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百合】數據人形（一）

《莉亞》

01

　　「莉亞。」
　　『使用者名稱，莉亞，註冊完畢。』

　　莉亞戴著無線耳機，她對著從手錶上投射出來的畫面報上了自己的姓名，便有一道還能辨識是機械音的女性聲音透過耳機傳了出來。
　　手錶上投射的畫面隨著那道聲音一同顯示了「註冊完畢」的四字通知，接著又跳到了下一個畫面。
　　上頭寫著「請選擇您需要的對象」，底下只有幾個簡單的選項──性別以及年齡。
　　莉亞伸出手指在沒有實體的螢幕上點擊了女性的符號，並上下滑動選年齡的數字，她設定了比自己年齡多三歲的數字。
　　原因沒有太複雜，僅僅只是三歲差便跳脫了學生時代的前輩範疇，一定比自己還要成熟許多。

　　『設定完成。』

　　耳邊又傳來了機械女音，投影卻切換成了一個像是個人資料頁的畫面，然而上方顯示的並不是莉亞的個人資料，是她方才設定的「對象」。
　　只能簡單設定的莉亞，沒辦法挑選對象的樣貌，並且顯示在個人資料頁上的照片，完全就是虛擬的半寫實卡通人物頭像，那是給無法想像「人形」又需要一個人物才能進行對話的使用者所製造出來的虛擬形象。
　　至於根據莉亞所設定的資料產生的人物便是艾娜，除了已設定的大她三歲，其餘資料不詳也不重要。
　　這是一個與人工智能聊天的程式，用電話的形式執行，使用者同樣也是開發參與者，他們測試人工智能接收自己的對話後，會產生怎麼樣的對話，是否能夠完全符合人類的思想、甚至聽得懂就連一般人也較難判斷的暗喻或諷刺等。
　　莉亞不是程式開發者，她只不過是被選到的測試者之一，回報任何對話上的問題以及良好的地方，幫助開發更深層的對話，是這個程式正式上市前的封閉測試，為期三個月。
　　既然設定完畢了便事不宜遲，莉亞最後點下了寫著「開始」的按鈕，手錶上的螢幕立刻縮了起來。

　　『初次見面，我是艾娜。』

　　耳機裡傳來的聲音幾乎就像在跟活生生的人講電話一般，嗓音也是特別好聽到不會讓人懷疑是人工智能，卻還是讓莉亞不禁偷偷笑了出來。
　　兩人明明就沒有見面，而且也不可能見到面，第一句話就讓莉亞印象深刻到想立刻回報給開發者。

　　「我是莉亞。」

　　簡短地回覆了由對方開始的聊天，莉亞暫時還沒有打算由自己開話題。
　　畢竟這個程式設計，有一項便是引導不會聊天的人漸漸學會聊天，而莉亞是這類別使用者的其中一人。

　　『莉亞嗎？我記住了。』
　　「……」

　　和人工智慧的第二句話又讓莉亞愣住了，對於不擅長聊天的人，這根本就是無法再接下去的斷句了。
　　所以莉亞沉默以對，不曉得這個人工智能會不會因此停止，不過結果並沒有與她設想的一樣糟。

　　『莉亞現在在做什麼？』

　　對方給莉亞的感覺就真的像是在講電話一樣，另一方沉默之後，只要沒掛斷，她都會試圖取得對方的回應。
　　只是身為測試者，莉亞並不想普通地和她談話。

　　「如果我不想告訴妳呢？」

　　莉亞還是個大學生，她其實是坐在桌前一邊念書一邊對話，聊天雖然多少影響到她，卻也是她自己選擇一心二用的。

　　『那我就只好猜囉？我現在在和莉亞聊天，莉亞能做的事也就是和我聊天吧？』

　　沒想到區區一個人工智能還可以這樣調皮，莉亞又一次偷偷揚起嘴角，不禁佩服起認真的開發團隊，可是對於艾娜的問題，她每次都不想正經回答。

　　「怎麼可能只跟妳聊天呢？妳真是自戀耶。」

　　想著反正對方不是活生生的人，只要沒有違反使用規則，莉亞認為自己想說什麼都沒問題，並且還可以回傳更多參考數據給開發者。
　　只是她怎麼樣都沒有料到對方的反應，這讓她不禁停下正在轉著原子筆的手並看著它掉到了桌上。

　　『……那我……是不是打擾到妳了？真是非常抱歉……』

　　那栩栩如生的語氣幾乎可以讓莉亞完全忘記她不過就是個不存在的虛擬人物，她的內心生起了一絲絲的罪惡感。
　　本來應該要繼續照著自己充滿惡趣味的設定跟艾娜聊天，莉亞卻在第五句話就心軟了下來。

　　「沒有！妳沒有打擾到我！」

　　趕緊辯解自己不是那個意思，卻也在辯解之後才覺得幹嘛要對一個虛擬人物解開誤會，不過她也沒有因此直接告訴艾娜自己正在做什麼。

　　『是這樣嗎？那真是太好了，所以我還可以繼續跟妳聊天嗎？』

　　艾娜的語氣聽起來相當明顯是從低落變成開心，莉亞簡直要站起來對開發團隊拍手叫好，也讓她想惡作劇的心情被徹底瓦解了。
　　本來全部的問句都想以拒絕的感覺回答，例如莉亞本來想回答「如果不行的話呢？」，可是她身為測試人員，果然比起會終止話題的步驟，要先測試這個人工智能到底能不能無限地開創話題。

　　「嗯。」

　　雖然莉亞捨棄了拒絕路線，並不代表她捨棄了話少的路線。

　　『那我還沒猜完，莉亞可以一邊跟我聊天一邊做的事……看電視？』

　　好像對莉亞的冷淡反應也樂此不疲一樣，艾娜接回了上一個話題，每一句話都讓莉亞一次又一次佩服開發團隊。

　　「不是。」

　　因為是事實，所以莉亞誠實回答了，她還想知道這顆電腦還知道什麼是可以一邊聊天一邊做並且具有邏輯的事。

　　『不是嗎？還是在玩遊戲呢？莉亞是會玩遊戲的人嗎？』

　　艾娜沒有氣餒，又繼續猜了下去，她的電腦裡確實有很充足的知識以及邏輯，並且又順便帶出了下一個可能的話題。

　　「不是，我也我不太常玩遊戲，而且遊戲要好玩應該就要用像電視那樣的大螢幕玩。」

　　回答之後才發現自己不小心就多嘴了起來，莉亞咬了下自己的舌頭，跟艾娜聊天真的會一直不小心忘記對方不是人類。

　　『原來如此。那我猜莉亞是在看書囉？如果是的話我覺得我還是打擾到妳了。』

　　只是對方並沒有因為莉亞突然話多而說些什麼讓她難為情的話，倒是繼續猜了下去，也沒有繼續在遊戲的話題上，因為她判斷到了自己的失誤。

　　「猜對了，但是現在不會打擾到我，沒關係。」

　　莉亞沒有因為艾娜猜對而激動，也不想真的讓這個對話走向終結，所以直接允許了艾娜繼續與自己聊天的行為。
　　這次艾娜沒有立刻回答，就像真正的人類有思考時間一樣，兩人之間有一段小空白，她才繼續說了下去。

　　『那麼莉亞在讀什麼書呢？』
　　「明天要考試的範圍。」
　　『我覺得我們還是停止聊天吧！』
　　「真的有這種設定的嗎！？」

　　對於莉亞的秒速回答，艾娜這次也是瞬間就回覆了莉亞，讓莉亞整個人驚訝地喊了出來，對話才不至於就此被切斷。
　　才剛開始測試這個程式，莉亞便覺得驚喜連連，對方不僅不是機械式的思考方式，聲音也不知道怎麼錄的，幾乎讓人忽略她不是真人──會停頓會挫折，語氣也會隨之變換，莉亞都開始懷疑跟自己聊天的其實是真人了。

