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can’t teach you anything（一）

01

　　雖然考過了醫師資格……因為不擅長和人接觸、想到病患跟家屬的質問就很害怕，所以像是逃避一樣，選了個校醫的工作，姑且也算是健康教育的講師……
　　應徵的學校是一所校風樸實、重視傳統的女校，面對女高中生們，本來想著我應該比較沒有問題……果然任何工作都不能輕忽呢。
　　明明是一間風紀嚴守的學校，卻有一個時常受傷、表情看起來有點不良的孩子每天早上都會來保健室擦藥，給她上藥的時候也只是一臉嚴肅地盯著自己……我應該比她大了八歲，卻開始感到了「校醫」這份工作的壓力……
　　我不太確定她是因為什麼受傷的，看起來像是貓抓，傷口都是在手腳，看著有點怵目驚心，舊的稍微好了之後又有新的，這樣反反覆覆被貓攻擊感覺很奇怪……如果是家裡養的，家人應該會有動作，如果是外面遇到的流浪貓，這麼痛的傷口，不應該還想承受，會避開的吧……
　　她有新傷口的時候，看起來並不是前一晚，而是早上的新傷口……所以，我有點害怕這個是自殘，還是被其他人所傷……？
　　如果是自殘會每天都來上藥嗎……？那如果是被別人傷的……果然是會打架的孩子嗎？我在替她上藥的時候，都不敢開口詢問會不會痛，每次都是保持沉默直到擦完藥，她對我說一句謝謝，我都還會有點嚇到……來不及說不客氣她就離開了保健室。
　　她是二年級的冰川紗夜同學，冰川同學也只是每天早上來上藥而已，我卻不太會擅長和她接觸……和其他同學的交流甚至因為有這個冰川同學的案例在，都變得比較輕鬆了……也就從其他同學口中打探到她每天都有新傷口的原因──得到的情報是和其他學校的人打架……看起來明明不是……怎麼會這樣呢？
　　如果冰川同學是她們說的這樣……其他老師怎麼會沒有出言勸止、或是用校規給予什麼懲罰呢？冰川同學還能夠天天準時來保健室報到，真的是在外面打架了嗎？一大早的……？
　　我只認識在保健室讓我擦藥的冰川同學，其他地方的她，我沒有見過……說她是不良學生，可能有點先入為主了……她的身上除了傷口，也沒有什麼特別品行不好的感覺，每次打開保健室的門都還會主動行禮跟打招呼，上完藥的時候肯定會道謝，制服也沒有隨便穿，比起有些人都還要中規中矩……
　　每天好奇著冰川同學到底為什麼會這樣，有一天就忍不住開口了……
　　好歹自己也是大人了……天天幫冰川同學擦藥，問了也不會怎麼樣的吧……

　　「冰川同學……以後會留疤的……明明是女孩子……」
　　「嘶……」

　　不好……說話就忘記了上藥的力度，不小心讓冰川同學吃痛了，會不會被她瞪……？

　　「已經留疤的地方……給妳擦去疤藥膏……但不代表老師支持妳這樣……」

　　害怕被她瞪所以我都不小心自稱了老師，明明是校醫……講座課程也只有開幾堂而已，不過冰川同學都沒有回應……怎麼辦，有點可怕……

　　「氣質的外貌……很可惜……天天幫妳上藥的人會心疼……」

　　緊張得都把真心話說了出來，結果冰川同學卻是把臉轉了過去不看我……她第一次這麼做，我嚇得又差點拿著棉花棒在她傷口上用力，手都抖了起來，甚至有點想哭……現在的小孩子，好難懂……

　　「那我不來就好了吧？」
　　「……欸？」

　　我沒想到她說話了……但是這句話讓我指尖忽然都冷了起來，好像心碎了一樣……冰川同學這次連謝謝都沒有說就起身要走了──

　　「不……不可以……！」

　　下意識就這麼喊了出來，還不小心抓住了冰川同學的手腕，看見她回過頭來的驚訝表情……我慌張地放開了手。

　　「受傷了一定要……來找我……」

　　再怎麼說我都是大人了，也是這裡的校醫……剛剛被她那麼說，好不容易反駁了卻不敢看她的眼睛，看向旁邊的感受讓我覺得自己好懦弱……就連聲音都不太敢發出來了。

　　「好。」

　　我也沒有想到冰川同學就這麼老實地回應了我……我很驚喜地抬起頭，雖然看見的是她困惑的表情。

　　「有時候小傷口也會……變很嚴重的……不可以不來……」
　　「……我知道了。」

　　雖然最想說的還是不要再受傷了……但是這樣就見不到冰川同學了，看著她離開保健室，心情好矛盾……我怎麼會想著還想見到冰川同學呢……？
　　或許只是……想確定她是平安的吧？

