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友希】千年之約

01

　　妖怪，生來就是掠奪──是這樣嗎？
　　所有生物都一樣，誕生在這個世界後，就要想辦法延續生命，而我們妖怪只是擁有狩獵人類的天性罷了，更何況是狼妖一族。
　　被我們驅使的狼，也是以森林裡的其他動物作為主食，人類也不過就是動物，比較奇特的動物罷了，妖怪則是模仿了人類的另一種生物。
　　我們生來，刻在身體的記憶，就只懂得掠奪。
　　活過了一百多年，就是有那麼一天，下意識抬頭望向天空，忽然覺得一切都很虛無，開始思索自己究竟為何而生又為何而活。
　　只要能填飽肚子，妖怪的壽命是人類的好幾倍，甚至好幾十倍，活了幾千年的妖怪也有，看著人類為了抵抗妖怪，文明不斷在進步，妖怪進步的只是什麼？妖力？然而人類文明的進步，似乎一直在破壞我們生存的環境，雖然我們也會因為鬥爭弄倒幾棵樹又或是不小心燒了整座森林，倒也沒像他們一樣把整片森林都開採去建造城堡……我想，或許哪一方都是好壞參半的吧。
　　活了一百多年，事到如今才有點迷惘，知會了族長，他笑著和我說他也愛上了人類的女性，讓我去尋找自己想要的東西，所以我默默脫離了狼妖的聚落，開始踏上了獨自的旅程。
　　我就想看看這個世界的全貌，我想知道除了掠奪和繁衍以外的──活下去的理由。
　　就像人類，還有人寫書、有人歌唱、有人打造武器，甚至從我出生時他們就有很多人負責耕田，吃著從土地裡長出來的東西，而我們吃人類──我覺得人類的食物也挺好吃的，只是我弄不來。
　　狼妖再怎麼分配工作也依然只有「攻擊」而已，其他的妖怪我不太曉得。
　　說要看看這世界，接觸人類是一件傻事，彼此是敵對的存在，即使我沒有敵意，也不該隨意接觸，所以我選擇觀察其他妖怪族群生活得如何。
　　然而妖怪之間要是互相有敵意，那會比人類還要難辦，畢竟人類多麼脆弱，即使十個人類一起攻過來或許都還是易如反掌，但是遇到一隻血氣方剛的成年妖怪，我想全身而退都很難吧。
　　妖怪應該是不存在任何人類所說的「憐憫之心」，所以路上看見有困難的人類我都不會想幫忙了，更不用說，有困難的妖怪了吧？
　　明明是這麼想的，那一天去河邊飲水，看見一個貓妖從上游被沖下來撞到岸邊的大岩石，就這麼剛好被卡在那裡，沒有被繼續向下沖，本來可以當作沒看見的，我卻在喝完水的時候緩緩走了過去。
　　貓妖似乎是完全失去了意識，身上傷口不少，應該是沖下來的過程和岩石的擦傷，我是覺得就這麼放她的下半身繼續被水沖，有點破壞河水的乾淨，所以順手把她拉到了岸上。
　　反正是妖怪，就這麼放著也不會死的，已經達到目的的我就打算離開了，誰知道就這麼剛好──

　　「咳、咳咳！」

　　她突然就醒過來開始咳水了。
　　感覺有種不好的預感，她才剛醒來而已，就散發出了敵意。

　　「嘶哈──」

　　而且肯定是有聞到我的味道，是立刻面對我擺出了威嚇的模樣。

　　「……」

　　果然妖怪是沒有人類那種心的呢。

　　「……」

　　但是面對我的面無表情，她也忽然冷靜了下來，即使還是散發著敵意，好像沒有要攻擊過來的意思。

　　「我不過就是在這裡喝個水，順便把妳拉起來罷了，我可以走了吧？」

　　覺得有點無奈，只好開口向她搭話，她好像有點動搖，像是要收回敵意，又不敢隨意鬆懈。
　　說實話，我要不要離開這裡，哪裡需要她的許可？所以就算她沒有回應，我還是轉身就打算離開了。
　　她並沒有出聲叫住我，也沒有趁我背對她的時候襲擊過來，結果倒是發生了比這些都更離譜的事情。
　　這隻貓妖竟然遠遠地跟著我……
　　不管我放慢又或是加快腳步，她都和我保持一樣的距離，我停下來就停下來，實際上並沒有對我造成什麼影響，我就覺得算了。
　　就這麼晃了一天，她一直跟在我後面有點距離的地方，月亮在夜空高高掛起，我又不是在趕路，也該休息了，找了個舒適的樹下窩下來後，我也沒有立刻入睡，因為我發現她終於開始和我拉近距離了。
　　當下有點想嘆氣，這才明白她可能是因為我也是落單的狼妖，想要趁我無防備的時候攻擊我從我身上獲得什麼吧……然而，我想我可能誤會了，她靠近我的時候並沒有敵意，我姑且就窩在地上閉著眼睛假裝睡著了，我真的以為她想對我做什麼。

　　「……！」

　　所以當她也躺下來靠著我的背的時候，我嚇了一跳。
　　只是要和我一起睡覺？

　　「妳……欸？」

　　還以為她可以溝通了，誰知道我轉過去後，她立刻跳了起來又對我擺出初次見面時的威嚇模樣。
　　怎麼？就她可以靠近我嗎？
　　我是不太理解貓妖，只是忽然覺得很想笑。

　　「……睡吧。」

　　反正她沒有惡意，我又轉了回去閉上眼睛，這次是真的想睡了。
　　沒過太久，她又窩回了我背後。
　　出來遊蕩了好些日子，第一次在睡覺的時候背後有溫暖的感覺，也還不壞吧。

02

　　大概也是在外第一次睡得這麼安穩，我睜開眼的時候天已經亮了，明明是清晨，卻難得不覺得冷，等到我的腦袋稍微清晰了一點之後，才發現貓妖好像從背後抱著我睡……那也難怪不冷吧。
　　活了這麼久，也真是……第一次被誰抱著睡吧。
　　實在是有點奇怪的感覺，所以我伸手碰了碰她的手掌，沒動靜，我就只好直接扳開她的手，然後從地上爬起來，就想轉過去看她──

　　「有這樣的嗎……？」

　　才剛轉過去，她就跳起來又在不遠處擺出威嚇的模樣。
　　不知道為什麼，這時候的我開始覺得她有點可愛了。
　　出於好奇，我有些故意地甩起了自己的尾巴。
　　差一點就笑了出來，果然是貓妖，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的尾巴，好像待會就要忍不住撲過來一樣，而她也後知後覺發現自己被我逗了，忽然變得很生氣，尾巴的毛都炸開了。

　　「妳……！」
　　「整整一天，我就只是對妳搖了搖尾巴，這妳都有意見嗎？」

　　終於說話了，但總覺得還是很難接近──說起來，我又為什麼要接近她呢？
　　想了想確實沒必要，也沒等到她再說話，我就轉身準備離開了。
　　這次很意外的……可能也不意外吧，她沒有像昨天那樣和我保持距離，是直接跟在我後面，我又嘆了一口氣。