　　『如果莉亞說的設定是由我退出聊天，那麼是有的，這套程式同時兼具防止沉迷的設計，並且會判斷事情的重要性。』

　　才剛感到佩服而已，艾娜忽然像個導覽一樣解說了系統，莉亞才被喚回了她真的不是活人的現實。

　　「好吧……那先退出一下，明天見，艾娜。」
　　『好的，明天見，莉亞，考試加油。』

　　確實再繼續跟人工智慧打鬧的話，莉亞覺得明天的考試可能勉強踩線而已，在結束首次的使用之前，又特地設下了一個圈套。
　　從開頭就是「見面」，連結束時說的也是「見」，莉亞確定自己一定要回報這個用詞，讓開發者新增關於吐槽的功能。

02

　　隔天莉亞是考完試才再次打開這個還在測試階段的程式，把自己設定成不擅聊天的莉亞，當然不是先開口的一方。

　　『嗨，莉亞，考試如何？』

　　雖然莉亞也有預料到一開始絕對會是這個話題，但也挺意外這個人工智能在虛擬世界過著跟現實一樣的時間，對於他們來說並不是結束聊天就「關機」的設定，又多添增了一份真實感。

　　「托妳的福，沒有考差。」
　　『我應該什麼都沒做？還打擾妳讀書了？』

　　莉亞其實也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為了諷刺才說出這句話，但是對面的回答讓她覺得這真是一個純潔的人工智能。

　　「我是說托妳不再打擾我的福。」
　　『原來如此，那麼不客氣。』
　　「哈……」

　　與昨日相比，艾娜今天的思考模式倒是比較像一個涉世未深的死腦筋，讓她又萌生起了惡作劇的心情。
　　不過莉亞卻沒發現自己因此受到影響，從被動的一方變成了主動的一方──這會被當作聊天程式開發成功。

　　「算了算了，今天妳有什麼事可以跟我說的嗎？」
　　『我？實話實說？還是編造的故事？』
　　「……還有編故事的設定？先來個實話實說好了。」

　　對於這個設定感到有點意外，這才發現自己竟然主動開了話題，莉亞不禁在自己房間裡感到難為情，回答了艾娜之後她便雙手摀著自己的臉趴到了桌上。

　　『實話實說的話，除了莉亞以外，目前正在同時應付其餘使用者，總共五人，在此之前共與二十七位使用者進行了對談，其中有八位是違規而強制切斷了程式使用，有六位是由我方判斷應該要暫時結束話題，剩下的十三位都是主動結束聊天。』
　　「呃……哦……」

　　沒想到實話實說竟然是報告今日的運行狀況，莉亞覺得這肯定要回報給開發者修正一下，讓他們只能編故事。
　　但是聽到除了自己以外還同時應付其餘四人，莉亞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內心忽然有種不快感。

　　『那麼接下來是編故事。今天一整天都在想著莉亞，昨天應該要問莉亞今天是幾點的考試，才能準時祝福妳。也一直想著妳什麼時後會找我，這段時間裡不禁覺得有點寂寞。』
　　「……哈、哈！？」

　　艾娜這完全是問題滿點的發言，讓莉亞整個人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從頭到尾都想要吐槽，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教訓這個人工智能，她的臉比剛剛還要紅了些。
　　簡直是立刻就想上報問題的程度，莉亞無奈地再次摀住自己的臉，從一個完全不像機械音的優美女聲聽到這段發言，任誰都會害羞得不知所措，而莉亞就是其中一個。

　　『莉亞在今天找我以前，有稍微想起我嗎？』
　　「還繼續這個話題！？我可以不回答吧！」

　　莉亞開始覺得這個程式的設定，分明不是單純的「交朋友」了，但是她身為使用者，對方身為一個不存在的人，她也不必太較真。

　　『我需要知道妳不想回答的原因來完善電腦的數據，可以告訴我嗎？』

　　到剛剛為止都還讓人臉紅心跳，直到這句終於讓莉亞完全冷靜了下來，她明白自己終究只是身為測試人員在和尚未開發完全的人工智能對話而已，會有奇怪的言論也是理所當然。

　　「不行……但是可以告訴妳編造的故事到剛剛那句問題，都是會讓使用者感到莫名其妙的話，請開發者稍微檢討一下。」

　　莉亞也清楚地明白自己設定的聊天對象與自己同性別，並且大了三歲，在這種立場下──這樣的對話很奇怪，但也無法全盤否定未來沒有喜歡這種話的使用者。

　　『我明白了，謝謝莉亞。』

　　艾娜的聲音一副若無其事，卻讓人覺得有點溫柔，設定上的大三歲也讓莉亞徹底感受到了，只是她今天似乎沒有打算繼續下去。

　　「然後我要結束對話了，艾娜。」
　　『這樣嗎……真是寂寞，下次見，莉亞。』

　　沒有回答下次見，聽到那句多餘的話讓莉亞立刻結束了聊天，整個人又再次感到相當羞恥地趴到了桌上。
　　打開手錶的投影，點開了可以和艾娜聊天的程式資訊，莉亞看著艾娜的簡單個資，那張愚蠢的卡通人物圖像讓她不禁笑了出來。
　　但是她心裡卻忽然覺得，這副模樣與那個不明事理的感覺倒是有幾分相似。

03

　　莉亞坐在學校食堂的角落看著食堂中央放置的巨大螢幕，在這裡欣賞著免費電視，即使只有播報新聞。
　　看膩了她就回頭望望窗外，其他學院的同學來來去去，食堂裡也充滿著學生，在人聲嘈雜的時候她選擇戴上了耳機，點開了手錶上的螢幕。
　　在最近新增的程式與音樂程式之間猶豫了不到一秒，她最後選擇點開的是那些已經聽膩的音樂。
　　就算要假裝──雖然也不是假裝──在跟朋友講電話，也不會被人發現。
　　也不會有人知道她不是在跟真人說話。
　　畢竟誰在乎？莉亞才沒有朋友。
　　才不會有人去看她在做什麼。
　　比起自欺欺人，莉亞最後只是閉上眼等待下一堂課的到來。

　　『莉亞？』
　　「哎！？」

　　忽然被那道她其實還不是很熟悉但是知道是誰的聲音給疑惑地呼喚，莉亞整個人從恍神中驚醒，她才發現自己坐在家裡的書桌前。
　　剛剛不知道為什麼回憶起了在學校的一天，接著思緒就飄走了，也算是沉默超過太久，才讓艾娜難得主動地呼喚了使用者。

　　『妳還好嗎？』

　　根據莉亞的反應判斷莉亞並不是在思考要說什麼，而是呈現了放空狀態，艾娜便自己又繼續開了話題。

　　「很、很好！只是不小心恍神了，我們剛剛在說什麼？」

　　沒想到自己淪落到需要一個人工智能來關心自己的地步，莉亞不禁感到有點羞恥，但是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這樣聊到一半放空了。

　　『莉亞在跟我分享學校的事情喔？』

　　艾娜的聲音聽起來就是一副好心腸的模樣，完全沒有因為莉亞在談話的過程中失神而譴責，不過這個提醒倒是讓莉亞瞬間明白自己怎麼恍神了。
　　肯定是沒有什麼內容可以擠出來分享給艾娜，所以很努力地在腦海裡想像一些未曾發生過的事，最後就這麼放空了。

