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夜千聖】Chance

01

　　演藝圈就不是什麼好待的地方，我早就知道的，只是如果一直平安順遂的話，無風不起浪，肯定十年後都還是默默無名，那踏進來的意義又在哪裡呢？
　　在演藝圈，實力都只是其次而已，真正重要的或許是人脈吧？但是想用實力博得大家的目光，這難道不是最正確、又最正常的事情嗎？
　　我也明白的，招人嫉妒的原因就是太出風頭了，然而不想出風頭的話，又為什麼要來演藝圈？這是一個不努力讓人看見自己，就沒辦法存活的業界呀。
　　每天努力練習自己的演技，有空的時候，不管是知名大作又或是一百人裡九十九個人都不知道的作品，就拿來播放向裡面的演員學習，一路走來就是不斷提升自己罷了，我做錯了什麼呢？
　　演藝圈，就不是那麼天真單純的地方，不是有夢想就能隨便踏進來的地方，難道每天互相無厘頭地誇獎就能進步嗎？
　　一切的原因，可能就只是我指責了別人的演技吧──

　　『白鷺千聖　不純關係　已婚導演』

　　明明是用實力得到的星期一晚間八點檔的女主角之位，當時的評審又不只有該劇的導演一個人，被爆出的不實流言卻只有我和導演。

　　「哈……」

　　還記得前一晚經紀人急急忙忙拿了隔天要刊登的頭條來給我看的時候，我是什麼心情。
　　不管怎麼說，當然只會有當事人知道自己和對方是什麼時候在那個場合、又在做什麼事情，報導上刊著我和導演在一間酒吧裡交頭接耳的模樣，這不曉得是被蹲點的人蹲了多久才拍到的──那天可是劇組全部一起去的！
　　就正好要事都談完了，想去跳舞的人去了舞池，要去洗手間的人也去了洗手間，剛好剩下我和導演兩人坐在位置上，那邊的音樂實在太大聲了，大家都喝了點酒，聽覺也自然受到了影響，突然想到關於女主角的事情想和導演討論，他沒聽清楚所以靠過來──僅僅只是這樣罷了。
　　這張照片，也極有可能是劇組裡的人拍的，但這對拍下照片的人有什麼幫助？我不曉得，或許是從那個敵視我的女主角候選人之一得到了好處吧？又或是……我被拿來當幫這部劇提前出名的道具了？
　　我不知道原因究竟是什麼，但做出這件事的人肯定明白這麼做就是在中傷我，甚至是導演──已經有家室的中年男人。
　　每一次，演藝圈只要發生這種事情，性別不一樣，就有不一樣的反應，雖然大多數都是責罵的聲浪，然而如果是出軌，人們不會把那位「已婚男性」記這麼久，女性的名字像是被刻在了眼球裡似的，過目不忘。
　　這次的事件又不太一樣，我們是被做成了假新聞，根本沒有發生的事情……被說我是靠美色換來的位置，真是太可笑了，美色可以換來星期一晚間八點檔的女主角位置，觀眾難道都瞎了嗎？
　　這世界很沒有道理，一個紛爭裡，沒做錯事的人竟然也需要證明自己是清白的──而我甚至就不在這淌混水裡，要我出來澄清不就是更中了媒體和毀謗重傷者的意嗎？
　　所以事務所也只有出來說一句與事實不符便沒有繼續追究，放著火繼續燒，就連當晚同在酒吧的劇組人員的解釋還造成了搧風點火的作用，事務所難道真以為這樣能讓我增加名氣嗎？
　　相信我的人是相信我的，我的人氣似乎是提高了沒錯，但因為這件事注意到我的人們都是抱著想了解八卦的心情來的。
　　事務所和劇組或許覺得，我只要不接觸網路就可以當作什麼都不知道，讓我躲一陣子的風波──我為什麼要躲？我究竟做錯了什麼嗎？
　　我相信我依然還是可以用實力推翻這些……本來就不該被當作正確事實的誤會，然而實力究竟是什麼呢？
　　大多數的觀眾，只是用台詞講得如何來分辨這個演員演得好不好，真正能辨識演員好壞的，或許只佔了少數，也就是要是只有這個少數相信我，那麼一切都是沒用的。
　　雖然很希望能夠好好發一次澄清，但是還是卡在「為什麼是清白的人得證明自己真的是清白的」點上，覺得很可笑呢。
　　至少劇組的人們知道當天並沒有那種事，篩選演員的時候，評審也不是只有導演一個人，連續劇的拍攝並沒有因此暫停，這部戲，是順利拍完了。
　　在拍攝這部戲的過程當中，我的通告漸漸減少，甚至直接被刪掉，一個假新聞能做到這種地步？
　　是我太小瞧所謂的「人脈」了，當時和我一起徵選女主角的其中一名女性，來自一間大手事務所，她之前甚至是超人氣偶像，確實，論身材和臉，我或許還遜色了一些，但是演技，我有自信我絕對是更勝一籌的。
　　那天試鏡結束後，我確實記得有一個人來向我請教。

