懶地貼著椅背,眉頭間卻緊皺著,她將雙手伸了最長距離敲打著電腦的鍵盤,會這樣的原因是一方面她這幾天有點疲勞,另一方面是她不是很想面對過去的嫌犯們,她可是希望所有該被懲罰的壞人都消失在這世界上。
現在重新把這些資料看過一遍,她感到相當訝異,自己之前竟然沒有發現這幾個案件的犯人的關聯性。
柏村一城,綁架西木野真姬的犯人,被逮捕時是失業狀態,而他前一個就職的公司是寺島一族所屬的貿易公司。
中衫二郎,在園田海未的公寓前向她開槍最後卻死於共犯手裡的犯人,沒有失業,但同樣就職於寺島一族的公司,不過是沒有掛著寺島之名的分公司。
前川山也,殺掉中衫二郎並且也向海未開槍的主謀,被逮捕時也是失業狀態,雖然已經找到下一份工作,卻因此事而被取消了合約,而前一個就職的公司也是寺島旗下的另一個分公司。
再說說繪里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那個襲擊矢澤妮可並且莫名其妙報上繪里名字的神經病,透過真姬去幫她弄來的資料,這個人也曾經是寺島所屬。
這也就代表著,這半年來所有攻擊身邊人的犯人,都跟寺島脫不了關係,而且還試圖栽贓給繪里,用很簡單的方式。
繪里可不記得自己與寺島一家倖存的寺島麻美有什麼深仇大恨,如果說是那場官司把殺人犯的存在給抹消了讓她成了可憐的遺族──根本就沒有這回事,這場災難分明就是寺島麻美親手策畫的。
那對方為什麼要衝著自己而來,而且還是一年半以後?那肯定還是跟那場官司有關係,畢竟原本應該將淺間大吾判死刑的案子被繪里給逆轉成了兩年的有期徒刑。
並且淺間在當時就有所保留,一副知道這案子全貌的感覺,如果他當時不是真心要保護寺島麻美,那進了監獄以後必定會後悔,出獄後便會找盡辦法報復,而他第一個找來幫忙的或許就是自己──繪里大致上想到了這麼多。
但要解決自己明明有更快速的方法,既然寺島麻美都可以催眠擁有槍枝的人了,為什麼還要這麼旁敲側擊去傷害繪里身邊的人而不是她本人,繪里就這麼一點想不通。
不過繪里確定對方現在的確是想陷害自己,又或者是試圖湮滅什麼證據,才會積極地行動了起來。
『叩叩』
在繪里專注於資料並且想到了最核心的地方時,辦公室的門忽然從外面傳出了敲門聲,讓她瞬間精神緊繃了起來。
「請進!」
先是坐在位置上向著門口大喊,繪里將電腦上的視窗都縮起來以後才站起身要離開她的辦公桌,然而門外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她不禁在辦公桌前的沙發區就停下了腳步,看著無法確認外面是否有來人的木製房門,轉頭看向牆上的顯示器,對方沒有按門鈴,所以也沒有畫面出現。
「那個,請進?」
繪里再次提高了些自己的音量對著還有十五步距離的門喊話,依舊是沒有任何人回應她,這下就連她也開始怕了起來。
拿起沙發上最大的抱枕,繪里將抱枕擋在自己身體前面,然後小心翼翼地走到門前,還沒握住把手時已經流出了些冷汗。
接著她緩緩轉開把手,然後用最大的力氣迅速地向外把門給打開,然而她所感受到的也就只是同樣力道的空氣阻力罷了。
「欸……?」
門外沒有任何人,走廊上也沒有人,向四面八方張望,更沒有或許會傷害到自己的凶器以及暗器,繪里稍微放下心,但對於以前怕黑的她,更不用說是靈異事件了,她全身發毛了起來。
揪緊手中的柔軟抱枕,就在繪里要關上門的時候,要往回縮的腳下傳來了異樣的觸感。
繪里踩到了一封信。
「……來了嗎……」
回想起第一起事件,也是由塞到自己信箱裡的未署名信件開始,繪里從口袋裡抽出手帕然後彎下腰透過手帕將信封撿了起來並關上門且鎖門。
她一邊往辦公桌走回,一邊打開了這封同樣是沒有用膠封口的信封,從裡面抽出了一張對折過的白紙。
坐回了辦公桌的旋轉椅上,繪里的心跳有些加快,她吞了口口水,最後一股作氣將信給攤了開來。
『救我』
上面是用鋼筆手寫的工整字跡並且周圍有些噴到墨的兩個字。
13
松浦果南今天也沒有訴訟案件,但她仍然來到了法院裡,並且直搗檢察官辦公室,因為心煩意外而刻意埋頭於工作的小原鞠莉聽到有人來找自己,像往常一樣從辦公桌抬起頭後,她整個人僵直了。
「小原檢察官,有時間嗎?」
「呃……有、有的……」
她們是摯友的關係不太能公布於檯面,果南特地稱呼鞠莉為小原檢察官,並且擺出一副嚴肅的表情,而鞠莉還是有點錯愕,她一邊收拾桌面一邊站了起來,並擺出手勢,打算邀請果南到檢察官辦公室旁的會客室。
然而果南卻抬起手揮揮婉拒了鞠莉,確認沒人在看著自己以後,她換了一張表情,淡淡地對鞠莉微笑。
「去咖啡廳,鞠莉。」
「好、好……」
鞠莉轉換態度的時間,就沒果南那麼快了,從旁人看來都像是個準備被律師攻擊的檢察官。
自從看到果南後腦袋一片空白什麼也思考不了的鞠莉,還是提起了自己的包包,乖乖地跟著果南離開了法院並且來到了附近一家咖啡廳裡。
就連坐下之後也完全沒有心思看進菜單的內容,果南直接替鞠莉和自己點了兩杯咖啡,然後就將雙手撐在桌上托著下顎一直盯著鞠莉。
「鞠莉,妳這幾天為什麼都不回家?」
沒有打算直接切入主題,但果南也算是擦了邊,她一臉鎖定獵物的模樣,不從鞠莉的臉上移開。
被果南這麼熱切地凝望著,鞠莉感到整身因為緊張都熱了起來,她試著別過眼,但又想好好看果南的臉,最後她擺出她這個年紀應有的沉著終於面對了果南。
「……不敢回家。」
「為什麼?」
「果南,妳明明知道的!」
眼看果南就是要逼自己說出彼此都知道的事實,鞠莉立刻就不耐煩了起來,她的語氣終於從柔弱稍微變得有點凶狠。
「……鞠莉,妳不好好跟我說一次嗎?」