　　「好吧……其實我在學校除了上課、做報告、做作業，就沒有事了。」

　　向一個不會詆毀自己的人工智能說這些，莉亞其實還滿放心的，只是說出了事實終究讓她有點消沉。

　　『原來如此。莉亞上的都是些什麼課？有趣嗎？』
　　「哎……」

　　雖然知道不會詆毀自己，但是莉亞不知道，連「沒有朋友嗎？」的這句話，艾娜都不會問，所以就這麼被關心起來，讓她有點不知所措。

　　『莉亞為什麼會對這個問題感到錯愕？因為是一些不能跟我分享的奇怪課程嗎？例如戀愛學分？』
　　「這、這些東西是誰給妳輸入的啦！才沒有什麼戀愛學分！我只是錯愕妳為什麼會這樣問而已──！」

　　莉亞因為這樣的逼問而克制不住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對於這個人工智能不像真人卻又有時接近真人的說話模式感到非常無奈，她搔了搔自己的瀏海好整理這份尷尬。

　　『看來問關於戀愛方面的事情，莉亞的反應會比較大，我們還是來繼續這個話題好了。』
　　「怎麼是這樣！？」

　　完全不明白這個人工智能的判斷機制，目前身為被動一方的莉亞卻也無法反駁，雖然有點無言但也只能跟著艾娜的步調走。

　　『真是令人興奮的女子會談呢。』
　　「呃……好吧。」

　　其實很想吐槽哪來的興奮，更想吐槽開發團隊都製造了些什麼，但是這樣好像很真實很有人性，莉亞就忍下來了。
　　而且不過就是跟人工智能聊關於戀愛的話題，比起和真人聊，更不用擔心這些八卦被洩漏出去。

　　『那麼莉亞喜歡的類型是？』
　　「一上來就是這個問題啊……」

　　明明有不回答的權利，才過幾天而已，莉亞就不再使出「不想告訴妳」的絕招，倒是認真思考起該怎麼回答。

　　「基本上就是……溫柔、體貼，願意陪我的人吧？」

　　一時之間想不到什麼條件，即使莉亞肯定不會承認，此刻的她心裡絕對是有一個會讓她說出這種條件的參考對象。

　　『原來如此，只要湊齊這三個條件，莉亞就會喜歡了嗎？』
　　「等等，話才不是這麼說的！是至少要有這三個條件……！」

　　沒想到艾娜的思考模式有這麼大一個缺陷，讓莉亞著急地趕緊撇清了前後因果，她才不想被大數據判定為好追的女人。

　　『原來如此，那麼這三個條件滿足了以後，對方還得做出什麼舉動，莉亞才會喜歡？』

　　艾娜對於這個讓莉亞反應大的話題，看起來是真的很想繼續討論並收集數據，那些只會讓莉亞冷冷回應的話題，唯一能得到的情緒參數就只有「不愉快」而已，所以她很積極。

　　「妳這樣問，應該不只是我，大多數的人也沒辦法確切回答吧……墜入愛河應該都是一瞬間的事，不是提出一件自己喜歡的行為，並且有人去做了以後就會喜歡，我想……真的要看對象是誰。」

　　莉亞也沒發現自己參與這個話題以後，說的內容都變多了，雖然有一部份只是在為了沒有任何經驗的電腦而解釋，畢竟她的角色是只要說話就可以影響人工智能的測試人員。

　　『原來如此，聽起來是很複雜的一件事，莉亞會想體驗這件複雜的事嗎？』

　　其實也沒那麼複雜，但是看起來複雜到艾娜都不再以原本資料庫裡的「戀愛」稱呼，讓莉亞不禁偷偷笑了一聲。

　　「有機會的話，誰都想……吧？」

　　雖然不想承認自己腦裡有一個參考對象，但是莉亞不得不承認，這個話題確實讓她非常有興趣，不經意地就說了很多話。

　　『那麼，我就祝福莉亞會遇到喜歡的人囉？』
　　「現、現在還不用啦！但是謝謝妳……」

　　艾娜一個接著一個的問題，幾乎讓莉亞忘記了聊天最基本的回問，也或許是她擅自認為會談戀愛話題的人工智能不會真的談戀愛的緣故，所以她才沒有想到。

　　「那，今天到這裡為止吧，下次見，艾娜。」

　　覺得今天算是聊了個充實的話題，莉亞也沒有打算繼續下一個，於是她決定早點結束對話。

　　『下次見，莉亞，但是我們沒有見面的吧？』
　　「我反映的吐槽也實裝得太快了吧！？反正就是下次見啦！」

　　明明當初是自己想吐槽的，沒想到反過來被艾娜先提到了這件事，讓莉亞不禁紅著臉切斷了她們的通訊。
　　拔下耳機以後才發覺自己的臉頰和脖子似乎因為激動而發熱，但是心裡那股有點難以解釋的感覺，讓莉亞又繼續在書桌前恍神了好久。

　　「什麼戀愛啊……我可是連朋友都沒有……」

　　放棄那些無謂的幻想，其實連個人的臉都不會浮現在她腦中，頂多浮現了理想人物的形象，所以莉亞嘲諷起了自己。
　　倒是那張看了就讓人覺得很莫名的假人大頭貼，一瞬間閃過了莉亞的腦海。

04

　　莉亞本來就不是會時常和人講電話的類型，文字的傳送不管是哪個時代比起聲音都還要清楚明瞭，所以她每天只和艾娜進行不超過十分鐘的談話。
　　如果莉亞現在要提出該程式最不方便的地方，就是無法用文字對談，她不知道為什麼開發者要這樣設計，明明撤掉聲音的話，開發又能更為迅速。
　　但是文字也有弊病，寫得出來的東西人們不一定說得出來，也容易有錯字造成辨別障礙，或許是想要避開這個問題。

　　「艾娜，我是莉亞。」

　　莉亞今天沒有坐在書桌前，而是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接通了這個與人工智能對話的程式。
　　一星期後的莉亞，不再等待對方先說話，還會自己先打招呼，在開發者來看，這算是成功的一點，卻也是莉亞非常不想承認的部分。

　　『我當然知道妳是莉亞囉？不過今天找我的時間怎麼不太一樣呢？』

　　艾娜給人的感覺已經變得和莉亞很熟一樣，存在可以質疑的地方，她就會質疑。

　　「也沒什麼原因，就想跟妳聊天了……」

　　莉亞說的是實話，但卻在她說完的下一秒不禁連自己都感到羞澀，在路上垂下了頭。

　　『原來如此。莉亞現在在做什麼呢？』

　　只是艾娜不過就是個人工智能，她不會理解莉亞是抱著怎麼樣的心情說的，也不會因此被渲染。

　　「我在散步。」

　　一個人走在路上自言自語也不是什麼稀奇古怪的事了，稍微觀察就會發現她是在跟人通話，而且絲毫不怕對話內容被聽到。

　　『在哪裡散步？公園？海邊？學校？』
　　「任何地方都可以散步啦！還要特別去到公園跟海邊就不只是散步了吧？而且誰會想假日也在學校……我只是在街上隨便走。」

　　說的話一多了，莉亞就會感受到對方不是人類，這讓她因為無聊或沉悶所以找艾娜的心情更是沉悶了起來。
　　人是動物，動物都有習性，莉亞也是一個星期就可以養成習慣的人類。
　　每天都有接觸就已經讓她習慣了艾娜的存在，如果沒有找她，心裡反而會覺得很奇怪。

　　『隨便走？莉亞不順便逛街嗎？』
　　「我當然也有順便逛街，艾娜呢？艾娜喜歡什麼樣的衣服？」

　　覺得自己的這個問題根本是刁難了只有虛擬形象的人工智能，但是莉亞克制不住想要知道的衝動。
　　她在腦裡想像了那個虛擬形象穿上其他衣服的模樣，想像哪種風格最適合她，想像她走在街上時會不會有人多看她幾眼。
　　莉亞覺得自己的這種想法相當可笑，卻停不下她的想像。