　　「該怎麼做才能像白鷺小姐一樣這麼厲害呢？」

　　面對別人應該是很單純的提問，我不小心這麼回答了──

　　「哎呀……畢竟我從六歲就開始演戲了，成功沒有什麼捷徑，沒有才能就只好花時間去彌補囉？」

　　大概是被以為我在暗示她沒有才能，要她回去當偶像吧？
　　僅僅只是一句話。
　　演藝圈，不是平平淡淡，就是大起大落呢。

02

　　我也一度以為，那則假新聞也被劇組拿來當作提前出名的工具，然而事實上或許不是這麼一回事。
　　我想他們可能也受到了打壓，卻還是堅持不換女主角把這部戲拍完，結果是什麼呢……開播的第一天，收視率，創了星期一八點檔的新低。
　　為什麼我非得遇到這種事情呢？
　　有一點走投無路的感覺，很累，就連網路新聞都不願意播報這個連戲劇創了收視率新低來嘲笑我們的努力，網路上的評論大概也是買來的吧？好的總是很快就被洗刷下去了。
　　我的工作基本上都沒有了。
　　當時就該躲起來避風頭？
　　憑什麼……我得這麼做？
　　一直以來都覺得那些輕生的名人們很愚蠢，事到如今，我終於能夠體會他們的感覺了。
　　我是從童星做起的，已經無法輕易脫離演藝圈，說我的存款也夠我活到老了嗎……但是那又有什麼價值呢？
　　一個演員，不能繼續在螢光幕上綻放自己的光彩，一輩子都得這麼被人冤枉，那還有意義嗎？我不如死了算了，既然閃耀不了，就把閃耀的自己留在那段時光。
　　真的……看著自己的存款，發現活到了今天，還沒有好好享受過一次，都在努力扮演別人期待的角色，我想，至少在那麼做之前，也做一些沒做過的事情吧，要不然也沒機會了。
　　只是變成別人流言蜚語裡的模樣，即使是決定要死的我，也覺得很噁心，所以男性──是完全不想碰的。
　　那我又要怎麼樣才能達成目的呢？最後我只好走進了一間「男裝」牛郎店。
　　因為心情不是很好，自然也擺不出笑臉，有點應付不來笑呵呵又一副很活潑的櫃台接待，甚至覺得他有點惱人，心想該不會待會被帶去的包廂，也都是這種情緒的牛郎？忽然有點想轉身離開，但是都來了，只好硬是擠出了一張笑臉。

　　「我只想要一位不活潑、不愛說話的牛郎就好了。」

　　省得對方找我說話，我卻一點都不想搭理，明明是想來讓自己開心的，讓大家都不開心真是本末倒置吧？

　　「這、這樣啊，好的，那麼冷冽的公主大人您這邊請──」

　　負責接待的人錯愕了一下後就把我帶到了一個小包廂裡，我有點煩亂地坐了下來後，他就又離開了。
　　雖然是第一次來牛郎店，但是我也知道坐下來之後，所有的東西都是要錢的呢……所以連杯水都沒有招待我。
　　就坐在這裡乾等了兩分鐘左右吧，有外頭的音樂和其他客人的歡樂嘈雜聲，我是不可能會聽見有腳步接近的，所以突然有人開門進來，不小心就嚇了一跳。

　　「抱、抱歉，嚇到妳了……」
　　「沒、沒有……」

　　我本來絲毫不帶任何期待的，但是開門進來的人確實長得非常……英俊，頭髮不曉得是假髮還是真髮，只知道她沒有像廣告招牌上那樣誇張地化了妝，我都要覺得是素顏了。
　　該怎麼說，我竟然還覺得害羞……又不是第一次看見扮男裝的女孩子，不如說我見得多了，怎麼還會害羞呢？

　　「那個……初次見面，我叫做冰夜，請問該如何稱呼公主大人呢？」

　　她直接坐到了我旁邊，感覺她有一點尷尬，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公主大人的叫著，我也有點從害羞變成尷尬了。

　　「冰夜……小冰夜嗎？叫我千聖就好了，還有不要叫什麼公主大人了吧？」

　　這個牛郎的名字感覺算是正常的呢，不過如果不叫得像朋友一樣，待會或許很難以啟齒，就刻意裝熟了。

　　「這樣啊，我明白了，千聖小姐。」

　　感覺是個通情理的牛郎，但長得這麼好看，難道不是店裡的招牌？

　　「……」
　　「……」

　　就在我才剛那麼想的時候，我沉默了、她也沉默了，真的是個不太活潑的牛郎，恐怕不可能是招牌吧？
　　反正我也不是來要她用言語取悅我的，可是我怎麼看，這種個性如果不是裝的，她好像也不太能達成我的目的呢……

