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罪(番外之二)

  ──對這世界來說,你也許只是某個人;但對某個人來說,你卻是全世界。

1

  絢瀨繪里說到底也只是個普通人,再普通不過的女孩子,然而她卻一人扛起了寺島一家五口從他殺轉為自殺案件後的輿論與責任,明明她只是個辯護律師,不是什麼警察,更不是犯人。
  讓她最受打擊的是一開始她相信嫌疑犯是無辜且清白的,然而周遭卻沒有半個人相信她的選擇,更何況最後,嫌疑犯還承認了自己與案件有關──即便他真的不是兇手。
  繪里拯救了一個可能會被判死刑的無辜民眾,雖然也說不上他是完全無辜的,但造成的後果卻是悲慘的。
  寺島一家的事件從或許有理由的「他殺」成了既沒有遺書,還留下了一個可憐家屬的「自殺」,民眾不知道要把仇恨的矛頭指向誰,唯一的家屬想必受到了更大的衝擊。
  在警方一直沒有後續發展甚至對此事件無法做出一個解釋的時候,把這份現實揭露出來的繪里便是所有人的攻擊對象。
  一個當上律師後從來沒有失敗的人,在有名氣有能力甚至權力的時候幾乎被一次性地打落至谷底,繪里想起了過去的芭蕾,她又再次陷入了低潮。
  從一開始就沒有被信任,沒有被上司、同事、親友甚至戀人相信,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受打擊的了?

  『我們分手吧。』

  幾乎是哭不出眼淚的繪里,忍著宛如心被刀割的痛,在兩人的家中餐廳桌上留下了這麼一張紙條後便離開了。
  她無聲無息地離開了西木野真姬,離開了她們的家,再也沒有她的存在。

2

  西木野真姬不是沒有嘗試聯絡絢瀨繪里。
  一個晚上她哭了好幾次,擦乾的眼淚總是在衛生紙丟進垃圾桶後又再次流出來,看著手機因為淚水而被放大的螢幕,那個逐漸增加的撥打卻無人回應的次數也幾乎要跟一盒衛生紙裡有的張數一樣了。
  訊息好像再也傳不過去一樣,不讀不回,撥不通的手機號碼,在手機裡唯一留下的就只剩她們這些年來的合照以及偷拍。
  真姬往她「們」的高級彈簧床搥了一遍又一遍,把枕頭丟得遠遠的,最後還是得自己去撿起來,再丟一遍。
  她喉嚨痛得發不出聲音,眼角因為拭淚的摩擦而疼痛了起來,鼻腔早已堵塞,只能靠著張嘴便從胃痛到舌頭的嘴巴呼吸空氣。
  一天、兩天、三天,期待著繪里後悔然後回到家的她,再也受不了了。
  從不想將兩人的吵架──她們根本沒吵架──牽扯到其他人的真姬,總算向東條希以及矢澤妮可尋求協助。

  「真姬醬,對不起……繪里親她,需要看醫生……在我的醫院……」

  繪里的摯友,希是精神科醫師兼心理醫師,「看醫生」這三個字從她口中說出真姬便懂了她的意思。
  自己什麼忙也幫不上的意思。

  「……」

  手機從真姬的手上滑落至地板,所幸腳下所踩的是絨毛地毯,有手機套包住的手機也因此沒有受到任何損傷,即便真姬覺得就這樣裂出一個美麗的蜘蛛網,讓自己的心跟著破裂就更好了。

  『真姬醬?真姬醬?真──嘟嘟嘟……』

  似乎是在落地前被自己的手掌按到了擴音,真姬趕緊蹲下身子伸出食指觸碰螢幕上最顯眼的紅色按鈕。
  她把電話掛了。

  「……繪、里……」

  ──我明明一直在妳身邊……
  再也站不住後,真姬癱坐在地上,用雙手手掌覆蓋著自己的眼皮,即便想鎖住眼淚卻還是毫不留情地從手與臉的縫隙中滴落。
  明明是在自己家裡可以放聲大哭,從真姬身上發出的聲音卻只有衣服的摩擦聲以及努力止住鼻水的聲音。
  她不知道自己心這麼痛是為了什麼──因為繪里跟自己分手了?但自己才沒有答應;因為繪里寧願不跟自己訴苦而去找醫生?可那或許真的是生病……
  真姬最清楚的只有一件事,繪里丟下她了。

