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まふえな】一生四世

*魔女真冬x一般人繪名
*本章4.2萬字

51

  真是倒大楣了……跟愛莉她們來參加爬山旅遊,結果怎麼就走散了?
  不如說,那種路我是怎麼走散的?
  不是一直有標示牌嗎?我難道失去了意識?回過神來旁邊居然一個人也沒有了,我們不是在聊天嗎……?
  因為我體力比不上現役偶像,所以她們還特地放慢了速度的,怎麼就走散了?
  手機……也沒有訊號。
  這裡是哪裡?

  「哈……」

  我是不是遇難了?即使這附近看起來也不是特別陡峭,而且現在還有很充足的陽光,時間也確實還是早上……我這不是一開始就遇難了嗎?這也太誇張了吧?

  「愛莉──」

  試著出聲呼喚大家的名字,看看有沒有人會注意到這裡有人,我叫了幾聲之後,才發現我應該跟我的腳印往回走吧?但是看看地上,這也不是什麼泥地,哪有那麼容易留下腳印……

  「雫──」

  對著上坡的方面喊,甚至連回音都沒有,我才發現,這裡是不是沒有任何聲音?偶爾有風吹動了樹葉,有磨擦的聲音……不過蟲鳴鳥叫呢?

  「咦……」

  後知後覺往了那方面去想,我不是走散了,是……是……見……見鬼了……?

  「欸、討厭……不是吧……」

  背後瞬間發涼,我試著站到了樹蔭沒有遮到的位置曬太陽,又覺得哪裡很奇怪,不禁都開始搓起了手臂。

  「愛莉──!」

  剛剛都還覺得沒什麼、因為是白天,好像也不是特別危險的位置,所以就只是隨意地喊了喊,現在真的有一種誰來救救我的感覺!

  「有沒有人!?救命……!」

  我應該要往上爬?還是往下走回到出發的位置?山應該都是越往上路越少對吧?所以在上面會遇到的吧?那我要往上爬?

  「哈……」

  那肯定是往上爬吧……!
  雖然覺得有點害怕,但其實什麼也沒遇到,也沒有怪聲……所以我決定往上爬,找點好走的路,慢慢走上去──

  「哇、哇啊!?」

  才剛這麼決定,就突然被東西絆倒差點臉朝地上摔倒,慶幸的是用手掌去撐之後,應該也沒有扭傷……

  「呼……」

  嚇死我了,差點真的要遇難了,我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順便把手心的也拍掉,才看了腳底發現是腳尖卡到藤蔓了。

  「……嗯?」

  雖然藤蔓植物也不是沒見過,但這個藤蔓也太粗了吧?
  視線不禁就順著它生長的方向看了過去,看到正前方的東西後,我不禁退後了一步,這一次全身真的起了雞皮疙瘩,感覺天都暗了下來……

  「不要……不要這樣吧……!?」

  後退了幾步碰到樹,我差點要叫著哭了出來,或許真的只是我自己一個人想太多,抬頭往上還是白天,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照下來的樹蔭多麼浪漫?就算我面前卻有一個被藤蔓層層包住的石棺……!?

  「呼……哈……」

  試著讓自己冷靜,想現在就繞道走,但是又想證明這裡才沒有什麼奇怪的東西,都被藤蔓纏成那樣了,而且應該也有蓋子吧?如果裡面真的有我不該看見的東西,那肯定是要報警的……!
  我用腳踢了踢地上的藤蔓,確定這東西很正常、沒有什麼怪力亂神,不會突然動起來把我綁進去,甚至是用腳用力踩了幾下,試著把藤蔓弄斷後,也沒有發生任何事情。

  「呼……」

  不過就這樣傷害植物還是有一點愧疚感的,也多虧了這個愧疚感,我好像沒那麼害怕了。
  確認地上的藤蔓和周圍的一切都沒有任何不正常的現象,我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過去……但是走到一半我停了下來。

  「欸……」

  還以為是石棺,結果沒有蓋子……!靠近才發現藤蔓往裡面垂下,只是,不是那種裡面空的所以沿著牆生長的感覺……

  「不會吧……」

  變得像是試水溫一樣慢慢滑出前腳,向前傾之後伸長了脖子──

  「哈……」

  倒吸了一口氣。

  「……」

  準備有什麼從胸腔──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邊大叫了出來一邊往後跌在了地上,甚至想一直往後退,無奈全身都抖了起來,根本就沒有力氣。

  「救、救命……」

  救我、還是救那個石棺裡的人?我自己也不清楚了,但是我很快就冷靜下來了……畢竟我對顏色還是很敏感,我確定我看到的人,不是屍體、一點也不蒼白……好像有血色……在這個會被陽光持續照耀的地點,也沒有被曬紅不是嗎……說不定就是今天躺進去的呢。

  「笨蛋吧……」

  居然在想這種可能,有那些藤蔓,怎麼看都不可能爬進去吧!
  還是這是整人計畫?我突然走散還沒有人來找我,這麼安靜就是大家都在附近拍攝?這麼粗的藤蔓,可能真的就是人為安裝的?

  「……」

  也不是沒有可能吧……又不是去爬富士山了,在這種小山,聽不見我的呼喊嗎?

  「哈……」

  真是的,都是被安排的吧?
  雖然感覺自己這樣好像也太沒有危機感了,但還是再次起身,向前靠近了石棺,我這次直接走到了旁邊,看清楚了躺在石棺裡的人。

  「欸……好漂亮……」

  好像洋娃娃一樣精緻……一點也不可怕,而且藤蔓也沒有纏繞到她,感覺可能真的是不久前才布置好的吧?
  我慢慢蹲了下來,剛剛看到人就嚇到了,但沒想到躺在裡面的人這麼漂亮,一瞬間覺得就算是妖怪也沒什麼關係了吧?
  不過,肯定只是在整人節目,所以我蹲著就緩緩伸出了手,只伸出食指,然後碰到了她的臉頰──

  「欸──」

  是正常體溫嘛。
  我再多戳了幾下,畢竟居然是整我的節目,愛莉她們也真是的,知道我的喜好?難得能這樣碰美女,當然要多碰幾下,不過這人也是偶像嗎?是的話又覺得好像不是高中生。

  「……」

  這張臉,好像真的在哪裡見過……

  「……真冬?」

  欸?
  嘴巴還擅自發出了聲音,我說了什麼?

  「……」

  真冬?真冬……真冬……

  「唔……」

  頭突然痛了起來,腦裡沒能想到她是哪個偶像團體的成員,還叫真冬……但是閉上眼,卻浮現了幾個畫面,突然有一種要窒息的感覺,我緊緊握著石棺的邊緣流下了冷汗,那些片段──

  『嗯……那……我叫繪名,妳呢?』
  『我是真冬……』

  什麼?

  『繪名……跟別人相愛過嗎?』
  『真冬會和我生活一輩子嗎?』

  那些……是什麼?彷彿曾經……夢過一樣……腦裡不是第一次有這些畫面……

  『……真冬愛的不會只是我的靈魂吧?』
  『是因為有一樣的靈魂……所以愛繪名的全部。』

  真……

  「……」
  「……」

  看著自己抓緊石棺邊緣的雙手,莫名抬頭看了她的臉,那雙眼睛已經睜開了。

  「欸……」
  「……」

  她就盯著我,而我突然意識到這好像不是什麼整人節目,所以我還是只能──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邊大叫一邊向後退,這次是真的哭出來了,但是沒有讓淚水模糊我的視線,有一種想逃跑的感覺,卻又只是癱坐在原地,因為本來就知道她有溫度、是活的……就只是,她也不是人類──

  『唰──』
  「……!」

  那些藤蔓一瞬間就化作灰燼消失了,我又害怕又驚訝地盯著慢慢從石棺裡坐起來的她,她按著自己的額頭在揉太陽穴,甚至好像還聽到她嘆氣了。

  「騗魜地杷,繪名?」
  「什、什麼……?」

  她轉過頭來跟我說話,我聽不懂,卻聽懂了她叫我的名字……

  「寙郔餢囲蟇……」
  「講、講日語……」
  「啊……」

  根本沒有聽懂她在說什麼,才發現好像是外國語吧?很詭異的是我覺得她應該不會講日語,卻又覺得叫她講的話,她肯定會講──

  「這樣……」
  「……」

  她突然就講出了我聽得懂的話,莫名感到了安心,我慢慢坐好再站起來,又一次靠近了她,她也還坐在石棺沒有要起來的意思,剛剛在腦裡斷斷續續浮現的畫面又有點想不起來了,但我在驚嚇過後,又忍不住對她伸手,輕輕碰了她的臉頰。

  「真冬……?」
  「……繪名……?」

  想知道她是不真的叫真冬,結果卻睜大眼睛反問了我的名字,我不禁對她歪了頭。

  「又失敗了嗎?」
  「什麼東西?」

  剛剛還睜大的雙眼突然就變得很失落的樣子,那句話感覺也不是對我說的,好像是在自言自語,讓人有點不知所措。
  已經不覺得是整人節目,卻又說不清楚她是什麼東西,感覺我知道……所以也不想問,只好對她伸出了手要她搭上來。
  她的眼神都黯淡下來了,不過還是搭上了我的手,握住之後把她拉了起來,看著她走出石棺,她穿著一身很古典的深色禮服……莫名想摸一下,摸了之後發現好像是我不曾摸過的布料。
  鞋子看起來也很古典……把她打量了之後,才發現她就盯著我什麼也不說,因為剛剛混亂的感覺,我也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只好又拿出了手機。

  「欸?有訊號了……」

  除了有訊號之外,還立刻有了未接來電的訊息,以及愛莉她們的未讀三十幾件。
  我就牽著真冬……即使她沒有回答我到底是不是叫真冬,反正是真冬吧……?牽著她,她感覺也沒有要去哪裡,我就放心直接打了電話。

  「啊、愛莉!」

  愛莉接起來之後對面又大聲又著急,我不禁苦笑了一下,本來覺得自己是走散了,但是現在牽著真冬,又覺得我現在應該能好好走出去了,所以沒那麼緊張。

  「抱歉、抱歉……妳們先繼續行程吧,我在路上遇到了一個比我更需要幫助的人,我先回山下最後等集合喔。」

  瞥了一眼真冬,她感覺一臉無害地盯著我,我就對她笑了一下。

  「好、好,我到的時候會傳訊息的,剛剛手機沒有訊號嘛。」

  稍微甩起了真冬的手,她還是一副什麼也沒在想的表情盯著我,我就沒再看她了。

  「那晚點見哦。」

  跟愛莉道別後掛了電話,我打開了地圖看看自己到底在哪裡,明明剛剛一直沒有動作,真冬突然把我的手被握緊了。

  「繪名……」
  「嗯?」
  「剛剛那不是戀人吧?」
  「……」

  與其說她的眼神黯淡,我總覺得感受到了殺氣,不禁都打了寒顫,不過也有點無奈地笑了出來。

  「是我的好朋友!戀人什麼的,那不就只有……」

  明明沒有要這樣回答,後半句像是嘴巴自己動了起來,但我要說什麼?連我自己都很錯愕,我不是單身嗎?我到底要說什麼……

  「妳……叫真冬沒錯吧?」
  「嗯……但繪名怎麼知道?」

  忍不住再次確認,她這次回答了我,剛剛那些一閃而過的畫面,才意識到說的也不是日語,現在也就想不起那是說了什麼……

  「我不知道……」

  我搖了搖頭,那些是什麼?只知道這不是整人節目,而我跟真冬之間有著什麼……她知道嗎?她不也是直接叫了我「繪名」?我們有誰做過自我介紹嗎?

  「沒關係……我是真冬,而妳是繪名就可以了。」

  她對我笑了,笑起來好好看……所以我也不禁對她笑了。

  「妳沒有地方去吧?」
  「嗯。」

  雖然沒有問她,但我總覺得她不是今天或是前幾天躺進那個石棺的,還有就是有一種不想放她走的心情……我要把她帶回家。

  「那跟我回家吧。」
  「好。」

  說是這麼說……媽媽,應該會答應吧?