　　「我說──」
　　「是的，您請說。」
　　「……」

　　尤其是這種回話方法，我覺得又增加了一點難度。
　　明明都走進了羞恥度更高的男裝牛郎店了，就像是走進女僕或執事咖啡廳一樣，對方做的事情比自己還羞恥就不該害羞，想把那句話說出口之前，忍不住嚥下了口水。
　　牛郎店是第一次來，夜總會也沒有去過，不過我想台詞應該是這樣沒錯的，我至少還是個演繹過很多身分的女演員吧？
　　深呼吸了一口氣，凝視這位冰夜小姐認真過頭的表情，我在說出口的時候不小心移開了視線。

　　「……外帶出去多少錢？」
　　「欸、」

　　我沒想到她竟然愣住了，我還沒有說外帶是帶去哪裡，也有可能是上街約會之類的呀……畢竟都是女生不是嗎？雖然我是帶去開房間的意思呢。

　　「如果要在店外消費的話，收費會比較高的……但是很不划算的。」
　　「哦？做牛郎的竟然還會說出『不划算』？妳不想賺錢了嗎？」
　　「我……」

　　居然還猶豫了？這個名字給人高冷帥氣感覺的冰夜不會就只是臉好看，但是在這間店裡毫無用處吧？

　　「我實在是不願意這麼賺人的錢……」

　　猶豫過後，她對我露出了苦笑，我都要懷疑自己聽錯了呢。

　　「欸？那妳為什麼要來這裡上班呢？」

　　問出口後，發現這也有可能是一個伎倆，意圖使人覺得她很善良，結果願意花更多錢在她身上吧？

　　「那當然是……唉，為了讓來這裡的每位公主大人都能夠開心地走出去，包括了千聖小姐。」
　　「妳在耍我？」
　　「不、不是這樣的，不能把情緒帶給客人，所以我只是照著規矩說了這句話，冒犯到妳的話，我向妳道歉。」

　　我沒有接觸過其他牛郎，所以不知道小冰夜究竟是不是很奇怪的牛郎，反正看她誠懇道歉的模樣，我皺起了眉頭。

　　「話說妳也進來這麼久了，不讓我消費嗎？這沒有問題嗎？」

　　不是都會勸人開一瓶酒或是點個食物嗎？從一開始沉默的時候就是機會了吧？

　　「沒事的，我是這裡銷售額最低的牛郎了，習慣挨罵了，不相信的話千聖小姐可以走出去看看排行榜，我就是不願意讓人花這種錢。」
　　「……妳到底為什麼來這裡當牛郎呀？」

　　臉是長得很好看，雖然作為「牛郎」的行為舉止怪異，但是作為一個人，感覺就是個普通人，所以也不曉得到底該說她哪裡奇怪了。

　　「我的事就算了吧，千聖小姐今天來牛郎店指名不活潑的牛郎卻想外帶出去，是有什麼特別需求嗎？如果能詳盡解釋的話，也還是能考慮的。」

　　她竟然還就這麼帶過了我的問題？不過確實不是很重要，我只是想在死前做一些沒做過的事情，不需要花時間去關心其他人了。

　　「嗯，我想開房間哦。」
　　「……欸？」
　　「死前怎麼樣都想體驗一次性愛過程呢，但是又不想和男人，所以來了這裡，花多少錢我都可以哦，畢竟我什麼都沒有，就只有錢了呢。」
　　「……」

　　雖然也不是開玩笑，試著像在開玩笑地說出來了以後，小冰夜竟然皺起了眉頭，好吧，比起夜總會的陪酒女們，這種同樣是女性的男裝牛郎或許比較潔身自愛吧？

　　「千聖小姐，請容我問一句。」
　　「嗯？」

　　她認真的表情……要是以賺錢為目的，我想銷售額第一都不是問題吧？

　　「死前……那個，莫非妳是得了什麼絕症嗎……？」
　　「絕……哈哈！啊……忘記還有這種思維呢，沒有哦？」

　　即使反駁了以後，忽然覺得應該要假裝是絕症的，要不然感覺沒辦法把小冰夜騙到床上呢。
　　說實話，已經有點忍不住遐想被她碰的模樣……畢竟，臉真的太好看了，她穿著西裝皺起眉頭認真凝視人，讓我好久沒有這種臉紅心跳的感覺。