3

  十年了,一個持續了十年的習慣,一個星期就被改變。
  西木野真姬睡覺時再也沒有人會抱住她,也沒有人可以抱,寒冷的日子顯得更冷,燥熱的日子卻又覺得少了誰的體溫,早上醒來沒有人輕摸自己的臉頰,晚上睡前沒有人說我愛妳。
  屬於絢瀨繪里的味道漸漸從真姬的床上消失了。
  她每天期盼著自己在廚房、在客廳、在餐廳甚至躺在床上時,會聽到來自玄關的喀嚓聲,以及一句「我回來了」,但她只是選擇性無視了那把被放在鞋櫃上不屬於她的鑰匙,期待著再也不會發生的事。
  真姬很堅強,她好歹還算是個醫生,她不會搞壞自己的身體,為了繪里可能回來的哪一天──不要讓她第一句話就是關心自己的身體,真姬吃了吐,吐了又吃,食慾好像就跟著繪里一起離開了。
  她總是在心裡問著對方「妳知道我很痛苦嗎?」,然而又會想到繪里也很痛苦,這件事或許就扯平了。
  繪里也很痛苦──所以等她好了,說不定她就會回來了。
  真姬只能用盡自己的樂觀思念著絢瀨繪里這個人。
  已經不再是小孩更不是學生了,並不是心情不開心時可以藉由翹課逃避一切,真姬強忍著痛苦打卡上班,用一張隨時都可能落淚的臉面對來自各種命案現場的屍體,每一場分析結束,想著死者可能也是在沒準備好的情況下離開了誰,真姬不自覺地又大哭了起來。
  然而結局也只是換來一句上司的「別帶入感情了」。
  她的每一個呼吸、每一個腳步,曾經都有繪里陪伴,甚至與她一起走習慣的回家路上也都是她的痕跡,要不是繪里的身邊是心理醫師的東條希在照顧,真姬還真有那麼一點覺得自己像是喪偶了一般。

  「繪里……」

  走在路上肩膀時不時與人行道上的牆壁相撞,真姬只有在這種一個人的時候才會表現出自己的脆弱,行走中的腳一跛一跛的,但雙眼的無神並不會讓人誤會她只是喝醉。
  不是只有繪里一個人受到了親朋好友的照顧,每晚送便當到警署給戀人的南小鳥,總在園田海未的吩咐下,偷偷跟在真姬後面確保她有安全回到家。
  為了知道真姬有沒有好好進食,星空凜甚至發了一百張印著有效期限的免費食品兌換卷給了她,要她在過期之前全部使用完畢。
  一個說了不能見對方,一個沒有開口說想見對方,她們兩個的分別,或許苦的是剩下的七個人。
  只是,真姬可沒有承認她們分手了,她覺得繪里只是暫時性的離開她罷了。

4

  幾乎是要過了一年,這一天即便絢瀨繪里想忘記,在她心裡依舊是個特別的日子,西木野真姬的生日。
  真姬,生日快樂,妳過的還好嗎?我……──打開手機嘗試了無數遍想要點開那個被她設成非通知的聯絡人,繪里終究關上了螢幕。
  看著家裡為了治療憂鬱症而堆積的瓶瓶罐罐,繪里吞下了幾顆早上該服用的數量,為了打散這個四月十九日給她的鬱悶,她只穿著運動外套以及輕便的衣服,帶著錢包、鑰匙和手機便出了門。
  刻意搬到了不太會遇到真姬的地區,散步習慣了的繪里在不知不覺中走到了一座占地面積在都內算頗廣、時常有各種活動的大型公園,記憶卻沒讓她想起這是她們第一次約會經過的地方。
  所以命運更毫不留情地斥責她。
  才剛踏進公園的入口,就要筆直地走到中央的噴水池附近,卻在幾乎要穿過噴水池時眼角闖入了一抹紅,那抹紅的孰悉度足以讓她喚回十年來的種種,她幾乎倒抽了一口氣,戴上運動外套的連帽,立刻拔腿跑向旁邊的公共廁所。
  ──真姬!?真姬為什麼在這裡!?
  比起感動或是悲傷,繪里的心裡是更多的恐慌,她整個人貼在女廁的牆壁上,緊緊抓著自己的領口,臉頰雖然因為跑步而是熱的,背後卻不斷流著冷汗。
  即便她還愛著西木野真姬,她還想著今天是西木野真姬的生日,但她還沒有準備好見西木野真姬,因為她認為自己不夠格。
  腦中再次浮現剛才瞥到幾乎只有一秒的側臉,回過神來繪里的眼眶已經泛紅,鼻腔裡有著就要流下的鼻水。
  ──真姬……
  從喉嚨深處洶湧而上的疼痛令她開不了口,也移動不了自己的步伐,所有進到女廁的人不是無視她就是看起來像在經過一個怪人的模樣。
  繪里不是個想引人注目的偶像,她寧願將自己關在其中一間廁所哭泣,所以她趕緊衝進了一間沒有上鎖的隔間,熟練地反手將門上了鎖,然而她卻愣在門後看著上面應該要是空無一物的馬桶。