52

  不曉得過了多少年,緩緩從沉睡中甦醒的時候,聽見了有人叫我的名字,醒來的瞬間還想著我第一次在沉睡中做夢了……大概是睡太久了,即使醒了也還沒能搞清楚狀況。
  就跟身體機能全部停止了一樣的感覺,思緒也需要慢慢拉回來,過了幾秒才想起自己為什麼沉睡、又為什麼會醒來,才發現臉頰上有奇怪的觸感,睜眼看了之後看見在垂頭思考的繪名。
  垂頭思考的繪名……繪名?
  什麼?
  這個沉睡魔法,只有一個人可以解開……我有點不敢相信那渺小的希望真的實現了──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繪名卻在抬頭跟我對上眼之後大叫著退後了。
  我才知道,原來又只是我的錯覺。
  擁有繪名的靈魂,並不等於她就是我一直盼著見到的繪名,但我確實醒了,躺在石棺裡隔著石頭用靈魂魔法確認了她的靈魂,確實是她完整的靈魂,不再有任何雜質……卻擁有轉生魔法的刻印,所以我知道又怎麼了。
  自殺過的我沒有轉生刻印,但是她的靈魂有,那就是轉生魔法失敗了。
  即使如此,這世的她是完整的繪名啊……
  有些怪異的是感覺不到自己體內剩下多少魔力,不過我成功用魔法消滅了困住我的植物,起身後和她說話,發現我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她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魔法可以讓我理解對方在說什麼,也能讓我說出來的話被對方理解,我立刻就用了魔法。
  只是從剛剛起到現在用了這幾種魔法,都沒感受到魔力的流動……以防萬一,先不用魔法了,就是不知道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是不是我能夠接受的,我會不會又想殺掉繪名……沉睡了這麼久,結果那樣的心情還是沒消失嗎?
  不過繪名沒有逃走,她又走到了我身邊,對我伸出手把我拉出了石棺,她剛剛確實叫了我的名字吧?
  她只是叫了我的名字,好像不知道我是誰,我剛剛也確認了她的靈魂,轉生魔法的刻印只要還在就沒有成功吧……
  我就盯著她看,如果成功了,我們明明有很多話要說,她卻是掏出了一個我沒見過的東西,還用那東西不知道在跟誰說話,雖然沒有太困惑,但感覺時間大概又過了幾百年吧?大概是什麼能跟不在身邊的人聯絡的設備,不是魔女也辦得到了啊。
  不過……是在跟誰說話?
  對於她是完整的靈魂這件事過於鬆懈了,以為「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才會讓人失望,但如果在今天之前,就已經發生了我不期望的事情──

  「是我的好朋友!戀人什麼的,那不就只有……」

  她很堅定地回答了我那是朋友,然而後面要說什麼,她看著我的雙眼越說越小聲,我才看出她自己也很困惑。
  想問什麼的時候被她搶先了。

  「妳……叫真冬沒錯吧?」
  「嗯……但繪名怎麼知道?」

  石棺上沒有寫名字,不管是哪裡都沒有寫我的名字,那些我曾經出過的書、繪名賣掉的畫,都沒有寫過我們的本名。

  「我不知道……」

  即使很希望她回答說她想起了什麼,但這個答案我也能接受。
  那是繪名完整的靈魂,而我……可以是她刻在靈魂裡的名字。

  「沒關係……我是真冬,而妳是繪名就可以了。」

  沒有依靠魔法,而是用純粹的運氣選擇了沉睡的地點,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發生了,繪名來找我了。
  就算她沒有記憶,也沒有比這個更開心的事情了。
  我找了她幾百年,她終於來找我了。
  不再是我把她帶走……她要帶我回家。
  她牽著我的手,走在看起來很詭異的山路,有點顛頗也沒有要放開我的意思,幾百年前的記憶一閃而過,第一次認識繪名的時候她就是大了我很多,處處都在照顧我……不過面前的繪名,看起來還是小孩。

  「繪名……」
  「嗯?」

  她一手拿著說是手機的東西,看著上面顯示的地圖,我們的位置好像能顯示在上面,她就看著那東西和地面,沒有回頭看我。

  「繪名現在幾歲?」
  「欸?問的問題都真奇怪呢……我現在十七歲喔。」
  「這樣啊。」

  十七歲,超過了第二世和第三世的繪名,後來再也沒有任何一次的繪名被我允許活到這樣的年紀。
  這次,能看到繪名的一生嗎?

  「……沒有喜歡的人吧?」
  「怎麼就淨問這些怪問題……沒有啦……之後就……不知道了。」

  明明否定了,這時候卻轉頭過來看了我一眼,不知道是正在爬山所以運動造成的臉紅,還是我看錯了。

  「……那真冬幾歲?」

  她可能是想阻止我繼續發問,立刻就反問了,不過我還是得問……

  「繪名得先告訴我現在是什麼時間,我才回答得了……」
  「欸……應該知道西元年吧……?」
  「那還是知道的。」

  她已經預設我是古代人了嗎?都沒問過我就已經覺得我來自很久以前?為什麼?雖然就跟她知道我叫真冬一樣……或許完整的靈魂裡,就是有那樣的直覺吧。

  「那……現在是西元XX年……」
  「啊……」

  睡了兩百年左右……

  「……六百多歲。」
  「……欸?」

  繪名回過頭吃驚地盯著我,她不是已經知道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才會問我知不知道西元年嗎?還是,她只是覺得我來自過去,突然現身在這裡?

  「那真冬是人……?」
  「構造跟人類都是一樣的吧……但我被稱為魔女。」
  「這樣……」

  雖然她剛剛吃驚了,又好像很容易就接受了,還是握著我的手沒有放開,我們終於找到了有人為建造的石梯,慢慢走下了山。
  繪名最後帶我來到了一個叫「停車場」的地方,旁邊還有商店,不管是自動開啟的門、商店裡吹出冷風的盒子物體,還是繪名買東西時交易的方式,像是魔法一樣……卻是每一個普通人都能使用了。

  「真冬餓嗎?給妳喝水。」

  繪名給我遞來了她剛剛買的瓶子,以前也沒有這種材質的瓶子,我接過來後她又拿了回去,笑著轉開了上面的蓋子再拿給我。

  「……好冰。」

  甚至冰水都能在不是寒冷的天氣保存了。
  我除了讓語言互通之外暫時沒有用魔法了,保持身體機能的魔法也解開了,喝了水之後就像是被迫開機一樣,確實餓了。

  「……餓了。」
  「那要吃熱的還是冷的?」

  繪名牽著我在商品櫃前看,這裡不全都是冷的嗎……?手伸出去能感受到放商品的架子上吹出了冷風,是為了不讓食物輕易腐壞吧。
  所以很好奇,也有能直接買到的,已經做好的熱食嗎?

  「……熱的。」
  「那……有沒有不吃的蔬菜?」
  「沒有。」

  瞥了一眼,能看見的蔬菜和我以前看見的沒有太大差異,回答之後,繪名還是從面前吹出冷氣的商品櫃拿起了封在盒子裡的食物,跟著她一起去結帳,還以為會像剛剛買水給我一樣付完錢就拿給我,但是店員卻是把繪名買的東西放進了另一個箱子裡。
  我就和繪名在旁邊看著數字變化,最後到零的時候又拿出來給了繪名,繪名就帶著我在店外找了位置坐下,最後是冒著熱煙的食物被放在我面前。
  人類靠著自己的雙手,已經能做到原本只有魔女才能做到的事了啊。
  即使直接舉起一座山往城市砸大概還是做不到吧。
  繪名給我遞了餐具,我立刻吃下了第一口,確實是熱的,或者說很燙──

  「好吃嗎?」
  「……」

  繪名對我露出了期待的眼神,想知道不是出生在現代的我,對現代的食物有什麼感想吧。

  「抱歉,繪名,我活太久了,沒有味覺。」
  「欸……?但、但真冬不是魔女嗎?有魔法什麼的,可以讓自己有味覺吧?」

  我的身體機能一直保持在最佳的狀態,所以不是那種問題,我對她搖了搖頭。
  不過,溫暖的東西吃下肚子,還是覺得很舒服。

  「是活太久還是睡太久……?」
  「都是吧?」

  繪名好像有點困擾,她難道想幫我找回味覺?不過我記得我是因為太久沒有吃東西……即使後來為了節省魔力消耗,我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了二十幾年,我已經不記得那時候吃東西有沒有味覺了。
  至少後來又睡了幾百年,也等於是很久沒吃東西了。

  「那之後不能再那樣睡了喔……?跟我一起生活……」
  「嗯。」

  莫名地對繪名這句話感到很安心,她讓我跟她一起生活……是一輩子嗎?她打算照顧我嗎?
  這些話我沒有問出口,因為我對她不是陌生人嗎?為什麼這麼好心?
  我就只是安靜吃完了面前的食物、跟著繪名一起去收拾,我想她也明白,附近的人多了起來,她對我有疑問的部分我無法大庭廣眾回答、我對她有疑問的部分,現在也不好問。
  我們又在這裡待了一段時間,不久後出現了兩名女性,叫著繪名,看她們都很擔心的模樣,就知道是繪名不久前聯絡的人了。
  繪名很含糊地介紹了我,或許繪名平常也讓人很安心,還是平常就會帶陌生人回家?她們居然沒多問什麼……
  繪名一直牽著我,最後連我都看出來了,她們似乎參加了什麼一日旅遊,繪名和她們兩人在跟導遊之類的人談論我的事情,否則我好像不能搭乘所謂的車跟她們一起回去。
  不過,繪名似乎搞定了。

  「那麼這位的名字是?」
  「那個……東雲真冬。」
  「……?」

  為了讓我上車,要寫我的名字,卻不知道為什麼被繪名冠了姓氏──

  「這樣,那麼兩位東雲小姐就請上車吧。」
  「真、真冬,上車吧。」
  「……好。」

  我才知道那是這一世繪名的姓氏。
  莫名有點開心,卻又在跟著她一起坐上位置的時候,開始思考……繪名既然現在謊報我的姓氏,以及在這個時代似乎需要我的身分,那麼,我是不是之後就叫東雲真冬了?
  我和繪名也沒有在這短短幾小時內成為戀人,那麼我只是成為了她的家人?
  我們,以後也只會是家人嗎?
  坐上車後,看著導遊數了車內的人數,好像確認都到齊了,我就第一次體驗了乘車,看向了窗外,突然被繪名抱住手臂,我才又轉過去看她。

  「……!」

  那一瞬間還以為繪名要親我,但她只是湊到了我的耳邊,好像要跟我說什麼別人不能聽見的話。

  「抱歉……真冬,我不知道妳姓什麼。」
  「啊……」

  繪名的表情看起來真的對我有點抱歉,我笑著搖搖頭,握住了她的手掌。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姓什麼,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大概是和太陽有些關係的單字吧。
  我們作為魔女不再擁有姓氏,只是不希望被追查家族、被知道身分而已。

  「沒關係,我也不記得了。」

  就叫東雲真冬也很好吧。

  「那個,繪名……」
  「嗯?」

  趁著在說悄悄話的時候,我也想跟她說。
  從第一世的繪名離開以後,一直都是我在教人──

  「能教我學日語嗎?或是,給我買些書……」
  「啊──嗯,當然。」

  這個魔法可能不久後我就不會再用了,應該說……不能用了吧,就是有這種預感。
  不過繪名沒有等到我們回去才教我,她立刻就用了她的手機給我看了學習資料,才發現這時代的人類,過得比魔女還方便啊。

53

  知道那台車叫巴士了,在巴士上坐了一段時間,繪名帶我下車後就和那兩位朋友分開了,而我被帶往了她家。
  在我記憶裡第二久的繪名,當初上了學校就是十八歲才能畢業,所以我也覺得這個時代的十七歲應該也還是學生,也沒有設想她會自己一個人住,只是我有些意外繪名說的話和她家人說的話……

  「我回來了──真冬,這時候要說『打擾了』喔。」

  繪名進門後打了招呼,也小聲教我打了招呼,我就照著說,接著就看見了這一世繪名的媽媽。

  「歡迎回來……哎呀,繪名,這位是?」

  因為我知道就像我坐上車的時候一樣,繪名會幫我敷衍過去,我就沒有擅自回答──

  「那個……嘛,我在路邊撿到的,我要暫時照顧她一段時間,可以嗎?」
  「……欸?」

  說詞跟和導遊說的完全不一樣,我有點震驚地盯著繪名,更奇妙的是她媽媽只是稍微歪了頭。

  「路邊撿到的……這樣啊,那只要繪名覺得沒問題就可以了。」
  「抱歉,媽媽,之後我會再解釋的……!她叫真冬,絕對不會添麻煩的!」
  「您好……」

  我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居然這樣就接受了的繪名媽媽,還有說出那種話的繪名,那不是該由我說嗎?
  結果輕輕打完招呼就被繪名帶進房間了,繪名進房間後就進了衣帽間,而我在她房間裡看著,看到了很熟悉的一切。
  她……在畫畫?
  牆上貼著畫,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她畫的,但是房間裡有畫架、有亂丟的畫筆和顏料,不過……又有什麼好意外的?她確實是完整的繪名靈魂,就連名字也叫繪名。
  繪名很快就從衣帽間拿出了衣服,直接就在我身上比對,我其實明白她要做什麼,畢竟我現在的衣服或許太顯眼了。

  「真冬先換上這個,然後我給妳買一些明天就會寄到的衣服……胸圍,可以量一下嗎?」
  「……嗯。」

  因為是繪名,所以很習慣直接在她面前脫下了衣服,換好了之後抬過頭看見她拿著皮尺好像頓住了,臉也有點紅。

  「怎麼了?」
  「沒、沒什麼……」

  她保持著奇妙的表情靠近我,打開皮尺後雙手繞到了我背後,我還以為她要抱我,差一點也就要抱住她,但她只是拉著皮尺在我胸上測量。

  「……真冬以前很多人喜歡嗎?」

  量完之後問了我這麼奇怪的問題,是因為我之前先問了她嗎?

  「我不知道歷史怎麼記載的,但是我殺了很多人,應該不會有人喜歡我。」

  除了繪名……卻又不是很想跟她解釋。

  「……在殺了人之前呢?」
  「那還是有……兩個人……」

  算是兩個人嗎?能說出是繪名嗎?那麼也就只有一個人……

  「嘿……也是,真冬都六百多歲了,怎麼可能沒有那種經驗……」
  「……」

  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解釋,要像以前一樣跟她說,我追著她的靈魂嗎?繪名會不會很困惑?有了以前那些經驗,已經不想告訴她了。
  而且我也沒有追著她,這次是她來找到了我……

  「繪名沒有嗎?」
  「……才沒有。」

  那我放心了──這句話也不能跟她說,只是繼續舉起手,她莫名就連腰圍都開始量了,不過垂著的臉看起來心情不是很好。

  「所以,能照顧我一輩子?」
  「……哈?」

  她立刻抬頭對我挑了眉,原來讓我叫東雲真冬不是要照顧我一輩子啊。

  「妳讓我姓東雲……」
  「等、等一下,唔……那是隨便叫的,總之妳到時需要有身分證……這該怎麼辦才好呢?說妳是六百年前的人,誰會相信……」
  「繪名不就相信我了?」
  「那、那是……」

  前一句說著我需要有身分證的表情就已經有點為難了,後一句繪名的眉頭更是皺了起來,好像很困擾,其實她沒有相信嗎?