　　「那千聖小姐為什麼那麼說……？」

　　甚至連她挑眉的模樣，都讓人想拿手機出來拍一張照片了，不過辦完這件事就想自殺的我，留下照片還有什麼意義呢？

　　「小冰夜沒有看過我嗎？」
　　「抱歉……在店裡確實沒有任何印象……」
　　「我是第一次來哦，是在問妳平常沒有看電視嗎？」
　　「電視？那個……」

　　她的難言之隱好像越來越多了，還是她是擁有很多神秘背景設定的牛郎嗎？

　　「抱歉，我好一陣子沒有接觸外界了，但是千聖小姐說的話，隱隱約約像是被媒體爆料的知名人物似的，難道是要求死的意思嗎？」

　　不過她倒也沒有糊弄我，至少理由聽起來不像假的，甚至還認真思考了我說的話呢。

　　「嘛……好一陣子，也不至於完全不知道吧，如果小冰夜不曉得的話，那我之前作為演員真的挺失敗的呢，白鷺千聖，妳聽過嗎？」
　　「……！」

　　不是吧？直到我說了名字，才發現我是本人嗎？她這一副嚇到的模樣，我都不知道該不該笑了呢。

　　「所以……我要花多少錢，小冰夜才願意和我出去開房間呢？如果妳不願意的話，我去外面問問其他牛──」
　　「不可以！」
　　「欸？」

　　一邊說著一邊覺得不能看著這張臉享受很可惜的時候，她忽然就握住了我的手，表情很嚴肅地盯著我。

　　「千聖小姐，我是真的好長一段時間沒有接觸外面的新聞了，我不曉得妳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既然妳在我面前說出了想求死又想花錢做……做那種事，我是一定會制止的。」

　　說這些話就算了，她還緊緊握著我的手，看著她的臉，我忍不住吞下了幾次口水。
　　吶，人是愛美的生物，人都該愛漂亮的，所以有一個像貌姣好的人對著一心就是想要上床的人說這種話，這不是會讓人更蠢蠢欲動嗎？
　　不過她剛剛──

　　「小冰夜，沒有經驗？」
　　「這、這不重要吧？千聖小姐不也是沒有經驗，才想著求死前來體驗一次嗎？」
　　「……」

　　怎麼有點不爽呢？

　　「千聖小姐的性生活我是沒有任何意見的，但是我不希望我今天第一次見到的千聖小姐，隔天就成為了新聞裡冷冰冰的屍體。」
　　「……哦。」

　　所以小冰夜剛剛那樣真摯地勸阻我，其實並沒有要我別和人上床，只是要我別自殺呢？那麼我一直無法消退的性慾，也是很正常的囉？

　　「如果有什麼困難的話，我……可能幫不上忙，但是正好是這樣的我，什麼新聞都不曉得，沒有先入為主的印象，千聖小姐不介意的話，我想知道妳發生了什麼。」

　　小冰夜還握著我的手，越說越認真，我知道她是真的很不想要我去輕生，只是這張臉……真的……

　　「千聖小姐？」

　　我反握住了她的手，就想向前傾身靠過去，但是她也稍微後退了一點。

　　「小冰夜真的長了一張很適合當牛郎騙錢的臉呢。」
　　「我並沒有騙──」
　　「幫我點一份，你們這裡最貴的東西吧？小冰夜願意點的話，我再說囉？」

　　她也說了她幫不上忙，我也不覺得說了就會減輕我的痛苦，我今天就是來花錢的，至少讓我花得快樂一點吧？

　　「雖然不願意讓妳花這種錢……我明白了。」

　　嘴上這麼說著，她還是讓我花錢了不是嗎？看著她終於拿起桌面上的電子菜單，按了幾下後，剛剛接待我的人就又跑進來了。

　　「喂喂，冰夜，妳們沒有誤點吧？香檳塔可是──」
　　「嗯，千聖小姐說她要一份香檳塔，但是我一個人負責就好了。」
　　「……公主大人，香檳塔一份兩百萬，您確定嗎？」

　　小冰夜就算了，這個接待員也不認識我嗎？唉……我的演藝生涯意外地很失敗呢。

　　「你們說的是那個，電視上也演過會有很多人來旁邊喊口號的香檳塔？原來真的有呀，不過照小冰夜說的就好了，不要讓其他人進來，然後拿這張卡拿去刷吧。」

　　出於無奈，直接把錢包裡的黑卡掏出來遞給了對方，雖然等他看見信用卡上的名字後大喊了一聲「啊！」並擺出微妙的表情，讓我很不愉快就是了，這才是知道我是誰的真正反應吧？
　　我是相信小冰夜的，我相信她因為一些緣由所以好一陣子沒有接觸外面的新聞，所以等到接待員走出去後──