  「……」

  幾乎是吃驚到讓她忘了剛才的心情,不僅鼻水就連眼淚也收了回去,繪里驚訝地看著放在馬桶蓋上的紅色布偶裝,如果這個不是布偶而是一個人,繪里或許會嚇到失聲,但好險廁所裡的燈光充足,她也不是瞎子,況且距離又相當近,她才能立刻確認這件東西不是什麼詭異的物品。
  一個紅色的熊布偶以坐姿被擺在馬桶蓋上,而看似厚重的兩臂則抱著布偶的頭放在一樣看起來很厚重的雙腳上,從繪里的角度看過去可以知道身體裡是空的,沒有任何東西。
  小心翼翼地往前踩一步,也不懷疑這可能是炸彈之類的陷阱,繪里將布偶腿上的頭套用雙手捧起,確認裡面沒有異常後她又放回了布偶的腿上。
  ──熊?
  看著頭套上大大的耳朵,是彷彿米老鼠似的圓扁狀,但剩下的四官──沒有眉毛所以應該是三官,看起來又像一隻熊,以及手腳的肥厚度讓繪里最後還是判斷這是一隻熊的全身布偶裝。
  冷靜下來以後才發現眼前的這個紅又讓她想起了剛剛在外面瞥到的人,但當下的情緒已經不是想躲起來難過的心情,繪里這就想走出廁所,卻又覺得就這樣丟著這個布偶讓下一個進廁所的人感到困擾好像也不是一件好事,而且也沒有人來敲門找布偶──廁所裡根本就沒有類似這樣的動靜,繪里開始懷疑這是一起「拋屍」案了。

  「……啊。」

  忽然靈光一閃,繪里也沒多想,開始在這個狹窄的空間裡把兩隻腳套入了布偶裝裡面,拉至腰間的時候沒有覺得有什麼異常或是不合身,繪里接著將頭套一口氣往自己的頭蓋下,卻發現視野意外的良好,沒穿過布偶裝的她開始感到有點神奇。
  但就有個缺點,頭套似乎有點重。
  繪里決定不管這麼多,最後她將雙手也套入了只是看似厚重的兩肢裡,發現裡面並沒有想像的厚,可能是材質問題,硬度足以讓四肢呈現膨脹的形狀,讓裡面是中空的構造。
  而繪里的十根手指頭剛好成了這隻熊的十根爪子,但操作還不是那麼熟練,她有點艱難地打開了廁所的門鎖,走出來剛好沒有半個人在門外,剛開始有點行動困難的她一步一步歪歪跌跌地靠近洗手間的大面玻璃。
  布偶的身上寫著一個黑色的大K,繪里現在敢相信,這肯定就是個熊布偶。
  但這件布偶裝的主人不知道身在何方,繪里也不是那麼有勇氣就這樣穿出去,如果被逮捕了那該怎麼辦──頭一撇,繪里更是吃了一驚。
  ──剛剛明明沒有的……
  洗手台的最角落放著一大束已經頂到天花板的五顏六色的氣球。
  ──該拿嗎?不拿嗎?但放在這裡好像就是叫我拿……
  因為無法直接轉頭,繪里像個笨重的機器人先是往左小踱步轉了四十五度角,再往右轉回九十度,明明是個大型公園的廁所,裡面卻沒有半個人在。
  於是繪里把氣球拿到了手上,用難以掌握的五根爪子緊緊扣住,抱著一些些的緊張,她總算是走出了女廁。

5

  西木野真姬也不知道怎麼了,拒絕掉了所有慶祝生日的邀約,她就是想要在今天來這個公園走走。
  生來這麼久了,她第一次一個人這樣悠哉地度過遇到假日的生日。
  看著噴水池偶爾會有的水舞表演,感受身邊風吹過的氣息,看到一對又一對的情侶,真姬就低下頭踢了一腳剛好出現在路上的小碎石。
  將耳畔的髮絲塞到耳後,真姬仔細聆聽公園裡的各種聲音,即便在旁人耳裡聽起來只是個噪音以及再平常不過的吵雜聲,真姬就是有辦法將日常化為樂曲,所以她才要聆聽。
  而這個日常裡,今天小孩子的聲音似乎特別地多,她隨著聲音的來源慢慢移動了過去。