02

　　在我昨天說了那些話後，冰川同學今天就沒有跟往常一樣的時間來找我上藥了……其實她就算沒有新傷口，舊的傷口也該再來擦一次藥，之前留下的疤……也要給她抹去疤藥膏，但是冰川同學沒有來的話，或許才是最好的。
　　代表她，沒有新傷口了……
　　不知道為什麼，有一點寂寞……可能是天天來保健室報到的人，也只有冰川同學了，如果習慣了的話，就是習慣某一個孩子天天都有問題……所以清閒的保健室，才是好的……
　　結果有一天的午休，在我剛打開餐盒的時候……冰川同學還是來了。
　　因為是和平常不同的時間，我有點驚訝地盯著她，她反倒露出了一張疑惑的表情……好像下一句就要問我「我不能來嗎？」所以我立刻收起了我的驚訝。
　　冰川同學平常擦藥，是直接走到我旁邊的椅子上請我幫她擦藥，今天她沒有走過來，而是走到了空著的床前。

　　「我可以躺一下嗎？白金老師。」

　　本來以為冰川同學會直接就走過去躺下來，沒想到還是很有禮貌地轉過頭詢問了我。

　　「當然可以的……但是要做記錄，冰川同學怎麼了嗎……？」

　　雖然說得做記錄是真的……其實我也真的想知道冰川同學怎麼了。

　　「……頭暈。」
　　「好的……那冰川同學好好休息吧……」

　　我迅速地在記錄本上寫下了冰川同學的名字和原因，寫完的時候，她已經把簾子拉了起來，聽見了棉被的聲音……應該也躺好了。
　　冰川同學會來保健室休息，好難得。
　　平常一個人在保健室的時候，也不會發出什麼聲音，所以冰川同學在不遠處的床上躺著，我也不會發出什麼聲音，吃完飯就只是一直在寫資料而已……
　　比較大的聲響是午休時間結束的鐘聲，還有上課的鐘聲……本來以為冰川同學會起床去上課的，結果一直沒有動靜，也沒有其他同學進來保健室，我忍不住就站起來，注意著自己的腳步聲靠近了之後就偷偷撥開了簾子，看見了側躺並縮成了一團的冰川同學，似乎沒有醒來。
　　看起來是真的很不舒服，作為校醫的我是不會主動催人回教室上課的……只是我想應該要給冰川同學量體溫，所以又走回了位置上去拿了額溫槍，這次從她側躺的那面走了過去，還是沒有醒來……

　　「老師……量個體溫就好……」

　　害怕冰川同學其實是有醒來的，還是先小聲告知了一下……然後就有點膽戰心驚地伸手想去把她的瀏海掀起來──

　　「……！」

　　冰川同學像是反射性動作一樣，忽然翻身抓住了我的手，還被她瞪了一眼。

　　「我……我……」

　　冰川同學身高也比我高，被她這麼一瞪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但是她似乎看見了我手上的額溫槍，立刻就鬆開了我的手，露出了一副抱歉的表情。
　　我很慌張……什麼也說不出口，只能趕緊對著她自己撥開瀏海的額頭量了體溫，看見了顯示的溫度後，反而更不知所措了。

　　「妳發燒了……要通知家長嗎……？」

　　作為校醫，我是失職了……沒有在學生走進保健室說要躺床的時候就先替她量體溫，讓她睡了一節課的時間才發現她在發燒……除了通知家長，也忘記了自己該做的事情……

　　「我、我先去給冰川同學……拿一片冰鎮貼布……」

　　想著先讓冰川同學舒服一點再打電話，所以我就又退回位置上找了貼布再匆匆忙忙地回到了床邊替她貼上。
　　學生名冊我也有的，不需要詢問冰川同學或是讓她自己打電話……只是我又要退回位置上去翻名冊的時候，冰川同學又抓住了我的手。