　　「那個……我替同事的失禮向妳道歉。」

　　她突然對我道歉，我有那麼一點點想哭呢。
　　然後我才想起來，她是在第一時間就告知了對方不要讓其他人進來一起開香檳……意外的很細心，這不是很適合當牛郎嗎？

　　「也向不得不讓千聖小姐花這筆錢而道歉，希望妳花了這些錢走出這間店以後……能夠覺得繼續活下去還是有意義的。」

　　繼續活下去，我也知道是什麼意義……只是憑我一個人，我又能怎麼辦呢？事務所也像是放棄了我一樣，再也沒接到工作了呀？要我轉行嗎？

　　「……我怎麼覺得小冰夜應該也是個很有故事的人？那麼死前，有沒有什麼有趣的事情可以和我分享呢？」

　　我倒是很納悶，小冰夜為什麼會沒辦法接觸外界的新聞？而且她還是這裡的最後一名？

　　「如果千聖小姐願意多花時間聽我這無聊的故事，我很樂意。」

　　她總算對我露出了笑容，我才發現，小冰夜笑起來比她不笑還要好看太多了，心臟因為她都要漏跳了一拍……那些和我共演過的男明星，或許這一刻都比不上她吧。

　　「當、當然好囉？都說要妳分享一點故事了。」

　　正好臉頰發熱的時候，來了幾個人把酒杯和酒瓶拿了進來，一個個都對我露出了像極了戴著面具的笑容後就離開了，面對這種微笑，倒是讓我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那麼就容許我一邊疊酒杯一邊和千聖小姐分享故事吧。」

　　小冰夜依然笑著，還以為她是個不稱職的牛郎，拿起香檳杯的手勢倒是非常俐落，不禁看得有點入迷，我想我真的被她騙了？
　　那也無所謂了吧。
　　一邊欣賞她認真疊酒杯的模樣，她緩緩開了口──

　　「即使到了今天，我也還是願意去相信別人──」

03

　　大學念了法律系，法律系不僅只有律師這條路可以選，還有很多公家機關的工作，只要把書讀好，至少到畢業後考試之前，基本上是沒有什麼就職問題的科系。
　　而我畢業後確實也如期考取了律師資格，明明也沒有在其他律師底下工作的經驗，卻自己開了一間律師事務所，不過一開始確實也挺一帆風順的。
　　只要對法律瞭若指掌，替客戶打好官司並不是什麼問題。
　　但是怎麼樣都沒料到，當時大學跟我很好的同學會做出那種事情──她找我當擔保人，看在交情、和她熟識的程度，我也覺得她可以相信，肯定也有能力完成她想做的事情，然而她卻跑路了。
　　一夕之間，我從剛起步的律師變成了債務人，破產的律師怎麼可能幫人打官司，不如說，遇到這種事情的律師，還有誰要相信呢？
　　我被迫背了一億的債務，根據統計，一個上班族一生能賺到的錢也就兩億左右而已，而我雖然是報酬高的律師，只要沒案子，那也算不上什麼。
　　但是一億？那究竟是多麼龐大的金額……？我沒想到討債方會這麼快找來，我也不想讓我的家人因此出事，甚至特地用還有的錢買下了機票和渡假村的行程，讓他們三人在不知道事態的情況下出國，所以討債人再怎麼討，都只能衝著我來。
　　這是一件很不要命的事情，我知道，我甚至打算報警的，然而欠錢的是我，我最多只能報警那個同學失蹤了。
　　我唯一能慶幸的只有一件事──

　　「女人值錢的地方之一，就是她的長頭髮──」
　　「……！」

　　被像是黑道的討債分子追到的時候，我已經無力地跌在了地上，他們很不高興我跑給他們追，所以先對我的頭髮下了手。
　　一把刀子就這麼把我的頭髮從肩膀的長度割掉，那一瞬間，我竟然還有一種稍微解脫的感覺。
　　如果只用一條命就能換取高額債務，那也就罷了吧……

　　「喂，等一下，別對她的臉亂來。」

　　卻在冰涼的物體抵上我的臉頰時，他們的人制止了自己人。

　　「啊？」
　　「不覺得挺好看的嗎？」
　　「好看也不是想上的類型啊！這女人連胸部都沒有！」
　　「誰再問你那種事情啊！我們可是優秀的討債人，才不會做那麼過分的事情啊──我是說，你忘記老大開的店是什麼店了嗎？」
　　「哈？不是夜總──啊！新開的那間！」
　　「對對對！你說我們把這女人帶回去，會不會被老大讚揚啊？」
　　「喂，妳小子，要不要輕鬆一點還債啊？」
　　「哈……？」

　　本來已經對活下去不抱什麼希望了，卻被他們這麼問，我甚至愣了一下。

　　「我看把頭髮再切短一點，這張臉肯定很吃香，就這麼辦了！」

　　但是他們也沒多說什麼，就擅自又對我的頭髮動了手腳，我覺得已經無所謂了……腦袋一片空白，只覺得對不起家人，就這麼茫然地被他們帶著走，卻在終於被丟到一個應該是大人物的人面前的時候，被問了一句更錯愕的話。