  「……要看魔法嗎?」
  「欸?不、不用,我相信真冬,只是說不出我為什麼相信……我怎麼就這樣把人帶回來了……我好像也很反常……」

  繪名好像真的沒有太在意我是不是魔女,對我嘆了口氣之後,又繼續在思考什麼的樣子。

  「果然還是要拜託爸爸媽媽嗎……真冬總不能就這樣當個不存在的人活下去吧?畢竟以後做很多事都得有身分證才行,就算是魔女……真冬都躺進類似棺材的地方了,是不是也沒有想做的事?」

  繪名在自言自語的途中我都沒有插上話的餘地,但最後她又問了我。

  「……」

  沒想到繪名能這樣聯想,事到如今被這麼問,當時的我確實無事可做了,現在呢?在人類的生活都跟魔女差不多便利的時候,現在的人在做什麼?我也能跟他們一樣嗎?
  但其實,我也沒有太大的興趣。
  我想做的事情,一直都只有找到繪名……而我找到她了,那麼我想跟她生活,結果情況又回到最開始我們相遇的時候,待在她身邊,我卻不知道要做什麼才好。

  「繪名……想做什麼?」
  「當畫家!」
  「……!」

  她一點猶豫都沒有又堅定的回答,讓我的心臟久違地用力跳了一下,與當時如出一轍的她,是我怎麼樣都不可能不愛的。
  但明明好像找回了她,卻依然不是她,被證實我那些年的努力都沒有了意義,心情彷彿又一下子掉到了谷底。

  「……很好呢。」

  不過她與繪名幾乎一模一樣,已經很好了。

  「嘛……真冬畢竟算是很久以前的人,現在可能有很多妳想像不到的事情,真冬把現在該有的常識學會後,再看看自己想做什麼吧?」

  連想幫我尋找想做的事情這點,都如出一轍。

  「……嗯。」

  想伸手碰她,卻又不敢主動碰她,最後只是摸了自己的手臂。
  繪名去把皮尺收了起來,立刻就坐在書桌前,桌上那個會不斷變換畫面的東西是什麼,她也沒有告訴我,但是看到她敲打的動作,有一種大概是在寫字的感覺……我就站在她旁邊看著,畫面上全是衣服。
  就連這種好像在給我買東西的情況,都跟那時候一樣……

  「……繪名。」
  「嗯?」

  不禁呼喚了她的名字,她轉頭看我,但我腦海裡的不是這張還有點稚嫩的臉。
  她終究……也不是她吧。

  「沒什麼……謝謝。」
  「不會啦,畢竟是我把妳撿回家的嘛。」

  她說得有點理所當然,又繼續看著面前各式各樣的衣服,我才開始思考,難道不只是繪名,只要是這個時代的未成年,隨便帶陌生人回家是很正常的嗎?
  ……大概吧?

54

  雖然我知道我們沒有什麼特殊關係,但是習慣了從小看她長大的那兩世,即使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看她長大,她就算不喜歡我也會和我睡一張床,所以繪名的房間被多鋪了一張床,然後讓我睡那裡,我總感覺我們被劃清了界線。
  今天也用她的手機多學了一些日語,還有用一點魔法來當記憶輔助,我想十天左右就能學起來了,在這之後就不需要再用魔法了……
  繪名還有一個弟弟,爸爸是畫家……這種組成,聽見的時候有點吃驚,好像和曾經的繪名告訴我的差不多,卻也不是完全一樣,但如果繪名身邊的人確實是曾經的那些靈魂,我想我也能理解為什麼繪名真的找到了我。
  或許世界就只是一直在重覆某些事而已吧……
  繪名很晚睡,而我也是一點都不睏,但我們沒有聊些什麼,我跟她說等我學完了日語我們再來好好說話……稍微跟她說了我的魔力有些問題。
  或許就是覺得我之後會一直在這裡吧,繪名不會急著再多問我些什麼,我也沒有那麼急著多知道些什麼,被她帶回來的第一晚,把要給我準備的東西都買好或是家裡已經有的就拿給我,她就去做她自己的事了。
  我一直等到繪名要上床我才跟著躺進了鋪在地上的床,我想應該是沉睡魔法的後遺症,如果不用那個魔法,我可能無法輕易入睡,但也因為是魔女的身體,我想即使這一晚都睡不著也不會影響到我的身心。
  我就只是閉著眼聽繪名的呼吸聲還有棉被不斷摩擦的聲音,不曉得她是沒睡著還是睡相差,所以才沒有讓我們睡一起……但大概就是這個時代,能很輕易地在房間準備另一張床吧。
  即使沒有床架,也很舒適……卻又突然有了疑惑──為什麼會有這張床?
  因為繪名家裡會有客人?其實也不是什麼一定要有答案的疑惑就是了。
  我就這樣思考著關於現代的事情,不曉得時間過了多久,還是能聽見繪名翻身的聲音,但是她每次翻身後的呼吸都很沉穩,我想應該是睡著後的翻身吧。
  明明身邊沒人的時間更長,卻更習慣聽見睡覺時有繪名的呼吸聲,我想她應該熟睡了,我盡量不用魔法,所以很努力讓自己不要發出聲音掀開棉被然後起身看她。

  「……」

  繪名沒有因為我而有什麼動靜,我也希望她睡得好,而我只是想看她。
  今天我才剛甦醒,卻好像過了好幾天,很像在做夢一樣……這真的不是我在做夢嗎?擁有繪名完整靈魂的人,怎麼可能真的找到了我……當初選擇的地點,不是毫無根據嗎?
  如果這是夢,又要怎麼讓自己醒來?我又要怎麼證明這不是夢?雖然我沒見過的現代科技,確實不可能在我從沒想像過的情況下出現在我夢裡吧。
  真的不是我在做夢嗎?
  很想伸手觸碰她,又怕吵醒她,也很想和以前一樣抱著她入睡……我們的感情,又要重新來過……繪名完整的靈魂,就會愛上我嗎?
  我們,一定要相愛嗎?
  我,還愛她嗎?

  「嗚、」
  「……?」

  在我這麼想的時候,應該熟睡的繪名發出了哽咽的聲音,我還以為我吵醒她了,卻發現她的表情變得像是在做惡夢。
  我感覺做惡夢的話,應該要立刻叫醒對方,才不會讓她陷在不好的情緒裡,所以我準備伸手──

  「真冬……」

  她突然叫了我的名字,我還以為她醒了,所以錯過了叫醒她的時機。

  「嗚……」
  「欸……?」

  等到她又發出了哭聲,即使不想用魔法了,還是用魔法在深夜裡好好看清楚她的臉,才發現她沒有醒來,就是睡著哭了。

  「繪名?」

  我還是決定叫醒她,輕輕推了她的身體後,她沒有醒來,我就去摸她的臉頰替她擦掉眼淚,碰了碰額頭、輕揉了她的耳朵,但她都沒有醒來。

  「嗚、嗚……」
  「……繪名。」

  幫她再次擦掉新流出來的淚水,改成輕捏了她的臉頰試圖讓她醒來。
  為什麼叫著我的名字在哭呢?不知道夢的內容,但我不覺得對她來說今天第一次見到的我會立刻出現在她夢裡,除非她還是被我嚇到了,夢裡的我要吃人或是殺了她之類的……

  「繪名……」

  雖然她在做惡夢,但我還是不要溫柔了,我這次用力搖了她的肩膀讓她醒過來,而在我搖了幾下後,就看見她慢慢睜開了眼。

  「……真、真冬……?」

  繪名盯著我看了幾秒後,好像又哭了出來,不過她對我伸出了雙手,好像要我抱她,我就只好躺上她的床抱住她。

  「做惡夢了?」

  繪名一被我抱住,臉就往我懷裡埋,問了她之後她點了點頭,因為她做夢的時候叫著我的名字,所以我本來只是想緩解一下她做惡夢的心情,跟她開玩笑──

  「……難道在夢裡我要殺了繪名嗎?」
  「……」

  繪名沒有立刻回答,但可能也就沉默了五秒,接著在我懷裡點了點頭。

  「欸……抱歉……」

  我也不是不能理解,迷路後突然看見有人躺在樹林裡的石棺,醒來後還盯著自己看,或許真的很可怕吧。
  道歉後繪名又搖了搖頭,不過臉都不敢抬起來看我,或許還是很害怕,我就開始輕拍她的背安撫她,她什麼也沒說……呼吸很快就又沉穩了,她就這樣抱著我睡著了。
  結果我們還是睡在一張床上了。
  不只是她,連我也感到了安心,本來一直覺得自己睡不著,就這樣抱著繪名……閉上眼後,我就睡了過去。
  沒有做夢的話,我已經分不清楚正常的睡眠和沉睡了。
  一睜眼天就亮了,讓人又有了我沉睡許久的錯覺……因為繪名也沒有在我懷裡了,我才想到,是不是繪名還是學生、要去上學了?
  但是轉過身之後,卻發現她還在房間,而且坐在椅子上面對這裡,她就只是盯著我看,是昨天的惡夢嚇到她了嗎?醒來就和我拉開距離了……

  「……繪名。」
  「真冬,早安呀。」

  不過她對我笑了,又跟昨晚一樣,對我伸出雙手,要我下床過去她那邊抱她。
  我緩緩下了床,我以為她要我去把她從椅子上拉起來,卻在我過去前先站了起來,但是手沒有收回去,所以我去抱住了她。
  還以為繪名是要我安慰她什麼的,卻是她先伸手拍著我的頭頂,感到有點疑惑的時候,她也不讓我放開,而是抱緊我讓我不能移動頭,她的嘴唇就貼上了我的耳朵。

  「……真冬就跟我生活好不好?」
  「……」

  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這麼問,而我也沒能立刻回答,因為得去考慮到現在她應該還是學生……還跟家人住在一起,我是在這裡生活,還是她會帶著我離開這裡,兩人一起生活?

  「……真冬會和我生活一輩子嗎?」

  我都還沒回答,繪名怎麼就急著追問……

  「……」

  欸……?我好像,在哪裡……聽過……

  「真冬不會已經膩了我吧。」
  「……!」

  繪名還緊抱著我不讓我退後看她的臉,而我只能睜大雙眼盯著對面的櫃子,心臟彷彿立刻就要跳出來一樣,突然很用力地敲著胸口,而呼吸也瞬間就要無法控制了起來──

  「我……這一生,也會一直愛著真冬。」
  「繪……名……?」

  六百多年前的記憶,現在才復甦,那些都是她曾經對我說過的話……我不知道這是怎麼了,但是,不再是只有我記得,我很快就看不清楚繪名的櫃子了。
  她……回到我身邊了……?

  「雖然現在很像在找藉口……但是我……當時就說了那一生嘛,抱歉……真冬……真的,抱歉……」
  「繪名……嗚、」

  換我抱緊了她,不想再放開,即使換她想推開我看我的臉,但我一直在她肩上搖頭,上一次哭成這樣是什麼時候了?原來活了六百多年,我還能流淚、還能哭出聲音……

  「……妳殺了我好幾次呢。」
  「欸、」

  正想放心哭的時候,又因為繪名這一句話瞬間冷靜下來了。
  其他世的記憶也有……?

  「抱歉……真冬那麼做是正確的喔。」
  「我……繪名……」

  想哭的心情稍微壓回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讓繪名體驗被突然殺害的罪惡感,但是也有一些我不太能接受的心情浮了上來。

  「繪名……真的……喜歡別人嗎……?」
  「欸……」

  不是為了奪取她的魔力、或是因為我們約好了下一次轉生所以能在她的同意下殺掉她,而是因為我不願意看見她後面和別人展開的人生而殺了她……那次,繪名也記得嗎?