  「媽媽,是熊熊!」
  「有氣球!」
  「我要氣球!熊熊給我!」

  越過一顆又一棵樹木以及各種大型的裝飾,總算沒了遮蔽物以後映入真姬眼簾裡的是一隻──讓她歪頭感到納悶的熊。
  ──通常不都是黃色或是棕色的嗎……
  怎麼這隻熊的顏色跟自己的頭髮差不了多少,還長得特別不像平常在街上會看到的布偶,會不會又是哪裡新出的吉祥物?真姬不禁這樣想著。
  但她的腳步卻沒有克制住地靠了過去,等自己回神過來,已經站在手上只剩一顆氣球的紅熊面前。
  真姬覺得自己和這隻熊對上視線了,而這隻熊手裡又只剩一顆氣球,旁邊的小孩也不知道為什麼都不見了,現在突然走掉好像很奇怪──真姬只好有點猶豫地伸出了右手。
  然而她面前的這隻熊卻只是愣在原地一動也不動,似乎沒有要將手上的氣球交給她的意思。
  ──說的也是,我都幾歲了……
  就這樣互看了十秒左右,真姬最後抽回了自己的手,面紅耳赤地就要轉身走掉,卻在轉過身之前側眼瞥到了向她伸出的紅色手臂。
  於是她又再次轉了回來。

  「……謝謝。」

  紅熊將最後一顆天藍色氣球交給了真姬,然後繼續一動也不動地站著,就好像是在凝視真姬。
  因為被頭套遮蔽了,真姬看不透紅熊瞳孔下的心思,也不知道牠是不是真的在看自己,收下氣球的手就愣在半空中,真姬明白穿布偶裝的人通常為了不破壞小孩子的夢想是不會說話的,所以她不知道對方想做什麼。
  在紅熊有下一步動作之前,真姬順著手上的細線緩緩向上望去,她這才發現原來拿到的最後一顆氣球竟是她那日日月月念念不忘的顏色,忽然就濕了整個眼眶。
  視線良好的布偶內部看到這一幕不禁荒張了起來,無言地向真姬逼近甩動了那看似厚重的手臂就要伸出爪子撫上真姬的臉頰,這才發現這個布料一點都不吸水,只是讓真姬流下來的眼淚換了個路線。

  「欸……謝謝。」

  發現這個布偶居然想幫自己擦眼淚,真姬不自覺地露出微笑,然後自己伸手拭去了淚水,聳聳肩表示自己真是個丟臉的大人。
  只是整副身軀都看起來很笨重的紅熊並沒有用肢體表示什麼,牠再次文風不動地站在真姬面前。

  「你不用……繼續工作嗎?」

  這話一說出真姬自己才開始覺得奇怪,在這裡發免費的氣球又沒有發傳單,甚至身上也沒有什麼廣告性質的東西,說是工作好像不太對。
  所以理所當然的,紅熊抬起了雙臂,然後用雙手的食指(爪)對真姬比了一個叉。
  發現這隻熊是可以溝通的,真姬繼續向牠問了下一個問題。

  「那……你一個人嗎?」

  好險全身上下最靈活的地方就是套入十根手指頭的爪子,紅熊這次不是比出叉,而是用十根手指頭比了一個圓。
  看到這副模樣,真姬不禁又笑了出來。
  只是個穿著玩偶裝的陌生人,真姬發現自己竟然就這樣放鬆地笑了出來,她已經好久沒有體會這種感覺了,於是真姬最後問了牠一個平常她根本不會隨便說出來的邀請。

  「那……其實今天是我生日,你願不願意……陪我走走?」

  用兩隻手握住天藍色氣球的線,然後往下拉到腹部,氣球就剛好遮住了真姬眼睛以下的部位,讓她可以多少藏住自己的害羞。
  而紅熊的回答──牠用十根爪子比了一個愛心。

6

  絢瀨繪里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幹嘛。
  雖然當初選擇穿上布偶裝的確也是想著這樣就算被西木野真姬看到也不會被發現,還可以藉此在她附近繞圈。
  只是當事人卻直接找上她,甚至還請自己陪她一起度過生日,疼痛的眼眶就只差還沒有流下眼淚罷了。
  讓她想哭的原因有兩個,一是她好久沒有聽到真姬的聲音,甚至跟她面對面;二是──前女友是會在公園隨便對布偶邀請的人嗎!?自己怎麼從來都不知道……

  「說起來,你是哪裡的吉祥物嗎?」

  繪里因為這個布偶裝的構造導致她走路相當遲緩,但真姬沒有多說什麼,就只是陪她一起走路很慢,不過真姬因為是走在她旁邊,繪里沒有轉頭是看不見她的,她只能靠腳步聲和真姬的自言自語確認隔壁還有人。
  說是自言自語,是因為繪里不能開口對話,但她還是能回答真姬。
  只是繪里並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她只好很隨便地再次用爪子對真姬比了一個圈。