　　「跟著我做什麼？」

　　這次回頭她沒有立刻擺出警戒的模樣，倒是看向了其他地方就是不看我。

　　「我只是剛剛好也往這裡走啊！」

　　竟然回答我了，只是我差點笑了出來。
　　就在我正想就這麼算了又轉回面前繼續走的時候──

　　『咕嚕嚕嚕嚕──』

　　她的肚子叫了。

　　「妳餓了嗎？」
　　「妳、妳聽錯了！」

　　沒想到，她還會臉紅，雖然還是戒心很重的模樣。

　　「這樣啊。」

　　既然她都這麼說了，我就沒理她了，但是我「也」餓了，所以我正打算去狩獵一下。
　　好些日子來我都沒接觸人類了，我也不吃人類，我都在森林裡獵捕那些沒有成妖的動物。
　　也沒跟她說，我就開始準備狩獵了，畢竟是妖怪，甚至能用妖力，至少比普通的狼去捕食好太多了，我立刻就抓到了一隻野兔，回頭一看，她竟然也抓了一隻剛剛被我嚇跑的。
　　只是我看她好像就要這麼吃了。
　　確實要吃人的話也是生吃就可以了……不過我跟人類那裡學到了，即使不會料理，也還會生火，烤過即可。
　　怕我把兔子丟給她，她就吃掉了，所以沒讓她幫我拿，我只好叼著去蒐集一些落葉和樹枝，趁著新鮮的時候火烤一下兔子，全程她都跟著我。
　　明明我只要一看過去，她就擺出一副「我只是剛好在這裡，才沒要跟著妳」的臉，卻學著我做這些事情，看我削尖了一根樹枝插過兔子的身體，她也照做，就這樣學我放在火堆上烤。
　　反正我們本來就能生吃的，也不用真的等到全烤熟，有香味的時候我就拿來吃了，她也照做。
　　整個過程我們都沒有說話，就只有我時不時暼過去，她就會立刻別過頭的這種互動而已，我覺得還挺好玩的。
　　就只是個不坦率的貓妖吧。

　　「我叫友希那，妳呢？」
　　「……蘭。」

　　還以為不會回答我，結果卻意外地老實啊。

　　「現在給妳決定，是要跟著我還是不要跟著我？我也沒有甚麼目的，尋找活著的意義罷了。」
　　「……哈？不然妳比較想死嗎？」
　　「……並不是那個意思，只是不明白妖怪為何而生罷了。」
　　「啊？真奇怪的狼。」
　　「妳好意思說我？」
　　「……」

　　沉默了，看來是不好意思。
　　話說她看起來難道沒有比較像投河自盡的嗎？不管怎麼說，她都比我還奇怪吧？

　　「……跟妳走。」
　　「嗯？」
　　「啊啊！別讓我說第二次啦！」

　　我剛剛是真的在思考所以沒有聽清楚，不過這個反應看來應該是決定要跟著我了吧？
　　看她紅著臉站起來在旁邊掩飾害羞，我忍不住笑了出來，雖然想說她是小貓咪真可愛，但她好像比我還高，我很不明白，為什麼妖怪的壽命這麼長，而我卻很早就停止了生長？
　　算了，不重要吧。

　　「說起來……」
　　「什麼啦？要不要出發了啊……」

　　真是急躁呢。

　　「妳難道習慣抱著東西睡嗎？」
　　「……要、要妳管！」
　　「……當然要管的吧？妳這不是接下來都要抱著我睡了嗎？」

　　更別說昨天也沒經過我的允許吧？要是換成其他妖怪，已經跟她廝殺起來了吧？

　　「……不行喔？」

　　還以為她又會反駁什麼，結果只是有點消沉地反問了回來。

　　「可以。」

　　我自己也意外地對她的接受度很高的樣子。
　　沒有漏看她得到我的允諾時，背後的黑色細長尾巴偷偷搖擺了幾下，我對我是妖怪這件事感到了困惑，不曉得這是第幾次覺得她可愛了──後知後覺意識到原來妖怪也會這樣「憐憫」的嗎？
　　或許妖怪也只是天性比較殘暴了一些吧？路過了好幾個人類的村莊，特別是發展成大城邦的模樣時，裡面甚至有所謂的「學塾」，他們不像我們，只學如何「生存」，所以也才會建造那些屋子吧。
　　我的父母生下我的時候，或許也有覺得可愛，我不曉得了。
　　至少──在那以後的夜晚，都不會著涼了，我覺得挺好的。

03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從來沒有好奇，大概是對其他妖怪不感興趣吧，對人類也沒有什麼興趣，我只想知道我為何而生罷了──這些日子來我都沒有詢問為什麼蘭會被河流沖下來。
　　畢竟那天我前進的方向好像是下流吧，沒有往上流的方向走，也就沒有去想到這件事了。
　　她就這樣跟在我身邊，肚子餓的時候和我一起狩獵跟處理獵物，身上有味道了就和我一起在河邊洗澡洗衣服，再等一天晾乾，基本上都只是跟著我、學我，沒多說什麼。
　　一直到她和我睡覺的時候，改變了姿勢的那晚。

　　「……」

　　我睜著眼和她在夜晚特別明亮又圓潤的雙眼對望，感覺有點奇怪，是因為從來沒有這樣看過吧。
　　這是為什麼呢？
　　大概是因為她本來都是從背後抱住我，現在變成了從前面抱著我吧。
　　事到如今才發現自己好像沒怎麼好好看過她，長得真不錯，像是人類那種住在豪華宅邸的公主似的。
　　在心裡給她下了評語後，才發現自己的手也攬著她的腰，不過只是因為我睏了，閉上眼睛就想靠過去讓身體溫暖一點。

　　「友希那……」
　　「嗯？」

　　而且聲音好像也挺中聽的……意識逐漸迷茫之中聽見了她呼喚我，我只是下意識應了一聲。

　　「……妳不會想家嗎？」

　　什麼？想睡了所以沒有聽得很清楚，只覺得她的聲音現在好催眠，又不禁往她懷裡蹭了蹭。

　　「妳好奇怪啊……狼不是群居的嗎？」

　　這句倒是講得比較大聲了一點，讓我在她懷裡睜開了眼睛，就那麼一瞬間，腦海裡跑過了和狼妖一族生活的日子，但也不是什麼讓人思念的感覺。

　　「哈……但是狼是最孤獨的吧。」

　　又閉上了眼才回答她的問題，說是群居，只是因為一匹狼什麼也辦不到罷了，弱小的生物，群居只是臣服於最強的那隻狼，省事多了。

　　「是嗎……那友希那孤獨嗎？」
　　「……」

　　那倒是我沒有想過的問題，剛剛也只是順口回答她而已，不過是我的錯覺嗎？她好像把我抱得更緊了。

　　「我不知道，但是妳要是突然不見了，可能會吧。」
　　「……是喔。」

　　已經習慣了的溫存，也不想就這麼分別了。
　　下意識也把她抱得更緊了一點，甚至產生了「如果能纏在她身上就好了」的奇怪想法，壓抑不住上揚的嘴角，只記得那晚睡得比平時都香甜。
　　因為隱隱約約聽到她這麼說了──