語畢,兩人之間的沉默正好讓服務生端上了兩杯咖啡,替她們各自擺在了面前,放上裝有砂糖的小水壺,奶精球以及亮得發光的金色攪拌棒。
兩人互相看著彼此,即便服務生在她們面前這麼多動作,沒有人分心去瞥任何一眼,直到服務生離開,她們之間才又有了對話。
「不能在更Romantic的地方嗎?」
「就在這裡。」
一方面是怕鞠莉又再次躲避自己,另一方面是果南也沒有辦法繼續裝作冷靜等到下一次的到來了,現在的模樣,便是她用盡了一切的勇氣裝出來的。
「果南,I lo──」
本來想著用自己一貫的口吻向果南訴說愛的話語,但鞠莉卻沒有完整地說出來,她停頓了一下,為了掩飾動搖,趕緊拿起桌上的咖啡小啜了一口,拿起餐巾紙擦拭自己的嘴,然後又繼續認真地看向果南。
「果南,我喜歡妳。」
不久前就知道的事實,如此正式地從鞠莉口中說出,讓原本其實有心理準備的果南也停了一拍心跳,她想伸手撫上自己的胸口,但她認為還不能,還不能卸下這個勇氣的面具。
「鞠莉,謝謝妳──妳知道,我們當了這麼久的朋友──」
「Wait,果南,妳今天找我出來,是要拒絕我的嗎!?」
只是果南話還沒說完,便被再次喝了一口咖啡並且差點嗆到的鞠莉給插話阻止了她的發言,鞠莉的臉色又變回了剛才在辦公室裡的錯愕,她還順便聯想到剛剛果南不讓她去更浪漫的地方,原來就是要拒絕自己,這下她的心都開始裂了一條縫。
「……我們當了這麼久的朋友,就算在一起了,也很難突然就做一些……不是朋友之間會做的事。」
然而果南無視了鞠莉的插嘴,繼續把原本要說的話接了下去,感到有些緊張,她也拿起了自己的咖啡喝了一口。
在鞠莉耳裡果南從剛剛之後接下來的每一句話都是刺耳的拒絕,她想著果南怎麼能面對面傷害自己,她這都要泛起淚來。
「但是朋友,會對朋友的幸福感到開心,會祝福對方……不會整天想著對方,不會想耽誤對方的人生……」
發現鞠莉的眼眶泛紅,果南一邊說著,一邊伸出了自己的手,讓鞠莉也伸出了手來,然後她向前一長伸握住了鞠莉,稍微低頭看了自己的咖啡。
「我想到鞠莉要是跟別人在一起並且很幸福的畫面,我……祝福不了。」
「欸?」
握住鞠莉的力道加深,像是要緊緊抓著她不放、再也不放,果南再次抬起頭望向鞠莉的時候,她的眼眶也紅了起來。
「我也喜歡鞠莉,雖然我……不知道可不可以給妳幸福……但是,我不想要妳是別人的,所以──」
隨著果南嘴角的上揚,眼淚一起滑落了彼此的臉頰。
「我們一起回家好嗎?」
14
寺島麻美在大學二年級,被大學第一個交到的朋友拉進了某個社團裡,反正只是湊人數,她便答應了。
不過進入後第一次的新生歡迎會她還是有參加,就是在那時候她遇到了小湊琉璃。
見到她的第一眼,就覺得這個人擁有的特質和其他人不太一樣,然而這些之後都可以解釋成她自己心理作祟的因素罷了,也就是這人是她會喜歡的類型。
向來對自己是同性戀一事一直沉默著並且努力隱藏的麻美,就連現在也開始動搖了起來,她開始害怕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會暴露出她不是個正常人。
小湊琉璃在一年級時便參加了這個社團,在這裡算是前輩的她對於二年級才加入的麻美感到些許親近感,畢竟不是什麼都不懂的一年級,對照顧學弟妹沒興趣的她也就立刻勾搭上了麻美。
被搭訕的麻美當然也感到很開心,她們立刻就交換了聯絡方式,彼此的聯繫也從這裡開始了。
起初是琉璃每隔幾天就會傳訊息跟麻美隨便聊個天,日子久了連麻美都開始鼓起勇氣主動找她,兩人漸漸熟了起來,甚至開始覺得琉璃的言行舉止超出了一般朋友。
妳今天想不想我呀、妳今天怎麼這麼晚找我、妳跟昨天那個女生什麼關係……等等表現了佔有慾的問句。
麻美有時候想著,這是自己有希望的意思嗎?還是說就只是琉璃對朋友的佔有慾太高了?可是也不見她跟其他人有這樣互動──在認識自己之前,琉璃是怎麼對朋友的,自己也不會知道。
而自己內心對琉璃的愛慕也是日益增長,有時候覺得這樣的關係也不錯,但從一開始對琉璃就是以不同眼光看待的她,再久,就會撐不住了。
她望著與琉璃的對話視窗,翻到了最前面一格一格往下看,從還不熟識的時候到現在的對話,氣氛改了很多,就好像──曖昧。
這些年來為了念書,麻美已經很久沒有談過戀愛,覺得這件事應該也要看機緣,她並沒有強求著愛情,更何況她還不敢出櫃,乾脆就一直一個人不也是很好?
但怎麼樣都瞞不過心裡真正的感受,對話翻回到了最新的幾小時前,麻美一個字一個字地在窗口慢慢輸入──琉璃,我是同性戀。
然後送出。
或許這件事對麻美來說是個意外,又不是個意外,之後她們在一起了,短暫的一年……。
麻美更沒有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她們還是朋友的時候麻美就時常讓她來自己家裡玩,也會去對方家裡玩,在一起之後更是會讓她來自己的房間過夜,一切的一切,她都沒想過,畢竟她從來沒有跟家人提起,小湊琉璃是自己的女朋友。
「麻美,我跟妳的好朋友在一起了,妳以後要叫她大嫂啦!」
「呃……誰?」
麻美的哥哥,寺島隆司,有一天突然來敲她的房門找她,搔著自己的後腦勺,有點害臊地說。
只是麻美的「好朋友」也不只小湊琉璃一人,她一時沒有想到自己的親哥哥在說哪個人,而且這個「好朋友」怎麼從來沒提過跟自己哥哥的事?不是通常會要對象的妹妹幫忙助攻嗎?
「琉璃啊!時常來家裡玩那個!」
「……哈?」
麻美覺得自己的腦袋一片空白,她最親愛的哥哥剛剛說了什麼?她還有其他朋友叫琉璃而且常來家裡玩嗎?