　　「妳，要不要當牛郎？不過妳也沒有選擇，不選就是等著妳家人們回國──」
　　「當！我當！」

　　也還沒想清楚他說了什麼，是聽到了後面那句話，我立刻就答應了。
　　於是，從那天起我就從冰川紗夜變成了冰夜。
　　說實話，當時二選一，成為牛郎讓我的家人和我自己逃過一劫，看似輕鬆的選項，其實讓人更痛苦呢。
　　他們讓我來騙女人的錢，那些沉迷於牛郎而負債的女人們，就又變成了他們的商品，如此惡性循環，得利的只有作惡的人。
　　確實，他們告訴我，只要我能每個月賺個兩百萬，一年兩千多萬，五年就可以還完債，反正他們給了我一個期限，在我三十歲──這張臉不耐看之前還完錢就行了。
　　為了不讓自己有太多額外消費，甚至連手機都停掉了，我就住在他們怕我逃跑的公寓裡，沒有電視、沒有任何娛樂，每天回家就是複習民法、刑法、憲法，至少還完債後，還想當個律師。
　　還債的期限是他們給的，這點倒是很遵守約定，沒有因為我每個月的營業額都不達標而毀約，他們說我的臉是招攬客人的主因，想一直當招牌，所以才沒有傷害我，雖然我覺得還滿誇張的。
　　然而每個指名我的女性，幾乎都會再指名另一位牛郎，因為我實在是不想讓她們花這個冤枉錢。
　　一瓶酒十萬元、一份薯條五萬元，開什麼玩笑？我怎麼能昧著良心做這種事情？
　　所以他們甚至給我開了其他方案，只要指名我，就是計時收費，這讓我每個月至少有快百萬的銷售額，也讓我很良心不安。
　　我想著快點還完債，又不想傷害到其他人，只能採取這麼溫吞的作法，確實只要熬個幾年就可以結束了……也就默默接受了吧。
　　畢竟指名我之後，計時收費也不至於讓人破產，因為我很無聊，她們很快就會想找下一個牛郎，而我也明白了她們就是想來這種店消費，在我身上花的錢還不至於讓她們成為下一個我，那我就放心了。
　　只是我從沒想過，來牛郎店尋找樂趣的女性，竟然會指名「不活潑又不愛說話」的牛郎，想來是有特殊的癖好……？
　　所以當我意識到她是我和日菜在電視前從小看到大的「白鷺千聖」，我真的有點說不出話。
　　比較有名的人來這間店光顧……其實次數還挺多的，只是千聖小姐，果然有特殊癖好吧？一來就想著要外帶──
　　還好，只是我的誤會。
　　但我卻寧可這只是她的特殊癖好，而不是她生前最後一個願望了。

04

　　從小冰夜完美搭好了香檳塔之後，我不曉得從上面數下來喝了第幾杯了。
　　甜美的香檳，只讓人覺得現實更苦澀呢。

　　「話說，小冰夜的收費是計時制呀？這不是從一開始就在耍我嗎？」
　　「……我以為妳是知道我才指名我的。」

　　不過也難怪不想讓我花錢了，我光是坐在這裡就很貴了，我還是相信她吧。

　　「但是，我說呀，妳分享這個故事，不管是真的假的，不都是因為妳擁有了一個不錯的條件、不錯的機會嗎？」

　　就是父母生給了她一張即使來演藝圈也不奇怪的臉呀，雖然意外負債一億應該算是運氣很差？但是人能夠死裡逃生，又該怎麼說呢……

　　「千聖小姐難道覺得自己條件不好嗎？我和我妹妹是從小看妳演的戲看到大的……說實話，妳坐在我面前，我還覺得有點虛幻，明明演繹的每一個角色都那麼讓人容易入戲，那是多麼讓人佩服……為什麼就這麼放棄了？」

　　我還只是聽了小冰夜的故事而已，我究竟發生了什麼，她還不知道呢。

　　「問得真是簡單呀，小冰夜即使一夕之間成了一億元的負債人，也沒有覺得哪裡都沒有自己的容身之所吧？妳看，妳還在這裡工作呢。」
　　「為了生活，不管是哪裡，只要還能活下去，那就得待著的。」

　　小紗夜臉也不紅地拿起了第五杯在喝吧……聽她自己為很有道理的說法，我只覺得有點心煩意亂。

　　「……說得好聽，我從開始懂事的時候就在當演員了！平白無故被人抹黑，再也接不到工作……妳讓一個說出名字別人就知道是誰的人，去做其他工作度過餘生嗎？」
　　「我……抱歉，我還不知道千聖小姐發生了什麼事，喝酒喝得迷糊了，妳不介意的話，剛剛說了，是願意和我分享的吧？」

　　喝得迷糊了？看起來一點都沒醉吧，只有我的頭有點茫然地晃了起來的感覺。

　　「嗯……是呢，那我就說吧……我就說呀。」

　　又放下了一個空酒杯，再從塔上拿起一杯，這裡就只有我和她兩個人，再也沒有其他人，我覺得都無所謂了，形象什麼的……所以似乎有點發洩般地和她說了整件事情經過，等我回過神來，小冰夜已經扶著我的肩膀讓我不至於醉倒在沙發上。