　　「……我也是吧。」

　　真奇怪啊，明明只是偶遇，順手救了她一把，她自己纏上來的，怎麼就依賴了起來呢？即使要說的話是她依賴我吧。
　　不曉得是過了多久以後，才意識到我也不太像個普通妖怪……應該還是普通妖怪吧？和人類結合的妖怪數量也不少，有不少還是像人類一樣持有真情，只是他們──我果然還是不普通吧。
　　再怎麼說，我喜歡的也不是人類，但是，喜歡的不是另一個性別，那我就很混亂了。
　　妖怪比人類還缺乏了良知，並不代表沒有，而妖怪又比人類放大了慾望，性慾就是其中一點，這個慾望，應該是因為想要繁衍的吧？
　　也不是說我沒有這個慾望……也知道該怎麼做才能繁衍，然而我卻──？
　　算了，又不是什麼重要的問題，辦不到的事情，再怎麼思考也沒有用吧，又不是人類。

　　「友希那……」

　　這次是真的快睡著了，連發出聲音都沒辦法，她的聲音朦朦朧朧的，我只是呼吸用力了一點回應她。

　　「……！」

　　僅僅只是被碰到了嘴唇，不明白為什麼我的性慾被徹底點燃了，或許是從她那邊傳過來的吧，也或許是因為我們都是妖怪。
　　可能，不管發生什麼樣的事情，都不奇「怪」了。

04

　　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好說的，我只不過是在被追殺途中跳進了河裡，一路被沖了兩天吧，還以為自己會沒命的。
　　就和人類一樣，不斷爭奪王之位，不管是哪個妖怪族群都一樣，只要覺得自己才是最強的，就會趁機想要解決前一個族長。
　　我是貓妖族「前」族長的孩子，貓妖族誕生了新的族長，當然連我都會被殺掉，父母早就知道會發生這種事，在他們發現對方想篡位的時候，就先讓我逃跑了。
　　當然對方的勢力也有發現，所以派人來追蹤了我，我也想過我為什麼要逃，為什麼不要反擊就好了……但是打不過啊，我也不想死，更不想聽令於新的族長，那為什麼母親不和我一起逃？啊啊，真麻煩啊，妖怪只要顧著活命就好了吧，還管什麼族長的自尊心。
　　反正，我也從來沒想著要帶領貓妖一族，逃就逃吧，但是覺得自己好懦弱啊，生來有比較強的妖力，就只是覺得和其他貓妖打交道很麻煩，所以離開可能也是剛剛好吧。
　　卻在被追殺、跳入河流裡被湍急的水流沖走時，明白了以後身邊就沒有父母了，有點寂寞，也開始感到無助，既然去哪裡都沒有可以待的地方，我乾脆就這麼閉上眼，等著被沖入大海或是湖泊，然後葬在那裡吧。
　　可能我就是個覺得活著很無趣的妖怪吧……但真的很無趣啊，為什麼他們都不覺得每天就這樣掠奪，很沒意思啊？
　　如果誕生在這個世界上，就只有這些事能做，還要擔心被其他妖怪奪走地位，連一覺也無法安眠，為什麼還要活著？
　　但我也沒有自殺的勇氣，所以就想順著水流去死，沒想到卻被救上來了。
　　再怎麼說都不可能是人類救我的……那妖怪救我做什麼啊？
　　被救的當下我很不爽，我本來就想這樣死去的，為什麼還把我拉上岸邊，這樣我哪有勇氣再跳入河裡？
　　更怕的是她是那些來追殺我的貓妖之一，不過發現她是狼妖之後，我有點錯愕。
　　……我們難道不是天敵嗎？
　　然而她卻說她只是順手把我拉上來而已，說完就打算離開了。
　　等等啊……把我救起來了，竟然不打算負責嗎？這算什麼啊？
　　話說狼妖怎麼會一個人自己行動？明明一直都是成群結隊的出現，所以我不禁懷疑她是不是和我有同樣的遭遇，偷偷跟在了她後面。
　　結果她只是一直走、一直走，不知道要走到哪裡去，好像漫無目的一樣，途中我差點餓得跟不上，但是回頭也什麼都沒有，我只好一直跟著她。
　　一直到太陽下山了，月亮雖然緩緩升起，四周伸手不見五指，她才停下了腳步，好像準備睡覺了吧，我想她是不可能不知道我跟著她的，卻也沒有回過頭說我什麼……好奇怪的狼妖啊，真的不把我當一回事嗎？還是她果然跟我一樣是被趕出來的？
　　抱著有點疑惑的心情靠近了她以後，她真的在地上毫無防備的模樣，我也快要受不了了，一直沒有進食，要是就這麼一個人窩起來度過夜晚，明天，我也不想活下去啊。
　　我知道她還沒有睡著，我靠近也沒有反應，我好冷，衣服走了一天雖然也乾了，可是我快不行了，我想她如果也很寂寞的話……我躺在了她背後，但是她突然動了，我嚇得跳了起來。
　　再怎麼說肯定都是她比較可怕吧？我又沒怎麼殺過人類，自然沒有修練過什麼……她那副模樣，好像看透了世界似的，可是感覺又很年輕，她給我的感覺就是很奇怪。
　　知道她真的不會加害我之後，我又躺了回去，我怕她每次轉過來我就要嚇得跳起來，那就乾脆抱著她睡了……意外的很暖和，也很舒服，突然覺得沒有那麼寂寞了，她也沒有反抗，想起父母現在應該被新的族長殺掉了，不禁把她抱緊了一點。
　　我怕她也只是在觀察我，等到她確定我沒有任何威脅，就會把我殺掉，當作她的養分……但是她隔天我就明白了，她真的只是覺得我無所謂。
　　我不知道我還能去哪裡，我就跟著她了，感覺也不難相處，只是性格有點奇怪罷了，竟然說她是要尋找自己生存的意義，還能有什麼意義啊……
　　跟她走，就離家鄉越來越遠了，我從來沒有踏出來過，也不覺得能找到什麼意義，我覺得妖怪就是被環境生來控制人類的數量罷了，如果我沒有這種念頭，那就失去了意義啊。
　　──即使是這樣的我，也漸漸找到了一點樂趣。
　　友希那看似覺得什麼都無所謂，可是卻有在默默保護我。
　　友希那高興的時候會甩幾次尾巴，我還以為她是沒有情緒的人。
　　友希那狩獵的模樣比貓妖還要粗暴許多，卻比貓妖更精準地處理獵物，她連骨頭都吃啊，完全不浪費食物。
　　友希那睡覺的時候看起來就像一隻毛茸茸的大野狼，雖然她本來就是狼，讓人很想湊過去跟她擠一擠，她不僅不會拒絕還會讓我窩更過去一點。
　　友希那雖然會去河邊清理身體但感覺有點笨拙，就只有這件事做得比我差，所以我會幫她整理頭髮。
　　我不知道她要走到哪裡才會找到生存的意義，可是我覺得走在她旁邊一點都不無聊，就算沒有說話。
　　腦裡忽然浮現了我們就這麼走過五年、十年、一百年的模樣，啊啊，那也不差吧。
　　沒有了可以回去的家，那妳可不可以就是我的家──