  「唔……那你的名字是……嘛,你也不會回答的吧。」

  繪里從布偶裡看出去,只見到真姬對著她苦笑,想想她也真是溫柔,明明都這麼大了應該知道布偶不是布偶,而是有一個人在裡面,並且這個人可以說話,真姬卻擅自認為這個布偶會貫徹始終也不對大人開口。
  於是繪里只好順著真姬對自己的好意,她用兩根食指往自己身上應該寫著K的地方指。

  「啊──說起來剛剛小朋友們都叫你熊,你真的是熊啊……就先暫時叫你Kuma吧!」

  盯著繪里指的地方愣了大約十秒左右,真姬好像才領悟到什麼似地一隻手握拳捶了另一隻手的手心。
  反正也不知道這個布偶的名字到底叫什麼,繪里乾脆就同意真姬的叫法,她再次對她比個圈。

  「那……Kuma有性別嗎?」

  不知道真姬問這種問題要做什麼,一般人會在意布偶的性別嗎?繪里想了想之後,發現真姬或許是在對裡面的自己問,她只好誠實地比了個圈。

  「是母……咳咳,是女的嗎?」

  知道真姬剛才說溜嘴了,繪里不禁在裡頭偷笑了一聲,不過並沒有發出聲音,然而她現在雖然也有點好奇若是自己回答是男的,真姬會不會就這樣甩開還是有什麼更令人出乎意料的行為,但她還是誠實地繼續比了一個圈。

  「那我就放心了!」

  得到了在熊布偶裝裡的繪里的回答以後,真姬的臉上浮現了一個很開朗的笑容,然而繪里的額上卻開始冒出了冷汗。
  ──真姬沒有多作解釋……放、放什麼心?如果布偶裝裡面是個女的,真姬會這樣笑又會放心……這、這是什麼意思啊!?
  繪里假想自己是一個完全不認識真姬的人,也假想真姬打從心底認為布偶裝裡的人她不認識,明明一直以來都很冷酷的真姬,對一隻陌生的熊笑了。
  ──嗯,只是一隻熊,對真姬來說現在她面前站的只是一隻給小孩子們夢想的熊!
  繪里努力地說服自己,不願去想自己的前女友在分手之後是不是有打算跟其他人談戀愛,總之她要她今天開開心心的。

  「我看妳行動不是很方便……妳真的願意這樣陪我走完一圈?」

  似乎是在意的事情都問完以後真姬再次向前邁步,繪里也跟著一起繼續走,但才沒走幾步真姬又停了下來,然後微微仰頭看著比自己高了一些的布偶。
  繪里忍不住地嚥了一口口水。
  她從來沒有說她不愛真姬了,十一年前令她動心的就是用這種表情對自己撒嬌的高中生西木野真姬,即便時間流逝,兩人都不再是小孩子,她眼裡的真姬還是那個孩子,她還是想寵著真姬──用一個陌生人的角度繪里也願意。
  況且這種情形,反而是得故意放慢腳步的真姬比較費力,所以繪里比之前幾個問題都還要遲緩地比了一個圈。
  只是她在回答的瞬間想到了一件事,按照這種步伐,若要走完一圈這座公園,或許都可以吃上一餐了,然而自己現在怎麼樣都不能把頭套拿掉,要是口渴了或是肚子餓了該怎麼辦?

  「我們還是找地方坐著吧?」

  可能是因為常識又或者說是那十年的關係,真姬平時的想法跟繪里差不了多少,她在繪里想到這個問題的時候直接替她解決了這個麻煩。
  繪里這才意識到她差點就做錯了一件事,今天是真姬的生日,不應該讓她把時間都耗在包裝成陌生人的自己身上,而且還是這麼莫名其妙的對象,想著陪真姬坐著發呆一下,快點讓她膩了回家或是讓她去找她所孰悉的那些人,繪里立刻對她比了一個圈。