　　「不要通知我父母……反正他們也沒有空。」
　　「但是……」
　　「拜託了，白金老師。」

　　冰川同學的眼神難得柔弱了下來，卻還是讓我緊張地吞了口水，卻有了勇氣稍微縮回了手握住她的手，然後好好把她的手放回床上。
　　學生這樣的請求……我是不應該答應的，所以也沒有打算答應，因為既然在保健室就還是健康優先……

　　「我有通知的義務……」
　　「放學……放學我會自己去看醫生的，請不要聯絡我父母，拜託妳了。」

　　冰川同學又抓住了我的衣服，好像我不答應的話，她就不打算讓我回到位置上打電話，和平時不太一樣的冰川同學……讓我沒有那麼緊張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放學後我要同行……」
　　「……」

　　我又把冰川同學的手放了回去，她就只是半睜著眼睛凝視我，好像想說什麼又沒有說，最後就把頭往另外一邊撇了過去，我看她又緩緩張開了口──

　　「……我知道了。」

　　冰川同學說完就閉上了眼睛，我一時之間沒有明白她是答應了我，所以愣了一下，明白了之後才默默退開了她的床邊，幫她把簾子拉上。
　　冰川同學放學後才要去看醫生，算起來至少還要撐四個小時……在這之前，身為校醫的我必須要讓她舒服一點才行……
　　雖然我考過了醫師執照，但是學校不能配藥，我也沒有看診過……大概只能在急救派上用場，所以只好做一些外用的處置了。
　　放冰川同學一個人在保健室，我拿著零錢去走廊上的自動販賣機買了一瓶運動飲料，回來給冰川同學加溫水稀釋倒了一杯放在她床邊，又想到了冰川同學是從午休時間就過來躺著的，似乎沒有吃午餐……
　　所以我又離開了保健室去食堂，詢問餐廳工作人員能不能給我煮一碗稀飯，加了一點點菜，我就偷偷端回了保健室。
　　回來的時候，冰川同學已經爬起來喝了那杯運動飲料，大概是聞到了食物的味道，又睜開了眼睛。

　　「……白金老師？」

　　冰川同學看我端了一碗稀飯，感覺很驚訝……但是我也開始對自己的行為很意外，不過這是我能做到的事情吧……

　　「冰川同學還是……補充點體力比較好……」

　　我就坐在床邊握著碗等冰川同學從床上爬起來，她好像有點困惑，只是我不知道自己有做錯什麼嗎……？

　　「白金老師是打算餵我吃嗎？可以放在旁邊就好了……謝謝……」
　　「……」

　　我沒有注意到我下意識竟然是打算餵她吃的……臉頰忽然就熱了起來，默默把碗放到了旁邊的桌上，害羞得說不出話，有點慌張地走出了布簾之外，回到座位上後雙手就在雙腿上握拳，腦袋一片空白。
　　我剛剛打算餵每天都打架受傷的冰川同學吃飯……在想什麼呢……一定被她覺得我小瞧她了，多麼不好意思……
　　我就隔著簾子聽著湯匙和碗碰到的聲音，一直到了也聽見碗被放上桌子的聲音後不久，才又慢慢走過去收走了碗和杯子，去清洗回來了之後，再給冰川同學換了一個貼布，我做的每一件事，她都有跟我道謝……
　　又回到座位上了以後，才開始思考冰川同學的行為……其他學生都說冰川同學是在外面和人打架，這樣的人多少要有一些戾氣甚至言語粗暴吧……但是冰川同學不僅衣衫整齊、彬彬有禮，對我這個「大人」的照顧也沒有反抗，仔細想想愛打架的人才不會每天都來準時上藥，更不會每天都來上學不是嗎……？
　　今天放學後帶冰川同學去看醫生，希望可以多了解她一點……

03

　　放學前兩節課，冰川同學就已經走下了床說她要回去上課，我給她量了體溫還是在發燒，但是她說她可以……我便再三和她做了約定，讓她放學一定要來保健室報到，不然我就要通知家長了，她答應了以後我給她戴上了口罩，她才離開了保健室。
　　雖然做了約定，我也還是去偷翻了學生名冊，看了一下冰川同學的資料，父母看起來就是普通白領階級，打擾一下也可以吧……但我想她應該真的有什麼苦衷，也不想當一位騙小孩的大人……我還是等到放學再看看。
　　大概是出自於對她的刻板印象……她真的遵守了約定，放學後立刻就來報到，反倒是讓我感到了意外。
　　放學後會受傷的同學多半都是體育系社團的學生，所以我交代了一下其他體育老師，就提早下班帶冰川同學離開了學校。
　　我帶冰川同學來到了學校的停車場，她站在車門旁邊有點錯愕的樣子，最後還是乖乖地上了車……只是都沒有和我說話。