  「那……那已經不是我了!」
  「……繪名記得啊。」
  「雖然都記得,但那才不是我……!笨蛋,真冬……想給妳個驚喜結果怎麼變成質問我啦……」

  鬆懈了所以就被繪名推開了,她一臉無奈地看著我,她的手伸過來替我擦眼淚,我也才深刻感受到自己流了淚,但她很快就收回了手。

  「繪、名……」

  她的臉靠了過來,用嘴唇吸走了我的淚水,順著淚痕,她就要碰到我的嘴唇──

  「還沒刷牙,才不跟妳親喔。」
  「……」

  她用手指按住了我的嘴唇,我能感受到她的嘴唇也親在她的手指上,而我沒拉開她的手。
  現在沒用魔法調整身體狀況了,嘴裡確實有一種和平常不一樣的感覺……就變得有些迫不及待想去刷牙──

  「唔、」

  說著不跟我親的她,收回了手指後就輕輕貼上了我的嘴唇又迅速退開,我愣在原地看著她笑嘻嘻的臉。
  一瞬間,繪名就不是小孩子了,而是我記憶裡最初的她。
  我有些不知所措,又被她伸手摸了摸臉頰,她的笑容又變得有些無奈,我的視線又開始模糊了起來……她,真的回到我身邊了。

  「真冬,讓妳久等了……」
  「嗚……」

  一直以來抱著希望,卻也一直矛盾地認為不可能發生,但是,魔法還是成功了……甚至是連我覺得不是繪名的部分,她都有記得。

  「乖喔……」

  她兩隻手都過來揉了我的臉頰,甚至是弄亂我的頭髮,我想像了無數次,我知道繪名一點也不會感傷──因為對突然才有記憶的她來說,沒有時間的感覺。
  突然想要放聲大哭,卻又不是只有我們兩人住的建築物,我忍住了,只是抱緊繪名,她一直拍著我的背。
  我還、很愛……很愛繪名啊。

  「繪名……」

  即使不敢在這裡哭出聲音,也還是抱著她坐在地上哭了很久。
  然後我才意識到不管是誰都沒有來叫繪名起床,不知道時間、不知道今天是不是要上學的日子,但……在今天那些都不重要了吧。

55

  就像在靠近石棺的時候看著真冬就突然浮現的那些畫面一樣,那晚我做了無數的夢,彷彿是現實、又好像真的只是夢一場,無數的畫面交織在一起,不知道哪個才是真實的記憶,
  那像是好久遠,又像是前一天的事情……在夢裡,我的長相逐漸變化,真冬卻從來沒有變過,甚至連自己剛出生的畫面都有,我立刻就明白了,那是以靈魂的角度看的……
  夢裡的故事漸漸聯繫了起來,就算一切都只是夢,因為,真冬都是一樣的,所以又好像很符合邏輯,就在夢裡體驗了一生又一生……
  轉生魔法。
  第一次死亡的時候想著這件事情,如果那些都是真的,記憶卻不是直接成為我的一部份,而是看了所有我和真冬相處的畫面。
  再怎麼說……確實也不是那副身體了。
  只是看得很難過,原來躺在那個石棺的魔女,原本一次又一次地找到了我,和她訂下約定的自己卻沒有遵守過約定,轉生魔法終究因為死前那個聖物而失敗了,她也沒有因為我們的約定轉生,而是保持在最初的狀態不斷尋找我,然後就這樣過了幾百年……
  但是,真冬找到了解答,即使沒能立刻得到她想要的結果……真冬如果不把我殺死,肯定會等更久吧。
  即使不是一樣的身體了、記憶也不是直接存在於腦中,而是看了一遍再記起來……我卻也能肯定,我想愛真冬、我會好好愛真冬,她就是我最喜歡的人,我怎麼可能……不喜歡她啊。
  想和她做的事情,一件都沒能遵守約定……一次又一次看著孤單的真冬來到我面前殺掉我,對我來說出生和死亡都只是一瞬間的事,不知道靈魂有沒有徘徊,但是周邊的景色,文明一直在進步。
  即使我無法完全體會真冬究竟經歷了什麼,只是覺得讓她久等了、我們曾經的約定卻把她傷得最深,我在夢裡一直哭泣──哭著哭著發現她就在我身邊,她把我從夢裡拉了出來,我的靈魂記憶,就沒有一次沒有她。

  「……真、真冬……?」

  不是夢裡的那個真冬了,是我找到的真冬,是我錯過了很久的真冬……!
  我怎麼讓她委屈了那麼久……我想抱她、要她抱我,我們不要再分開了。

  「做惡夢了?」

  真冬在我伸手後躺上床抱住了我,她是有體溫的,抱起來很舒服,我立刻就往她懷裡鑽,不曉得該不該說──是記憶裡的觸感,已經,是我的記憶了。
  我好喜歡真冬……即使她可能不會告訴我,但是我知道了她這幾百年來都在做些什麼,我只會比之前更喜歡她了。

  「……難道在夢裡我要殺了繪名嗎?」
  「……」

  剛剛的問題點頭後,真冬好像在開玩笑,是在試探我嗎?不過也已經不用瞞著她了,只是還是希望天亮了再和她說,所以我又只是點了點頭。

  「欸……抱歉……」

  沒想到她跟我道歉了,我覺得很好笑,所以就沒有說什麼了……抱著她,即使她現在身上都是和我一樣的味道,我的衣服、我的沐浴乳……那怎麼可能不好聞?真冬加上我喜歡的這些味道,更好聞了。
  最後的記憶不是我們道德淪喪的那一天,不是我快死了、而真冬只能在聖物殺死我之前先殺了我的那一瞬間,不管是什麼都好久遠以前了,所以也有一種懷念她的感覺。
  在我喜歡又熟悉的味道裡,以及我熟悉又陌生的觸感裡,就像是惡夢立刻被平復了一樣,我也又再睡過去了。

56

  我平常沒這麼早起,但是因為甚至不到一夜的時間,腦裡塞進了許多資訊,想著要早點整理好,爬起來後發現真冬沒有被我弄醒,我就坐著看了她一陣子。
  其實我也是半信半疑,又慢慢爬下床去坐在電腦前,最後還是只用了手機,搜尋了被灌入的地名、曾經的那些名字,確認那些都是存在的地方……
  幾百年前的事,即使在最近六十年才發明的網路,也會有人記載嗎?
  不過,如果是很有名的事情──例如,那些畫,以及真冬出的書,至少後者肯定會被列入她以前生活的國家的教科書範圍吧?
  那可是……跟真冬在世界各地辛苦了好久,才終於做好的藥草學。

  「有了……」

  即使曾經因為那幾本書被懷疑是魔女、遭到了教廷的追捕,但因為我們毀屍滅跡、毀了整座城市,當時就很少人知道事實了吧。
  所以那幾本書並沒有作為「魔女的書」被記載,而是當時我們一起編的團隊和人名被流傳下來了……我從來沒有聽過這本書、也沒有學過,畢竟不是產自日本,所以它突然出現在我記憶裡、並且能夠在網路上搜尋到,即使只有這麼一件事,我想也足以證明那不是夢了吧。
  還有──我突然就會了其他國家語言的事情,也……夠神奇了吧。
  轉頭看著意外熟睡的真冬,即使沒抱著我也熟睡……雖然是我自己默默爬走的,但又覺得有點不滿,怎麼就沒有醒來?
  明明到昨天為止都在沉睡,還那麼愛睡?
  不過,真冬是最後一個魔女了嗎?還能使用魔法……我只知道她不斷找到我、殺了我,卻不知道這些以外的事情了。
  看著她側躺的背影,我一個人清醒的時間越久,就有越多想問她的事情……還有第一句該怎麼跟她說,才能讓她感到驚喜呢?
  真冬幾百年來都在不斷尋找我、等我恢復記憶,失敗了兩次後她就不再嘗試了,而那也確實會失敗……只是她一開始沒有想錯,我不會一出生就想起來。
  對我來說,一切就像是剛剛經歷過、又像是好久以前經歷過,但是因為畫面太鮮明,我記得那些重要的對話、瑣碎的對話,還有我們的情話。
  那真冬呢?
  過了這麼多年,就因為是魔女,記憶也會超乎常人嗎?那麼久以前的事情,她真的還記得嗎?如果真冬把所有快樂的回憶都記著,在尋找我的過程,那不是很痛苦嗎?因為那些再也回不來了……
  但是她……就是永遠無法把我放下,才一直活到現在吧?

  「笨蛋……」

  怎麼像個傻子呢?如果是我……是我的話……恐怕也不會放棄吧?
  只是我才不會像真冬,我肯定會每一世都把她拐走,然後兩人遠走高飛,絕對不會給她愛上別人的機會,她可是我的……

  「……繪名。」

  真冬突然就醒過來了,她轉過身看我,看著她的正臉,又不禁想說一次笨蛋,怎麼有這麼漂亮又可愛的笨蛋……

  「真冬,早安呀。」

  我伸出雙手要她下床來抱我,她很快就下了床要過來,我也站了起來然後跟她相擁,也不知道她是因為覺得我是小孩、還是她像以前一樣那麼聽話才過來的,但是擁有了前世記憶的話,這一瞬間也是如此,我從來不曾把真冬當「大人」。
  不知道她有沒有怨恨過我,真的能愛我那麼久嗎?帶著對我的愛,每一次都能立刻殺掉我嗎?如果真的是那樣,想到她自己扛著一切度過了那麼多年,就忍不住拍了拍她的頭。
  而我果然還是想看見她喜極而泣的模樣──

  「……真冬就跟我生活好不好?」

  那時候的我還不是太確定,只是怕錯過真冬,現在想來,真冬肯定也沒多想什麼吧。

  「……真冬會和我生活一輩子嗎?」

  明明當時我大了她那麼多,卻又會如此不安地問這樣的問題,而且她當時也沒有回答我……因為我吻了她。
  但現在也不回答我嗎?

  「真冬不會已經膩了我吧。」

  我感受到她雙手的用力,好像想要放開我,不過我抱緊了她,她也還記著我說的那些話嗎?

  「我……這一生,也會一直愛著真冬。」

  即使不知道這一次的一生,能陪她走到哪裡……真冬,不會老去,而我會像個普通人一樣死亡,但我們已經不會像以前那樣,死在什麼也沒有交代好的年紀了。

  「繪……名……?」

  她的聲音顫抖了起來,她果然發現我在說什麼了,事到如今,如果她也還會哭的話,越來越覺得對她感到抱歉了。

  「雖然現在很像在找藉口……但是我……當時就說了那一生嘛,抱歉……真冬……真的,抱歉……」
  「繪名……嗚、」

  還以為她會放開我要看我的臉或是突然激吻我之類的,但她只是抱緊了我然後哭出來,即使找了藉口也沒有被她責備,她沒有生我的氣……
  不過,不是很想她哭得太慘。

  「……妳殺了我好幾次呢。」
  「欸、」

  雖然對她很抱歉,但我也確實有那種恐怖的記憶……痛覺也還記得,因為真冬不能用魔法殺普通人,只能用物理方式,所以死亡的瞬間還會感到疼痛呢。

  「抱歉……真冬那麼做是正確的喔。」
  「我……繪名……」

  即使如此,她也沒做錯,後面確實是給了新生兒的我痛快,卻曾經有次是毒殺我……那可真是──

  「繪名……真的……喜歡別人嗎……?」
  「欸……」

  想緩和一下她哭的情緒,結果突然換我全身發冷了,那是……我只是擁有靈魂視角,但身體不是我在操控!

  「那……那已經不是我了!」
  「……繪名記得啊。」
  「雖然都記得,但那才不是我……!笨蛋,真冬……想給妳個驚喜結果怎麼變成質問我啦……」

  不過她也不哭就好了,至少她相信我是「我」,放開她想要看看她的臉,卻發現她好像又要哭了,有什麼辦法呢?
  我也沒辦法肯定換成自己就能很快平復情緒──找了戀人幾百年,還以為找不到了,放棄了一切的時候,如果是她自己找到了我……
  辛苦了,真冬。
  給她擦去了眼淚,在昨晚之前,我都還是個沒體驗過戀愛的普通女高中生──但現在忍不住想親她了。
  只是也不是能什麼都不考慮就親的,這可是真冬等了六百多年的吻,沒能讓她成為睡美人被我吻醒,那……我們再會後的第一個吻,當然要讓人體驗好一點對吧?
  所以,在刷牙之前,就只是輕輕碰一下嘴唇罷了。
  真冬沒有在我親了她之後忍不住親過來,她就只是一直抱著我哭、哭了很久,都不敢哭出聲音。
  我想,她只是顧慮這個家裡還有其他人吧。
  ……我就這麼把真冬帶回來了,媽媽現在接受是因為幾天肯定沒有關係,但我還是高中生呢。
  真冬,可以在家裡住到我高中畢業嗎?

57

  真冬哭累了之後我們又躺回床上睡覺了,一直到媽媽在外面叫醒我,才發現不小心睡太晚了,還好今天還是假日,明天才要上學……
  丟下了被叫醒後還有點茫然的真冬,我先去洗漱,才把她也拉去洗漱。
  只是還沒有可以給她換上的衣服,今天應該就會寄到家裡,昨天很晚才下單,也會很晚才到,真冬只能先穿著睡衣過一整天……

  「繪名,刷完牙了。」
  「嗯?嗯……」
  「……」

  真冬回到房間後,一臉期待地跟我說她刷完了,我還在苦惱也沒有內衣給她穿,就這樣在有男性的家裡走動是不是不太好,但她似乎想說什麼,越來越靠近我,然後默默拉住了我的衣服。

  「怎麼了?」
  「……不是說好……」

  她越說越小聲,因為比我高,就算稍微垂頭我也能看清她的臉。
  遲來地意識到她在說什麼之後,大概是記憶裡我們都相愛了五十幾年外加第二世的幾年,以及覺得還有更需要煩惱的事情,倒沒有那麼激情……

  「要、要先去吃飯啦,剛剛我媽媽不是來叫了嘛……就不要讓她覺得我虧待妳,不讓妳正常吃飯了……」
  「……」

  只是她好像更失望了。

  「……真是的。」

  只好捧起她的臉頰,吻上去之後她把我抱住,明明不想繼續拖時間了,卻一直被她逼得往後,差點就要跌上床,要把她推開又因為還沒有內衣給她穿,真的很軟。
  ……我一直都很喜歡。
  只是,我們已經不會在下一秒死去了,也不會突然有人威脅我要找魔女,所以,一切都不再那麼急了。

  「先去吃飯……就不會再來我房間叫我了。」
  「……好。」

  雖然想了想可能是謊言,給真冬買的東西要是寄到了,媽媽絕對還會來敲門就是了。
  我把真冬先留在房間,確認外面沒有爸爸和彰人,才帶著真冬一起出來吃有點遲的午餐,畢竟就這樣把她留在房間,什麼都不跟媽媽說也不太好。
  我思考了要跟媽媽說到什麼程度……我對媽媽,有什麼說謊的必要嗎?
  走出房間之前教了真冬日本的用餐禮儀,我們一起說了開動後,媽媽就坐在對面看著我們。

  「……」

  雖然知道媽媽不會主動開口問,但就坐在對面盯著我,壓力好像越來越大呢。

  「那個,媽媽……真冬是……」

  吃飯前想著也沒什麼需要瞞著媽媽,真要說出口的時候,也不是說猶豫了,而是我該從哪裡開始說起!?