  「Kuma是不是只會比圈啊?」

  一邊朝空著的長椅走去,真姬突然回頭問了繪里這個問題。
  於是繪里再次給她比了一個愛心。

7

  雖然說見到這個奇怪的布偶裝時,它是捧著頭坐在馬桶上的,絢瀨繪里沒有想到實際坐下來後其實還挺舒服的。
  她跟西木野真姬兩人坐在面向海邊那面的公園長椅上,真姬坐的和繪里幾乎沒有間隙,只是有一個厚重的布偶裝隔著,讓繪里感受不到這個親密度。
  兩人安靜地一直望著海面,海水被太陽照耀得閃閃發亮,還有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會開走的輪船停在岸邊,想著一些無所謂的事,她們沒有繼續聊天。
  繪里還以為好像回到了曾經與真姬假日一起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日子,只要有她在身邊,不管有做什麼或是沒做什麼,她都很滿意。
  眼眶不知不覺又開始濕潤了起來,她沒辦法像以前一樣抱住身邊的真姬,自己現在對她只是個沒有真面目的陌生人,她只能一直看著前面、看著海。
  真姬靠著被她稱做Kuma的熊布偶,她想將頭靠上應該是肩膀的地方,但她不知道可不可以。
  從一開始就知道在布偶裝裡的人通常會為了淺規則而不說話,所以這個布偶現在一句話都不說很正常,但連自己都不說話以後,她開始覺得哪裡不對勁。
  這個布偶怎麼肯這樣陪自己?就因為她說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那這個布偶裝的人也太有職業道德了,除了小孩,連對大人都一同給了美好的幻想。
  讓她想到不久以前,也有人這樣陪著自己坐半天或是一整天──只差沒有牽手抱抱親吻。

  「繪里……」
  『!?』

  布偶裝裡的繪里幾乎是全身震了一下,好在這個熊布偶的內部並不是臃腫的棉花,而是寬廣的空間,所以真姬並沒有發現這件事。
  發現自己竟無意識地呢喃了繪里的名字,真姬的臉頰瞬間漲紅,然後用雙手遮住了自己的嘴巴,她難為情地稍為轉過頭偷看隔壁的熊,確認對方並沒有看著自己之後她放下了手。

  「我、我家的狗啊,失蹤有點久了,到現在還是找不到她,可是我相信她只是忘了回家……這裡是我第一次帶她來散步的公園……在生日這一天,許個可以找回她的願望,也不奇怪吧……」

  真姬不知道隔壁的熊有沒有聽見自己剛剛說溜嘴的名字,所以她特地編了一個有聽到沒聽到都可以混過去的理由,雖然她不知道隔壁的人就是繪里。
  在玩偶裝裡的繪里瞪大眼睛從頭套往外看著包覆自己雙腿的紅色布料,她的雙手放在雙腿上,她好像想張口,嘴唇卻只是微微顫抖著。
  回過神時自己的視線已經模糊得分不出東西的輪廓,就怕眼淚透過頭套的洞滴落,繪里猛然抬頭看著天空,再用有點由上往下俯視人的姿態轉頭看向真姬,她伸出了手輕輕放到真姬的頭上。
  ──什麼妳家的狗……
  眼淚從繪里的臉頰上滑落,在布偶裝內滴到了自己的大腿上,另一邊也像是賽跑不服輸似地跟著流了下來,即便滿溢眼眶的淚水接著一滴又一滴在臉上形成了淚痕,繪里的視線還是被幾塊不規則的形狀模糊了視線。
  她的另外一隻手握緊五指,擺出像是要展現二頭肌一樣的姿勢,難以表現出來的手肘勉強向下突進。

  『加油』

  即便繪里不知道自己是在對真姬說,還是對自己說。

  「嗯、嗯……」

  有明白熊布偶要對自己表達的意思,真姬舉起雙手輕輕抓住那隻在自己頭上的熊掌,再將熊掌繞過了自己背後,她對沒有其他表情的熊臉露出了一個苦笑之後,雙手繞過有點龐大的布偶身軀,整個人抱了上去。

  「一、一下下就好……!」

  由於身高的不一致,真姬的臉碰不到熊的肩膀,她只好埋進了快接近脖子的胸膛,也不管眼前的熊布偶只是個陌生人,她任性地說。
  早就被放在真姬背後的熊掌,即便對這個舉動感到再怎麼震驚,也只能在真姬的背後上下來回滑動安撫著她。
  繪里多恨不得自己現在不是隔著一個布偶裝跟真姬擁抱。
  她繼續在空間不窄的頭套裡仰著頭,讓眼淚和鼻水無情地流下,就算因此感到皮膚有點癢,她也努力地保持這個姿勢一動也不動。
  怕發出聲音,繪里無法吸起因為幾乎要崩壞的情感而堵塞住鼻腔的鼻水,她只能張著嘴像是要氣喘發作似地顫抖著、呼吸著因為流淚而濕熱的空氣。
  知道了真姬還在想著自己以後,繪里的腦裡除了真姬的名字,已經什麼都不剩了。
  她就這樣裝成一個無法發出聲音的玩偶,靜靜地抱著真姬。
  就算以為自己沒有露出任何破綻,緊緊貼在布偶胸膛上的真姬還是感受到了微小的震動,原本將整張臉埋在柔軟布料裡的她稍稍抬起頭,將視線往上──從身體與頭套極為細小的縫隙中,真姬隱隱約約看見了金色髮絲。
  下一秒真姬又立刻將臉埋回了布偶的胸膛,裝做自己什麼也沒看見,雙手卻抱得更緊了。