　　「蘭。」

　　在遙遙無際的森林裡，她呼喚我的名字，我就轉過了頭。
　　她沒有要說什麼，她只是牽起了我的手，像愚蠢的人類新婚夫妻一樣，我又別過了頭。
　　她的尾巴一直都隨著步伐左右輕輕搖擺，我就故意在她往這裡擺的時候讓尾巴也靠了過去，假裝是湊巧碰到的，但她卻沒有擺到另一邊，就和我這麼碰著。
　　腳步比之前都還要慢，我想她可能不介意晚一點才找到生存意義了。
　　就這樣和友希那漫步在靜謐的樹林裡，是我出生後的這五十幾年裡最怡然自得的時光了吧。

05

　　我還挺意外的，蘭是個還未成年的貓妖，不過其實我也算不上太成熟嗎？
　　有天覺得變成狼應有的模樣休息好像更能休息到，所以我就變回了狼的模樣，沒想到的是，蘭變回了貓之後竟然很小一隻，黑黑圓圓的，真可愛。

　　「……」
　　「什麼啦！」

　　她似乎很不滿我的視線，又立刻變成了人的模樣，不過我只要不理她，靜靜趴在地上，她又默默變回了黑貓的姿態窩進了我的懷裡。
　　不過也多虧她是這麼小一隻貓，路過了人類的村莊時，就派她變成貓跑去人類的家裡偷東西出來了。
　　不希望把尋找食物的工作只交給她，所以並沒有讓她去偷食物，我們偷的是人類學習的東西，還有其他生活道具，去富貴人家裡偷了布料配合變換的四季。
　　我們偷了不少書，沒有偷過一模一樣的書，蘭很喜歡看著書上的字學習寫字，不得不說，有模有樣，即使學寫字好像沒有多大的用處就是了。
　　但是我們的生活也不全然是這麼順遂。
　　路上是不可能沒有碰見其他帶有高攻擊性的妖怪的。
　　要不是還好有遇見，不然我都不知道，蘭這麼弱……真的很慶幸第一次遇到的妖怪還只是個小妖怪罷了。
　　我本來不想理對方，但是蘭好像很不滿對方嘲諷我，就這麼被激怒了，確實在她身上能感受到不錯的妖力，卻被打了回來，那時的我驚呆了。
　　蘭對我來說畢竟也不再是陌生人，看見她受傷我會生氣的，所以才出手還擊了回去，只是隻沒什麼意思的鳥類妖怪。

　　「……」
　　「有什麼意見就說啦！」

　　明明都是那種關係了、也知道大概不會隨便分離，蘭只要不是躺著的，對我的口氣都是這樣。
　　不過我確實有一些意見。

　　「雖然不希望和其他妖怪甚至人類打起來……以防萬一，妳還是鍛鍊一下吧？」

　　她沒有立刻反駁我什麼，只是露出了一副很不滿卻又不得不接受的委屈模樣，很可愛。

　　「鍛鍊就鍛鍊……以後不知道是誰保護誰了啊！」
　　「那我還真期待呢。」

　　如果她要保護我，我舉雙手雙腳加尾巴贊成，可以不用動到我的手，那還挺愉快的不是嗎？
　　只是要她鍛鍊……還是得經過我的手，也算是個愉快的過程吧。
　　本來還以為她那句話只是說來掩飾自己的弱小，沒想到她也是很認真增強自己的實力，不過陪她鍛鍊，也會讓我進步就是了，所以她要是想追上我，果然還是得碰到其他不友善的妖怪當經驗吧。
　　蘭進步的速度很快，甚至越來越愛偷襲我，我看她好像還挺喜歡打架的？說到底，就是隻愛玩的貓呢。
　　也該說……我們果然是妖怪嗎？這樣的打架反而還能增進我們的感情。
　　激烈運動過後一起躺在草地上喘氣，猶如做完了另外一件事似的，所以乾脆就又這麼相擁就做起了另一件事。
　　很喜歡看見她的尾巴被我弄得打直又軟下來的瞬間。
　　她很喜歡在我身上弄出傷口，說是她的印記，不過畢竟是妖怪，癒合的速度很快，沒有真的留下什麼傷疤。
　　我不曉得，我是否還要繼續走下去尋找誕生在這世界上的意義？我覺得和她待在一起，每一天都很有意義。
　　一路走來，看見的妖怪仍然是廝殺，愛上人類的就和人類共組不幸的家庭，但是人類──基本上都是成親以後就一直住在同一個地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好像這些生活對他們來說一點都不無聊似的，大概是因為他們的生命很短暫吧。
　　太陽東升西落，每日看著太陽的位置持續向南走，也終於走到了盡頭，一片汪洋大海，海的另一頭是什麼？我不知道，只知道我們一狼一貓，不適合海洋，所以沒有打算越過這片汪洋，也不打算去附近的小島，就又這麼折返了。
　　狼群並不是生活在最北方，所以我也還有沒去的地方，我想著等我探索完了整片陸地，就想和蘭在哪裡和人類一樣，建造一間屋子，一直生活在那裡吧？也不是沒有妖怪這麼做。
　　但他們……

　　「友希那？」

　　就是偶爾覺得很可惜，想到就只能抱緊她，想她可以讓我忘記其他事情。
　　妖怪，果然還是逃不過繁衍這一命運吧。
　　我是不可能和她有孩子的，即使是妖怪，種族不同能繁衍，但是性別相同，是絕對做不到這點的。
　　要不然貓妖和狼妖的孩子，感覺挺可愛的吧。