　　「冰川同學……有常去的醫院嗎……？」

　　要是去了附近沒去過的醫院，會多一道麻煩的手續，所以還是問問看了。

　　「附近那間醫院就是了……沒有去什麼特別的地方，麻煩白金老師了。」
　　「我明白了……」

　　離開保健室之前也給冰川同學量了一次體溫，溫度雖然是有降下來的，但是還是在發燒的範圍裡，一邊想著冰川同學應該很難受，不由自主地比平常還要踩深了油門。
　　來到了醫院後，冰川同學走路也很正常，沒有搖搖晃晃的，可能對她來說只是個小問題，所以才那麼倔強地說不要通知家長吧……換作是我，也只會吃成藥，沒有感冒症狀的話，應該不會想來看醫生的，雖然覺得自己有點小題大作，但這是我身為校醫的職責……
　　陪冰川同學一起掛了號，她很乖巧地一起坐在門診外的椅子上，說起來……絲毫不覺得冰川同學像一個不良少女，除了手腳上的傷疤有點違和而已……
　　現在是問的時機嗎？還是等一下好了，現在問就像是質問她一樣呢……

　　「冰川同學……不舒服的話……老師的肩膀可以借妳……」

　　冰川同學明明發燒了卻還坐得很端正，難道不會不舒服嗎？

　　「我……」
　　「沒關係的……讓身體多休息一些比較好……」

　　她看起來有點為難，但好像也不是想拒絕，所以我又勸了勸她。

　　「但是……」

　　冰川同學的顧慮我知道……只是現在我陪她來看醫生，可以當作我是她暫時的監護人……被學生躺肩膀我也會難為情，在這種場合就當作是校醫的本分而已。

　　「沒關係……我是校醫……是照顧所有人健康的人……」

　　冰川同學不靠過來，我就自己靠過去了一點點，她露出了面有難色的模樣，猶豫過後，看起來是放鬆了身體……緩緩靠了過來。

　　「……謝謝老師。」

　　然後她也靠到了我的肩上……有點奇怪的感覺……
　　我不知道原來會有點尷尬……想要解開這份尷尬，最後還是只能丟出那一個話題，雖然覺得更尷尬了……

　　「冰川同學……最近都沒來擦藥了……」

　　仔細觀察一下她手腳上的傷也沒有新的了，與其說冰川同學是因為我的話真的不來了，不如說她是學會珍惜自己了嗎……？
　　冰川同學在我肩上抖了一下，甚至去拉起了制服的袖子想要遮住舊傷口，不過她還是用有點微弱的聲音說話了。

　　「因為……沒有去了。」
　　「去……去哪裡……？」

　　她的回答讓我錯愕了一下，聽起來之前好像真的是去打架了一樣……我擔心得都聽得見自己的心跳了。

　　「那個……是去找流浪貓。」
　　「欸……？」

　　因為是自己也有預想過的可能性之一，所以冰川同學這麼說的時候，果然還是會覺得很奇怪……為什麼知道流浪貓會抓人，還會犯同樣的錯呢？
　　只是冰川同學說了這麼一句之後，就沒有繼續說了，我也不曉得該怎麼問下去，很快地，診間也就叫到了她的名字。
　　如果我也能有勇氣一點……就是幫人看診的醫生了……走進來才想到明明我也擁有同樣的資格，冰川同學對醫生說的話，卻都沒有對我說過，站在她的斜後方，突然覺得有點落寞。
　　我是不是……也還沒有被學生信任呢？
　　冰川同學和醫生坦白了昨天她淋了雨，因為把傘留給了流浪貓，醫生對她露出了苦笑，我卻笑不出來，心頭湧上的情緒，可能是滿滿的擔心吧……
　　她還和醫生說了症狀，果然很不舒服的吧……發燒也還沒退，喉嚨有點痛，估計明天就要開始咳嗽了，只是小感冒而已，還好不是流浪貓抓傷造成的，但是果然很在意流浪貓的問題……
　　看完診以後，要繼續陪冰川同學拿藥，還要送她回家，希望能多問出一點事情……每個人的身體都是很珍貴的，即使年輕人傷口恢復速度很快，不代表疤也消失得很快，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繼續受傷，總是會有人心疼的……就算現在沒有，以後也會有的……
　　帶冰川同學去附近的便利商店買了個麵包看著她吃還有吃藥後，又回到了我的車上，我想著要把她送回家，這就是最後的談話機會了……