  「……我會繼續等她回來的……謝謝妳的鼓勵,Kuma,我要去參加朋友為我準備的生日派對了……既然工作結束了,妳也要早點回家喔?」

  將環在玩偶兩側的雙手收回,其中一隻默默地向上抬起擦去了自己差點就要掉下來的淚水,真姬最後輕輕推開了她,看作強顏歡笑地硬擠出了一個她覺得今天最誇張的笑容。
  被推開的熊有點錯愕地保持著剛才的姿勢,然後才緩緩收回自己的雙手,接著在胸前對真姬再次比了個圈。

  「謝謝妳今天陪我!」

  站起身來,真姬握住了熊的其中一隻手,像在握手一樣上下擺動了幾次,抬起另外一隻手在空中揮了幾下,見到熊也對她揮手之後,真姬滿意地轉過身離開了現場,留下一隻或許暫時動不了的熊。
  她多麼想就這樣在布偶裝裡面大喊。
  真姬的身姿從視野裡消失以後,繪里才垂下雙手,在布偶裝裡抽回自己的兩隻手,用盡了自己所有的力氣摀著臉。

8

  今天公園裡形跡可疑的人特別的多,然而絢瀨繪里跟西木野真姬並不會發現,因為這些人就是特地來跟蹤她們的。
  透過南小鳥的高超技巧變了裝的東條希以及矢澤妮可首先在繪里進到了洗手間以後堵住了出入口不讓任何人進去,而原本就在裡面的小鳥、高坂穗乃果以及星空凜各自佔了三間廁所,讓繪里只有一間可以選擇。
  確認了女性洗手間內再也沒有人進來,三人輪流地打開門從廁所裡走出來,穗乃果與凜在洗手台旁邊把風盯著繪里那間的門鎖,最後走出來的南小鳥將事先準備好的氣球放上了洗手台邊緣,然後三人安安靜靜地離開了洗手間。
  尾隨在真姬後面也是變裝過的園田海未、小泉花陽,刻意只和真姬保持兩步左右的距離,這種逼人的感覺會讓走在前面的人不自覺地加快腳步或是往其他方向走,在獲得了來自希說繪里換裝完畢的指示以後她們藉著這點引導真姬前往她們要她去的地方。
  妮可今天扮的是小孩子,被打扮成四十歲女性的希牽著表情看起來頗不情願的妮可的手,在繪里帶著氣球從洗手間出來不久以後,從另一側緩緩靠近,終究是具有職業精神的妮可還是變了聲音完成了她的任務。

  「媽媽,是熊熊!」

  這樣一喊,附近的小孩也注意到了繪里,計畫算是成功了一半,為了不讓繪里手上的氣球在這裡就全部發完,最一開始拿了顆氣球的妮可就站在繪里的背後,然後側眼瞄到被海未以及花陽逼過來的真姬也慢慢靠近,她朝著另外一個方向大喊。

  「那裡也有熊熊!」

  於是拔腿就往繪里背後的遠處跑去,留下一個伸出拇指對她比了個讚的希。
  接著其他小孩也盲從地跟著奔跑的妮可一起被轉移了注意力,身型及顏色都較為正常的黃色布偶熊──在繪里離開廁所之後換好裝的穗乃果才從草叢中鑽了出來,希則是繼續在繪里附近埋伏著。
  確認了兩人的相遇以後,希這才滿意地站起身退到了穗乃果那邊去牽回她的小孩。
  接下來她們的工作就只剩回收繪里身上的布偶裝了。
  若要問這個計畫是怎麼開始的──東條希是個精神科醫師兼心理醫生,早在兩個月前她就對絢瀨繪里以及西木野真姬下了心理暗示。

  『那個什麼公園呀,四月十九號的時候好像會──……』

9

  西木野真姬光著身子趴在自家的雙人加大床上翻著小泉花陽最近新出的書,原本躺在一旁閉目養神的絢瀨繪里忽然睜開眼翻身就趴上了真姬的背。
  左手手掌順著真姬手臂的曲線慢慢往前,直到跟真姬的手掌交合,繪里的臉埋在真姬的頸邊,偷偷伸出舌頭舔了一口她的脖子。