　　「蘭，不能和妳結合真可惜。」
　　「哈！？突、突然說什麼啊！」

　　她的體溫瞬間都變高了，這還是什麼害羞的事情嗎？

　　「友希那如果是公的……之前就不跟妳走了。」
　　「這樣啊……妳如果是公的我也不救妳了。」
　　「……」
　　「……」

　　彼此相望了一下，然後就笑了出來。
　　算了吧，這一世。
　　如果我未來還能夠轉生，還能夠遇見她，希望我們還能在一起，也希望能夠沒有這個遺憾……總有一世會吧。

06

　　也記不清自己究竟在外面遊蕩多少個年頭了，只知道從最南再次往北走的時候，屢次聽見狼妖大肆作孽的傳聞，其他妖怪們看見我就想來挑戰似的，要是被人類發現我則是立即逃之夭夭，我有這麼可怕嗎？
　　但是比起這些反應，我更困惑為什麼狼妖一族會變成那樣？我走之前，族長還告訴我他愛上了人類，甚至想和人類友好相處，還是因為真的過了好些年，愛上的那個人類已經死了，所以又不管其他人類了？
　　我覺得不會是這樣的，族長從我有意識時就沒那麼殘暴，我們獵殺的人類，其實是盜賊、貧苦得令人看不過去的村莊，覺得他們乾脆別活了，所以殺了人。
　　雖然也不是沒有掠奪過有錢的村莊甚至毀壞擁有城堡的部落，一年，或許就一次罷了，沒有頻繁到流言甚至能傳播到南邊的程度。
　　彷彿要殺了全人類成為這片土地的王者似的，只是多聽幾次流言後，我漸漸明白，是原本住在北方的人類不斷向南遷徙，而狼妖一族並沒有繼續往南，他們只在北方。
　　我覺得很奇怪，所以也乾脆就這麼往出生的地方前進，想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轉變，狼妖一族裡已經沒有千年大妖，沒有那種妖力，想成王統治世界是根本不可能的，不曉得是哪一隻狼妖在癡人說夢。
　　所以我帶著蘭一路向北行走，這麼多年來，她也早就和我說過她隻身一人的原因，若是回到貓妖的族群，她會有危險吧？所以我有刻意想著要避開貓妖的部落。
　　不過我們並不趕路，往回走還是花了很多時間，甚至在途中遇到了另一名狼妖──她是半妖。

　　「吶吶吶！」

　　聽了那些流言後，我們對狼妖也很警惕，卻沒想到她會這麼親切地靠過來，讓我和蘭都錯愕了一下。
　　冷靜下來後才聞見了她的氣味，那應該算是我熟悉的氣味吧……而且她身上的妖力，很強。

　　「妳是……族長的孩子嗎？」
　　「欸？族長？是在說狼妖嗎！我不知道哦，出生的時候就沒見過父親，妳們見過嗎？話說……貓妖？」

　　跟蘭不一樣，這個人感覺很愛說話，很久沒和其他妖怪這樣對談了，一口氣被問了幾個關鍵，一時之間答不上來，只是下意識把蘭護在了後面。

　　「是……妳身上有著和族長一樣的氣味，不如先說妳為什麼把我們叫住吧。」

　　對方看起來沒有任何攻擊性，該說不愧是半妖嗎？但是在這狼妖一族的流言到處擴散的時候，同樣也是狼妖的她叫住我們……應該不是她吧。

　　「哦，原來父親是族長嗎？第一次聽說耶……不過我就是出來找狼妖的！有好多事情想知道啊！妳們知道我要去哪裡才找得到嗎？嘿嘿。」

　　聽她這麼說，我轉過頭和蘭互看了一眼，看樣子她也覺得這個半妖跟狼妖肆虐的流言沒有關係了。

　　「我們現在也要返回狼妖的聚落，一路向北就會到了吧。」

　　說是這麼說，並沒有要邀請她同行的意思。

　　「哦！在北方啊，之前一路向南，沒關係，也達成了我想周遊世界的目的了！」
　　「……妳也這麼做了？」

　　我和蘭又吃了一驚，沒想到還有其他妖怪──甚至是半妖，做了和我們一樣的事情。

　　「是啊，既然有這麼長的壽命，老待在一個地方不是很無聊嗎？看見了很多有趣的事情呢！」

　　真的是一個很健談的半妖，蘭握住了我的手，就從我背後走到了旁邊，也覺得她沒什麼攻擊性了吧。

　　「吶吶，所以族長還在嗎？還是妳們也沒有見過呢？如果死了的話我也想知道怎麼死的，這樣姊姊也能安心一點吧！」
　　「姊姊？」

　　如果有姊姊的話，她姊姊該見過吧？不然怎麼有她的？

　　「啊，是雙胞胎姊姊哦！所以姊姊也沒見過的，但是姊姊很討厭妖怪，要是有機會我想讓她放鬆一點呢……」

　　她很快解除了我的疑惑，既然是雙胞胎，那確實沒見過就是沒見過吧。

　　「我見過族長，我離開狼妖聚落的時候……他告訴我他愛上了人類，所以才建議我多出來見見世面，不過，我可以請問一下妳幾歲嗎？」

　　想來這些森林的樹也都大了好幾圈，我和蘭究竟走過了幾個年頭，我已經不知道了，但是季節交替了好幾次又好幾次，人類的兵器也逐漸在進步，聚落也漸漸變大，蘭要是變回貓也不再只是小黑貓了。