　　「冰川同學說的流浪貓……還在嗎……？」

　　如果直接提傷口的話有點太刻意了……所以我選擇這麼問她，畢竟剛剛也跟醫生說了昨天是把傘給了流浪貓。

　　「我也希望牠們都還在……」

　　只是冰川同學的語氣聽起來越來越累了，我忽然又不敢繼續問了，只好讓她在我的導航上輸入地址，就沒有再問了。

　　「如果冰川同學不介意的話……下次來和老師說吧……」

　　開車途中，沒辦法轉頭確認旁邊的冰川同學是不是閉上眼睡著了，而且我也不是什麼一定會和學生接觸到的老師……不太擅長與人交談，但還是這麼說出口了。
　　冰川同學好像不是應了我一聲，而是還特地開口回答了我敬語，聽起來越來越虛弱了。
　　冰川同學的家是一棟大樓，我沒辦法突然進去做家庭訪問……所以也不知道她父母有沒有在家，她就和我道了謝，乖乖進到了大樓裡。
　　她不在我車上後，忽然覺得像是少了什麼……想到照這個情況，冰川同學明天應該不會來上學，就更是感到了一點落寞……
　　好想快點知道……關於流浪貓的事情。

04

　　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有一次路過一條小巷子，聽見了貓叫聲，好像還聽見了幼貓的聲音，情不自禁地就湊過去想要瞧一眼。
　　走進了巷子後，確實發現了一窩小貓和貓媽媽，心想就這麼打擾也不是，我又折返回去找到便利商店分別買了幼貓和成貓的飼料，又回去的時候，看見牠們還在就鬆了一口氣。
　　但我想我做錯了一件事，就是想著手上有飼料就太過靠近牠們，想要餵母貓卻被她狠狠地攻擊了。

　　「嘶……」

　　鮮血立刻流了出來，我是很痛，不過也沒有因此討厭牠，是我的問題，所以我趕緊把飼料弄在另一邊，我就離開了。
　　隔天，我當然記取了這份教訓，不會靠那麼近，就在另一邊弄了飼料，誰知道要走的時候，正好遇到了一位牽著狗的人路過，如果她只是個普通的遛狗人士就好了，可惜並沒有這回事。
　　狗大概是聞到了貓咪和飼料的味道，立刻就衝了過來，我當然什麼也沒想就試著阻止了這隻狗，沒有注意到牠的主人是什麼人。
　　如果只用一句話形容她，就是所謂的不良少女吧。
　　單單只是染了個金髮的話我也不會這麼形容對方的，包含她的衣著、皮膚給人的感覺、行動，就讓人明白──她是會打架的。
　　所以她很理所當然一樣，跟我起了爭執，說我為什麼攔下她的狗，甚至在跟我起爭執的時候，貓和狗遇到了，理所當然是沒有修指甲的流浪貓抓傷又咬傷了狗，她氣得要打那隻貓，想到母貓只是要保護小貓而已，我又不由自主地攔下了她，她大喊著流浪貓才是沒人養的、如果我是主人就現在給她賠償，我實在是說不出什麼，還沒想好要說什麼，她就動手了，於是我和她打了起來。
　　大概是旁邊那隻母貓一直擺出威嚇的模樣，還有她家的狗一直在流血，我們沒有僵持太久，她很生氣地流下了一句話就抱著狗離開了。
　　對野貓來說──看起來就是威脅少了一個，我才要鬆一口氣的時候她就又抓了過來，帶著被打又被抓咬的疼痛趕緊離開了現場。
　　不想被家人發現、更不用說是日菜了，我不想碰到她，回家就躲了起來，晚飯也在回來的路上跟消毒用具一起買好了。
　　是流浪貓抓傷的，覺得有點危險，但是去看外科又有點麻煩、也不便宜，正好學校最近新聘了一名校醫，打算就去給她看看。
　　隔天一早，我還是很擔心貓咪會不會立刻就被那個不良少女處置了，也先買了貓食，去了發現牠們還在那裡，我稍微安了心……但是這也只是過了半天而已，不一定我下午放學牠們還在這裡，我想我就算不能養貓，也能幫牠們找個家──我明明都沒有靠近，蹲著倒飼料，早上反應不太靈敏，沒能閃開就又被抓傷了……