  「是……是魔女。」
  「欸、」

  媽媽聽到這麼離譜的形容都沒反應,倒是真冬自己吃驚了。

  「真、真冬不是會用魔法嗎?用給媽媽看吧……」
  「……」

  真冬錯愕地看著我,又看了一眼媽媽,媽媽的表情好像從剛剛就沒怎麼變化,不過在真冬要做些什麼之前,媽媽先笑了。

  「呵呵,我感覺也好像是呢?因為真冬小姐說話的時候,好像說的不是日語,有一種直接在腦裡被轉換成日語的感覺……對吧?嘴型也不是在講日語吧?」
  「啊……真冬確實不是在講日語……不過她說十天就能學會了,媽媽之後就不會有這種感覺了吧。」

  雖然是在回答媽媽,我看著真冬說,她也對我點了點頭。
  其實我也有一樣的感覺,畢竟我是跟真冬說最多話的人,只是因為從一開始就知道她是魔女,所以沒有覺得奇怪。

  「總之,媽媽相信真冬小姐不是一般人……那,其他事情呢?」
  「……就這樣相信我了嗎?」

  真冬一臉困惑跟媽媽的微笑形成了鮮明對比,其實我也想看真冬要展示什麼魔法的說,不過不用也沒關係。

  「嘛……其他的,因為真冬是從沉睡中醒過來的,現在的她沒有國籍、身分,得想個辦法幫她……」
  「這樣……世界上也不是沒有這樣的人,例如失憶的、遇難的,所以應該沒什麼大問題呢。只是,繪名為什麼要幫助真冬小姐呢?」

  有一瞬間覺得不愧是媽媽,好像被看破了什麼,才有點心虛地避開了媽媽的視線,不過我想我能好好回答這個問題吧。

  「……真冬是我的前世情人……我們有約定,她找我找了很久……然後我……也有記憶……」

  但是說出口果然還是很彆扭,都不敢看著媽媽的眼睛,只敢在桌下偷偷捉住了真冬的手,然而真冬似乎對這個情況沒什麼幫助,她好像也有點不知所措。
  不是活了六百多年了嘛……!真是的,根本沒長大。

  「這樣……嗯……媽媽就算想說些什麼,真冬小姐在得到我們的幫助之前,也不能隨意離開這裡呢。就先這樣吧?妳們先好好吃飯吧。」
  「欸?嗯……好。」
  「好的……謝謝。」

  即使不知道媽媽要說什麼,就算可能是想把真冬趕出這裡又或是說真冬得搬出去住什麼的,都跟媽媽說的一樣,首先她得有個正式的身分……媽媽就這樣先不管我們了。
  不過這件事大概待會就會被爸爸知道了吧?畢竟我未成年,也就只有他們能幫我了。
  媽媽離開餐桌之後,我和真冬就沉默地吃著飯,偶爾往她看一眼,她也看我,我知道真冬的身體保持在最年輕的二十幾歲之姿,這樣看起來確實也比現在的我還成熟,但是她如果一臉天真無邪地看著我,就彷彿我回到了那時候。

  「真冬……都沒長大呢。」
  「……是在說不會變老嗎?」
  「妳說是就是吧?」
  「什麼?」

  我笑了笑,不再跟她說話,她就偷偷把椅子往我挪了過來,讓我們的椅子靠著,她可以碰到我的肩膀,真的,不覺得她是活了六百多年的人。

  「笨蛋……」

  放下碗筷,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才發現她眼角還紅紅的,媽媽剛剛大概也察覺到了吧。
  說起來爸爸媽媽和弟弟的組成啊……恢復的記憶裡都是跟真冬有關的,所以忽略掉了……跟最初的我真像呢。
  突然就像是作弊了一樣,有了過去的那些經驗,感覺自己好像也老成了許多,想成為畫家的心情現在複雜了起來,過去的我雖然賣過很多畫,但放到現在會是有才能的人嗎?我畫了兩百多年……放在現在基礎倒是很好吧?
  而當時只是有錢人少,有特色的作品數也少罷了……
  不過,即使靈魂幾度變遷,我也還是最喜歡畫畫的這件事,讓人很開心呢。

  「這輩子,看是我能先養真冬,還是真冬能先養我了呢。」
  「……繪名養我。」
  「欸?完全不猶豫的?」
  「嗯,我累了。」

  她的頭微微靠了過來,聽到這句話,也不敢再對她說什麼了。
  那我就……努力養真冬吧。

58

  真冬暫時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吃完飯後就讓她去學日語,然後我陸續收到昨天下單的包裹,其實也就兩套衣服和兩套內衣褲而已,先讓她能夠上街,我們再一起去買。
  還有除了拜託爸爸媽媽以外,自己也稍微調查了一下要怎麼讓真冬擁有戶籍,怎麼看都很麻煩,都想要她用魔法去侵入系統直接做個身分給自己了……
  得到了戶籍後……真冬說要我養她,爸爸媽媽會接受嗎?會不會因為真冬已經可以在外自由走動了,就讓她去工作賺錢,甚至讓她離開這裡……畢竟媽媽說不定會覺得我在胡言亂語,就算不是胡言亂語,也會覺得這麼大的一個人了,還說是魔女,居然在這裡混吃混喝之類的?
  那真冬能做什麼工作呢?以前的她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事情做的,而現在我只是普通人,如果要做一些魔女才能做的事情來賺錢,我也就不能陪她了。
  如果世界上只剩下最後一個魔女,魔力會慢慢消失……這我還沒有問過真冬,也不知道她現在是什麼情況,所以最好也不要拿魔力當賣點吧。
  再怎麼說,真冬其實可以一直用魔法當作翻譯工具,來確保她跟任何人對話都沒有問題,但她不是自己主動提出要學日語嗎?就沒有想一直用魔法吧?
  總之白天我們都沒有在躺上床,思考了很多事情、也又出去跟媽媽談過一次,晚上全家加上真冬一起吃飯,把真冬介紹給還不知道的爸爸和彰人,想到這一世的家人可能就是我最初的家人們也轉世,我就稍微放下平常對爸爸的脾氣了。
  而且他沒有質疑真冬或是要立刻把她趕走,而是說會幫我的忙什麼的……我實在是不能不好好跟他說話了。
  畢竟,現在最重要的就是真冬了。
  家人這邊暫時搞定之後,洗完澡我和真冬才終於又回到「鎖上門」的房間,其實並不是說很期待做那種事,在自己的記憶裡、真冬的記憶裡,我們怎麼說也都做得數不清次數了。
  只是,想跟她待在一起,我們不要各做各的事情,而是好好待在彼此身邊,這個時間只給對方……
  我們在一起那麼久了,不說話也很有默契,我放下我的畫筆,真冬則是闔上今天給她買的參考書,互看了一眼後就一起動身走到了床邊。
  不過我們也不是那麼柔情吧。

  「嘿嘿。」

  過去一把抱住真冬就往床那邊推,讓我們一起跌上床,被真冬抱著倒下,我立刻就在她身上蹭來蹭去。

  「……繪名?」

  真冬只是摸了摸我,即使對於觸感不太有記憶了,但是現在的衣服質感摸起來肯定比以前都還要好,我喜歡我們身上布料摩擦的感覺、還有抱著她跟床單摩擦的感覺,床單和剛剛有稍微碰到棉被從些微冰涼變成了稍微溫暖,我抓著她讓彼此一起翻身,側躺之後更是往她懷裡蹭了過去。

  「繪名……在做什麼?」

  真冬繼續摸著我的頭,我抬起頭來對她笑了一下。
  最初在一起的時候,我已經活那麼久了、真冬也不怎麼撒嬌,第二世,也不太算是我……總之那時候也不想被真冬當作孩子吧?感受到了我們之間的差距,所以也不會像個孩子一樣。
  當然我也不是把現在的自己當小孩……就是,已經不用再活得那麼戰戰兢兢了,就只是想纏著真冬。

  「真冬也對我這麼做看看?」
  「欸……」

  換我爬上去對她伸出雙手,把她的臉按到了我的胸口,她一開始還沒什麼動作,接著才默默地把抱在背後的雙手收回來放到我胸上,臉慢慢動了起來。

  「繪名……」

  她只是輕輕蹭了一下,然後就一直把臉埋著,倒是腳背一直和我摩擦,忍不住就用力呼氣了,然後笑著親吻了她的頭頂。
  這種感覺確實很奇怪……有了那些記憶的話,我和真冬相愛的時候,我大了她那麼多……現在真冬已經六百多歲了,而我就算轉生了無數次,幾乎都在出生的時候就被她殺掉了,即使經過了一樣的時間才到今天,我卻沒有跟她活過一樣的時間。
  真冬已經比我大了。
  不過也不一定吧……?

  「真冬……找不到我的時候都在做什麼呢?」

  真冬緩緩抬起了頭,看了我一眼就又埋回去抱緊我,她好像也嘆了一口氣。

  「沒有做過什麼特別的事情……」
  「那怎麼過來的……」
  「用沉睡魔法讓自己一年又一年睡過去,醒來沒有找到繪名的話就繼續沉睡……」
  「……」

  確實是忽略了沉睡魔法不一定需要像在山上遇到她一樣,可能是透過我做了什麼解除,真冬能自己醒來……那她不就是也沒有因為永生所以過得比一般人還要豐富?

  「就一直睡……?」
  「途中有幾次去殺死了其他魔女……也有一次去救濟了人類,但也只做了一年。」
  「這樣……」

  怎麼活了六百多年卻意外地什麼都沒做?真冬有做什麼的時候,就是跟我生活的五十多年、還有我第一次轉世後把我養大……第二次轉世圍繞在我身邊而已?
  那……果然沒長大嘛。
  話說她說她去殺死了其他魔女──

  「魔女都死了嗎?」
  「明明我還活著,教廷在繪名前世出生之前就宣布了世界上沒有魔女了……我不知道他們有什麼辦法掌握,但是,我的魔力確實如同那本書所寫,用了就不會恢復。」
  「這樣啊……」

  因為我後來總是剛出生就被真冬殺死了,其實我根本不知道過了多少年,只知道時代在進步,也就不知道我跟上一次出生前距離了多久……真冬的魔力不會恢復了,代表她才是最後一名魔女,其他魔女我想她都是用魔法殺死的,所以也擁有了那些魔女的魔力,供她用到現在?

  「把所有的魔女都殺了,到底有多少魔力?」

  雖然我體會過一次,那時候就已經很多了,但是真冬六百多歲耶?我最後一次被真冬殺死的時候,電燈都還沒被發明吧?真冬現在不就是在省著用魔法嗎?

  「……很多。」
  「到現在都還沒用完?」
  「……」

  剛剛回答的時候就有點停頓了,真冬現在又沉默了,我感受到她稍微抓緊了我,是怎麼了?總不能她現在是用生命當作魔法在使用吧?看起來又沒有受傷……

  「我……自殺的話,魔力就會恢復了。」
  「……欸?」

  她說什麼?雖然被她殺了好幾次的我,對於「殺死」這件事,也沒有特別震驚,就是……魔女還可以這樣?

  「想痛快一點結束,就像第一次殺死繪名一樣,用魔法切割自己的心臟,卻一瞬間就恢復了……被判斷是用魔法殺死了魔女。」
  「怎麼會這樣……」

  聽起來有點離譜,那世界上的最後一名魔女,不就是無敵的嗎?魔力快消耗完的時候,用魔法殺死自己……又因為獲得了魔力而恢復。
  不過,真冬說了想痛快一點結束嗎?
  那就是,死過一次才發現的……

  「……為什麼想死?」

  又沉默了,她稍微把我抓緊了一點又慢慢鬆開,臉在我懷裡左右蹭了幾下,都不知道是不是在搖頭,但她很快就抬頭看我了。

  「魔力要消耗完了,卻等不到繪名……再也沒辦法去找繪名了,不如就那樣……」
  「……」

  她說著又避開了我的視線,我摸了摸她的背,不曉得該不該安慰她,因為已經過去了,多虧她那時候撐了下來,我們現在才能重逢……感覺她也只是有點不敢跟我說,而不是還能回想起那份痛苦才會有點扭捏。

  「魔力充沛的情況下,用物理方法也殺不死自己……不過又有魔力了,所以就又繼續等待繪名……但是時間太漫長了,最後一次沉睡,抱著可能不會實現的希望,讓自己只有在繪名的靈魂找到我的時候,才會甦醒……」
  「啊……」

  所以,這就是真冬醒過來的原因,即使我無法體會她那麼長時間以來遭遇的一切,但是,聽著還是很開心……我在真冬要放棄我的時候,我自己找到了她。

  「真冬就沒有試著不去找我,說不定我每一次都會去找妳……」
  「……那真的有可能嗎?」
  「我現在不是找到妳了嘛。」

  收回手去把真冬的臉捧起來就吻了上去,雖然現在說的都像是馬後炮跟風涼話,沒能去體諒她過去那些年的孤獨,但是……從現在開始讓真冬幸福就好了吧?