「……小湊琉璃?」
「對啊,怎麼了,懷疑啊!」
「……我懷疑得要死了!」
將隆司推出門外,然後用力地關上門並鎖住,麻美立刻衝回書桌前拿起手機,直接點開了設置成快速鍵的琉璃的號碼。
『喂?』
「琉璃,妳……跟我哥很好嗎?」
怒氣之下要問的那瞬間,本來就是理智派並且腦袋靈光的麻美突然想到或許是自己哥哥在開玩笑,她立刻換了一種問法。
『我跟妳哥在一起啦!』
然而對方卻再次引爆了她心中的炸彈,一下子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麻美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整個人跌坐在地板上,嘴角開始抽搐了起來,她還以為她現在在作夢。
「……那我呢?」
多希望下一句聽到的是我在開玩笑的,但自己的哥哥聯合女朋友一起整自己是要為了什麼?愚人節早過了,最近也沒有什麼節日,而且在這之前根本不知道他們有交集──麻美的全身上下都開始痛了起來。
『跟妳又沒有未來。』
一句話,幾乎徹底毀滅了麻美的理智,一句話她都不願意再多聽,她立刻掛掉了電話。
不知道要做什麼表情才好,麻美的臉整個發麻了起來,她將手機狠狠地甩到了牆上,看著被撞擊的碎片與機身一起掉落,她讓雙手的八根手指頭都深深插進了手掌,彷彿一點都不痛一樣,她的臉色絲毫未變。
「……妳就該有未來嗎?」
15
南小鳥原本對著園田海未劍拔弩張的心情瞬間被東條希的一句話給吹到了天邊,反而她現在是吃驚到眼珠都可以掉到地上的程度,如果說剛剛對海未是生氣,現在對希或許就是不可置信且帶有藐視的感覺,讓她連後面的解釋也沒有聽進去。
「所以希醬跟穗乃果醬有偷偷在交往!?」
「咦?」
小鳥的雙手拍到了桌上,身體向前傾展現出壓迫力,她雙眼瞪大地看著希,好像另一個當事人高坂穗乃果毫無關係似的。
「不……小鳥,妳沒聽到希後來說的那句話嗎?」
起初也是很震驚,但因為本身的職業,海未比常人更能保持冷靜以及可以當機立斷的判斷力,她對小鳥如此激烈的反應感到有點無奈。
「海未醬不要吵!」
然而因為剛才還在吵架,小鳥並沒有因為轉移目標就忘了這件事,她抬起原本壓在桌上的右手掌對海未比出暫停的手勢,讓海未又乖乖地閉上了嘴。
見狀,希也只能跟海未互看一眼然後欣慰地笑,希拍了拍穗乃果的肩膀,認真地轉回來看著小鳥然後開口。
「……咱心裡百分之百只有妮可親的啦,小鳥醬也原諒海未醬吧,她們兩人都是受到催眠,咱為了找解開這催眠的方法,今天才來叨擾的嘛,解除的手法好像就是提分手,所以咱才那樣說的。」
希雖然因為小鳥連自己的玩笑都可以當真,讓她感到有點難過,但也想可能是情勢所逼才會失去了判斷能力,希也順便幫海未求了情。
這次真的有聽到希解釋的小鳥才緩和了自己的表情,她一副「什麼嘛」的安心表情,又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海未也跟著坐了下來。
「但是海未醬跟穗乃果醬,真的這樣就不懷疑繪里醬了?不是因為小鳥說要提分手?真的?真的都不懷疑了?」
小鳥對她們還是半信半疑,轉頭看向一起坐下來的海未,表情是一種她還沒有原諒海未的感覺,接著也以一樣的臉色又轉頭望向穗乃果。
「是,真的,現在已經沒有半點懷疑繪里的心情,倒是希,可以好好跟我們說明一下這個催眠是怎麼一回事嗎?」
「嗯!嗯!是真的完全不懷疑繪里醬了!穗乃果保證!」
海未和往常一樣認真地說,而穗乃果拍著自己的胸鋪,她們本來就是不太會說謊的人,如此堅定的語氣讓小鳥真的放下了心,隨後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向了希。
「……嘛,事情是這樣的,妳們還記得兩年前繪里親失敗的那個案件嗎?」
「……啊,啊,這麼一說,從那之後警方就直接放棄追查兇手了,說什麼會持續追蹤……想想真是對不起家屬。」
海未先是想了一下,才想起希所說的那個事件,並且直接暴露了在那之後毫無動作的警方內情,當時也不是她們所管轄的案件,所以海未自然也沒有插手。
「那妳們還記得被害者五名,姓什麼嗎?」
「穗乃果記得!在貿易這塊區域上也很有名的寺島一族對吧?」
「……欸?……寺島?莫非是……?」
穗乃果就像搶答一樣立刻回答了希的問題,希對她點點頭,海未也因此得到了答案,然而這名字跑過她的腦海之後,她整個人愣住了一下,接著像是想到什麼,有點沒自信地看著希。
「繪里親跟咱說那天妳們找她到警署,她問了妳們前一天是不是有人來過辦公室,妳們回答了什麼?」
「的確是有一個寺島小姐……寺島、麻美……」
海未整個身體開始起了雞皮疙瘩,她握緊雙拳放在桌上,她並不是因為按照這個流向,也不是知道她是催眠自己的人而感到害怕,是因為這個當年被留下來的家屬,兩年後竟然這麼一副樂觀的模樣出現在自己面前──出現在毫無辦事能力的警察面前。
「咱負責了她一整年的心理療程……卻沒有發現她擁有的專業領域幾乎跟咱一樣,甚至還更複雜……這個人,利用了心理暗示誘使別人做他們本來不會做的事,而且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證明她催眠了別人!」
「這……」
這有可能嗎?──海未想這麼說,但她自己就是被催眠了,她並沒有因為被解除就忘了自己到前幾分鐘還在懷疑繪里的事實,她心裡確實有過這份心情,只是現在想起來會讓人覺得違和。
「所以,海未醬,雖然妳當初的出發點不是這樣的,請務必跟槍擊犯,前川見一面並嘗試獲得一些有利的情報……嘛,雖然世間通常不會相信殺人犯的話就是了。」
聽到希的請求,海未的手指扣著下顎思考了一下子,接著她強而有力地再次抬起頭看向希。
「不,我當初可是選擇要相信他才申請會面的,或許能得到什麼情報,我試試看。」
「順便,可以帶上咱嗎?或許前川的催眠還沒有被解除,而且那個關鍵字,我想海未醬是說不出來的──只能由咱來替妳說啦!」
回想起剛剛那句我要跟妳分手,直直盯著希的海未稍微歪了頭,她當下並不覺得就這句話有什麼好難以啟齒的,況且對方聽到之後就會發現自己到剛才為止都不是按照自己的意識在動作,就那句話應該也沒什麼。
「……咳咳、那個啊,雖然只是咱猜測,解除他們催眠的關鍵字,應該是我愛你──」
16
絢瀨繪里無視了那封求救信。
她想也不用想,那絕對是寺島麻美親自丟到她門口的信,至於要救她什麼,繪里覺得給予她制裁才是對她最好的救贖,於是她無視了那封信。
但以防萬一,她還是跟東條希核對了字跡,畢竟希在不久前還是對方的主治醫師,有她筆跡的文件可多了,而希也迅速地確認繪里的懷疑無誤。
園田海未和高坂穗乃果多虧了希從懷疑繪里的心理暗示裡解除後,無庸置疑地成為了最有助力的幫手,在繪里探訪淺間大吾後的七天,是他的刑期到期日,也就是他會出獄。
有了海未跟穗乃果這邊屬於警方的幫忙,繪里很容易地就請她們派了警力保護即將出獄的他,並把他安置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但要說起來,這種保護就跟拘禁沒什麼差別,但他本人現在也不介意了。
繪里之前認為只要知道所有實情的淺間從服刑人變回了普通人,並且把過去的事實全盤托出,就可以將寺島麻美繩之以法,調查了寺島麻美以後,才發現沒有這麼簡單。
寺島系列公司的兩個董事長、兩個社長、以及一個接班人的死亡後,變成了股權最多的寺島麻美接手管理了旗下所有事業,現在比對時間表,繪里確定她當初出院半年,即是為了這件事。
擁有五個人意外死亡的保險金以及繼承了五人的股份後,寺島麻美無疑成為了一個相當年輕的有錢人,所以她才可以一直住在醫院裡。
她靠著網路管理著公司,她也請了不少人來到她的底下為她做事,總之她沒有讓這間公司變成他人的東西,反而自己持續做著黑字經營。
況且,她並沒有拿這些保險金甚至獲益去做什麼事情──一個良好的經營者、曾經的病人、曾經的受害者,現在要被指名為寺島事件的真凶,誰會相信?