　　「唔……三、四十？」
　　「那也過去了這麼多年……妳們的母親呢？」

　　稍微算一下，族長應該不可能是愛上沒有生育能力的人類女性然後生下一對雙胞胎吧？所以至少是個年輕女孩，過了三、四十年也不至於已經駕鶴西歸，那麼這樣的紛爭究竟是──

　　「在我們五歲的時候就自殺了哦！」
　　「欸？」

　　那還真讓人意外，就連蘭都下意識抓緊了我的手。

　　「姊姊一直說母親是被狼妖侵犯才生下我們的，但是很奇怪吧？因為妳剛剛那樣說……話說妳們叫什麼呀！我叫日菜，姊姊叫紗夜，雖然不在場！」

　　這副開朗的個性在族長身上也未曾見到過，恐怕是人類那邊吧，我和蘭是真的完全放下了戒心，乾脆一邊走一邊和她聊了起來，我被夾在中間。

　　「我是友希那，她是蘭……啊。」

　　想起了蘭是貓妖，也想起了蘭為什麼和我走在一起，自然也想到了為什麼這件事聽起來這麼奇怪的可能。

　　「族長還有個雙胞胎弟弟，是不是族長愛上了人類，所以……算了，還是親眼見到比較好吧。」

　　雖然說是可能性，沒有親眼見到也沒辦法當真，畢竟我們可都是──妖怪，擁有不確定性的因素。

　　「嗯嗯，那麼往北走就是了吧！可以一起走嗎？啊！不過我要是打擾到妳們了……我可以離遠遠得哦！我也很厲害的！除了變成人類的那天要躲起來而已！」

　　明明什麼也沒有說，她已經給我一種她明白我和蘭的關係的感覺，所以我又和蘭互看了一眼，最後對她點了點頭。
　　只要……做那件事的時候離我們越遠越好就行了。
　　日菜是真的很強大，不愧是族長的血緣，叫她做什麼都能做似的，連我和蘭學了好久的人類文字，她都會。
　　我們一路向北，交換了彼此的見聞，這一路程又變得有趣許多，差不多快回到狼妖的領域時，漸漸冒出了她想要尋找的線索。
　　光是回到這裡，我也明白，族長已經死了，果然是族長的雙胞胎弟弟變成了族長，像是被呼喚似的，我們都被指引到了一個峽谷，找到了她父母的遺骸，得到了族長死前留下的訊息，我們明白了整個事態，也讓我明白──我或許不該回去，然而日菜卻堅持要去看一眼，畢竟看起來現任族長的妖力被前族長封印在她姊姊體內，她怕她姊姊為了復仇，早就去過狼妖的領地了，所以我和蘭便繼續陪她走了一段路。
　　日菜就算是半妖，也有狼妖的血，還是前族長的，闖入狼妖的領地可能還有理，但是蘭是貓妖，一個相較之下很弱小的貓妖，我不願意離開她，也不想看見她遭受危險，所以我們在中途就和日菜道別了。
　　以防萬一，在這幾十年的歲月裡，我也學了個法術，我將我的毛髮交給了日菜，當作通風報信的道具，這樣我也能知道現在的狼妖聚落發生了什麼事。
　　唯一的問題就是不能真的離很遠，所以就在狼妖領地的邊緣等待。
　　我沒想到的是，她被關起來了。
　　沒有被殺掉而是被關起來。
　　就連日菜都不知道她姊姊在那裡，拿日菜做誘餌也未免太可笑了。
　　我施了法術的毛髮不久後也失效了，在和日菜失聯的時候，我和蘭猶豫過要不要去救她，至少她是一個不錯的半妖，然而蘭也明白自己只是個累贅，所以我得先增強她的實力──
　　誰知道會被另外一個路過的半妖打擾，我第一眼就知道她是誰了，不過和日菜的氣質實在是相差甚遠，沒有口頭問過我都不相信，更何況她相當仇妖，好像不打算和我們好好談談，直到被旁邊射傷我的巫女制止，上一次見到二話不說就殺過來的人類是什麼時候了？
　　我把日菜的行蹤告訴了她們，畢竟不知道事實的真相，我也只能說說我的推測，她們選擇相信我，卻還是想前往狼妖的聚落。
　　一直都有種不好的預感，想要帶蘭離開這裡，狼妖的靈魂卻束縛住了我，像是被呼喚了一樣，我也無法克制自己回去現任族長身邊。

　　「蘭。」
　　「……」

　　但我並不是失去了意識，只是如果朝著反方向離開會很痛苦罷了，一邊走著，我把她的手握緊了，她可能已經明白會發生什麼事情，只是保持沉默。

　　「我仍舊沒有找到誕生的真正意義，但是我很喜歡和妳在一起。」
　　「和我就都不是意義了啊……」
　　「不是那麼說。」

　　如果有來世，希望蘭還是一隻貓，我也想當貓，貓真可愛，總是鬧這種小彆扭。

　　「如果有來世，果然想和妳生孩子。」
　　「哈！？什、什麼啦……！」
　　「想要能和妳結合。」
　　「唔……！」

　　反正我是做不到了，如果有來世呢……就可以在我死後，就像族長那樣，還擁有一對雙胞胎，延續了他的血緣，也延續了他所愛之人的血緣，可能……不斷繁衍進化就真的是所有生物誕生於此的意義吧。

　　「別說得好像等一下就要死了啊……」
　　「如果我說，好像就是這樣呢？」
　　「那……那跟妳一起也沒關係吧。」

　　我說不出口，我總覺得只有我一個人要去死了，有一種，狼妖即將一隻都不剩的預感。

　　「如果有來世，妳想做什麼嗎？」

　　自己的腳步不禁加快了一點，就像是在害怕被那隻半妖和巫女搶先一樣，所以在那之前，還想和蘭多說一點話。

　　「不知道，做什麼都很無聊啊……只要友希那在的話就好了吧。」
　　「嗯。」

　　緩緩把她和我牽著的手抬了起來，然後咬了一口。

　　「欸！？」
　　「這樣比較有一種契約的感覺。」
　　「很痛啊……」

　　她似乎不敢弄痛我，只是靠過來輕輕吻了我。

　　「友希那下次也要找到我啊。」
　　「那我看妳也得像這世一樣先自己漂過來了吧？」
　　「反正沒找到就是妳的錯啦！」
　　「嗯。」

　　希望我的靈魂能夠記得我很喜歡貓，這樣找就不會找不到了吧？
　　遠處就聽見了戰鬥的聲響，但是怎麼樣都沒有想到在這樣隨意的對話後迎來的是天崩地裂，狼妖居住的山谷像是要變成峽谷似的裂開了一大縫，從裡面迸出了綠光，而那道光也朝我襲來──我被抓進了漆黑的縫隙之中，蘭呼喊著我的名字，我終究放開了她的手指。
　　原來，還有這樣的死亡啊。
　　死了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07

　　看著友希那、整個狼妖一族的殞落，山不再搖、天空也變回了正常的顏色後，就只剩下我一個人跪在又縫合了的地面上。
　　啊啊……友希那這樣就不會回來了，她剛剛就知道自己要死了，我也知道的，所以我們說了那些話。
　　找不到生存的意義，那麼就去死吧──至今為止，我都是這麼想的，所以不覺得惋惜，卻覺得如果我也就這麼死去，有點浪費了至今為止的時間。
　　狼妖一族被毀滅了，那是他們罪有應得，那麼貓妖呢？
　　和友希那一路走過來，學習了很多人類的知識……人類雖然也有惡，但是妖怪就是完全的惡，釋出善意的妖怪也終究只是為了自己罷了，我們是因為人類的慾望而誕生的，本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那麼……乾脆也毀滅貓妖一族怎麼樣？
　　這麼想著的我又從地上站了起來，等等我，友希那，可能這就是我生存的意義，等我把貓妖一族也徹底毀滅，我就去找妳了。
　　貓妖也沒有千年大妖了，我繼承了父母的龐大妖力，只是一直不願意戰鬥，所以我很弱。
　　報仇……報我父母的仇吧。
　　如果妖怪都不在了，也不會再有我們這種活過了悠久歲月卻不知道生存意義何在的妖怪了。
　　我知道什麼是寂寞，可我還不知道什麼是悲傷，友希那離開了，我卻也沒有像見過的人類那樣站在原地嚎啕大哭，為什麼人類會哭啊？
　　從狼妖的領地又稍微往南走，就能抵達貓妖的領地了，友希那護著我的時候，我也很害怕，事到如今連害怕的心情都消失了。
　　我只想著快點解決這件事然後去找友希那。
　　我不是什麼厲害的貓妖，所以這件事費了很大的力氣。
　　我有源源不絕的妖力，受傷了立刻恢復，可能打架的模樣很狼狽，花了幾天幾夜，才把貓妖殺得片甲不留。
　　現在的我已經有勇氣自殺了。
　　可能未來還是會出現狼妖和貓妖吧，若是普通的狼跟貓活久了，也會成妖的，但一隻也做不到什麼，再變成這樣的聚落又要花上百年上千年……
　　那時候，不曉得我和友希那相見了沒有。
　　我還是想和友希那死在一起，所以我又回到了已經再也沒有狼妖的那座山谷，在友希那離我而去的那個地方了結了自己的生命。
　　土地沒有裂開，沒有綠光把我吸進去，那也無所謂了……友希那的靈魂即使轉世了，我愛過的那副身軀，就在下面的吧。