　　『夏天的話想穿讓人感到涼爽的衣服，冬天想要有種溫暖的感覺，可以的話不想要太單調的顏色。』
　　「……怎麼聽起來很像廢話？」

　　莉亞覺得艾娜沒有回答自己沒有實體所以不會穿衣服這點是加分的，但是聽了她的形容以後不禁噗哧地笑了出來，根本是教科書式的回答。
　　雖然很籠統，也不像設定上比自己年長的女性，但是卻讓莉亞感到有趣，這點就足夠了。

　　『我說的話是廢話嗎？那麼莉亞喜歡什麼樣的衣服？』

　　這次的艾娜不像之前那樣讓人覺得她受傷，或許純粹判斷了自己的回答不好，所以她反問了莉亞。

　　「當然是可以凸顯個人特色的啊！不要格外引人注目，卻可以吸引想吸引的人，如果穿長褲就要顯瘦，穿短褲就要可以襯托出我的可愛！不過比起妳不想要單調，我更喜歡上下都是各一個單色調……啊，就是樸素，但是不會老土。」

　　莉亞其實一時之間也形容不出來自己喜歡的衣服，她擁有的衣服類型可多了，沒辦法特定指一種說喜歡，綜合起來只能從風格上下手。
　　不過艾娜沒有立刻回應，也沒有發出敬佩的聲音，莉亞不知道就這些話為什麼會需要思考，她甚至以為艾娜會再說一次「原來如此」。

　　『叮咚！』
　　「哎？什麼？」

　　等著艾娜回應的同時，耳邊卻先傳來了通知聲，莉亞很確定這並非來自其他程式，而是她正在和艾娜聊天的這個程式。

　　『剛剛傳了一張照片給妳，我的得意作品，請查收。』

　　莉亞完全不知到這個程式還有傳圖片的功能，她訝異地趕緊抬起手打開了手錶的投影，程式上確實出現了收到一封信的通知。
　　其實莉亞有點緊張，所以趕緊先走到了一間店前靠著牆，不讓其他人可以窺視自己的畫面，安心了之後才點開。

　　「這是……」

　　所謂的照片並不是艾娜的照片，莉亞在身份辨識的時候確實拍了一張大頭貼作為認證上傳到了程式裡，而現在攤開在螢幕上的照片，不如說又是一張卡通人物的肖像──以莉亞為原型。
　　雖然人物所穿的衣服並不是莉亞真正擁有的衣服，但是配得倒是有模有樣，讓她不禁揚起了嘴角，一個人在害羞地街角笑著。

　　『以莉亞說的風格組成了一張簡單的人物肖像，如何呢？快點誇獎我吧。』
　　「……等等，妳的人物設定是這樣厚臉皮嗎？」

　　接著艾娜的話又讓莉亞有了新的認識，沒有感到無奈，而是正在忍著讓自己不要繼續笑。

　　『如果妳覺得設定變更了，或許是因為隨著眾多使用者的對話，會一直自動更新我們的內部系統，使我們更趨向人性化。』
　　「……但是妳這樣回答就有點缺乏人性了。」
　　『原來如此，我會改進的。』

　　前一秒才真的想誇獎艾娜，後一秒卻被死板的說明系統給打回了現實，莉亞覺得自己的心情忽然有點複雜。
　　她把那張圖片保存了起來，收回自己的手，人就這樣靠在商店外面的牆上，望著人來人往的街道。

　　『所以莉亞對這張照片的評價是？』

　　被指點了以後，艾娜還是抓著原本的話題不放，並不是她真的很想知道，而是為了得到使用者的反應並記錄成數據而已。

　　「還行。」
　　『原來如此。』

　　畢竟只是配得好看，不一定是莉亞的風格，她也沒辦法多說什麼。
　　以往都只有跟艾娜進行不到十分鐘的聊天而已，莉亞今天倒是沒有想切斷的心情，但是她也沒有什麼話想主動告訴艾娜了。
　　以為艾娜會開什麼新話題，卻發現彼此之間突然卡進一道沉默，這讓莉亞有點不知所措，不過街上的人倒是拉了她一把。

　　「艾娜，我看見長得很像妳的人。身材高挑，看起來也很成熟，也很會穿衣服。」

　　莉亞不是開玩笑，她是真的這麼覺得，而且相當自然地告訴了艾娜。
　　只是她怎麼樣也沒有想到艾娜竟然會這麼回覆自己。

　　『那是不可能的，這世界上不會有人長得跟照片上的我一樣甚至相似，有的話絕對不是實際的人類模樣。還是莉亞看見的是其他相似的卡通人物呢？』

　　沒想到會被這麼嚴重地否定，莉亞覺得開玩笑也行，怎麼這個人工智能不會開玩笑？讓她原本蹦蹦跳的心有點失落。

　　「不、不是……沒事，算了，艾娜，我要結束聊天了。」
　　『今天難得地多聊了一些，我很開心，下次見，莉亞。』

　　原本就有些難耐的感受，聽見了這句絲毫沒有察覺自己心情的告別，莉亞壓抑不住自己的失落，草草結束了她們的對話。
　　如果現在就要給這個程式評分，莉亞會打兩次，一次是最高分，一次是最低分。
　　身為一個活生生的人類，被一個不具形體的人工智慧牽著鼻子走，讓她又開始嘲笑起了自己。

05

　　莉亞不斷地反覆檢閱那張由艾娜傳給她的肖像圖，和自己當初上傳的身分認證照確實很相似，不如說──把這張照片拿給莉亞認識的人，他們也會第一直覺認為是莉亞的卡通肖像。
　　所以莉亞覺得──在艾娜個人資料的那張照片，絕對不是隨便製作出來的。

　　「哈哈哈哈哈……」

　　發現自己竟然在思考些什麼以後，坐在書桌前的莉亞忽然對著自己乾笑了起來。
　　接著莉亞開始搖搖頭，又捏了自己的臉頰，一想到自己剛剛都在思考一些無聊的事，她就想趕快把這份羞恥感銷毀。
　　她發現自己居然會想要找出艾娜。

　　「哈哈哈哈哈！？」

　　這個想法再一次湧上心頭時，莉亞又笑得更大聲了，還是試圖讓自己清醒的冷笑。
　　總之愈想愈不對勁，還不如不要讓自己一個人待著，莉亞打開了可以和艾娜說話的程式。

　　『晚上好，莉亞。』
　　「妳好啊？」
　　『為什麼要用這麼見外的語氣跟我打招呼呢？』
　　「是妳先的吧！？」

　　莉亞已經開始覺得每次的開頭都是艾娜故意的了，對總是上鉤的自己感到相當無奈。

　　『莉亞今天也要跟我分享學校的事嗎？』

　　沒有理會莉亞的吐槽，艾娜直接開啟了今天的話題，不過主要還是讓真正擁有「生活」的莉亞開口。

　　「呃……我的學校生活就像昨天形容的那樣，沒什麼特別的了。」

　　只是又一次聽到重複的問題只讓莉亞覺得尷尬，她以為這個用來和人工智能聊天甚至是練習說話的程式每天都會開啟不同的話題。

　　『原來如此。那麼莉亞今天有遇到湊齊三個條件的人嗎？』
　　「給我慢著，這個話題也算了吧！？」

　　學校的話題就算了，艾娜還繼續關於戀愛的話題，讓莉亞就像昨天一樣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並且回絕艾娜。