  「嗯、」

  再次伸手繞過真冬的肩膀抱緊她,一有那個氣氛,腳就忍不住纏了上去,聽見她音調偏高的呻吟,耳朵不禁熱了起來,立刻退開想說她怎麼好像幾百年來都沒變一樣──

  「……真冬?」

  雙手在我胸前輕輕抓著我的衣服,那個動搖到都不敢和我對視的雙眼,讓人一點都不敢相信她真的是殺了許多人、活了六百多年的魔女。

  「很久……沒有這樣了……」

  她連說話的語氣都很扭捏,比剛剛不敢告訴我自殺都還要畏縮,好不容易和我對視的時候,又要往下埋進我懷裡,我趕緊用吻阻止了她。

  「唔、嗯……」

  直到前一晚,還只是記憶復甦而已,對於我究竟有多麼喜歡她,就像是一起生活了數百年,那樣平淡……這一瞬間,要是放開她的嘴就好像有無數的喜歡要從胸口湧出,明明應該很開心,眼眶和鼻子都覺得腫了起來,眼睛閉緊一點就有什麼會流出來。
  啊……我好喜歡她。
  我也,好想她。

  「唔、繪名……」
  「……笨蛋……」

  即使再多的夜晚都無法彌補她孤獨的幾百年,那我還是可以把每一晚,都變成她最難忘的那一晚。

59

  把真冬帶回家後迎來了第一個上學日,前一天就跟她解釋過我下午才要上學,所以她也跟著我睡到了很晚,起床後只有我一個人慌慌張張在整理,房間裡突然多了一個悠哉的人真不習慣!
  不過我也有點不放心,我去上學後,真冬就要獨自跟爸爸媽媽甚至是彰人相處了,他們幾個不會尷尬吧?因為真冬還沒有身分,也沒有多的手機可以給她,我去學校後就沒辦法聯絡她了。
  也就這幾天吧……?

  「那……我出門囉。」

  本來想讓真冬陪著我走到學校,但她又沒有手機,就算會用魔法又怎麼樣?就是怕她走丟了,只好讓她別跟著我出門。

  「……路上小心。」
  「嗯。」

  真冬就在玄關送我,我走出這扇門、關上門後,真冬就要自己看著辦了,她可以待在我房間用電腦繼續學日語,也可以用電腦做一些別的事情,不過到了晚飯時間總要跟我父母相處的……
  第一天,我回家後真冬在我房間看書,已經洗好澡了,家裡看起來也沒有什麼狀況。
  第二天,我讓真冬讀我房間裡有的文學小說,等我回來的時候驗收她不用魔法能讀出多少了,回來後發現她把我房間整理了……不過也好好完成了我交代的事情,跟我報告了書的內容,好像已經大致上能讀了,我也不怎麼意外,畢竟她現在還有魔法輔助學習。
  第三天,我醒來的時候真冬居然不在床上了!我急急忙忙下床跑出房間看看,結果她竟然跟媽媽一起在做飯?
  問了才知道前一天晚餐真冬也有幫忙做飯……跟媽媽熟起來了那也沒什麼問題就是了。
  第四天,真冬都突然有了在媽媽名下的手機?甚至是好像開始要準備她的身分證明文件了……在我不在家的時候大家其實都有在做事呢……
  第五天,因為真冬有了手機,我去上課後,她時不時就傳訊息過來給我,她就直接輸入了日語,不能這樣遠距離透過魔法讓我理解她用其他語言說的話,很快就驗收了她的學習成效,甚至看了訊息間隔時間,連打字都學得很快?
  於是又到了一個周末。

  「雖然說有魔法輔助,真的十天就能這樣流利地唸小說給我聽了啊……」
  「……嗯,姑且到了也能把自己以前寫的書翻譯成日語的程度了。」
  「嘛……這才是魔女嘛。」

  想到她是魔女也不怎麼意外了,畢竟我也不是沒有那樣的記憶,雖然現代大部分用科技都能辦到,但真的能善用魔法的話還是更方便一點吧。
  真冬就這樣,不再需要靠魔法才能跟我們交流了。
  只是,發生了一個小問題。

  「……繪名。」
  「嗯?」

  真冬收起我給她的書,突然有點震驚地盯著我看,我只能對她歪個頭表示疑惑。

  「……用不了魔法了。」
  「什麼?」

  使用魔法畢竟不需要唸咒語或是畫符陣之類的,頂多為了確定使用的方位會伸手,所以其實我也不知道真冬有沒有在用魔法。

  「……從醒來的時候,就覺得魔力的流動很奇怪,所以盡量不想用魔法,那個能讓我們語言互通的魔法,是最後一個……」

  不過真冬的表情很快就收斂了,她有點平淡地闡述了這件事,而我想到了另一個可能性,突然就覺得有點興奮──

  「真冬是不是魔力耗盡了?然後……就不再是魔女,可以跟人類一樣,生老病死?」

  她最終就該變成這樣吧?就在我帶著完整記憶轉世的這一次,真冬可以和我像個普通人過一輩子……一起離開?
  本來我還不想去思考這些,我不知道要怎麼規劃往後我會逐漸老去而真冬依舊不老不死的未來……這樣的話,我們就不用避開這個話題了。

  「我……不知道,或許吧?」

  真冬看起來有點動搖,我笑著把手放上了她的胸口,我已經習慣她那不太有明顯起伏的表情,但是能夠感受到她的心跳變快了。
  她應該也為自己要變成普通人了而緊張又期待吧?

  「真冬自殺過了,那轉生魔法呢?」
  「第一次自殺後就沒有了。」
  「嗯哼……那我們,能一起度過這一世呢。」

  笑著抱緊了她,她卻沒有附和我,手過了幾秒才緩緩放到我的背上,總覺得她沒有為此開心。

  「……繪名的靈魂上有……」

  突然把我抱緊後,她才小聲地慢慢開口。

  「轉生魔法?」
  「我醒來的那一刻,看到了……繪名的靈魂上還留著刻印。」
  「嘿──這樣?」

  無論死了多少次都沒有從靈魂上消失的轉生魔法,即使如此,也沒有什麼問題不是嗎?況且一直到這次我才有了記憶,這一世結束後,又有誰能保證下一世我還有記憶呢?

  「那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嘛,至少真冬這次可以跟我一起度過一生了。」
  「……嗯。」

  回答得好像也還不是很開心,是怕我以後跟之前的她一樣孤獨嗎?那也想得太遠了……況且,這次要不是遇到了真冬,我都十七歲了,我也一直都沒有想起來不是嗎?

  「真冬不要擔心嘛,那還很久之後了。」
  「不是……擔心那個。」
  「那是擔心什麼?」

  她又把我抓緊了一些,最後在我肩上搖了搖頭又鬆手,退開就堵住了我的嘴唇,以為要放開的時候就繼續往下親,最後把我拉上了床。
  其實我覺得她還有什麼話要說,只是逃避了起來,還不想告訴我……所以,我後來也就沒有問了。

60

  也不知道爸爸是靠了什麼關係還是真的就這麼簡單,畢竟真冬也不是犯罪或難民什麼的,並不是非法入境,可能就當作失憶的外國人處理吧……?總之從我告訴了父母後,花了二十天,真冬就得到了她的新身分。
  不過擔保人要負責,所以真冬姑且還是得到了我們家的姓氏,就叫東雲真冬。
  反正真冬不是真的失憶了、也不是犯罪分子,不可能給我們家添什麼麻煩就是了。
  真冬已經不記得生日了,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也不曾慶祝過彼此的生日,因為認識她的時候我活很久了,雖然每次滿月都會做記號來確認自己在一個據點待了多久,但是確實不記得生日……反正她的身分證上填的就是身分證辦的那天。
  至於年紀,很簡單,就讓她現在是二十四歲──最開始找到我的年紀,畢竟她也沒有變老。
  大概是因為真冬現在不得不姓東雲,本來以為爸爸媽媽會在她有了身分後就趕她出去的,結果也沒有叫她去工作什麼的……我們家原來是可以接受的嗎?
  不過原本就說了真冬生活在幾世紀前,現在要她做什麼可能也沒辦法立刻做,所以爸爸媽媽想得比我還多吧。
  更何況在當年,真冬也找不到想做的事……

  「真冬有什麼想做的事嗎?」
  「……已經什麼都不想做了。」
  「欸?」

  就跟之前一樣問她而已,沒想到她居然這樣回答我,雖然我也不會生氣就是了……

  「就算我已經回到真冬身邊了?」

  也沒有想跟我一起去做的事了?

  「繪名這次不是也要當畫家嗎?也不用為了換名字到處奔波了……」
  「那也是……」

  之前我們有那麼多事做,確實是因為我必須換地方賣畫啊。

  「那真冬也不寫書了?」
  「……」

  她盯著我看了幾秒後又移開了視線,像是在思考又像是沒在思考。

  「我可能也不是魔女了,還有什麼需要我去做的嗎?」
  「唔……」

  現在也不是可以隨便成為一個職業的時代了,真冬當初寫了藥草學,是為了幫助人類,這件事她現在也做不來,如果想要在「醫療」的方面幫助人類,那還要上學……真冬並不具備大學考試的那些基礎學科知識……要讀又要花多少時間跟錢呢?
  我跟真冬相處的時間,現在想來,好短啊。
  第一次轉生後,說了要賣她的書,也只是因為那時候的我不想畫畫,想要賣書,那也不等於真冬就想寫書……

  「沒關係,以後我會養真冬,所以,真冬就慢慢找想做的事吧……還要跟我生活一輩子呢。」
  「……嗯。」

  她說的沒有想做的事,也不是說整天就躺在床上,還會去做家事、跟媽媽一起煮飯,而是不像我一樣有個目標而已,所以現在還沒關係。
  畢竟我也還沒有實現夢想,又怎麼能叫她想個事情就去做呢?想了就能達成嗎?

  「不過真冬要是去打工的話,我也不會對父母那麼愧疚了……」

  雖然不會有給她的零用錢就是了,她的花費得從我的零用錢支出……總之也是住在家裡白吃白喝了,而且我還沒成年沒辦法負責什麼。
  也不是說覺得真冬在這裡白吃白喝不好才希望她找些事做,只是怕她很無聊,難得現代有了比以前更多娛樂了,真冬也沒什麼想嘗試的事情……

  「……繪名想要我去打工嗎?」
  「……」

  剛剛自己那麼說了,盯著真冬沒什麼情緒的臉,她對我稍微歪了頭,我又眨了眨眼。
  腦裡浮現了那些接客類型的打工。
  不行吧。
  就算記憶裡我已經看得很習慣了,所以現在沒有特別的感受,但是──她可是長得很好看?更何況是來自上個時代的美女?

  「沒有,真冬在家就好了!」
  「……好。」

  愧疚就給它愧疚吧……!
  我還沒成年,本來就是女兒造成的麻煩……父母要負責嘛!

61

  雖然是那麼想的,真冬也太融入我們家了。
  甚至對爸爸媽媽和彰人會出現我完全沒見過的態度,那是怎樣?為什麼變得好像是非常孝順的女兒一樣,跟他們有說有笑,就是我看著有點奇怪?
  在客廳、餐廳跟他們那樣說完話之後,跟我回到房間就變成情緒不太會起伏的感覺,即使也會很溫柔地對我笑就是了。

  「……真冬為什麼要用那種態度跟其他人說話啊?」
  「在這裡白吃白喝,那樣可能有點不禮貌……」
  「妳還知道啊……」

  即使也就是裝成不容易被趕出去的態度就是了吧?這麼活潑有朝氣還跟大家和樂融融的成年女性……真冬是想做到很完美吧?不過不也很明顯是為了彌補白吃白喝嗎?她不累的話也沒關係就是了。

  「……等我上大學吧。」
  「嗯。」

  等我上大學就搬出去吧。
  真冬在我學習、畫畫的時候,有時候就安靜地像是房間的擺飾品一樣,跟我們最初相處的那一世一樣,靜靜地坐在旁邊看著我……
  不過,那是她覺得不能打擾我的時候,當她判斷稍微影響我也沒關係的話,就會直接抱著我不放,我要是不理她就會開始往我的臉一陣亂親……!