看著那封寫著「救我」的信紙,繪里還覺得對方或許只是在諷刺她罷了。
但知道事實還是很重要的一環,所以她讓淺間做好心理準備,全部都得誠實地告訴自己。
「首先,我想我需要澄清一個事實……她不是我的前女友,也沒有交往過,我們是做樣子給社長和董事長看的。」
看著旁邊亮著紅光的小型錄音機,淺間清了清自己的喉嚨,雖然決定要一五一十地告訴繪里,中間聽起來還是有些猶豫。
「……哦?為了什麼?」
聽到兩人並沒有交往過這種話,繪里不禁對當初審判前宣稱為了保護自己前女友而不告訴自己事實的淺間感到有點同情,現在她可以確定淺間當時肯定也受到了心理暗示。
「其中最基本的理由是為了錢沒有錯,麻……寺島小姐付我錢,請我假裝成她的男朋友,那時候的我當然願意,因為我喜歡她,不如說我就是跟她告白,才被她這樣請求的。」
「最基本的理由……嗎?所以深層的理由就是因為這樣可以跟她有關係所以答應的吧?……所以你也不全然是被催眠啊……那她為什麼要這樣?」
立刻收回了自己一半的猜想,繪里沒有想到淺間確實是對寺島麻美有感情的,但又想起他當初在公司鬧出了一個粉紅八卦,繪里還是決定不要同情他了。
淺間的雙手交握在桌上,他的十指不斷施力往手背壓著,感覺就要說出什麼不得了的話,他沉默了許久。
「寺島小姐是被董事長以及社長放逐到美國的,為了對家人表示自己的『正常』,她不得不出此下策。老實說,我當時甚至也覺得自己有些希望才會答應的……」
「正常?」
繪里默默地在心裡想著一個有錢人家的女兒會隨便找一個只是普通上班族且差了很多歲的男性假裝交往,也是滿不正常的,直到淺間替了別人出櫃。
「寺島小姐她……是個不被家人接受的同性戀。」
那一瞬間繪里睜大了雙眼,但也很快就恢復了冷靜,並沒有把這個動搖表現出來給淺間看。
同性戀──聽到這個對於她有如針扎的詞,繪里心裡的天秤開始傾倒。
17
「哥,小湊琉璃只是個婊子,你不要跟她交往!」
聽到自己的女朋友跟自己哥哥開始交往的報告,寺島麻美忍著撕心裂肺的疼痛,撐著冷靜的表情來找自己的哥哥,寺島隆司。
從小湊琉璃親口告訴麻美自己在跟隆司交往以後,麻美心裡的她的確瞬間成了一個人渣,即便她曾經如此地愛她──她也沒辦法這一瞬間就不愛了,她們相處的每一刻此時就像跑馬燈一幕一幕晃過了她的腦海,她要是可以說不愛就不愛,那她也不會來找隆司了。
「哈?妳們不是好朋友嗎?妳幹嘛這樣說她啊?」
隆司坐在自己房間的沙發上有雅緻地看著書,突然被麻美推開房門嚇了他一跳,但他也很快就恢復了鎮定,而且皺起了眉頭。
「就因為是好朋友!我懂得比你還多!那傢伙現在就是個賤貨!」
甚至這種時刻都無法告訴自己的家人說就因為是「女朋友」所以才很懂,她多羨慕可以隨便就告訴別人開始跟誰交往了的隆司,這一刻她或許連自己的哥哥都恨了起來。
「麻美,注意語氣,我們家是這樣教的嗎?」
闔上手中的書本並放到桌上,隆司拍了拍自己旁邊的座位,要她好好坐到自己旁邊並「好好」說話。
「……不,她從剛剛開始就成為了讓我無法遵守禮節的混帳了,哥,你不相信我的判斷嗎……?」
沒有依照隆司的指示坐到他旁邊,麻美依舊站在離門不遠的地方,不過從一開始為了避免別人聽到他們的對話,麻美早就關上了房門。
見麻美不過來坐,隆司依舊皺著眉頭,他還真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一個是從小就跟自己相處到大的妹妹,但說實話,他們沒有很懂彼此,從學生時代開始,兩人都是回家就只有念書的生活,關於未來──他們也只會討論關於公司的未來。
「麻美,妳知道我們從商的,首先要考慮的就是利益,有一個我喜歡並且也喜歡我的女孩說要跟我在一起,她又跟自己的妹妹感情不錯的話,那麼未來肯定也可以很快融入家中,加上念的又是醫學院,代表她的腦袋也不差,但最重要的,果然還是臉也不錯,不是嗎?不過我們要考慮利益,妳倒是說說她會讓我虧損的要素是什麼?」
沒有站起來,隆司坐在沙發上整個轉過身面對著麻美,左手放在椅背上,一副很闊氣的模樣像是在說教似地講了一大串。
麻美當然不是不知道這些事,要是小湊琉璃不是自己的女朋友,她還管這麼多做什麼,要是她能夠直接告訴隆司因為琉璃是自己的女朋友,她還杵在這裡做什麼。
她咬緊自己的下唇,強忍著由心理因素造成的生理疼痛,以及逐漸發痛的眼眶,就連喉嚨都開始傳來了劇痛,另她難以發出聲音,但她還是試著開了口。
「她可是跟女人交往過的!還有發生性關係!至少在你告訴我你們交往的當下,她可不是單身!」
換了一個說法,麻美想試著讓隆司體會到小湊琉璃的差勁,然而隆司的下一句話卻讓她事與願違。
「哦……?甲公司跟乙公司合作的時候也有可能突然跳槽丙公司啊?這算不上是什麼大問題,更何況她選擇了我,而不是那個女人,不是嗎?況且我們都做過了。」
「……什麼?」
「什麼?哪一句沒有聽懂?啊──婚前性行為嗎?我打算投資到底啊。」
覺得胃酸正在逆流,麻美的背後直達後頸整個發麻了起來,要是現在手邊有利器,她就想往自己身上劃,劃破血管,好讓這折騰的血液全部從自己身體噴出。
──做過了?
麻美現在就想嘔吐,她還真不想知道是哪時候發生的事,先撇開對方是自己的親哥哥,小湊琉璃在跟自己的床事以後,跟別的男人做了,然後又跟自己做──她這還不是個婊子那是什麼?
她實在是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要這樣受傷害。
「哥……」
「怎麼了?」
等著妹妹又要說什麼,他正躍躍欲試用自己的理論反駁她的每句話,但怎麼樣都不會想到會是這種結果。
「那個女人,就是我──!」
『乓!』
幾乎是帶著下一刻就要崩潰的哭腔嘶聲力竭地對隆司大喊,麻美用力地甩上他的房門,跌跌撞撞地衝回了自己的房間,留下隆司一個人愣在沙發上。
18
雖然曾經綁架西木野真姬的柏村一城表面上被宣判進入精神病院治療,而主治醫師是東條希,但實際上就只是將他關著而已,在問話沒有任何解果以後,希早就對他採取放任治療了,讓他過著身邊同樣都是神經病的生活。
這次希久違地再次將他叫到了精神病院棟的個別治療室,以防任何安全之虞,櫻內梨子成為了隨行。
「好久不見了,柏村先生,你過得如何呀?」
坐在醫師的位置上,希一臉微笑的模樣在柏村眼中看起來都是那麼虛偽,殊不知希心裡其實想的是這人或許也只是被催眠才會變成這樣,都開始同情起他了。
「真是多虧主治醫師放任治療的福,超級無聊的喔。」
「哈哈哈、那還真是……總比吃牢飯好了吧?」
而希也知道柏村並沒有被催眠成一個「神經病」,只是讓他的思考缺乏一些理智,現在想過頭來,也覺得沒有直接把他關進牢房真是太好了。
「所以主治醫師找我做什麼?又要談一樣的事了嗎?那我們沒什麼話好說的了。」
一樣的事當然是指當初綁架真姬的事件是否有任何隱情,柏村都已經被關進了精神病院,他也知道不是這麼簡單就能出去的,如果說實話就能離開,那他怎麼可能不選擇說出來?所以他是沒辦法給希別的答案的。