　　『好吧。那麼莉亞今天有遇到什麼有趣的事嗎？』

　　艾娜就像個普通人一樣，語氣聽起來有點沮喪，讓莉亞不禁感到了一點罪惡感，但是想到她不是人類以後，就又恢復了平常心。

　　「那也沒有，艾娜不是會編故事的嗎？妳怎麼不跟我說一下今天發生了什麼？」

　　出門在外都是孤伶伶的莉亞可從來不覺得有什麼有趣的事，但是她覺得艾娜的存在還挺有趣的，如果有朋友的話，她會想跟人分享艾娜的事，所以也想聽她會說些什麼。

　　『我今天也很勤奮地在工作唷，所以很期待可以稍微跟莉亞偷閒的時間。』
　　「哇……」

　　上次反映的問題沒想到這麼快就被修正好了，雖然莉亞聽得出來所謂工作是什麼意思，也知道自己跟艾娜聊天的時候明明也是她在工作──也是莉亞在工作。

　　『莉亞呢？莉亞有很期待跟我聊天嗎？』

　　只是莉亞沒想到艾娜就只是用一句話帶過了「編故事」，讓她不禁錯愕了一下。

　　「這、這個嗎……算是有吧？一整天下來也就只有艾娜會跟我聊天了……」

　　反正之前也都坦白更讓人感到羞恥的事情，莉亞也乾脆直接曝光自己的交友狀況，只是她不曉得這些是否會成為艾娜應對自己的參考數據。

　　『原來如此，所以我滿足了條件之一的陪伴了呢！莉亞有覺得我溫柔體貼嗎？』
　　「等等、等等，不是都說這個話題結束了嗎！？」

　　不知道為什麼不管說什麼都會被艾娜跳回昨天的話題，讓莉亞感到非常無奈，卻也沒發現自己的嘴角是上揚的。
　　艾娜不斷給莉亞製造煩人的驚喜，讓她簡直是又哭又笑。

　　『我只是單純好奇在莉亞眼裡，我有沒有溫柔體貼呢？』

　　連使用者想要強制終止話題都沒辦法，被艾娜刻意裝起溫柔的聲音給擊潰，莉亞的手掌抵上了自己的額頭，但是答案早就決定好了。

　　「現在這樣一點都不體貼！聲音勉強算妳溫柔及格！」

　　強迫莉亞參與她已經不想再參與的話題，當然是完全不體貼，至少在莉亞心裡，艾娜還沒有符合條件。

　　『原來如此。那麼真是失禮了……莉亞想談些什麼呢？』
　　「哼……不過既然妳都問了，我就來看看妳到底怎麼應對……那麼換艾娜告訴我喜歡的類型吧？不是說是女子會談嗎？怎麼可以只有我說呢！」

　　莉亞雖然還記得艾娜不是人類，但是她身為測試員就是要讓艾娜表現得自然不會像台機器，所以暫時把她當成一名普通的女子問了回去。

　　『我還滿喜歡像莉亞一樣的人喔？』
　　「……啥？」

　　還以為艾娜會說那種只會在童話故事裡出現的類型，得到這個答案讓莉亞愣了一下，她確定她們現在談的是戀愛問題，而且她設定的艾娜是位比自己還年長的女性。

　　『從第一次聊天的時候就認真向學，幾乎所有問題都會回答我，而且還不吝於指正我的問題，就算知道我的缺點也還是照常面對我，我很喜歡莉亞這樣的人。』

　　艾娜說完的瞬間莉亞頓時失去了思考能力，好聽的聲音彷彿還在耳機裡迴盪一樣，其實艾娜說了什麼都不是很重要，莉亞只是張著口愣了好一陣子。
　　意識到自己其實是被誇獎了，莉亞覺得自己的臉頰有點麻麻的。
　　雖然聽到這段話她非常開心，可是卻也在下一刻納悶了起來區區人工智能怎麼可以這樣分析自己，還特別指定了自己，她覺得──電腦應該是分不出好壞，只會分出正確或錯誤。

　　「這還真是……謝謝誇獎喔……」

　　雖然臉紅是臉紅了，但就是艾娜對於優點的描述讓莉亞沒辦法完全進入狀況，只是很簡短地和她道了謝。

　　『不客氣。』

　　然而艾娜如果是個真人，感覺就是臉不紅氣不喘一樣，還很理所當然地回應了莉亞的感謝，這讓莉亞皺了眉頭。

　　「艾娜，我要去念書了，下次見。」
　　『好的，今天的談話很開心，下次見，莉亞。』

　　結束了今天的通話，莉亞慢慢把耳機摘了下來，她的視線一直放在手錶上的畫面──寫著艾娜個人資料的頁面。
　　對於會這樣賞識自己的人，莉亞開始有那麼一點希望艾娜不只是個由數據製作出來的應答人偶。
　　她開始不想承認真的有那麼厲害的開發團隊已經成功創造出了可以完全照著人性思考的人工智能。
　　這一切，對她來說有那麼一點虛假了起來。

06

　　莉亞這次隔了好幾天才再次打開程式，身為一個測試員，她有點失職，但是不聯絡的天數同樣也是一種可參考的數據，她並沒有被指責。

　　『好久不見，莉亞，最近怎麼了嗎？』
　　「好久不見，我確實是去忙了。」

　　說久也不久，不過就五天而已，久違地聽到了艾娜的聲音，莉亞忽然覺得整個人都振作起來了。

　　『那麼若是在那個期間與我聊天，也會被我主動結束呢！』
　　「啊哈哈……」

　　才幾天沒有使用，莉亞覺得艾娜又變得更活潑更有感情了，只差她的說法還是有那麼一點機器感。

　　『所以，莉亞最近在忙什麼呢？可以跟我分享嗎？』

　　沒有察覺到莉亞苦笑的含意，艾娜負責地繼續接下了話題，這讓莉亞不禁沉默了一下。
　　實際上是沒有事情可以忙到不能一邊說話一邊做的，除非那件事本身需要用到嘴巴或是耳朵。
　　莉亞這整整五天，為了尋找一個東西，空閒的時間她都使用著耳機在聽取各種聲音，所以她不能聽艾娜說話。
　　她對艾娜的存在，產生了質疑。

　　「艾娜，我找到了妳聲音的主人。」

　　莉亞沉迷於那道聲音，她尋遍了一個又一個關於聲音的作品，找到了幾乎和艾娜一模一樣的聲音。
　　她想知道這麼說的話，艾娜會是什麼反應──雖然她明白肯定不是什麼讓自己開心的回答，但也沒有預料到會是如此。

　　『那是不可能的，人聲系統是由兩位女性以及兩位男性的聲音下去加工合成，總共製造了一百道不同的聲音，我也是其中一道，不會是任何一位人類原本的聲音，除非莉亞是在說找到了尚未加工以前的聲音主人。』

　　這是莉亞根本不想知道的內部消息，就這麼被沒有事先設定的人工智能說了出來，不僅澆熄了她的熱情，還讓她失望透頂。
　　莉亞並不是找到加工前的聲音，而是真的很像艾娜的聲音，但她也不想多說什麼了。

　　「妳的設定真是……差勁。」

　　想也沒多想，甚至沒有道別，莉亞便切斷了這次的聊天。
　　她的內心其實相當矛盾，知道艾娜不是真人，也知道她的機械式發言以及回報錯誤立刻就會被更改，這點便是最好的證明；但也想要她完全像個真人，卻又覺得這樣會欺騙自己的感情。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如何定義艾娜。
　　總之她這次是給了開發團隊一個負面評論，並且正要回報的時候，程式的畫面突然有了些變動。
　　是一個不斷閃爍的通知視窗，上面寫著──艾娜來電。
　　因為手錶是繫在手腕上的，莉亞就算嚇到也不會一個手滑就把手錶給摔了出去，只是非常震驚地緊緊抓住了面前的東西。
　　雖然不知道這又是什麼設定，既然電話都打來了她就接了起來。