  「嗯……」

  真姬沒有什麼反應,只是繼續翻了下一頁,向著天花板屈起來的小腿隨興地前後晃動。
  用右手撐起自己趴在真姬上的身體,繪里稍微側過頭看了一眼真姬正在擺動的小腿,然後她的左腳跨過了真姬,雙膝分別押在真姬腰邊兩側。
  右手食指順著真姬背部曲線從脖子處慢慢下移,沿著臀部往下拜訪了私密的洞口。

  「呀!」

  用自己的手掌當作書籤,真姬蓋上了書,然後用一副鄙視的眼神轉頭看向繪里,只見繪里一臉得意且沒有移開她那擅闖禁地的手指。

  「真姬……」

  左手向前輕戳了真姬的臉頰,繪里的右手食指來回在真姬底下原本平滑乾熱的雙唇之間滑動,直到溫熱的液體漸漸溢出,濕滑的程度令繪里更是順暢地在那區域間擺弄著自己的手指。

  「唔……」

  終究是忍不住繪里的誘惑,真姬將自己當作書籤的手掌抽出,然後把書丟到了一旁的桌上,她翻過身正面對著一樣是光著身體跪坐在她身上的繪里。
  伸出雙手示意要抱住繪里,繪里也按照真姬的意思將身子下壓,就這麼與真姬貼在了一起。
  用臉頰與真姬的臉摩擦,繪里緩緩將嘴靠近真姬的,然後溫柔地擦過,底下的手指也毫無預警地向深處鑽進。

  「真姬……」
  「嗯、」
  「我不在的這兩年……」

  一邊說著話一邊朝內部進攻,繪里的雙瞳緊緊盯著真姬有些疑惑的視線。

  「……」
  「妳有沒有自己做……」
  「──!?」

  感到自己的手指被揪住了一瞬,繪里藏不住自己的笑意,像隻狗似地伸出舌頭從真姬的下唇舔到上唇。

  「那妳是想著誰在做呀?」

  繼續壞笑著,繪里的左手再次撫上真姬的臉頰,蓋住了她那稍微泛紅的皮膚,硬是死死地盯著真姬的雙眼,不讓她移開視線。
  誰知道下一刻真姬伸出了雙手緊緊抓住了繪里的肩膀,保持著繪里還在真姬裡面的姿勢,真姬坐了起來然後狠狠地盯著她。

  「那繪里沒有想著我嗎!?」
  「欸?欸……」

  完全沒有料到真姬會反問自己一樣的問題,原本還有餘裕的她瞬間慌了起來,耳根也背叛了她自己全部漲紅。

  「……妳沒有嗎!?」

  看繪里轉移了視線還一併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真姬再次氣勢逼人地搖了搖繪里的肩膀,就是要她好好回答自己。

  「我、我……有……」

  這才知道這個問題多麼難為情,明明是要欺負對方的,繪里反而害了自己,她整個害羞地趴上了真姬的肩膀,一副拜託她不要再問下去的模樣。

  「多久一次?」
  「欸!?真姬……」

  還以為真姬會放過自己,繪里已經嚇得抽回了底下的手指,坐在真姬腿上雙手緊緊繞過真姬的脖子抱著她,不是很想讓真姬看到自己的臉。

  「……去年、我生日妳有沒有想我?」

  換自己的雙手從繪里的肩上慢慢向下滑,撫過了繪里光滑的背後,和剛才繪里所做的一樣順著臀部的曲線就要往中心導入。

  「唔、有……有呀……」

  被真姬觸碰到之後繪里克制不住地向上彈,她幾乎不想面對現實地閉上了雙眼。
  不僅被反問了這種害臊的問題,還被真姬發現了她也是濕潤的狀態,讓繪里更抬不起頭,但這種問題在戀人之間她還是得誠實回答。

  「那妳怎麼……沒有開口跟我說生日快樂……?」
  「我要怎麼開……欸?」

  一隻手再次往上伸放到繪里的肩上,然後將她輕輕推離自己的身上,真姬看起來就像快哭似地盯著繪里那張疑惑的臉。
  繪里覺得真姬的問題很奇怪,她問的不是打電話、傳簡訊,或是透過其他方式告訴她生日快樂,而是為什麼沒有「開口」,說得好像那天兩人有見面──

  「妳的狗回家了呢,真是太好了呢,真姬。」

  回想起了真姬那時候的幾句話,繪里害羞的心情瞬間被吹得無影無蹤,趁著真姬現在一副這麼惹人憐愛的模樣,繪里再次奪下了主導權,一個施力便將真姬壓倒在床上。

  「嗯。」

  除了喘息聲再也沒有其他反駁的話語,真姬就只是閉上眼將自己獻給了繪里。


好了以上是繪姬分手兩年的小插曲

開頭引用自玩具總動員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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