「嗯──咱這樣說可能有點唐突,而且猜錯了的話換咱要被當神經病了呢……柏村先生,這句話並沒有什麼意思,而且咱有心愛的人了,但還是要試著跟你說看看,咳嗯、嗯……」
「醫生,妳這樣真噁心,快點說好嗎?」
「咳咳、嗯、那個,我愛你──好,停,怎麼樣,有沒有覺得什麼東西解放了?」
「哈?哈?哈──!?」
坐在希斜後方的梨子事前就先聽過說明了,她對這件事並沒有感到什麼震驚,但還是不小心對這一幕笑了出來,從希的扭扭捏捏到柏村真實的反應都讓她覺得在看小劇場。
梨子也不是沒有想過要是希猜錯了的話,會變成怎樣的畫面,但總之她是先打賭希猜贏的。
「這句不是對你說的!好了!柏村先生,你現在還可以說出你很愛西木野真姬這句話嗎?」
希在腦中想了好幾百遍自家的戀人,矢澤妮可的身影,甚至差點就要露出幸福的微笑,在她想到出神以前,她把自己的理智拉了回來,試著快點帶過這個話題。
「哈?哈!?我愛西木野真姬做什麼!?……啊咧?」
「……哇喔。」
對自己不用處理那句話的後事感到放心,也對自己神準的猜測感到開心,希在內心吹了好幾次口哨,後方的梨子也是一副敬佩的模樣凝視著希的背影。
「好了,柏村先生,咱們可以進入正題了……你認識,寺島麻美嗎?」
不是很想解釋關於被催眠這件事,希直接就切入了這次來找他的原因,而這個原因也攸關柏村是否會在近期內被釋放。
「呃……寺島社長嗎?」
「沒錯,是你之前任職公司的社長千金……嗯,你離職的時候已經是她接手公司了對吧?你跟她有交集嗎?」
希將兩手交疊放在桌上,等著柏村給自己一個滿意的回答,雖然他的證言會因為他被關在精神病院而無法使用。
「社長不常出現在公司啊,啊……她不是在接受什麼治療嗎?還可以一邊管公司,社長很厲害啊,哪是我這種小角色可以有交集的人物?最多就是她把我開除的那時候吧?」
柏村搔了搔自己的頭,好像要他回憶就花了大半腦細胞似的,不過讓希訝異的事,柏村講到「被開除」這件事竟然沒有半點埋怨的感覺,但也因此確認了他們交集的時間。
「那……寺島麻美,在你心裡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不過也知道他們的交集可能僅限於開除那一次,希認為自己可以套出的證據就不會更多了,她只好換了別的問題,而柏村則是稍微抬頭看向天花板做出看似在回想的模樣。
「寺島社長嗎?年紀輕輕失去了至親,但還可以如此堅強地活下去,甚至接手旗下所有公司,還能讓公司不因為那個事件而倒閉……是個很厲害的女人啊,雖然只有在離職的時候跟她說過話,之前在公司內看到社長的時候,她都是一副光采的模樣,該怎麼說,真不愧是有錢人家教育出來的大小姐吧?就是……無可挑剔的感覺吧?」
希原本以為寺島麻美會是個更差勁的人,沒想到從柏村口中只聽見讚美她的詞,更何況還是沒有被催眠的狀態下──讓她有點不敢相信。
但她也稍微理解到了一件事,想要催眠一個人,首先,對方要很相信自己──自己因為是醫生跟病患的關係才會中了心理暗示、海未跟穗乃果因為是警察所以會相信所有被害人、這些事件的嫌疑犯因為是她旗下的員工,真的無可挑剔。
要讓別人相信自己,若是沒有能力,恐怕也不是太簡單的事──希實在是不願意去相信,這樣的人是所有事件的幕後黑手。
「……那西木野真姬呢?」
「……醫生,我之前或許是真的瘋了對吧?」
「嘛……」
希也只能笑了。
19
寺島麻美還天真的以為比起沒有血緣關係的小湊琉璃,一起生活了二十一年的家人會選擇站在自己這邊。
「麻美,我聽琉璃說了,她拒絕了妳可是妳說妳們要是連朋友都不做妳就要去自殺,所以她才一直待在妳身邊的,真是難為她了……」
「什……麼?」
麻美不知道要從哪裡開始反應才好,從小湊琉璃的謊言?還是從自己哥哥可憐的是對方而不是自己的地方開始?比起這些,她真想現在就去給對方一巴掌,她多麼想仰天咆哮,說──天啊這個人要做我大嫂開什麼玩笑啊啊──!
「為了一份感情把自己的性命掛在嘴邊,更何況還是同性……麻美,妳要不要去看醫生?這樣才能好好面對自己未來的大嫂。」
「……哈?」
還沒想好要怎麼回答的時候隆司又繼續說了,光是聽到「看醫生」這三個字,麻美整個人就上火了。
「你就完全相信她說的?你聽過我說了嗎?我是你妹妹耶!?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你哪時候看過我想自殺的!」
麻美真不敢相信隆司竟然會將那幾句胡言亂語信以為真,自己帶琉璃來家裡玩這麼多次,難道她們兩人看起來很像是強迫的關係嗎?
「說實話,我好像跟妳很少聊過天,我根本就不懂我的妹妹,就連她是個同性戀我也是這幾天才知道,我該相信的難道不是正常的小湊琉璃嗎?」
麻美整個啞口無言,她聽到身體裡有什麼部分碎裂的聲音,整身的惡寒比前幾天還要更讓人難受,沒有想哭的情緒,倒是有什麼在胃裡翻動著。
她現在覺得要和因為愛情而盲目的隆司正常的談話已經是不可能的了,麻美也知道自己的家人不接受同性戀,不然她怎麼從小到大都沒說過?她還不如就沉默,讓這件事就這樣不再被提起。
「隨便你!」
氣沖沖地丟下一句話便回到自己的房間甩上門,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堡壘一樣,麻美再也沒有力氣站著,她整個人靠在了門上跌坐下來,雙手抱著膝蓋將臉埋了進去。
沒事的,不過就又是一次的失戀而已,不過就是被哥哥知道自己是同性戀而已,沒有更糟的了,明天再站起來就好了,那女人總有一天會露出自己的本性,然後被迫離開的,沒事的,壞人終會有報應──任憑自己的淚水以及鼻涕流到衣服上,麻美不斷在心中樂觀地說服自己,就這麼一刻,她選擇讓眼淚帶走一切。
頭就讓它痛吧,眼睛就讓它腫吧,不這麼來一次怎麼能釋懷──「嗚、嗚嗚……」她甚至沒有大哭,就只是張著嘴讓喉嚨發出聲音。
以為哭過就沒事了,不要跟那女人說話就沒事了,麻美明明是這麼認為的,誰知道才不過是隔天,自己的親哥哥卻把這件事告知了全家人,就在她還在心碎的時候,碎片變成粉塵,被吹得一點也不留。
「麻美,同性戀是個病,我們想送妳到美國治療……順便,妳就在那裡讀書吧?不要跟對妳有影響的人在同一間學校了。」
也不過就一天的事,麻美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怎麼能夠如此地行動快速,攤在自己眼前的就是只差自己簽名的美國學校入學申請表。
「……在同性戀更多的美國?」
因為前一句話,她幾乎已經放棄了爭執,反倒是開始嘲諷了起來,還不否定父母的偏見以及擅自的決定。
「放心好了,是一所天主教學校,妳會被治療的很好的。」
「……」
從小就沒有什麼反對父母的意識,一直以來都是他們說什麼就做什麼,麻美現在也沒有反抗的心情,她想著正好可以離開這裡的話,那不是太好了嗎?
