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まふえな】路面

　　東京很少下雪，就算下了也很難得遇到積雪──人們都是這麼說的，所謂的很少只是和更會下雪的地方比起來罷了，每年都還是會下雪，但積雪確實沒有其他常下雪的地區那麼嚴重。
　　所以土生土長的東京人──東雲繪名，對雪要說熟悉也可以、不熟悉也可以，至少她不會在外面積雪的時候立刻就能掏出一雙能安穩走在雪地上的鞋子出來。
　　因為積雪時間短，並且在她活動範圍內，路上幾乎很快就會被鏟出車輛可以通行的安全路面，她會特地買一雙一年穿不到兩星期的靴子嗎？那麼隔年不也退流行了嗎？
　　所以繪名只是在積雪的日子選了雙應該比較抗滑的靴子出門。
　　剛出門的時候走路也很順，沒什麼太大的問題，白天還能看見路面反光的地方，就能避開那種被壓成冰片所以絕對會滑倒的路面。
　　今天不是她跟誰約了出門的日子，只不過是有了預計要買的東西，不需要特別約誰，而且畫室今天也休息，她決定悠哉地晃一下，看看還有沒有其他需要的東西，畢竟適度的休息也有可能帶來更好的手感和靈感。
　　不過在路上總是能很神奇地遇到認識的人。

　　「啊……真冬。」

　　然而在路上見到同班同學的次數，可能都沒有比見到朝比奈真冬還要來得多。

　　「繪名。」

　　就只是因為遇見了，禮貌性打個招呼──之前的真冬或許會在打完招呼後，確認繪名沒有什麼特別的事，自己便會轉身離開，但現在的她會盯著對方看。

　　「……妳也出來買東西？」
　　「嗯。」

　　繪名習慣了，這樣簡單的問答後沒有多餘的補充，不過真冬持續盯著她所以不會讓她覺得對方不想多跟她說些什麼。

　　「……自己一個人？」

　　即使是很顯而易見的情況，繪名還是忍不住問出口了。
　　因為現在是下午，就算是昨天和她一樣作業到快天亮的另一個人，也不是不可能跟她一樣下午出門吧？

　　「嗯，因為只是我要買的東西。」
　　「這樣……」

　　雖然也可以把不常出門的奏帶出門啊──什麼的，繪名沒有接著說出口。
　　她對真冬有點尷尬，尷尬來自於她不一樣的感情，總在兩人獨處時怕會被發現，所以也很少有她們獨處的機會，至少從真冬住到了別人家以後，她們的單獨相處，也就在SEKAI發生過幾次而已，再來就是像今天這樣，在路上短暫的碰面。
　　是啊──她想，幾乎沒有單獨在一起的時間。
　　是要慶幸還是該傷心？明明是喜歡的人。
　　要是她今天就這樣在這裡和真冬道別、各自回家，會後悔嗎？
　　但如果邀請對方，真的不會換來有點令人惱怒的回答嗎？明明是喜歡的人，那還是會生氣的。

　　「……真冬，這之後還有事嗎？」

　　然而她還是問出了口。

　　「沒有……」

　　停頓了幾秒。
　　兩人之間的空氣來到另一種程度的尷尬。
　　對方沒有如自己預想地說些什麼有空但也沒有要跟自己去逛街之類的話，這樣的等待就好像是在等待邀請。

　　「那……要跟我去哪裡坐坐嗎？」
　　「……好。」
　　「欸？」
　　「怎麼了？」

　　因為對方這麼老實地答應，繪名愣了一下，真冬也不解，她的回答怎麼了嗎？

　　「沒、沒什麼……就覺得真難得。」
　　「繪名也沒有約我出來過吧。」
　　「哈？」

　　突然變成像是指責一樣的語氣，還沒先去想真偽，繪名習慣性地有了反應，接著才愣了一下。
　　她確實不會找朝比奈真冬出門。
　　第一，她想找人出門都是去吃點什麼，然後真冬沒有味覺，所以自然不會想到這個無法享受的人。
　　第二，那也太明目張膽了。
　　不小心暴露自己的感情怎麼辦？即使她覺得真冬也不是很懂。
　　但眼下這個情況，該說的還是要說。

　　「抱、抱歉……確實呢。」

　　是從什麼時候就沒找過了呢？曾經真冬還找她出門過，為了挑生日禮物給媽媽，所以詢問她的意見。
　　也有為了幫真冬挑一套衣服之類的──繪名想著就不禁垂下了頭，她和真冬除了那一天在她家，就沒有什麼只屬於兩個人的回憶啊。