  「真是的……要人陪?」
  「我還有別的事能做嗎?」
  「……」

  很想吐槽不是她自己不找事做的嗎?又不能真的怪她,只會在我又不說話之後,她一直纏我纏到我受不了,最後就去床上了。
  其實我也想了一陣子,如果當初是真冬快死了而我殺死她,又因為聖物的影響導致她轉生失敗了,我像她追逐我一樣追逐她……我,應該也還會同時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吧。
  真冬從根本上就是沒有自己的興趣,我死後,她的生活重心還是我……沒有我就活不下去的感覺,一直活到現在也都只是為了我。
  在別人聽起來或許會很沉重,但我能接受,所以就會檢討可能是我做錯了,當初不該因為貪念而約定轉生什麼的。
  即使我當時並沒有會失敗的想法,覺得一定會成功……所以就不去設想失敗的後果,而忽略了沒有和我同時死亡的真冬會去想這些。
  我沒有去思考到我們不是同時死亡的情況,如果是真冬在那個抗爭中死去,還活著的我不想讓我們都死在那裡,當然甚至不可能把真冬的遺體留在那,於是我就會努力成為最後一個人,結束一切後帶走真冬的遺體,看著死去的她,我真的不會多想什麼嗎?
  不知道她會出生在哪裡、多久之後出生,只幻想了美好的未來,覺得我們同時死去的話,就能同時轉生,再次見面的時候是差不多的年紀……
  我當時為什麼把一切都想得這麼美好?
  我只是……想帶著她一起,變成普通人吧。
  即使真冬失去了魔力好像成為了普通人,但她所經歷的一切,也都不普通了。
  就算我找回了前世記憶,我和她還是有根本上的差別,她沒有體驗過普通人成長的過程,就讓她從魔女作回普通人……所以她如果什麼都不想做,我也能諒解吧。
  真冬這樣就好了。
  她先慢慢去適應現代生活……然後等我成年、等我能對彼此負責,就算到了那時候她也沒有想做的事情,那就像以前一樣,讓她陪我做,不管我想做什麼都帶著她,那也算是做了些什麼。
  如果她只是覺得待在我身邊就是活著的意義,那也可以,至少對我來說,她在我身邊就是陪我經歷了一切。
  我可不會要求活了六百多年的人,現在還懷有什麼遠大的夢想──畢竟她最迫切希望實現的夢想,在我找到她的那天就實現了。

62

  不像我們以前生活的日子,現代的我和真冬過得很平穩,沒有躲躲藏藏、也不用去注意些什麼,時間很快就過去了,靠著作弊般的經歷,明明以前都當了那麼多年的畫家了,卻還是來到了美術大學繼續學習。
  畢竟現代講求學歷和人脈呢……
  雖然搬出家裡也是花爸媽的錢租屋,而且現在也不像以前一樣隨便都能賣畫,不過現在也不一樣了,可以畫別人想要的東西賺錢,所以我在課業之餘還接在網路上接案賺錢。
  不知道真冬在我們搬出來之前,每天跟媽媽一起煮飯是不是為了現在,我們搬出來住之後,所有的家事都是她打理的,一天三餐也是她做的,我基本上被照顧得好好的,然後我養她……這樣的日子,過得也很開心呢。
  真冬在剛甦醒的時候跟我說她吃不出味道了,也不記得是從什麼時候了,她還住在我們家的時候味覺就恢復了,大概是家裡的飯變得越來越好吃的時候吧?畢竟她每餐都跟媽媽一起準備呢。
  真冬既然現在像是當了全職的家政婦,那我也沒有再問她要不要找點什麼事做,她好像光是照顧我就很開心了。
  不過只有我一個人在賺錢的話,一切就要很精打細算……真冬倒是會在這方面幫我,當然我還是學生的話,家裡還是會給零用錢……存了一些錢,就會帶真冬在國內旅行,打算等到我自己賺夠的時候,再像以前一樣,去世界上各個地方吧?
  生活看似平淡,很樸實無華地忙碌著……一切就那麼順遂地過了四年,我大學也畢業了。
  其實「畫家」也並不一定要等到畢業才能當上,美大學生也有不少人在學生期間就已經成為了有粉絲的畫家,即使只有一個人也叫有粉絲就是了。
  只是我因為在不被認為有才能的年紀,得到了作弊般的記憶,兩百多年都在畫畫,難道我的基礎還會比人差嗎?所以也就很順利考上了美大,在那裡也總要學習些美術史、拿過去的畫家做比較,雖然我算是六百多年前的人,也還挺會畫了吧?
  用著過去沒有的顏料、顏色,以及工具,那麼我曾經我想畫出的那些風景,能畫得更生動了,把我記憶裡的一切再次以全新的輔助工具畫出來,這一世的我,成為我理想中的畫家也是輕而易舉了。
  只是靠著作弊一樣成為了畫家,心裡還是有些疙瘩就是了……
  所以後來想著要畫一些不是記憶裡的東西,就變成畫真冬了。
  畫出真冬的記憶。
  我作為「東雲繪名」畫家後面的系列展出,全部都是以「魔女」為主題。
  每幅畫裡,都有真冬,和我聽她說的故事裡,由我假想出的景色。
  我就這樣成名了。
  一切……都是如此順利,讓我總覺得……就有問題要發生呢。

  「繪名……」

  不知不覺我已經三十歲了,兩百多年的記憶融入了我的一切後,明明是普通人的身體,卻還是像魔女一樣習慣了時間,還以為只是過了幾年。
  三十歲了,日常也沒什麼改變,我和真冬一起站在鏡前刷牙,她就站在我旁邊盯著我沒有在動手,叫我名字的感覺不是她沒睡飽,而是有點虛弱,所以我對她歪了頭。

  「……我看起來有變老嗎?」
  「……」

  剛起床的皮膚是最好看的時候了,我有些無語地盯著鏡中的她,難道是覺得我變老了才這麼問我的嗎?
  現代人除非看穿著,不然其實已經沒那麼輕易從臉看出年紀了……

  「別說得我就好像很能看出年紀一樣……!真是的……妳在擔心什麼?」

  怕她是沒睡醒,捏了她的臉頰,我自己也想了想,但又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真冬會掉頭髮、長頭髮,也會長指甲,不是有在生長嗎?即使魔女確實也會長頭髮、長指甲,如果想要控制這方面不生長,倒是要用魔法……不過生長的速度比人類慢很多,用年計算的吧……?毛髮只要掉了就會長就是了。
  她不說的話我也沒觀察過,真冬現在應該也沒有長那麼慢吧?

  「沒什麼……畢竟,也沒有跟繪名一起活過繪名十七歲以後,所以後面的繪名我都不知道。」
  「……嗯哼。」

  明明不是問這個,好像在逃避話題一樣,不過我沒感受到什麼問題,那天之後,我們又好多年沒再提這件事了。

63

  我就和爸爸一樣,成為了成功的畫家,要是我也結婚生子的話,完全能像他和媽媽養育我那樣,在這個時代給小孩豐衣食足的生活,不過我和真冬不可能,所以就是我們兩人過得特別好。
  這個時代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娛樂能有很多選擇,我跟真冬會在家看電視、看電影,也會帶她去電影院看電影,一個普通的年輕人能享受的娛樂,我都帶她做過。
  去遊樂園啊……水族館、任何戀人約會的地方,就算我們有家,也帶她去過旅館就為了體驗一下上床不同的氛圍,有錢了也達成了我想帶她旅行的目的。
  不管做什麼事情,真冬眼裡都只有我。
  但順帶的,只要是跟我一起做,她都會很開心……最近明顯不怎麼開心了。
  已經又過了十年,我這個普通人之軀,四十歲了。
  我也差不多該跟她一起接受現實了。

  「繪名……」

  反覆捏著她的臉和她的手,確認她從我十七歲帶她回家,到現在毫無變化,她還是那麼年輕,即使沒有帶她去做任何醫療美容……我們也沒有特別注重保健什麼的。
  雖然我還不至於到臉上長了皺紋,但是年紀變化最明顯的地方出現在手上。
  我的手背已經能夠很明顯看出我不是二十幾歲的人了,當然,只要好好保養,也不是不能看起來更圓潤一些。
  真冬,依舊是魔女嗎?
  那這輩子,我還是沒辦法和她走到盡頭嗎?雖然也不是沒有我死後她選擇自盡的方式,但是,我怎麼可能那麼希望?
  明明是想體驗普通人的生活……希望我們能白頭偕老,然後我要在我知道我要死的時候,同時知道真冬在我死後會自殺?這樣我真的開心嗎?
  而且,她……會死嗎?

  「……真冬,妳……」

  明明一起度過了這麼多年,如此記憶猶新的二十三年,我曾經聽真冬跟我說過,她……受傷過嗎?
  我也不是完全沒有受傷,即使不做家事、不拿菜刀,用著繪畫的工具,也不是沒有鋒利的東西或是我非常不小心劃傷了,甚至踢到櫃子、撞到櫃子,莫名多了什麼瘀青都有,但是,真冬身上……?
  明明也是時不時就能摸到對方裸體的程度,也有在燈光下看清清一切的時候,真冬,受過傷嗎?就算只是個小瘀青?
  我根本沒有意識到這點,因為就算是魔女,受傷也就是受傷了,想要快速恢復需要用魔法……所以根本不會從這個方向判斷。
  直到現在才想起了真冬跟我說她第一次自殺的事情,用魔法殺死自己等於殺死了魔女,會直接復活並且恢復魔力……然後,在魔力充沛的時候用物理方式殺不了自己,當時沒有詳細詢問,就是無法傷到自己吧?
  真冬,根本沒有變成普通人?

  「妳受傷之後……會怎麼樣……?」

  明明覺得要接受現實,把我的疑慮問出口的時候,卻還是顫抖了起來。

  「……繪名要看嗎?」
  「……」

  沒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要我親自看,答案已經差不多了,但我卻因此有點不開心。

  「妳就不能直說嗎?」

  難道我還要讓她先受傷?

  「……立刻就會恢復了。」
  「……」

  然而真的聽到答案的時候,總覺得家裡的空氣一瞬間都下沉了,這麼多年來,直到現在,我才意識到……真冬沒有變回凡人?

  「我也不清楚是什麼原因,但恐怕是沉睡了太久,加上我已經是最後一個魔女了,誰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說不定魔力就這樣和我的身體融為一體了,只是我沒辦法使用魔法……也可能就是魔力已經全部用在我的身體上了。」

  真冬很平靜地跟我解釋,是啊,現在不需要激動,我還活著、在現代也還算年輕,不會明天突然就生病死亡,甚至不會有人因為想抓到魔女所以闖進我們家殺了我。
  我跟她大概還可以相處另一個四十年……但是那……有什麼意義?我們不會一起老去啊……

  「要一直、受傷到……不會恢復的時候,才會變成普通人嗎……?」

  按照她說的,唯一想到的一個辦法,就是把魔力消耗完,而這個消耗的方式,也太可笑了。

  「大概是那樣……」

  她的手反過來開始捏起了我的手,像是在給我做按摩,從她的語氣也聽得出來,她在告訴我她不會那麼做。
  而我只是盯著她在給我的手按摩。
  未來的事情還很久嗎?轉眼間二十三年都過了不是嗎?不過也不用這麼氣餒就是了,每天、每個月、每年能做的事情很多,我也可以尋找怎麼讓真冬跟我一樣平凡地結束人生不是嗎?
  沒錯,還有的是時間,不需要因為現在才發現而消沉,我又不是明天就會死去留下真冬一個人。

  「真冬。」

  叫她的名字,她的視線也從我的手向上,然後按住她的頭和她接吻,不管多少年都不會膩了的肢體接觸,一直都讓我感到很溫暖,對她的心動不曾變過。
  或許,也是因為她一直都看起來很年輕吧。
  而我也相信真冬不會因為只有我一個人在變老就變得越來越不喜歡我了。
  因為想看完我的一生,是她幾百年來的心願。

64

  不過,真冬從幾百年前就是最後一個魔女了,理所當然地,現代最好用的網路,也不可能存在正確的魔女知識,不管搜到什麼都只是人類的幻想,以及他們的題材創造。
  連真冬都不知道的知識,那就不可能有人知道了。
  但是……教廷呢?即使想知道他們是怎麼判斷魔女已經不存在了──卻也是錯誤的,因為真冬當時也還在、還能使用魔法,所以最了解魔女的人,還是只有真冬了。
  無法使用魔法消耗魔力,那也無法使用魔法去測試一切,想著要尋找怎麼讓真冬和我一起結束這一生的辦法,卻也無從找起。
  有時候很想就這樣妥協了,因為真冬說我的靈魂上還有轉生魔法,說不定轉生的我,又一次擁有了記憶呢?那我不是也能一直陪伴真冬嗎?
  但是,這一世本來沒有記憶的我,又是怎麼在遇到真冬的時候就找回來了呢?所以,也只能假設我在碰到真冬之前,並不會擁有記憶,那麼下次就算轉生了,我不記得真冬,又要她來尋找我嗎?
  一年一年過去,就越對這件事感到迷茫,但也因為我有年紀了,更不該因為這件事停下腳步。
  我不知道怎麼解決真冬死不了的問題,不過我知道──我是一定會死去的。
  所以我可以為了我未來某一天的死亡給真冬做準備。
  站在我的立場,我並不希望真冬因為我死了之後就傷害自己,只為了尋死。
  她一輩子……真的是一輩子,是別人的好幾倍時間,都只為了我而活,即使並不是希望她在我離開以後為了其他人而活,只是希望她也有為自己而活的一次。
  那個對人生感到很迷惘的二十四歲年輕人,遇到了我以後,精神上依賴了我六百多年……也該長大了。
  雖然也會有點捨不得她長大吧?因為那時候,我已經不在了,我看不見她在沒有我以後所做的一切。
  我也很想看到真冬像我一樣有什麼興趣或是想做的事,沉迷在那件事上、又能給自己帶來成就感。
  明明在一起那麼久了,卻還是因為想到這裡,就開始捨不得離開她。
  曾經享受過無盡的壽命,現在才知道貪心呢。
  真冬無法使用魔法、想不到她除了受傷能耗掉魔力的辦法,作為一個愛她的人,我怎麼可能希望她受傷?所以就算抱著她最後的魔力有可能在我快死的時候一起耗盡的希望,那她也只是那時候才成為了凡人,還要再從二十四歲的身體度過一生。
  我的結論是,真冬在我這輩子,不可能和我一起白頭偕老,我們沒能同生……當然也不會共死。
  那麼,我要考慮的就是,在我死後如何繼續陪著真冬,直到她的魔力耗盡,她也能跟一個普通人一樣,自然老去後離開這個世界。
  我絕對不可能拜託其他人代替我陪她度過,只能由我來陪她……但我已經不在了的話,還有什麼能讓真冬感到寄託?
  我會留下我們的房子……我的遺物她大概也都會留著,我的畫作,如果要陪她走過不知道多少年,那樣體積太大了……
  我的骨灰肯定會被做成戒指或什麼,能切身陪在她身邊的就只有那種東西了,但肯定也會感到空虛。
  因為只剩下了一個東西在那裡,她沒有人可以說話……

  「啊……」

  能跟真冬說話……又不會像畫作那樣,每年送一幅她沒見過的給家裡減少空間。
  寫信……就好了吧?
  亙古以來沒有變過的其中一種傳達方式,就是書信了。
  即使我也可以儲存成電子檔案,讓她每年去查看新的,誰又能確保網路上的存檔會一直留著呢?
  我就寫信給真冬吧。
  一年給她寄一封,對她這個活了幾百年的魔女來說,一年是最基本的單位了吧?
  只要把錢付清了、付了預期未來會漲價的郵資,或是從我不會消失的戶頭不斷扣款,跟郵局簽訂契約,讓他們每年幫我寄一封我存起來的信給真冬,這些信也從現在,我每年開始寫……每年帶著不同的心境寫給她,才不會前一年收到的信跟今年收到的信,那麼相似吧。

  「……」

  真奇怪呢……
  明明還是很久以後的事情。

  「真冬……」
  「繪名?」

  明明我還這麼健康、她的身邊也還有我,我還能陪她很久,但想著這些事情,怎麼就看不清楚真冬了呢?