　　「抱、抱歉，我立刻就離開……」

　　我當然是闖進了牠們的地盤，只是也不至於這麼兇吧──我才發現，母貓身上有傷口，昨天和狗打架，只是牠一方面攻擊狗而已，不應該受這種看起來也是動物弄傷的傷口。
　　不管牠是怎麼受傷的……因為受傷了，要保護小貓使得牠更兇殘了，但這就讓我更放心不下了，就像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牠攻擊我，我今天放學也還是會來看牠的。
　　其實我應該能夠給牠們找一個家，只要找獸醫或是收容所，牠們就會被登記在網路上讓人來領養，但是拜託獸醫的話，他們也不能平白無故照顧說不定送不出去的流浪貓，會被當作是我寄養在那裡的，我沒辦法負擔這麼多錢。
　　如果聯絡收容所，期間內沒有被領養……我反而是害了牠們。
　　所以我還是選擇去獸醫那裡試試看，畢竟母貓也受傷了，就這麼放著不管的話，昨天傷害牠的東西今天可能也會來。
　　我上網搜尋了很多資訊，要抓攻擊性高的貓並不容易，但辦法多半是使用誘捕籠……要把這種明顯就是陷阱的東西擺在附近，巷子就已經這麼小了，根本沒有適合擺的地方，更何況我根本就不認為能夠捕到那隻母貓。
　　我想我不如天天早上都來餵牠們讓牠們至少從一早就擁有體力，能夠保護自己的地盤、也不會因為餓了而去掉落其他和我一樣想法卻不是一樣意思的人的陷阱。
　　所以我還是只能每天帶著飼料來餵牠們，本來我也想著這樣是不是能夠讓牠們熟悉我，但是我又想錯了，牠們要是習慣了人類，那天那個人來了的話，牠們也不會分辨誰是善惡……我也很怕帶狗的那個人還會再來，每天都在想幫牠們移動的想法和無法解決的困難之中掙扎。
　　不過每天被母貓攻擊，也絲毫沒有要信任我的跡象，又被白金老師那麼說了，我放棄了。
　　野生的動物，生來就是要獨自面對殘酷的環境，我不該幫牠們──結果一遇到暴雨，我又心軟了。
　　自從我和那個陌生女性打了一架，在校內就逐漸被邊緣化，我覺得沒什麼關係，只是也沒什麼人和我說話了，回家也不想和日菜有交集，除了吃飯和必須要討論的事情以外，也不太和家人聊天。
　　沒想到只是去擦藥甚至休息而已，也會有擔心我的人，我想我從頭到尾，都做錯了吧。

05

　　冰川同學隔天請假了，但是再隔一天就來上學了，午休時間看見她來保健室我有點驚訝，因為以為她又受傷了或是身體還不舒服就來上學了，結果是來跟我道謝的。

　　「白金老師，那個……謝謝。」

　　明明那天把她送回家，已經跟我道謝過了……而且我也只是盡校醫的本分，還不是什麼需要被道謝的事情呢……

　　「這是我的職責……但是冰川同學能好起來就太好了……」

　　冰川同學好的有點快，看得出她是真的身強體健，所以才都不在乎自己一直被貓抓傷吧……

　　「那個……」

　　本來以為她道謝後就要離開了，沒想到還繼續站在旁邊看起來要說什麼，我以為她甚至準備了謝禮給我，突然覺得很不好意思……不過冰川同學的手並沒有藏在後面，我就鬆了一口氣。

　　「因為白金老師那麼說了，所以我來和妳解釋清楚了，關於流浪貓的事情……」
　　「啊……冰川同學願意跟我說嗎……？」
　　「嗯，白金老師似乎把我想得太嚴重了，所以我想應該要解釋一下。」
　　「……」