　　「所以，要走了嗎？」
　　「欸、啊……嗯，那真冬陪我去……」

　　去吃個下午茶──繪名的話又卡在了喉嚨。
　　四個人、或是她們兩人跟其他不是社團成員的人在一起的時候，一起吃東西也不奇怪，但她自己邀請沒有味覺的真冬吃東西，真的有意義嗎？
　　如果是她買來送給真冬吃的，她都覺得還說得過去，但這樣就變成真冬為了和她出來玩，還要自己花錢買根本吃不出味道的東西，這樣對真冬有好處嗎？

　　「繪名？」
　　「我跟……真冬能一起做的事情，意外地很少呢。」
　　「……欸？」

　　暗戀人總是會患得患失，像是自嘲一樣脫口而出，發現自己不小心說出口了，抬頭看見真冬些微驚訝的臉，又覺得自己把氣氛搞砸了，就像好久之前，因為真冬說著不懂就只遷怒於真冬的時候。
　　「到現在還是沒長進」的心情瞬間讓她尷尬地想要逃走，一切都還是和那天一樣。
　　本來可以默默忍著的喜歡，就連在這一刻都不禁放大，心臟的躍動也跟著用力了起來，給她帶來了一些窒息又想把自己埋了的感覺。

　　「……繪名。」

　　對方卻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什麼……？」

　　她沒有像那次一樣逃走，被握著的手突然顫抖了起來，明明想要享受來自喜歡的人的肢體接觸，卻又有一種電流經過的痛感。

　　「妳不舒服嗎……？還是快點找地方坐下來……」

　　明明不小心說了那種話，她發現真冬眼裡卻只有擔心，跟以前不一樣了，稍微看得出波動的情緒、還會關心人。
　　她很討厭，這時候湧出來的喜歡。

　　「抱歉……真冬，我們還是散步一下就好了。」
　　「欸？好……」

　　真冬不是沒有聽到前一句話，只是她也反駁不了，她和繪名能一起做的事情，她也想不太到。
　　所以只能答應繪名，但是沒有放開繪名的手，在路面有積雪的冬天，就這麼讓牽在一起的手偶爾受著寒風，也沒有人要放開。
　　真冬也不是很明白，自己到了只要和繪名獨自見面就會害對方心情不好的地步嗎？剛剛見到繪名的時候，就是這樣的表情嗎？
　　她有點不安，卻又說不出口，惹繪名生氣已經是習以為常，但繪名通常也不是真的生氣了，因為她本來就不是故意的，只是說出來的話有點不經修飾而已。
　　雖然想不到什麼能跟繪名一起做的事情，但她也從來沒想過如果沒有可以做的事情，就不能待在一起。
　　握著的那隻手好像冰冰涼涼的，是因為冷風嗎？就前幾天的生日，她還收到了繪名送她的充電式暖手包，她總覺得繪名更需要隨身攜帶。

　　「繪名……會冷嗎？」
　　「欸？啊……」

　　被真冬問了之後，繪名的視線跟著真冬的視線一起看向她們牽在一起的手，她差一點就要抽回來了，卻感受到了真冬握緊的瞬間。

　　「真冬的手，原來是不太會著涼的啊。」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本來就不太會覺得冷。」
　　「這樣……」

　　繪名的心情又莫名失落了一些。
　　那她給真冬送的生日禮物不就是個沒什麼用的東西嗎？
　　這些她都不知道，她到底知道了真冬的什麼？想做音樂、想跟社團的大家一起做音樂，沒有味覺，害怕被媽媽否定所以還沒能面對媽媽，寫的詞很滲透人心，還有呢？
　　對於真冬本人，她到底了解了什麼？所以喜歡人家？
　　果然她們就不該有獨處的時間──導致她這樣會把事實看得更透徹。
　　她們就該保持距離，在一個對方看起來都很美好的距離，不會對自己失望、也不會對對方失望。