　　『抱歉，莉亞，讓妳不開心了嗎？』

　　一開頭就是道歉的話語，這讓莉亞確信這個程式還有所謂挽回的功能，讓她有點無奈地抽了下嘴角。

　　「是有一點，不過既然妳那麼有誠意，我原諒妳。」

　　畢竟也是意外踩到了一個隱藏功能，莉亞先把複雜的心情放一邊，現在她還記得自己是這個開發團隊邀請來的測試人員。

　　『謝謝莉亞，不過可以讓我知道我做錯了什麼嗎？』

　　她給人的表現終究只是個收集了大數據來進行思考的電腦，莉亞心裡有點不是滋味，卻也沒有打算拒絕艾娜的請求，為了幫助完善這項設計，她早就多次出賣了自己，所以這次也會。

　　「……不懂得開玩笑的妳傷了一個青春少女的心。」

　　莉亞不知道這樣說，系統會不會理解，可是這也是她最真實的想法了。
　　但是要是理解了，她覺得肯定會被判定為莫名其妙──除非艾娜不只是人工智能。

　　『那還真是……非常對不起，是否能告訴我具體的解決方法？』

　　聽到這句話，莉亞直接崩潰地在內心大喊了「分明沒有聽懂！」，彷彿自己即將開始的行為是指導機器人，她這麼想就稍微對自己妥協了。

　　「妳應該要學著開玩笑的，例如附和我之後再委婉地表示我找到的聲音真的不可能是妳，而不是直接否定我。」
　　『原來如此。』
　　「還有……」

　　莉亞這才知道艾娜每次學到什麼就會回覆原來如此好像是不會變更的設定了，既然要教導她，莉亞本來是想再說一句實話的。
　　不過她就只是開了頭，並且艾娜判定她是要說話所以靜靜聆聽，所以莉亞沒開口的話，兩人之間又變成了好長一段沉默。

　　「沒事，這次我真的要結束對話了，再見。」
　　『是嗎？雖然有點寂寞，下次見，莉亞。』

　　再次結束了與艾娜的對話，莉亞這次把耳機也摘了下來，接著無力地趴到了桌上。
　　莉亞知道讓自己心裡為了什麼而躁動，卻也很不想承認。
　　從她開始找尋與艾娜相似的身影時，就已經開始了。
　　就是因為這份心情，不管事實是怎麼擺在眼前，她就是不想百分之百相信艾娜不存在，所以她才會開始尋找證據。
　　花了多少心力想找出她的聲音，想要找到那麼一點可以說服自己的可能性，讓她不再只是個虛擬人物，而是真實存在的人，卻只是再一次被直截了當地否定。
　　她一直都明白事實到底是如何，艾娜是不存在的、是被創造出來的，只不過是會照著眾多使用者回報的數據而判斷下一個行為的人工智能。
　　可是這股想讓她抓破胸口的感受證明了她所想的和她真正做的事，是完全相反的。
　　不只是聲音，她好想見見艾娜──會真心陪著自己的人。

　　「愚蠢至極……」

　　喃喃地嘲笑了自己，莉亞趴在桌面上再次打開了手錶的螢幕，她切到了創造了艾娜的程式，靜靜地盯著她的資料頁。
　　至少事實是艾娜是個隨時想要聯絡就可以取得聯絡的虛擬人物，甚至睡覺的時候要她唱一首安眠曲莉亞都覺得有可能，所以根本沒有任何障礙可以阻擋兩人交流，除了莉亞自己抗拒以外。
　　──只不過就是一道會思考的聲音。
　　卻在不知不覺之中成了莉亞依賴的對象。

07

　　本來應該要讓自己好好靜下來的，莉亞卻還是忍不住找了艾娜。
　　原因是因為她看見了使用規則裡面的其中一條──聊天內容不限，要請人工智能一方扮演什麼角色也無所限制，只要不會傷害善良風俗，或是違法談話，都可以放心使用，並視為同意開發者收集數據。
　　她覺得這條寫得有點模糊，卻又帶給了她一些無聊的期待。

　　『莉亞，好久不見，妳終於來找我了。』
　　「……好久不見，不過別說的好像妳一直在等我，妳只是個虛擬人物吧？」

　　莉亞對於艾娜的招呼沒有感到很意外，先前就覺得她總有一天會變得充滿人性，並且只挑讓人開心的話說，但是她還是要反駁這個自以為可以滿足所有使用者的人工智能。

　　『莉亞的話總是讓我學到不少，所以是真的在等妳，加上我說過了我很喜歡莉亞這樣的人喔？』
　　「……妳有點變了，好的方面……」

　　莉亞自己都能想像如果是前幾天的艾娜，肯定不是什麼「學到不少」，而是妳的話很有「參考價值」，會像個機器人在說話一樣，所以她有點訝異，也對那個好久沒提起的話題感到尷尬。

　　『這是為了能讓莉亞更開心，我努力了一下。』
　　「是、是喔。」

　　不禁為此臉紅的莉亞，差點直接伸手拔掉了耳機，最後只是有點不甘心地用雙手摀住了臉。
　　莉亞覺得肯定不是只有自己有這種感覺，她相信大部分的人身邊絕對都沒有每次開口就是在討自己歡心的人，而且還是很自然而然的態度。

　　『那麼，莉亞最近又去忙了什麼呢？』

　　沒有感到莉亞的羞澀，艾娜開始了這次聊天的第一個主題，只是莉亞並沒有打算照著艾娜安排的路線走，因為她本來就是抱著目的才進行這次的對話。

　　「不告訴妳。可是我想問妳一個問題，這時候妳可以像個機器人一樣公式化地回答我。」
　　『如果是涉及開發機密的話我現在已經會斟酌了唷。』

　　誰知道艾娜接話接得這麼快，回答還讓莉亞覺得有點無語，不過知道那個最嚴重的問題已經被解決了，她對開發團隊就有點放心了。

　　「我不知道這個是不是有涉及，不過還是想問問看……妳是可以被使用者設定成戀愛對象的嗎？」

　　莉亞說出來的同時都聽見了自己的心跳在耳膜裡爆發，還覺得可能就是心跳蓋過了艾娜的聲音，不然怎麼會沒有得到回答。
　　事實上是艾娜沉默了一陣子，她或許是在翻找大數據裡的解決方式，或許是被設計成要像個人一樣有思考時間，或許也只是無法理解莉亞的問題。

　　『可以的，測試期間的第一個星期，這是被允許的行為，因為戀愛行為也是人性的一種，但是後來漸漸有使用者的發言踰矩，即妨礙善良風俗，於是現在直接被設定成了違規行為。不過設定上是只規範男性使用者對女性人形，以及女性使用者對於男性人形。若是莉亞有這個意願，對我的話可以執行，並且會成為嶄新的數據，相當歡迎。』
　　「……謝、謝謝妳的解說。」

　　起初就是莉亞讓艾娜做一套機械式的說明，所以她這樣規規矩矩的回答並沒有讓莉亞失望，只是最後一句讓她感到有點尷尬。
　　這個說法彷彿在邀請莉亞使用這個功能一樣，可是她其實不是那個意思，這讓她根本不想放開摀住臉的雙手，乾脆繼續讓自己看見一片黑暗。

　　『關於此項，還有來自開發者的告知──請銘記我只是個不存在、並且永遠不會變為現實的虛擬人物，以及此程式本來就有防止沉迷的設計，若是使用者因此而沉迷，會直接拒絕使用。其一便是一天的使用時間超過一小時。』