　　被學生擔心了……只是一直受傷，我還是覺得很嚴重的。
　　冰川同學今天特地告訴我她是吃完了午餐才過來的，好像又怕我擔心她……
　　她就坐在了平時給她擦藥的椅子上，開始和我細心解釋了關於流浪貓的事情──她遇到了一窩貓，我想不討厭貓的人應該都會出於好心跟冰川同學做出一樣的事情，所以並沒有很意外，意外的是被攻擊了以後冰川同學還願意隔天也去餵牠們，或許她真的因為闖地盤的事情感到很抱歉吧……
　　也講了她遇到了什麼人，解開了為什麼其他學生會說她的傷口是跟人打架的誤會……也因為那個人，她更擔心貓咪了，只是冰川同學的家並沒有養這麼多貓的餘裕，好像家裡還有一點問題，她不願意麻煩家人。
　　還有獸醫跟收容所的問題……換成是我，大概不是什麼問題，因為我有經濟能力，為了處理流浪貓，年紀也讓我比較容易跟其他大人打交道……吧。

　　「原來是這樣……」
　　「讓白金老師擔心了，對不起。」

　　冰川同學的表情看起來有點愧疚，讓她露出這種表情，反而我才有點對不起她，但是她選擇把這件事情告訴我……我很開心。

　　「冰川同學……告訴我在哪裡……我去看看吧……」

　　冰川同學為了照顧野貓，都受了這麼多傷了還沒有解決問題，但我覺得應該只是個簡單的問題……

　　「我、我和白金老師一起去！」
　　「欸……我的下班時間……跟冰川同學的放學時間不一樣的……」

　　前天帶冰川同學去看醫生是早退，正常來說我的上班時間是到社團活動結束，整天上班包含休息總共九小時的。

　　「沒關係，我可以等的，白金老師不曉得流浪貓的地盤界線，所以……請務必讓我同行。」
　　「我明白了……」

　　冰川同學說得也有道理，我要是靠太近被抓傷……明天冰川同學說不定會自責。
　　聽見我這麼回答，冰川同學難得對我露出了笑容，我好像是第一次看見……笑起來很好看，當初如果也是這麼笑著的，或許我也不會誤會她了吧……
　　我和冰川同學約了時間，她很準時在我下班的時候來保健室報到了，有一種說不上的感覺……整理好了我的東西、拿著車鑰匙，旁邊走著一個時常來保健室擦藥的學生……
　　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有點奇怪。
　　我開車到了冰川同學說的地方，我們沒有先去買飼料，因為我想如果確定了情況……該做的事情得先讓牠們餓著肚子。
　　走進了巷子後，冰川同學立刻伸手護在我前面一邊行走，讓我差一點愣在了原地……明明我才是……大人。

　　「白金老師，再走過去就是危險距離了。」
　　「這樣嗎……」

　　冰川同學很專注地盯著前面，這條小巷子是店家和店家之間的防火通道，但是堆了不少雜物，貓咪們好像就是藏在雜物堆裡面，我看到了有東西在動。
　　聽起來是很有攻擊性的貓……卻在冰川同學來的時候，大貓自己跑了出來，尾巴縮起來的模樣像是很有戒心，但是又專注地盯著冰川同學。
　　我沒能把「好可愛」憋在心裡……不小心就說了出來。
　　是很可愛的貓，那麼小貓咪們肯定也都很可愛吧……？