　　「啊啊……來生……也要好好看著妳……」

　　和世界道別，原來這麼簡單啊。

08

　　「滿口技術技術，沒有熱情又能唱出什麼東西啊！」
　　「……我也沒有否定妳的熱情，但是沒有技術妳又能好好表達出那份熱情嗎？」

　　真的好煩啊，那個湊友希那，就這麼喜歡否定別人嗎？
　　她們說的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好像就在說沒技術的樂團就沒有價值似的，所以總是和她爭吵了起來。
　　然而她們Roselia的表演，真的很棒……我找不到缺點，不過我也不會認輸的，我只是很生氣，她似乎沒有把我放在眼裡，而我卻時時刻刻在意她。

　　「嘛嘛嘛，兩人都冷靜下來……只是樂團的方針不一樣嘛。」
　　「就是啊，湊學姊也沒有說我們技術不好吧？」
　　「她的意思不就是她們技術比較好嗎！」
　　「……難道不是這樣嗎？」
　　「紗、紗夜……！」

　　總是無可避免和她們吵起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啊，只是想要那個湊友希那能多注意我一點罷了，誰知道我的嘴巴這麼笨啊。
　　只有她一個人的時候，又什麼都說不出口了，所以總是給大家添麻煩，就只有在大家都在的時候，有滿肚的不爽想發洩出來。
　　為什麼會想要她注意我啊……
　　明明之前不用這麼做也會注意我的……

　　「……」

　　之前？

　　「啊，蘭停下來了……」
　　「但是怎麼覺得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啊？」
　　「看起來是，爆發前一秒──？」

　　她們在說什麼，我沒有聽進去，只覺得腦裡浮出了很多奇怪的畫面，是湊學姊……所以我也下意識看向了她的眼睛。

　　「……？」

　　她卻只是對我擺出了困惑的模樣。
　　好像曾經也這麼看著我過，不是最近，是好久好久以前……每一次看我都覺得很困惑，是我給她添麻煩了。
　　什麼時候……？

　　「欸──沒有爆發耶。」

　　不知道摩卡在說什麼，可是我心裡確實有一處像是爆炸了似的，有點難受。
　　我覺得身體有點浮躁，我看向了其他人，好像很虛幻一樣，忽然覺得她們不存在於此，彷彿是我在做夢，看見紗夜前輩皺眉我也皺了眉，還有白金前輩……總覺得她們不該在這裡。
　　為什麼啊？
　　頭越來越暈，在失去意識之前又看向了湊學姊，也不知道是誰，是我嗎？我的心裡，是誰說了那麼一句話──
　　啊啊，這世我可有好好看著妳了……

　　「蘭……！」

　　我就這麼暈過去了。

09

　　我不知道為什麼美竹同學總是要針對我，我說的不過就是Roselia的理念罷了，為什麼要為此不滿？而且只對我？
　　有一次這麼吵著，她就暈倒了，在場的人包括我都嚇到了，青葉同學說是發了高燒，可是不久前完全沒有這個跡象，那天的爭執因為美竹同學倒下就結束了，本來以為是這樣的。
　　那天之後，本來想著要關心美竹同學，她卻更是來勢洶洶地和我爭執音樂的事情。
　　爭執下去真的是沒完沒了的，所幸遇到了一個機會，我們兩團舉辦了Live共演，我本來以為，這樣也能讓美竹同學找到答案，卻意外在舉辦日之前得到了她的真心話。
　　說得就好像只是想讓我看著她而已。
　　那還真是有點可愛。
　　我想我是在意她的，只是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去在意她，在那次共演之後就更甚了，美竹同學的目的恐怕達到了，而我卻越來越不明白。
　　和莉莎討論了這件事，她竟然笑著和我說就包在她身上吧，然而她的解決辦法卻是邀請美竹同學來我家過夜？美竹同學還答應了？

　　「嘛，我可不只邀請蘭哦，是其他人剛好都沒有空，而且她們說──只有蘭跟友希那比較需要溝通溝通嘛！」
　　「……這也太擅作主張了。」

　　是邀請了美竹同學後才告知我美竹同學要來我家過夜，再說，她怎麼就答應了？

　　「我也會一起過夜哦！在友希那的房間！」
　　「……那倒是安心了許多。」

　　原來是還有這個條件，不然我想美竹同學怎麼可能會來？
　　只是我也並非不想和她搞好關係，不如說最想和她搞好關係了吧？有美竹同學在，讓我自己也進步了很多。
　　我總覺得她有點難接近，想和她說話的時候又覺得是不是說什麼都不好？一不小心就爭執了起來，我並不喜歡這樣的，所以偶爾會有點尷尬。
　　莉莎給我製造了這個機會，姑且還算是感謝的吧，不過如果辦在她房間的話我會更感謝一點……

　　「……打擾了。」

　　但是想看見這麼乖巧的美竹同學，應該還是只能辦在我家。
　　她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被莉莎引進了家門，看見我的時候和以往不一樣，似乎有點難為情，畢竟是我家吧，再吵起來就太幼稚了。
　　說是讓美竹同學來我家過夜，結果只是很普通地吃吃喝喝，音樂的事情沒怎麼聊到，幾乎都是莉莎在帶話題，那也是滿輕鬆的。
　　美竹同學似乎也比較喜歡和莉莎說話，我就盯著她們兩人，沒這麼仔細注意過美竹同學，原來她長得很別緻，一直都把注意力放在她的紅色挑染上，不如說用外貌認她就是認挑染嗎……有點失禮吧。
　　這樣凝視著美竹同學，不曉得是不是錯覺，總有一種她背後有黑貓細長的尾巴在搖擺的模樣，我覺得我越來越失禮了。

　　「湊、湊學姊做什麼一直看我啦……！」
　　「啊啊！抱歉抱歉，明明是讓蘭跟友希那打好關係的留宿，都變成我在講話了……！」
　　「也不是那樣的……」

　　雖然被美竹同學那麼問了，卻還是想看著她，而且只要一直看她，她就會露出各種表情，很有趣。
　　明明應該已經都看過了──
　　……嗯？

　　「湊學姊？」
　　「哈囉？友希那？」

　　不知不覺中恍神了，在視線被莉莎上下擺動的手遮掩後才回過神來，剛才腦裡似乎冒出了很多有關美竹同學的畫面。

　　「我……」

　　下意識看向了莉莎，我想她應該知道我想做什麼。

　　「友希那是睏了吧？嘛，時候也不早了，我們睡覺吧！」

　　確實很想現在立刻就睡一覺，因為頭腦很混亂，不愧是莉莎。

　　「欸、可是，那個……」

　　就在我先爬上床，莉莎走到電燈開關旁邊等著我們都爬上床的時候，美竹同學只是站在一邊很錯愕的樣子。

　　「一起睡哦！」

　　這件事我也沒有聽說，應該說我根本忘記了這個留宿是辦在我房間，一直都是莉莎主導的，所以我也忘記了要拿其他床鋪出來的事情，算了吧，三個人擠一擠又沒什麼。

　　「這……那個……」
　　「友希那睡中間，不可以拒絕哦，蘭！肯定睡過同一張床後，之後就能很自然地跟友希那變好了吧？」
　　「……會這樣嗎？」
　　「欸？友希那，妳倒是贊同呀！」