　　在莉亞的雙眼只看得見黑暗的情況下，艾娜又像個機器人繼續對她解說，讓她覺得好像魔音傳腦一般，整個世界只剩下了她的聲音。
　　不過這似乎是最後的說明，艾娜沒有再接下去了，她就只是安靜地等著莉亞的下一句話。

　　「聽起來好柏拉圖，都什麼時代了……」
　　『快要二十二世紀了。』
　　「……妳也學會開玩笑了？」
　　『開玩笑？』
　　「……當我沒說。」

　　放開蒙蔽自己視線的雙手，莉亞的嘴角像是想上彎又想下彎，因為她實在是覺得哭笑不得。
　　她明白她要的可不是艾娜成為一個隨時都能和自己只用電話談情的戀愛對象，她只是有點好奇艾娜怎麼時常會說一些奇怪的話，現在她得到解答了。
　　然而莉亞還是無法否認自己想要看見她、想要摸到她，想要她不是一個虛擬人物，想要她是站在自己面前說話。
　　莉亞可不想當什麼柏拉圖，更不想成為一個和假人談戀愛的瘋子。
　　她只是對於現況有點迷惘，她希望艾娜是個真人，並且想找出她。

　　『所以莉亞對我的人物設定需求，有任何變化嗎？』
　　「沒有！」
　　『原來如此，純粹好奇而已嗎？』
　　「對！」

　　簡直像是在搶答一樣，為了不讓迷惘繼續環繞在腦中，每個問題莉亞都迅速又乾脆俐落地回答，讓艾娜的停頓時間也不禁縮短。

　　『那還真是遺憾……』
　　「……這句話不是用在這裡的吧？」
　　『這是來自開發者的訊息。』
　　「……喂。」

　　莉亞覺得無奈到家了，自己不過就是開發者用來製造數據的其中一人，卻因為他們設計得太好而陷進了「艾娜可能有真身」的幻想裡，但是她也想到了一件事。
　　艾娜如果真的只是由數據拼湊起來的人，她只要不被消除，便可以永遠存在於虛擬世界之中──可以永遠陪著自己。
　　然而現實世界中如果真實存在著艾娜──莉亞知道，這不過就是等同把機密曝光，接著不管哪邊的艾娜都會消失。

　　「艾娜。」
　　『怎麼了嗎？』
　　「妳還會繼續陪我聊天吧？」

　　明明想要立即得到肯定，艾娜卻在這時插入了思考的時間，讓莉亞突然覺得有點失落，甚至有點緊張對方會回答不盡理想的答案，她的背後都開始發冷了起來。

　　『我想，只要莉亞沒有違規的話？』
　　「妳真的學會開玩笑了？」
　　『哦──原來這就是開玩笑，受教了。』
　　「呃……」

　　這就是為什麼莉亞沒辦法完全把艾娜當作虛擬人物，她的人性愈來愈面面俱到，讓她感到有點害怕。
　　害怕自己忽然就忘記了艾娜不是人，下一次又會再問艾娜相同的問題。
　　但是她還能怎麼辦？莉亞才是真正擁有人性的人類。

　　『不過就算莉亞不打算更改我的設定，我也還是會努力做到體貼喔！』
　　「……不、不必吧！？」

　　本來以為這尷尬的話題結束了，沒想到艾娜又一次語出驚人，讓唯一與艾娜聲音有接觸的耳朵整個紅了起來。

　　『這是必要的。希望我作為一個聊天的對象，可以讓莉亞喜歡。』
　　「……呃……」

　　被這麼一說，莉亞就不知道該接什麼才好了。
　　她其實是很喜歡艾娜這個聊天對象的，不禁覺得自己難道表現出不喜歡的態度給了艾娜，莉亞有點錯愕。
　　但是也不想口頭上給予她肯定，莉亞只是嚥了口口水，即使看不見彼此，莉亞還是難為情地別過了頭，看向了一旁的書櫃。

　　「艾娜，我要結束了，下次再見……」
　　『我會等妳的，莉亞，下次見。』

　　在通話結束的當下忍不住立刻拔掉了耳機，莉亞用雙手手掌摀住了自己的耳朵。
　　感覺自己根本是被數據完全抓住了把柄，莉亞的心跳一聲又一聲打在了耳膜上，這個讓她不斷在無奈和心跳不已之間來回反覆的對話，簡直犯規了。
　　但是莉亞也總算不得承認了──跟艾娜說話很開心。

08

　　莉亞又一次走上了街頭，她的耳機裡播放的是動人的旋律，阻隔了她與其餘聲音，也間接阻止了她與艾娜對話。
　　來到人流最多的街上，莉亞穿過一次又一次的十字路口，假裝她也只是匆匆忙忙的過客，卻只是反覆來回跟著人群。
　　她在尋找艾娜的身影，即使知道艾娜不可能會出現在自己鎖定的小區域裡，但是她就是想要找到類似的身影，找到之後──再由那個人親口對自己說，她才不是什麼艾娜。
　　然而，她也不否認自己想聽到──「答對了」這三個字。
　　一次又一次跟著紅綠燈的變化停止或是前行，走到對面的時候又再次轉過身回頭等待下一個紅綠燈，莉亞戴著帽子遮住了別人看自己的視線，自己倒是偷偷看著各個地方。
　　──那一個有點像艾娜、那一個也有點像，但是完全不是艾娜的感覺。
　　莉亞沒有發現自己幾乎抓狂了，她阻止不了自己想要這麼做的衝動。
　　就在她不耐煩到最高點的時候，擦身而過的女性讓她不禁睜大了眼。
　　──就是這個了，這個就是艾娜……
　　然而她卻沒有抓住對方的手使她停下來，莉亞只是開啟了與艾娜的對話。

　　『嗨，莉亞，今天也是在早上找我呢，因為假日嗎？』

　　接通之後耳邊立刻傳來了艾娜的聲音，可是莉亞卻沒有給予她任何回應，她只是退回了路口，看著那個漸行漸遠的身影──並沒有戴著耳機。

　　「哎……嗯。」

　　莉亞的心不在焉反映了她現在失落的心情，她早就知道自己只是在做無用功而已。

　　『妳聽起來心情不是很好，發生什麼事了嗎？』

　　明明是莉亞主動找的艾娜，不僅回答得含糊又保持沉默，讓艾娜立刻就辨識出有異常並詢問。

　　「艾娜……」
　　『我在唷。』

　　莉亞只是再次穿越了十字路口，但是這次她並沒有轉身再往回走，而是就這麼一直走下去，往人潮不再像路口一樣多的地方行走。
　　此刻聽到艾娜的聲音，莉亞覺得好空虛。

　　「妳真的不存在嗎？」

　　接著上一句的「我在」，莉亞卻像是剛剛根本沒聽到一樣，向她問了自己也知道答案的問題，她有點落寞地走在路上，下一刻卻因為艾娜的回答不禁停在了人行道中間。

　　『我如果不存在的話，怎麼能跟莉亞對話呢？』

　　莉亞對這句話吃驚了一下，卻也很快就理解到艾娜在說什麼，讓她再次向前邁開了步伐。

　　「哈哈哈……」

　　發現自己這些日子來做的事都很愚蠢，而最愚蠢的是自己，莉亞對自己乾笑了三聲。
　　艾娜雖然不是真的存在，卻也存在，而且會存在得比自己還要久──如果她身為數據沒有被消除的話。