「但妳要每個月回來見我們一次,錢不是問題,妳知道的,就算現在妳是同性戀,不代表妳以後也是,我們還是很愛妳的,所以妳得回來。」
「哈……」
放棄爭取自己的權利,再也沒力氣的麻美就連現在想的也只剩下了──但坐飛機來回美日很浪費時間耶。
麻美也是後來才知道,父母將她急著丟到美國,也只是為了不讓別人發現自己家的孩子是同性戀罷了,而要她每個月回來,也只是要確認她沒有在美國又做錯事罷了──她的家人,或許根本就不愛她。
20
淺間大吾覺得在別人不知道的時候,替她揭開傷疤也是一件很過分的事,但想到對方曾經要把她的罪行全部栽贓給自己,就覺得自己好像沒這麼過分了。
絢瀨繪里從聽到同性戀一詞以後就安靜地聽著淺間娓娓道來從認識她到案件發生的經過。
「我跟她是在公司的晚宴上認識的,當時我不知道她是寺島家的千金才敢去搭訕的。」
「當時她一個人窩在角落,看起來相當高雅,不過卻從來沒在公司見過她,所以就去搭訕了。」
「跟她聊了幾句話之後社長突然往這邊走過來,然後叫了她的名字……我當下才知道我真是找錯人說話了,不過寺島小姐還是和我交換了聯絡方式。」
「她告訴我她正在美國留學,每個月會回來日本一次,當時就只知道這麼多而已,之後漸漸地每個月都有一天會在公司看見她,我也很理所當然地跑去找她聊天了。」
「久而久之……半年過去吧?我就發現自己喜歡上她了,可是我的年紀跟她比起來,我不過就是個大叔嗎?但我還是嘗試說了出來,沒想到她就把一切都對我坦白了。」
「她說她是同性戀,父母因為這樣把她丟到了美國,她在美國的學校禁止與其他女學生接觸,她只能跟老師以及修女說話──人如果沒有打算談戀愛,就算這樣對她也是沒什麼的,但她就是因為這樣交不到朋友,更不用說其他男生,幾乎都知道她是個『特殊生』,所以沒人是抱著單純的心態和她交朋友的。」
「我當時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結果她就提出了假裝交往的請求,這樣或許就可以讓她回到日本,不過事情也沒這麼簡單,畢竟我們沒有真的在交往……而對方又是社長千金。」
「沒有達到社長的標準,他們才不會承認我們的交往,所以寺島小姐也沒有這麼容易被放回來,於是她乾脆就在美國認真念書,但依舊是每個月都會回來一次。」
「事發前的一個月吧……寺島隆司,寺島小姐的哥哥,他的女朋友懷孕了,而那個女朋友,就是寺島麻美的前女友。」
「什……」
原本安靜地聽著淺間敘述的繪里,聽到這裡也不禁愣了一下,要不是這件事是由第三者來敘述的,繪里完全無法想像當事人可以如此冷靜地說出這種驚人的事實。
「嚇到了吧?我也嚇到了,換作是我,要是我有個哥哥,而我的女朋友突然告訴我她跟我哥在一起還懷了他的小孩,我不發瘋嗎?」
「……會發瘋呢。」
繪里雖然不確定淺間在審判的時候是否有受到催眠,但她開始明白當初淺間若是沒有被催眠也要袒護寺島麻美的心情了,腦裡甚至閃過了那兩個寫在白紙上的「救我」。
「她當初也是因為前女友跟她哥哥在一起,被迫出櫃了以後才被放逐到美國的……自己一個人寂寞地在美國生活,回來卻聽到那個害她變成這樣的人甚至懷了跟自己有相同血緣的孩子……」
「……你不用特地強調原因了,所以,她就殺……她沒有殺人,她是讓他們自殺,對吧?」
就算當初沒有人相信寺島一家是自殺的,根據法醫判斷除了自殺別無他法,在審判時繪里詢問淺間的時候淺間也是一臉驚訝,所以繪里確定他們真的是自殺,而不是寺島麻美直接下手的。
「對,她既沒有朋友,又沒有其他娛樂,在美國鑽研了各種精神以及心理的方面,原本又是醫學院的學生,頭腦聰明的不得了──相信我,她不是真的要那麼做的,麻……寺島小姐本來是個樂觀又善良的好孩子……她只是一時說錯了話……妳們永遠不會知道,當寺島一家全部都死了的那天,寺島小姐在電話裡哭得多麼悽慘……」
繪里也不是不想相信淺間的這段話,但是寺島麻美在最近傷害了自己身邊的人,讓她無法同意淺間所說的「樂觀」以及「善良」,她才剛想反駁,就在下一秒她立刻想到了一件事──人格分裂。
寺島麻美因為解離性人格疾患──就是所謂的人格分裂而住進了東條希的醫院,那麼至少,寺島麻美或許可以代表兩個人的存在。
一時不知道要說什麼的繪里,腦裡再次浮出了那兩個寫得工整的字跡。
「……對了,那她哥哥的女朋友現在在……?」
然而這件事都已經過了兩年,繪里覺得自己現在問也太遲了,但現在才知道實情的她不問就白不問了。
「可能早就墮胎然後躲得遠遠的了吧?寺島小姐也不是那麼想見她的。」
「哈……但為什麼現在聽起來這個人最危險了……」
聽到這裡繪里已經從背後冒出了冷汗,雖然還沒有聽完整個事件,但她現在就想站起來去聯絡刑警的園田海未,想請她查出這個關鍵人物。
繪里的腦中不斷閃著寫著「救我」的信紙,有一件事,就算繪里不是精神科醫生,她也覺得她的認知沒有錯。
──人格分裂是根治不了的。
「好了,我們長話短說,告訴我,寺島一族五個人自殺的凶器去哪裡了?」
原本還很悠哉地聽著淺間的敘述,繪里現在完全緊張了起來,她恨不得趕快離開這裡去辦真正該做的事。
「都過兩年了,當初寺島小姐自己收起來的,現在已經丟掉了吧?雖然我不知道還可不可以追溯兩年前,當初寺島小姐是透過公共電話打給我的,我把通話紀錄刪了,她大概就是怕我公開這個通話吧?」
「……她跟你自首的通話內容嗎?」
雖然好像得到了最有力的證據,但公共電話的通話內容,繪里心裡也不是很有希望,況且她現在擔心的已經不是這件事了。
「對,包括她告訴我她怎麼做的,都在那通電話裡。」
「……我了解了,謝謝你的配合,我們會再繼續保護你一陣子,現在,我有急事要去辦了!」
終於忍不住站了起來,繪里衝出了這個會面室。
21
在東條希的陪同下,園田海未與前川山也的會面確實解除了他的催眠,但得到的情報每個人都大同小異──寺島麻美是個完美的人,他們對她沒有任何仇恨。
無法從過去的這些罪再次清算到寺島麻美頭上,在海未覺得事情又回到原點的狀態下,接到了絢瀨繪里的緊急聯絡,
繪里通知了她們兩件事,要她們立刻動身──其一是立刻尋找死者寺島隆司的未婚妻的下落,其二是想辦法得到兩年前某個公共電話的通話紀錄以及內容,雖然第二個有點困難。
「兩年前的公共電話通話內容?哼哼,交給本夜羽大人就沒什麼問題啦──!」
「善子醬,真可靠呢……!」
自稱最強墮天使駭客的津島善子,在接獲了來自黑澤露比的求救以後,信誓旦旦地拍著自己的胸鋪保證她能夠辦到,然後立刻切斷了與露比的通訊。
兩年前的通話內容早就因為時間而被自然消除了,而善子就是要從那個被清空的垃圾桶裡找回那份紀錄,她已經預估好大概要熬夜一個星期了。
而第一項,派出了第三刑事組總動員,基於淺間大吾跟這個人並沒有直接的交集過,無法得知太多情報,所以一開始行動也是相當困難。