　　雖然我覺得應該是個性的問題，還是就這樣讓莉莎任性地決定了我們的睡法。
　　我躺在了中間，美竹同學就跟剛進門的時候一樣，戰戰兢兢地爬到了我旁邊，明明空間應該剩不多才是，卻沒有碰到我，想像了一下她究竟佔了多少面積就讓人有點心疼。
　　莉莎看見我們都上床了以後就關燈了，爬上床的莉莎倒是側躺背對我，這樣確實多了一些空間，其實我覺得，莉莎是想偷溜才這樣躺的吧？說起來她今天本來就不需要留在這裡，是我要和美竹同學搞好關係，並不是她和我又或是她和美竹同學。

　　「晚安吧！」
　　「晚安。」
　　「……晚安。」

　　道了晚安後閉上了眼，也是冷靜下來後……才想起來，莉莎也是費了一番苦心，美竹同學還難得答應這個奇怪的邀約，也是想認真和我關係變好吧？
　　結果今天也沒做些什麼，我更像一個旁觀者。
　　該跟莉莎道謝呢，也不想讓她的苦心白費，也不想讓美竹同學失望，下次就不想再來了。
　　莉莎雖然背對我卻還有稍微碰到我，美竹同學應該也是仰躺卻沒有碰到我，我想讓她舒服一點，可是不想吵到莉莎，所以我緩緩動了我的手指。

　　「……！」

　　真的碰到手的時候，旁邊的呼吸很明顯停了一下。
　　明明，我也不會和莉莎這麼做的，不僅僅只是碰到了美竹同學的手指，下一秒我還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她的手。
　　好像，我們一直都牽著一樣。
　　一直……

　　「……！」

　　她也握緊了我的手。
　　我甚至聽見她翻身的聲音，就這麼握著我然後面對了我。
　　我緩緩睜開了眼睛，也緩緩轉過了去，美竹同學就在我對面，圓滾滾的大眼睛盯著我，很熟悉卻又很懷念。
　　好像，我們也常常這麼看著一樣。
　　我甚至忍不住抬起另一隻手，就這麼輕碰了她的臉頰，她卻是伸過來攬住了我的腰。
　　記憶中，好像沒躺過這麼舒服的床一樣，我閉上了眼睛，想去回想那些似乎根本就不存在的記憶──

　　「……！？」

　　嘴唇肯定是被碰到了，被她的嘴唇。
　　我不知道我在做什麼，很多和她在一起的時光浮現在腦海裡，我的手又垂下來同樣抱住她的腰，接吻都像是那麼自然而然，好像好幾年、好幾十年，都不曾發膩地練習過。
　　蘭。

　　「哈……」

　　想起了莉莎就在後面，我放開了她，睜開眼是她難得直率卻還是有點害羞的表情，我再次抬起手撥開了掛到她臉上的髮絲。
　　看著她，不曉得為什麼心裡只覺得很抱歉，而有些話，就是那麼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

　　「還是沒辦法和妳結合呢。」

　　當晚被她踢了一腳往後撞，把莉莎就這麼撞下床，說好要睡覺的，卻開始了枕頭大戰，畢竟莉莎是我這邊的，她同時被兩個枕頭砸到後，快哭的模樣讓我和莉莎都笑了出來。
　　在她哭之前，我靠過去抱住了她。

　　「要哭了嗎？妳還說要保護我呢。」

　　故意在她耳邊這麼說，放開她的時候只看見了滿臉通紅的模樣，然後一個枕頭就砸過來了。
　　看來，我們都遵守約定了。
　　只是有點不盡人意罷了。

10

　　前世記憶什麼的，其實很模糊，可能就是很多場夢組合起來的，隨著時間過去，會漸漸變成自己理想中的模樣，沒發生過的，也以為有發生過。
　　但是友希那學姊也喜歡我，那肯定不是假的。
　　總覺得日菜學姊、紗夜前輩、白金前輩，也曾經在夢裡見過。
　　先不說日菜學姊了，好像她不管去到哪裡、哪個國家、哪個時間，都會永遠是那副模樣。
　　至於紗夜前輩和白金前輩……

　　「啊。」

　　在CiRCLE的大廳偶遇Roselia，下意識發出了聲音，眼睛卻先飄向了友希那學姊的地方。
　　好像我們一起相處過很久很久了，所以也不急著一直在一起，反正，以後也還是在一起吧。
　　她走過來我的身邊，和我一起站在自動販賣機前挑飲料，我買了杯無糖咖啡，她看了眼就買了最甜的咖啡，和我碰在一起靠著牆面對休息區望著大家。
　　紗夜前輩和莉莎姊是話題的中心，白金前輩的眼神時不時飄向紗夜前輩，我覺得她們好像對上了眼，就會看見紗夜前輩露出溫柔的笑容。
　　這一世，不曉得有沒有在一起。

　　「蘭。」
　　「欸、啊？」

　　那天之後被她改口叫名字，其實我很不習慣，可是我也叫她友希那學姊了。

　　「之前是騙妳的，我很喜歡貓。」
　　「啊？這個我早就知道了啊。」
　　「……」

　　那是在我暈倒過後不久的事情，在商場遇見了她，看她一直盯著貓咪的商品，我就隨口問了句是不是喜歡貓，她假裝沒有。
　　我可是很努力憋笑的啊。

　　「喜歡貓就喜歡貓……」

　　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只是她──

　　「……好像沒有比較喜歡我。」
　　「嗯？妳說什麼？」
　　「沒、沒什麼啦！」

　　把罐裝咖啡一口氣喝完丟到了旁邊的回收箱裡，我就想趕快走到大家身邊，卻被她捉住了手。
　　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她湊到了耳邊，帶著香甜咖啡味的氣息飄了過來，她在我耳邊說了一句話。

　　「是最喜歡妳這隻貓了。」

　　她本來是打著這樣調戲完我就跑掉的算盤吧，可是我也反捉住了她的手。
　　再怎麼臉紅，我也不想要她從我身邊離開。

　　「……那我這次抓住妳了啊。」

　　隨便臉頰繼續燒吧。

　　「嗯。」

　　這一世，也不會給她機會把我的手指一根根扳開了。
　　但是在這裡牽著手太明顯了，只勾住了她的小拇指。
　　她還偷偷伸出大拇指碰了我的大拇指。
　　約好了，那就不能再放開了啊。

END.

畢竟兩隻原先都是沒血沒淚的妖怪，所以就算想起來也沒像紗燐那篇兩人都哭得很慘(?) 那兩人真的是遭遇更慘了些ww
都是妖怪的蘭友希就只有一種”啊啊，又再會了”的感覺
就和她們之前一樣，平平淡淡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