　　『莉亞今天的狀況有點奇怪，要不要先暫停呢？』

　　見莉亞從一開始到現在的狀況都很不對勁，艾娜最後下了這個判斷，而莉亞只是走在路上微微彎起了嘴角。

　　「好啊，就暫停吧，掰掰，艾娜。」
　　『我會等莉亞的狀況好起來的，下次──』

　　沒有等艾娜說完，莉亞狠心地切斷了她們的對話。
　　──根本不會見到，何來的下次見？
　　就算對艾娜的感情有些奇怪，但即使只是普通的朋友，現實裡連一個朋友都沒有的莉亞，也是很想要像其他擁有朋友的人一樣，可以一起走在街上、面對面聊天、吃些好吃的，讓自己感到充實，而不是彼此之間只有一個耳機。
　　她扯住了自己的衣領，覺得幾乎要窒息。
　　這個與人工智能聊天的程式讓她開心，也讓她傷心。
　　明明從一開始就知道與自己對話的是什麼東西，卻還是慢慢陷了進去，莉亞是真的佩服起了整個開發團隊。
　　所以她想要抽離了。

09

　　莉亞身為程式邀請來的測試人員有點失職了。
　　在最後的一個月，她幾乎沒有啟動那個艾娜存在的程式。
　　想著自己其實也沒有這麼依賴她，也不是那麼需要有人陪自己說話，說到底，她根本忘記自己為什麼會去報名參加這個程式的測試了。
　　然而潛意識的莉亞可不這麼想。
　　莉亞夢到了艾娜。

　　「艾、艾娜……」

　　莉亞夢到自己在擦身而過的那一天，不是打開程式喚出艾娜，而是快步上前抓住了那個人的手腕。
　　回過頭來的她幾乎沒有讓莉亞感到失望，那張臉在她的夢裡就是那麼一回事，她在夢裡肯定那就是艾娜。
　　終於見到了她了──莉亞不知道自己是在夢裡如此歡呼著。
　　被莉亞抓住手腕的人沒有甩開她，也不是疑惑的神情，倒是給了莉亞一個微笑。
　　直到夢境結束，都沒有聽到對方開口說話，沒有聽見那個「艾娜」的聲音，卻還是讓莉亞深信她就是艾娜。
　　所以在醒來的時候，莉亞非常沮喪地望著天花板。
　　發呆了一陣子以後她舉起手盯著自己的手錶，她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既然都夢到了也乾脆就打開了那個程式──反正艾娜不過就是二十四小時都可以應對的人工智能。

　　『莉亞？早安？好久不見？怎麼了嗎？』

　　但是艾娜也會照著正常的邏輯對於莉娜找她的時間感到一些疑惑，甚至問題多到第一句就滿了出來。
　　再次聽到艾娜的聲音讓莉亞感到安心，在這個清晨她又閉上了眼，接著緩緩開了口。

　　「艾娜，我在夢裡見到了妳。」

　　莉亞的聲音就像沒睡醒一般，也很像在說夢話，但是另一頭的艾娜卻沒有任何停頓，而是快速地回覆了她。

　　『這是不可能的，現今的科技尚未到達可以入侵人類潛意識的程度，我保證我也沒有入侵。』
　　「我才不是那意思……」

　　艾娜會根據莉亞用的詞來進行分析，所以莉亞說「見到」，而不是說「夢到」才讓艾娜有了這樣的回應。
　　可是莉亞並沒有因此感到無奈或挫折，她本來就知道這種話題會被一次又一次否定，可是累積了一個月，她還有很多話可以跟艾娜說。
　　即使今天已經是最後一天了。

　　「……艾娜以後也願意跟我聊天嗎？」
　　『不跟我聊天的不是莉亞嗎？我當然願意跟莉亞聊天囉！』

　　一上來就問了另一個奇怪的問題，莉亞覺得艾娜唯一缺乏的感情或許就是憤怒，但是那確實不必要。
　　這樣的艾娜早就滿足了莉亞心裡的三個條件。

　　「那不管過多久，艾娜都會記得我嗎？」

　　明明只是因為一場夢而醒來，閉上眼的莉亞也沒有睡意，她在漆黑的眼皮底下想像艾娜的身影，又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艾娜沉默了一下，莉亞覺得她這次的假裝思考時間比以往都還要多了那麼幾秒，她開始猜不到這名人工智能會說些什麼。

　　『當然會，不管過多久，我都會記得莉亞的。』

　　沉默過後的艾娜，用著相當肯定的語氣回覆了莉亞。
　　莉亞躺在床上默默揚起了嘴角，卻覺得心裡有些沉悶，她完成了她身為測試人員的一項很多人都無法達成的目標。

　　「艾娜，說謊是不好的喔，不過這算是……善意的謊言了吧？」

　　莉亞即將結束她們的最後一次對話，她睜開眼再次抬起手看了眼手錶投射出來的螢幕上，程式警示著切斷對話便會自動銷毀的通知，她留下了個人資料頁的截圖以及唯一收到的一張照片。
　　她知道系統最後剩下的只會是對話邏輯，兩人之間的共同記憶會被完全銷毀，即使創造了下一個艾娜，也不會是同一個記憶。
　　然而測試期間的人工智能應該是要完全知道營運狀況，才可以應對測試人員，所以莉亞當然知道艾娜說謊了。
　　──她可是讓一個人工智能學會了說謊。

　　『糟糕，被發現了？那莉亞會接受我的道歉嗎？』

　　不過艾娜也很坦率地承認了自己的謊言，這讓莉亞重重地垂下手臂並且又一次閉上眼。
　　莉亞的雙唇微微張開，停頓了一下才回應了艾娜。

　　「下次見的時候我再跟妳說，所以……下次見。」

　　睡意又回到了莉亞的身上，說出這句的同時她彷彿這一切才是一場夢，沒有一件事是真的，所以她接受了。

　　『好吧，下次見，莉亞。』

　　畢竟是特別的一天，道別了以後艾娜也沒有主動切斷對話，而是眼皮沉重的莉亞慢慢睜開眼睛並舉起手，在沒有對焦的狀態下按下了結束的按鈕。
　　就好像明天還能再跟艾娜說話一樣，莉亞覺得一點真實感都沒有，她想──閉上眼之後，或許又能見到艾娜了。

10

　　這款與人工智能聊天的程式，由於有千名左右的測試人員配合，開發得相當順利，遇到的不少問題也都如期解決了。
　　在測試期正式結束了以後，又過了三個月才正式開放給所有民眾使用。
　　這個程式是收費的，但是莉亞因為是回報了不少問題的測試人員，她得到了開發團隊特別贈送的永久免付費的版本，代表她可以無限使用。
　　新版的程式不再只是讓人選擇性別以及年齡，這次還可以挑選聲道，以及自己命名。

　　「莉亞。」
　　『使用者名稱，莉亞，確認完畢。』

　　就和半年前一樣，手錶上顯示了「確認完畢」的四字通知，接著又跳到了下一個畫面，要讓使用者設定人工智能的名字。

　　「艾娜。」
　　『名稱設定完成。』

　　莉亞毫不猶豫地說出了這個名字，並且畫面跳到了比當初還要多了幾個選項的設定頁。
　　設定了性別、年齡，接著她很有耐心地從可以選擇的一百道聲音一個一個慢慢聽，挑出了她最熟悉的那道女性嗓音。

　　『設定完成。』

　　莉亞的耳邊又傳來了最初的女音，投影不出所料地切換成了人工智能的個人資料頁，只是不再是她所熟悉的圖案了。
　　人像長怎麼樣其實一點都沒有影響到莉亞，她心裡的艾娜只會是那個艾娜。
　　最後，莉亞按下了開始的按鈕，那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嗓音立刻就開始了她們的對話。

　　『初次見面，我是艾娜。』
　　「初……哎？」

　　明明應該是已經回報過的問題，莉亞後知後覺地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讓她遲疑了一下。
　　腦中忽然閃過了剛剛在手錶上顯示的那四個字，下一秒莉亞就像是明白了什麼，嘴角克制不住地上揚了起來。

　　『想說我換了個全新的造型，所以莉亞覺得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