要淺間用盡全部的腦力回想起寺島麻美有沒有提過前女友的名字,總算在幾小時後收到了淺間的聯絡,於是她們這才入手了名字──小湊琉璃。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偶然經過第三刑事組辦公室的西木野真姬隨口的一句話讓所有人都有了希望。
「小湊琉璃?妳們找這個人?她是我醫大的學妹喔,雖然沒有直接碰過面就是了,因為我朋友好像跟她同一個社團的,還滿──有名的。」
「真姬──!」
看著白板的四個字,坐在繪里旁邊的真姬一說完便被繪里以熱烈的擁抱攻擊,不顧旁人的眼光在她臉頰上留下了許多親吻。
「露比!立刻去找畢業生通訊錄!」
無視繪里和真姬的親密互動,海未立刻對情報組的露比下達了指令,雖然她們不知道小湊琉璃今年幾歲,她們先假設和寺島麻美同年,若醫學院念七年,的確也是去年就該畢業了──如果沒有因為那場事件而輟學的話。
當然,從一開始就只貪圖利益的小湊琉璃,並不會因為男朋友過世而受到太多打擊,最後露比順利地在畢業生名冊上找到了這個人的住址以及電話。
一群警察分成三輛車來到了這個住址所在,幸虧小湊琉璃是東京本地人,父母也是醫生世家,她們家和西木野家一樣擁有一座醫院,規模雖不比西木野大,但在東京的郊區也算是規模不錯的了。
然而事情也只有一開始進展順利罷了,在小湊大宅前示出警察的身分以及「保護」的目的以後,管家卻無奈地向她們搖搖頭說大小姐今天休假出門去了。
將高海千歌以及渡邊曜留在小湊家中,高坂穗乃果跟海未以及繪里又分別以兩台車繼續往下一個地點前進。
從畢業生名冊拿到了小湊琉璃的照片,從管家得知她今天去的地點,三人直奔那些場所,接著又以三人分頭在這片範圍裡尋找這個人,有如大海撈針,而事實上也證明了她們找不到。
過了晚上十點,千歌和曜就主動離開了小湊的大宅,轉而在門外守著,一直守到了十二點、一點、甚至凌晨四點,接著就這麼天亮了──她們只見到歸家的小湊雙親,而沒有小湊琉璃這個人。
她們幾乎是守到了早上八點,其中海未跟穗乃果也有來換班,就在想著是不是因為她們的拜訪讓小湊琉璃躲起來了的同時──管家向警車敲了窗戶。
「聯絡不上大小姐!」
22
絢瀨繪里雖然不怕黑了,但靈異事件又是別的範疇了,她當上偵探的這兩年,絕不輕易接觸可能有關靈異的事件,雖然有點損她的名聲,但她也做不到,沒有人可以逼她。
所以現在要她踏入一棟凶宅,令她在門口卻步了無數次。
「繪里前輩……」
因為被繪里下了沒有她的指示不可以擅自行動的渡邊曜,就站在繪里的背後看著她重複了好幾次抬手要開門卻又放下的動作,以及那忍不住就想向後轉的雙腳,最後她終於忍不住喚了繪里。
「我、我只是……!」
轉頭看見背後那人無奈的表情,繪里臉紅到說不出話來,明明是她自己決定要負責這個區域的,卻又佇足在連開始都還沒開始的門口,而且又不想讓前輩的架子完全沒有,她才打算由自己打開門的。
「繪里前輩,由我來開門也沒什麼的……」
「我、我我……好,我認輸,曜,妳來開門吧……」
尊嚴讓繪里多堅持了三秒,最後她還是選擇拋棄這無謂的自尊,她和曜交換了位置,接著在曜抬起手要轉開門把的時候她伸手握住了曜的衣角,曜雖然有感受到,但並沒有因此表示什麼,不如說她從這個小舉動得到了一些勇氣,於是她轉開了沒有鎖上門的凶宅──寺島大宅。
『喀擦』
早上十點,已經沒有通電的寺島大宅因為華麗的窗戶設計,室內非常透光,一點也沒有恐怖的感覺,只是讓人感到有些冷清,兩人小心翼翼地踏過玄關,來到了客廳。
然而說不恐怖都是假的,下一秒差點沒有讓兩人同時尖叫出來。
「歡迎光臨。」
寺島麻美這個「活人」就坐在因為房子封鎖而鋪上白布的沙發上,兩腿靠攏端正地坐著,一手平放在腿上,另一手手肘壓著大腿扣著自己的下顎,臉稍微向下看著,瀏海因此遮住了眼睛的一部份。
「……哇、哇呀呀呀呀呀──!」
只是兩人仍然叫了出來,而且是繪里單方面緊緊抱住了曜,一點都不像是個今年31歲的大人。
但繪里心中知道這個人是活人並且就是寺島麻美本人,她個人解釋她只是讓前一刻的恐懼全部釋放出來而已,叫完之後她又立刻恢復了冷靜,然後站在原地與寺島麻美對望。
「絢瀨繪里,妳錯過了救我的時間。」
寺島麻美依舊保持著一樣的姿勢,用著很平淡的語氣開口。
就這麼一句話,繪里瞬間理解到她在說什麼,沒有回家的小湊琉璃,一個人坐在被封鎖的自家沙發上的寺島麻美,以及她那已經膩了這世界的臉孔。
還沒有親眼看到的時候,繪里都會選擇朝樂觀的那一面去想,只是她現在臉色卻不由自主地開始發白了起來。
「……妳殺人了嗎?」
繪里並不太敢往左右隨意張望,她還真怕自己看到不該看的東西,她又不是法醫,又不是屍體看習慣了的職業,這跟靈異事件比起來可怕度並沒有差太多。
「就在沙發後面。」
「什……」
立刻有反應的是刑警的曜,她跟繪里不一樣,對於屍體很習以為常,但一個人對自己說出屍體就在後面這種話,就連她也感到震驚,而繪里則是繼續拉著曜的衣角,眼神游移地不知道該不該往沙發後面看去。
「我是個犯罪者。」
「……」
寺島麻美的姿勢還是沒有變化,她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樣,彷彿就只等著曜拿出手銬將她逮捕,但又好像不是這麼一回事。
「我就不該活在這世上。」
姿勢仍然沒有任何變化,但曜跟繪里都看得見從寺島麻美眼角流下來的兩道淚,繪里這才鬆開了曜的衣角,她愣愣地望著寺島麻美,然後往前踩了一步。
「反正沒有任何幸福屬於我──」
寺島麻美從背後抽出了一把刀,雙手握著刀柄,就要往自己的心臟刺下──原本膽怯的繪里腎上腺素爆發立刻衝上前抓住了刀身,刀尖就停在寺島麻美衣服前一毫米。
繪里感到了一陣劇痛,鮮熱的血液從她的手掌中流下滴到寺島麻美的大腿上,繪里因為疼痛而皺眉,寺島麻美因為驚訝而抬頭,她的瞳孔裡還有那麼一份純真。
「妳不是不放過任何犯罪者的正義律師嗎?」
看著繪里的鮮血從自己手中的小刀流下,寺島麻美並沒有鬆開刀柄,反倒是繼續施力要往自己的身體刺,但繪里也繼續加深力道阻止她,眉頭也皺得更是緊了幾分。
「身為一個律師,我放任妳在我面前自殺──才是犯罪!」
伸出左手拍掉了寺島麻美手中的小刀,受傷的右手握緊了拳頭,繪里的左手扯住寺島麻美的衣領將她從沙發上拉了起來,然後一把將她擁入懷中。
寺島麻美睜大了雙眼,上次和人擁抱是什麼時候?她已經不記得了,曾經憧憬過的偶像就抱著自己,只有滿溢的淚水從眼眶蜂湧而出,她幾乎就想嚎啕大哭。
「無論一個人過得再怎麼辛苦,去殺人就是不對的……希跟我說,妳是個缺乏愛的女孩,但妳的罪孽並無法因此而被抵銷──我們,要逮捕妳。」
忍著右手的疼痛,繪里咬著下唇用力抱緊寺島麻美纖細的身軀,繪里甚至覺得她比自己的戀人西木野真姬還要纖細了幾分,這樣的女孩是一個系列公司的社長,她不禁在她身上看見了一點西木野真姬。