　　「抱歉……雖然只說得出抱歉，而我也真的無能為力，但是聽了以後，我還是希望千聖小姐能用自己的實力再次站起來……懂得欣賞才華的人，絕對不會一個也沒有的，嘗試換一間事務所也是一個可能性吧？」

　　有點聽不清小冰夜說了什麼，也可能是我不想聽，我就是不想聽別人勸我了，乾脆倒在了她的身上，牽手、擁抱、親吻，演戲都演過了，卻覺得這時候抱到的身體，特別溫暖呢。
　　相較於現實，就很有溫差。

　　「都說得簡單……我已經努力過了……努力過了吧？」
　　「千、千聖小姐……？」

　　其實我知道人是真的會借酒裝瘋，其實喝醉了也還是很有理智，但是我就是忍不住，就這麼在她懷裡任性了起來。

　　「明明都那麼努力了……吶……小冰夜，說不定體驗了沒體驗過的事情，我也可能會想活下去呀……」
　　「這個……」

　　我去哪裡找到第二個長得這麼好看的人呢？就算想要和人一夜情，也要挑長相的吧？都是她害得我現在不覺得我短時間內找得到第二個人了。

　　「這是別人願意給妳別的工作還債，我雖然沒有債務，但這樣過活也沒意義了不是嗎？吶……」

　　把頭抬了起來，面前就是小冰夜完美無瑕的臉，明明一直在電視前看著我，對真人，就不心動嗎？

　　「不行，不能這樣的，千聖小姐。」

　　結果她卻是伸手把我的頭按住，把我抱得更緊，讓我沒有機會偷親她，我也只能無奈地靠著她的肩膀。

　　「在這裡就放棄了，不就是再也沒有人可以幫妳證明那些都是別人毀謗妳的嗎？反而讓他們越來越得意，而已妳以前的名聲，不僅不會因為妳死了而被歌頌，甚至可能會被人唾棄！」
　　「……」

　　還以為她抱著我要說什麼安慰的話，沒想到開始訓起了我，讓我正想流出來的眼淚都收了回去。

　　「我也還是想著還完債之後，再回去當個律師，我一定要把跑路的同學找出來，好好讓她受到法律的制裁！人不能就這麼放棄了，惡有惡報的，只是時候未到，千聖小姐。」
　　「真是……有毅力呢。」

　　她說的道理，我當然都知道，又不是什麼天真的人……可惜的是來到這裡之前，我尋死的念頭已經不可動搖了呢。

　　「千聖小姐，即使很多人因為那些毀謗而誤會妳，但是妳不能否認依然還有人喜歡著妳吧？在他們心裡，妳難道不還是那顆閃閃發光的明星嗎？」
　　「……」

　　我當然都懂……我都懂的，可是就是因為想回應他們的心情，我才有的這份壓力不是嗎？

　　「不要放棄希望……千聖小姐。」

　　不是當事人，說得……總是這麼簡單。
　　更何況，小冰夜的負債，在我眼裡，也真的算不了什麼，她的痛苦我不曉得，她又怎麼能明白我的呢？
　　說起來……

　　「小冰夜沒有放棄希望，所以有人給了妳機會呢。」
　　「不，那時候的我還沒有這麼想的。」
　　「我是說現在。」
　　「欸？」

　　我從小冰夜懷裡又一次抬起頭來，這次好好跟她拉開了一點距離，好讓她明白我沒有要偷親她。

　　「小冰夜的負債，我現在就能還掉的喔。」
　　「……！」
　　「妳就不願意和我共度一晚嗎？」

　　她瞪大了眼睛，有那麼一瞬間，我還以為這件事成了呢──

　　「當然不願意。」

　　我想我是沒有那麼有毅力的人，明明也不是她賣身而是我賣身，卻連碰我都不願意，就是想要靠著自己把債務還清吧？
　　我苦笑了一下，再喝了一杯香檳，果然還是覺得人生再也沒有意義了，就想起身離開沙發──

　　「除非千聖小姐從今以後不打算輕生了。」

　　大概是喝了酒，我沒有想那麼多，只覺得她願意和我上床了，沒有想到，這句話是個陷阱題。

05

　　我幫小冰夜──冰川紗夜，還清了債務。
　　那一天酒喝多了，她覺得我思緒不清晰，所以讓我隔天保持清醒狀態再來一次，我也想著我就快要能和她上床了，隔天有點興奮地再次光顧了男裝牛郎店，也指名了她，甚至約了她的債權人。
　　我就在她面前，幫她還清了剩下的債務，當然，就昨天和她相處的感覺，我知道她絕對不會願意平白無故收下這筆錢，會當作是和我借的吧？
　　我就當我在牛郎店買走了她，愉快地帶她走出了這間店，想著要去旅館開房間，有些期待地挽著她的手，但她卻在旅館門前停了下來。