　　「冰川同學……見過其他小貓嗎……？」
　　「有的，我躲在巷口偷看牠們出來吃飼料的時候，有三隻小貓……也都很可愛。」

　　冰川同學最後那一句話彷彿是故意說給我聽的，剛剛被她聽到了……但是得到了冰川同學的肯定，我的立場也更加明確了。

　　「那接下來……交給大人處理吧……」

　　我慢慢往後退要離開貓咪的地盤，一邊告訴了冰川同學。

　　「欸？」

　　冰川同學應該是疑惑我為什麼在後退，驚訝地轉過頭看向我。

　　「我會處理的……先慢慢退開吧……」
　　「白、白金老師要怎麼處理牠們？」

　　結果我這麼說了以後，冰川同學更是慌張了……原來是擔心這方面嗎？
　　所以我忍不住對冰川同學笑了一下，決定直接把我的打算告訴她。

　　「和冰川同學先前想的一樣……要先捕獲牠們……然後……我來養……」
　　「欸……？」

　　愣住的冰川同學……原來踏出保健室後，冰川同學還有很多不同的面貌，有點新鮮。

　　「冰川同學就先回家了吧……天色暗了……我今天晚上會解決的……」

　　冰川同學既然會路過這裡，應該能夠自己回家，我打算立刻去處理這件事所以就轉過身要離開了。
　　從她午休告訴我之後，我下午趁著空閒搜尋了資料，確定誘捕籠要在晚上用最為妥當，對面正好有一間餐廳，不遠的地方也有一間寵物用品店，需要的東西很快就能準備好了，再來就是希望不要弄到太晚吧……避免獸醫關門了。

　　「等、等一下，白金老師，請讓我也一起！」

　　走出巷子之後，冰川同學才跑過來攔住了我，換我愣住了對她眨了眨眼。

　　「會弄到很晚的……冰川同學感冒才休息了一天……不要勉強了……」
　　「我……！」

　　畢竟說的是實話……冰川同學是不可以也不能反駁的，只是難得看見她緊張的模樣，我又忍不住笑了出來……

　　「也是冰川同學先發現的貓……那麼我處理好會通知妳的……就不要擔心了……」

　　我一邊說著就從包包裡拿出了手機，正要打開通訊錄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我打算和學生交換聯絡方式嗎？

　　「……那還請白金老師務必通知我了，如果受傷了沒有告訴我，明天我會去保健室盯著老師的手腳的。」
　　「欸……」

　　冰川同學像是明白了我剛剛的行為，她也掏出了手機要和我交換聯絡方式，讓我有一點尷尬……而且她一邊說的話……聽得我不由自主地又眨了眨眼。

　　「不會受傷的……會通知冰川同學的……」

　　最後還是和冰川同學交換了聯絡方式，她才和我鞠躬告辭，望著冰川同學端正的走路姿勢，不禁感到了遺憾。
　　其他學生……都誤會冰川同學了。
　　明明是這樣的冰川同學……明明是這樣的……

　　「……？」

　　又是那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但是手下意識按上了胸口……時間不早了，還有其他更要緊的事情，所以我先把這份感覺丟到了一邊。
　　和自己計畫的一樣，把需要的東西都買齊了，趁著天黑在巷子入口處多走幾步的位置附近放了蓋著布的誘捕籠，然後我就去了對面的餐廳用餐，等待了一個小時後回來，已經聽見了貓咪有些生氣的低鳴，我想我是抓到了……掀開了布之後只有母貓，所以我又趕緊拿著另一個手提籠和香味比較濃厚的飼料去找小貓，順利誘捕了四隻貓。
　　之前在體育課上認識的同學當了獸醫，就職的診所開車過去也不遠，認識的人比較好說話……所以我就去那裡先交給了她處理，明天下班後我再來帶走。
　　處理完回到家裡已經十一點多了，我沒有忘記要通知冰川同學……洗澡前傳訊息告訴她我處理好了，明天會接回來養……去洗澡後我就忘記我有傳訊息給她了。
　　直到睡前躺上了床才記得要去看手機，發現收到了通知，好好躺上了枕頭才打開了手機──

　　『謝謝白金老師，那我明天也可以一起跟著去嗎？』

　　我沒有多想什麼……就只覺得畢竟是冰川同學照顧了很久的流浪貓，立刻回答了她一個「好」，已經超過十二點了，她沒有立刻已讀或是回覆，想想就覺得很乖……
　　我就拿著手機在床上放空了一下子，畫面黑了以後打開來還是在跟冰川同學的聊天視窗……大頭貼彷彿是身分證上的照片，我不禁笑了出來。
　　冰川同學……和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印象差了好多。
　　雖然長得比我高，但是看到還穿著學生制服的人，就下意識把人當成小孩……所以我覺得冰川同學很可愛，應該是很正常的吧……？

　　「好奇怪……」

　　又是那份說不上來的感覺……因為睏了就把手機放到床頭櫃上，關上燈我就閉上眼睛準備進入睡眠了。
　　把冰川同學當小孩所以覺得可愛是正常的……
　　但是腦海裡是冰川同學的臉，是正常的嗎……？

TBC.

想找人在我開連載的時候打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