身為刑警的曜,在她們擁抱的這一刻走到了沙發後面,她再也說不出話來,她沉默地抽出口袋的警署分配的手機,撥給了自己的上司園田海未。
「嗚……嗚哇啊啊啊……嗚啊啊啊啊啊──!」
寺島麻美崩潰似地哭了出來。
23
寺島麻美看著老師催眠了許多人當作綜藝節目的噱頭,她也學了起來,想說哪天要拿來當餘興節目捉弄朋友。
而這份技術卻讓她在家裡抱著半信半疑的態度試著使用了一次。
她指定了日期以及時間,讓家人在那個時候全體自殺──還讓他們先去關掉了家裡的監視攝影機,她只是因為氣頭而一時興起,也為了詳細的後路才想好了這些細節。
誰知道當天,家人便真的在她面前一個又一個拿著刀子刺穿了他們自己的心臟。
看著一個又一個至親在自己面前失去了性命,還是如此幸福地倒地,寺島麻美還不跟正常人一樣崩潰?她雙手摀著自己的臉跪坐在地板,看著已經無法挽回的性命,她幾乎就要吐了出來。
從來沒看過如此悽慘的畫面,她避開了所有早已關閉的攝影機,逃到了家外兩條大道以外的公共電話亭撥了電話給這兩年來與她假裝成戀人的淺間大吾。
「大吾先生……我……我……」
「救救我……救我……我……」
麻美在公共電話亭內幾乎喘不過氣,一句話也講不好,她摀著自己的口鼻,但怎麼樣也無法抑止眼淚與鼻水流出,將領口的衣服拉起遮住自己一半的臉,就是不想讓路過的人透過電話亭透明的玻璃看見自己的樣貌,麻美低著頭與脖子呈現了九十度角。
「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不是……」
『麻美,冷靜點,妳怎麼了?』
「我……我……我、我害……」
「我害全家人都死了啊──!」
『什麼?我剛剛才見了他們,妳在開玩笑嗎?』
「你剛剛見了他們……?大吾先生……求求你……求你了……我……」
「嗚……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投進的零錢不夠接下來的通話,寺島麻美和淺間大吾的通話就此中斷。
津島善子除了找到這段通話內容,還找到了錄到寺島麻美跪坐在這間公共電話亭裡幾乎半天的監視器畫面。
絢瀨繪里接到這份報告時臉色並不是很好,那天見到的寺島麻美因為殺了小湊琉璃而正關在拘禁所裡,她沒有坐在自己的偵探事務所裡,而是坐在秋葉原警察署的第三刑事組辦公室裡扶著自己的額頭。
──如果再早一點重視那封求救的信件,寺島麻美就不會成為真正的殺人犯,而是只成為了那件懸疑案件的真凶,但會因為各種要素而減輕她的罪刑,但是現在再也辦不到了。
繪里還沒有碰過寺島麻美這種類型,她一直以來繩之以法的犯人都是知法犯法、而且是試圖鑽漏洞的卑鄙小人,沒有遇過寺島麻美這種純粹復仇心態的孩子,她甚至同情起了她的遭遇──卻也只能同情而已。
然而有一點她還是不明白,她姑且稱作她是寺島麻美的另一個人格,寺島小姐,而這個寺島小姐為什麼要鎖定自己為目標,還栽贓給自己。
「絢瀨繪里,我曾經……現在也是,我喜歡著妳們九個人,當妳成為了我們家那椿事件的律師,我是很震驚且害怕的。妳不但完美地扭轉了形式,還差點找到了真相……就只差在妳拋棄了幸福,妳拋棄了西木野真姬。我曾經這麼羨慕妳們的生活,妳卻輕易地拋棄了妳愛的一切……由妳主動拋棄……而不是跟我一樣被拋棄,多麼不懂得珍惜的人啊……」
寺島麻美坐在拘禁所透明玻璃的另一側,都不知道她是在諷刺自己還是諷刺繪里了,她臉上的笑容彷彿是看著不遠處的天國而露出的。
「我嫉妒妳們這些擁有愛情的人,恨妳們連難以到手的幸福都不懂得珍惜……我承認我也是害怕淺間大吾出獄後揭露我所有的罪行,所以決定解決掉妳這個人……不,不是我,是我心中的惡魔……」
寺島麻美雙手摀著自己的臉,就連繪里也不明白現在到底是真正的寺島麻美在跟她說話,還是另一個人格在對著自己,她幾乎都想讓東條希診斷她的解離性人格分裂還沒有痊癒而減消她的罪刑──然而寺島麻美本人並不允許。
「我討厭這世界。絢瀨繪里,妳是全世界最過分的人了。」
寺島麻美再也沒有表情,只是安靜地看著桌面。
「死,並不是一切的解脫,妳身為一個活在有序社會的人類,就該遵守所謂的法律──請好好,度過妳之後的人生。」
繪里把「我很同情妳」這句話留在了心中,說完了這些便離開了拘禁所。
24
寺島麻美最後被宣判了十年有期徒刑,以殺了小湊琉璃的殺人罪之名。
絢瀨繪里並沒有提出寺島一家事件的真實背景,她隱瞞了事實,但不管如何,寺島麻美都因為殺了小湊琉璃而成了一個罪人。
而寺島麻美掌權的所有公司,全歸於寺島麻美當初請來的管理幹部接手一切,這間名為寺島的貿易公司仍然正常運作者,包括旗下一切系列公司,近乎十萬人的上班族並沒有因此失去了工作。
淺間大吾最後也回歸了正常人的生活,他再次回到了寺島系列內的其中一間公司,並被指定為了該公司的經理,算是寺島麻美對他的補償。
至於當初寺島一族五人意外死亡的保險金,寺島麻美全部付給了小湊一家,反正沒了可以付諸孝行的家人,她要那筆錢也沒有任何意義。
除了寺島麻美悲慘的過去,所有的案件算是圓滿落幕了。
「吶、真姬、」
「嗯?」
解決了這些日子以來最擾人的事件,繪里又再次給自己放了一個長假,而西木野真姬只是剛好遇到周末放假,她們兩人坐在自家的沙發上,繪里躺在真姬的腿上。
「我很過分嗎?」
包著繃帶的右手蓋住了自己的雙眼,眼裡是一片漆黑的繪里對著臉應該就在她上方的真姬說。
真姬先是沉默了一下子,然後伸手撫上繪里的額頭,玩弄著她因為躺著而只剩些許留在臉上的瀏海。
「嗯。」
「欸!?」
趕緊移開自己的手臂,就想跟真姬反駁,接著映入眼簾的卻是真姬有點開心的微笑。
不知道真姬為什麼笑得這麼開心,繪里從真姬的腿上坐了起來然後轉過身面對真姬,而真姬只是再次伸手撫上繪里的臉頰。
「妳害我找不到第二個可以讓我這麼喜歡的人了。」
另一手握住了繪里受傷的右手,真姬的額頭輕輕靠上了繪里的額頭。
「妳太過分了。」
然後吻上了彼此。
Finish.
第二部開始會注重其他CP劇情了,作者保證真的要寫推理了orz
開頭引用自尼采名言。
第一部就此完結,定罪還會繼續的!!但不會是這種連貫性的內容了ww((累死人
如果寺島麻美的龍套故事有稍微引起您的注意,作者會很開心
這篇實在是太長,最後打到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有沒有哪裡解釋不清處,如果有任何疑問,請提出來喔喔喔喔喔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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