　　「千聖小姐，我無法確定妳是不是不打算輕生了，更何況妳幫我還了快要一億的債務，這是很大一筆錢……如果連存款也沒有了，難道妳不是會讓妳更想離開嗎？我甚至不明白妳是不是因為打算自殺，所以花錢這麼痛快。」

　　如果可以立即讓我享受快樂，我確實就不想自殺了吧？誰知道砸了快要一億元，卻在這種時候告訴我她並沒有要做的意思？

　　「……小紗夜是不是看不上我？也是，本來就都是女生，為難妳了呢。」

　　嘆了一口氣，放開了小紗夜的手臂，就當我做了一件好事吧？反正她也是無辜的不是嗎？
　　反正在紅燈區徘徊，總會遇到一兩個好看的人願意和我走進旅館的吧？

　　「並、並不是這樣！」

　　卻在我打算轉身離開的時候，她不是握住了我的手，而是直接從背後抱緊了我。

　　「小、小紗夜？」

　　她剛剛甚至說得有點大聲，我想甚至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但她卻一點也不害臊似的，把我越抱越緊，害怕我離開嗎？

　　「千聖小姐……」
　　「什麼？」
　　「不能……一步一步來嗎？」
　　「……！」

　　冰川紗夜，妳要是能讓我一直這樣臉紅心跳，那麼活下去，或許也很有趣吧？但也不能保證沒有膩了的那一天呀……沒有工作的人生，等到我也膩了她，那又回到原點了不是嗎？

　　「先……先從牽手開始，不好嗎？」
　　「哼……挺好的吧？」

　　即使看不見臉，小紗夜在我耳邊呢喃的聲音，有一種她終於像了一次牛郎的感覺。
　　不過明明擁抱是牽手之後的步驟，這時候說牽手呢？
　　她緩緩放開了我，走到了我旁邊就牽起了我的手，雖然還只是認識小紗夜的第二天，看見她臉紅的模樣，我就笑了出來。

　　「只作為一個普通人談戀愛，可能也不錯吧？」
　　「即使不是普通人，也能談一場普通的戀愛的。」
　　「……真是的，妳別再說教了。」

　　至少現在不打算自殺了，不過我還不曉得該怎麼站起來──
　　我沒想到，隔天就明白了。

　　『白鷺千聖　和男裝牛郎進出旅館』

　　只不過一晚的事情，隔天就立刻被媒體爆料了，他們怎麼還喜歡追著我不放呢？
　　然而因為這則新聞，事務所當天的電話不斷，我甚至上了熱門搜尋，別說是我了，就連小紗夜都成為了網友熱議的人物。
　　經紀人摘要了一些評論給我看──

　　『白鷺千聖喜歡的是女人？那麼之前的新聞果然是假的吧？』
　　『我的天啊，她如果是女同性戀，我舉雙手雙腳贊成！』
　　『可不可以讓她女朋友也一起演戲呀？好帥哦！這贏過了很多男演員吧！』
　　『好想知道她們日常怎麼過的！』
　　『有沒有人找到她女朋友的社交帳號啊？那間牛郎店說她已經不做了！』

　　幾乎沒有負面評論……
　　我只是，才認識小紗夜第二天，第一天就對她一見鍾情，甚至沒有說我們在交往呢。
　　但是現在看來，只能先成為那種關係囉？

　　「千聖小姐，我想到了一個不錯的計畫。」

　　我想，冰川紗夜當了同學的擔保人卻被背叛雖然很不幸，被討債的時候卻遇到了不幸中的萬幸，她應該是一個很幸運的人。
　　而我在她身邊，也同樣幸運了起來。
　　她提議我──

06

　　今天是我和千聖小姐的MeTube頻道開設的一週年，訂閱人數達到了兩百多萬人，每則影片至少都有八十幾萬的播放數。
　　即使千聖小姐不接通告，也能夠賺足生活費，不過她當然還是成為了螢光幕上的明星，而我也還是當回了律師，只是並沒有接太多案子。
　　我分享了並不是不可告人的過去，請大家幫忙協尋我的同學，我會讓她受到法律制裁──不過卻是她的家人先來和我賠罪了。
　　至於千聖小姐這邊，惡有惡報的，當初要陷害她的人，反而受到了當時拿錢在網路上抨擊千聖小姐的那些網友的爆料，兩人的立場一瞬間就對調了，我很替她高興。
　　至於我和千聖小姐的進展──

　　「吶──小紗夜。」

　　千聖小姐似乎是喝了酒才回家的，一進門就跑過來抱住了我，她滿身酒味，我沒能來得及把直播切掉就被她推倒在地上。

　　「都一年了，小紗夜都還沒履行承諾──吶，什麼時候才要和我上床……妳騙我……騙我……」
　　「等、等等，千聖小姐！直播還開著！」
　　「欸……？」

　　我和千聖小姐的頻道，訂閱人數忽然暴增，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