　　「繪名……因為跟我在一起，心情不好嗎？」
　　「欸？什……才、才不是，不是……因為真冬……」

　　否定之後已經太遲了，承認了自己心情不好的這件事。

　　「還是去吃點什麼比較好吧？」
　　「哈？妳覺得讓我心情好的辦法就是吃東西？」

　　沒能好起來的心情，聽到對方無心的發言，又忍不住要遷怒了，繪名在說出口後有一種受不了自己的感覺，表情一瞬間皺了一下。

　　「抱歉……因為繪名吃東西的時候，看起來都很開心。」
　　「……那也要跟著吃的妳看起來開心才有意義啊。」
　　「欸？」

　　繪名還是不小心說出了真心話，她就沒忍住過，除了「我喜歡妳」絕對不可能說出口以外，她不是什麼都瞞不住嗎？
　　對朝比奈真冬，不管是她心情不好、她心情不好的原因，還有一些她打算保密的行為，對方哪一次猜錯過了？

　　「繪名是因為我吃不出味道，所以沒有要去吃東西？」
　　「……」

　　沉默就是默認，但繪名還是別開了視線。

　　「不用那麼在意也沒關係……即使說不出好吃，跟繪名一起吃東西，我也說不出難吃。」
　　「……！」

　　那個情緒表達雖然一直有在改善，但還是很少笑的真冬，對她淡淡地笑了，剛剛還有點發冷的手，已經被握熱了。

　　「……而且繪名現在才在在意，很奇怪吧。」
　　「哪裡奇怪啦……是一直都在意好嗎？」
　　「這樣……」

　　沒能看著對方的眼睛說話，說完之後繪名還是下意識瞥了一眼真冬的臉，才發現對方雙眼微微睜大，好像很驚訝一樣。
　　她是真的不知道在這個氣氛該說什麼了。

　　「……所以要去找地方坐下來嗎？」

　　就會變成平常沉默寡言的人在拯救這個氣氛，她真的，很討厭，會害自己更喜歡真冬的一切行為，又不得不接受自己只會更喜歡。
　　冬天找地方坐下來，只能是室內、也只能是某間商店，繪名才真的變成了沉默寡言，她沒能看一眼她們牽著的手，怕自己猶豫的心思又被看穿，她總覺得比起去某間店一起坐下，都不如現在牽在一起。

　　「不是說了散步嘛！」

　　於是想起了自己剛剛的藉口，稍微揮了揮牽在一起的手示意繼續走。

　　「還有冬天如果就這樣想到就吃，很容易胖好嗎……」
　　「這樣啊。」

　　看著對方還是那抹淡淡的微笑，她知道真冬可能沒相信，但她也不辯解了。
　　明明回到剛剛的情緒還是能想到千萬個不要再喜歡真冬的理由，卻還是勝不過這一刻和喜歡的人牽手走在一起的幸福感，就又覺得很喜歡對方，心情起伏這麼大，讓她覺得很好笑，好笑到──

　　「哇啊！？」
　　「繪名！？」

　　她根本沒注意面前躲在陰影下的積雪被踩成平滑的模樣，自己的腳就這樣溜了上去，那一刻她抓緊真冬的手，就怕自己要跌坐下去，下一秒卻被更大的力氣拉了起來，一切就好像是那麼自然而然，要找個緩衝的物體，於是兩人抱在了一起。

　　「……」
　　「……」

　　她愣了幾秒，真冬也什麼話也沒說。
　　雙手和被抱住的身體以及臉頰開始感受到冬天難得出現的炙熱，心跳彷彿剛剛停過了一樣，現在跳起來的動靜非常明顯。

　　「真、真冬……」
　　「……」

　　對方只是抱著她不說話。

　　「謝、謝謝……」

　　她甚至還想貪戀一下這個擁抱。

　　「……繪名。」

　　然後再貪心一點覺得真冬可能會喜歡這個擁抱。

　　「踩到我的腳了。」
　　「哈！？妳早說啊……！」

　　於是她羞恥地往後退開，又沒注意地踩上了同一塊冰──

　　「……繪名。」

　　但是真冬記得，所以緊緊拉住了她的手，就看著繪名又差點往後滑。

　　「真、真是的！下雪後就不適合走路……！」
　　「所以要去找地方坐了嗎？」
　　「哈……那還是找間店吧。」

　　她今天終於笑了出來，即使有點無奈。

　　「但是太陽下山後，路會更滑。」
　　「哈？所以到底是要我怎麼做？」
　　「沒什麼，繪名找一間店吧。」

　　她對真冬歪了頭，但也只好拿出手機看地圖找一間店，兩人就站在路旁，等著她的搜尋結果。
　　真冬不知道繪名一間一間滑下去並沒有在認真看，而是在感受被握緊的手。
　　繪名也不知道，真冬是想太陽下山後，就更有理由牽在一起了──但或許，她也還可以再讓繪名滑倒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