  「繪名,怎麼了?」

  都快要五十歲了,卻因為這點事哭了出來,看著依舊年輕的真冬伸手過來安慰我,一瞬間有了她長大了、我又不想她長大的心情。
  在我心裡她還是那個整天發呆、只會坐在我旁邊看我畫畫,我說什麼就做什麼,只對我百依百順的孩子……即使,已經過去六百多年了。
  怎麼,只有我老了?

  「我只是……」

  只是,很捨不得她。

  「沒什麼……」

  卻說不出口。

65

  五十歲過了、六十歲也過了,事實證明,真冬依舊沒有成為普通人,而我則是有明顯感受到身體在退化。
  從四十七歲左右開始每年偷偷給真冬寫了一封信藏著,我還沒想好我該寫幾封……我不知道真冬還會活多久,如果直到她收到了我的最後一封,也還沒有耗盡魔力呢?那時候她該怎麼辦?
  我沒辦法不去想那麼久以後的事情,因為我不希望她輕易結束生命,她擁有著人類最想要的條件──不老不死,雖然也不是說她就一定得為人類做點貢獻,但如果有人能在某一個領域待的時間比誰都還長、成為誰也超越不了的大師,我會覺得很厲害呢。
  不過我也不能強迫她去些做什麼就是了。
  這麼多年了──對真冬的生命來說,也只是一小部分吧?所以她不會覺得「都過這麼多年了」還沒找到想做的事,而是可以繼續找……
  我這輩子,也就在畫圖而已了。
  真冬作為照顧我的人,家事倒是樣樣精通,大概是讓她去其他地方做管家肯定也會被高薪聘請的那種,甚至還會幫我管理展覽、畫室之類的行程,雖然錢都是我在出,但其實如果想去哪裡玩,我也就只是說我們去哪裡,從時間到地點都是她在規劃。
  真冬這樣也算是過得很充實了吧……?每天跟著我一起忙碌……
  為了讓她以及我……提前適應親密之人的自然死亡,在這個年紀我們養了寵物,即使她可能不知道我的用意,而且要照顧寵物的人是她,我還是固執地說我要養寵物。
  這樣真冬要做的事又多了起來,她看起來也沒有不樂意。
  其實我為了真冬未來的生活做了很多預防,例如從年輕時就一直用到現在的自拍帳號,偶爾也還會上傳照片。
  上傳逐漸變老的我和一直永保年輕的真冬的合照。
  總有人會問是不是加工過的,所以也會上傳影片,我就是要讓看到這個帳號的人,都知道有真冬這個特異的存在,即使未來我不在了、也沒有人能幫她作證什麼的,她想做些事情而拿出身分證,希望上面的年齡很詭異也不會被質疑。
  當然也有注意到這件事的人想要採訪真冬之類的,那些我都拒絕了。
  不曉得該不該讓她更有名,因為也可能會引起問題,但現在也講究人權……只要是真冬不同意的事情,誰也不能對她怎麼樣。
  還有就是彰人的小孩,我跟真冬偶爾還是會回家,畢竟現在的真冬也姓東雲,他們都長大了,未來彰人也快當爺爺了吧?即使東雲家有他來延續後代,但是我不想讓真冬賴在這裡。
  畢竟就好像給了東雲家什麼責任一樣──但他們卻自願為真冬做些什麼。
  我們家有魔女確實是很稀奇的事情,再怎麼說真冬也是世界上唯一一個魔女了。
  總之,我們家的所有人、包括未來出生的後代,都能給真冬證明她確實活到了這個歲數卻還是常保年輕,甚至彰人的小孩有一個當了律師……在各種比較嚴肅的方面可以幫助真冬。
  等我不在以後,至少,還能因為有他們在,真冬不會完全沒有認識的人而讓我感到安心……
  原來,知道自己的人生是會結束的,就會給留下來的人安排這麼多事情呢。
  我經歷過了很多次死亡,但都是我無法安排任何事情就直接死亡的情況,沒能跟真冬說更多的話,死了就真的不知道她後來都做了些什麼,即使這次的我也不會知道,至少,她不會再那麼傷心了吧?
  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不過有真冬照顧我,我感覺我還很健康。
  當然,肯定有人比我還早離開,只會是本來就大了我二十幾歲的父母,也不是沒有送過爺爺奶奶,但當然還是爸爸媽媽跟我比較親近。
  在我七十幾歲的時候,陸續送走了父母。
  其實我的心智年齡應該少說有三百多歲,卻也因為曾經是魔女,有時成熟、有時也因為自己不變的外表而幼稚,心態常保年輕……也因此有很多矛盾。
  就像到了現在,看見鏡中的自己白髮蒼蒼,也因為我度過的人生比我的父母都還長、以及他們也都把該交代的事情交代完了,沒有覺得是送走了老人。
  也不像我和真冬當初有遺憾,所以是開心地送走了壽終正寢的他們。
  接著送走了在我六十歲養的寵物。
  在他們都走了以後,等著的就是自己的倒數了。
  我和真冬,至今還未提及我死後的事情,即使我給她做了這麼多準備。
  我沒有在家裡藏起我寫的那些信,而是交給了做律師的姪子,拜託他在我死後,按照我們談過的契約,委託郵局每年寄信給真冬。
  因為他的律師事業有可能在他死後就結束了,真冬說不定還活得更久,所以那些信之後會全部一起交給郵局,就不會存在他那裡了。
  我希望真冬的壽命也有一個盡頭,抱著這樣的希望,我最後決定寫一百封。
  即使從四十七歲開始寫,沒辦法一年寫一封到死前收集一百封,而是後面的這些年,我每幾個月就寫了一次。
  當我寫的信越來越多了,也越來越忍不住懷疑,我做的這些事,真的能給真冬帶來慰藉嗎?
  她都活這麼久了,我還要因為只是我不願見到那種結果而束縛她嗎?那畢竟在現代的法律上,自殺也有罪……或許自殺只是一瞬間的事,如果真冬的魔力量還不足以讓她立刻死去呢?
  我只是不希望她受傷嘛……
  明明想讓她在不依賴我的情況下找到自己想做的事、好好享受一次人生,寫信給她,讓她每年依賴這封信,我不是也很本末倒置嗎?
  我,不是該問問真冬的意願嗎?

66

  越是到了接近死亡的年紀,明明更好開口,卻又開不了口。
  因為知道自己的靈魂上還有轉生魔法,加上記憶裡我確實體驗過了好幾次轉生,對於死沒有什麼特別的實感,只會覺得如果下一次想再見到真冬,不知道又是多久以後,我就是怕她又等了好久……
  不過真冬,待在我身邊那麼久,我不說她也察覺到了。

  「繪名,再這樣下去,皺紋會越來越多。」

  手伸過來就摸著我臉上已經很明顯的皺紋,六十幾歲的時候就已經服老了,看著面前依舊只有二十幾歲樣貌的她,不是忍不住避開視線、就是還以為自己也和她一樣年輕。

  「……妳嫌棄我老了嗎?」

  但是知道她在摸什麼,果然還是很介意。

  「沒有……是嫌棄繪名都不跟我說。」
  「……」

  看著她沉著的雙眼,每年都漸漸變緩的心跳反而會因為自己的錯誤而稍微加快。
  我還是把真冬當孩子了,所以才覺得這些話很難告訴她,忽略了她也活了七百年了,她已經是這世界上,年紀最大的人了,也已經很久不曾給我見過她幼稚的一面了。

  「真冬在我死了之後……會怎麼做?」
  「……」

  終於問出口後,換她沉默了,反正只要我看不見鏡子,就不會覺得我們的相處很奇怪,她就依偎在我身邊,而我摸摸她的頭。

  「我……希望真冬珍惜自己的生命,做那些別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在她回答之前,先說出了我的希望,也只是我的希望,如果真冬不願意,我也不會勉強她,其實想到她如果選擇死亡,那麼未來不用每年收到我寄給她的信、往後的人生只有文字陪著她,我也就沒那麼悲傷。
  死前還可以一起讀我這些年來寫的信什麼的……
  事到如今,還有著想一起死的貪念了。

  「……繪名的靈魂上,畢竟還留著轉生魔法呢。」
  「……」

  又換我沉默了。
  明明相處了這麼多年,我卻不知道真冬想著什麼,即使我死去了,讓她活下去的動力也依舊是「我還會轉生」?還要……再跟幾個我度過我的一生?

  「……真冬還是沒有想做的事情嗎?」
  「也不是沒有……只是,還在考慮。」
  「欸──?真的有?第一次聽說呢。」

  原來她有想做的事情了呀,能在我這世還活著的時候聽見,已經很開心了。

  「因為是一直照顧繪名才意識到的,我可能喜歡照顧人吧……但是,我不想像照顧繪名一樣去照顧誰,我不想讓別人有這種機會,我也不想跟其他人建立那樣的關係,即使不是戀人。」
  「嗯……看護一類的工作啊,確實雖然不是戀人,再某些方面得貼身照顧呢……」

  聽真冬說她想做什麼,我真的很開心,不過即使活到這個年紀了,我確實也還是會吃醋的,稍微想像真冬去照顧我以外的人,做看護會做的工作,加上她永遠都這麼年輕,那還是有點討厭呢。

  「所以,我覺得,我或許可以當獸醫吧……動物的話,就沒關係了。」
  「哦……感覺很好呢?當醫生的話……治療人類確實會有很多糾紛,動物雖然不是沒有,麻煩還是比較少就是了呢。」

  沒想到真冬都考慮到這裡了,就差在要去讀書、考獸醫?如果她的年齡不會被判定出局……如果能給她開個特例,讓人們知道她不是高齡老人,而是不老不死,說不定做久了,以後還會成為名醫呢。

  「而且不會讓我吃醋……」
  「……」

  即使不知道我要在哪裡吃醋就是了,說出口後我們又沉默了,她安靜地摸著我已經滿滿年紀感的手,寧可閉上眼不想看見我們差這麼多了。

  「繪名死後……所有的創作還受到著作權保護七十年,所以,還會堅持七十年吧?反正七十年,也是一下子就過了……繪名存下來的錢,夠我什麼也不做了呢。」
  「欸……?原來真冬願意繼續活下去呢……」
  「我怕……繪名又轉生了。」
  「……」

  又一次睜開眼看著依偎在我身上的她,我知道歷經幾百年,真冬對我的感情很沉重,雖然我能承受,我只是希望她能輕鬆一點,不要時時刻刻都……想著我。
  那不痛苦嗎?等我離開了以後,這些回憶就能讓人快樂嗎?我多麼希望她能真正享受自由,從出生即為魔女開始、到和我相遇,一直到現在,都因為魔女之名而被限制,她能在我死後有繼續活七十年的想法,也是因為是魔女……
  又不能跟她說別再想我了,因為我也為了我不在之後,替她想了很多……

  「那……要不要在我還在的時候就去考考看大學?如果真冬想照顧我,考上之後好像能先休學……我現在還算健康嘛。」
  「之後再看看吧,我還是只想無時無刻在繪名身邊。」

  從以前我哄她變成她像是在哄我,抱了抱我之後親了我的臉頰,才發現自己真的只有身體老了,還是會因為她這些充滿愛意的舉動,有甜甜的感覺。
  七十年啊……意外到了現在才知道真冬有這種想法。
  信已經寫超過七十封了,前面的內容我沒打算改動,最近變成每個月寫一封了,讓郵局和我締結一百年的契約,已經夠久了,比一百年再更長……總覺得說不定會到哪一天就被人當作玩笑不再延續了。
  所以,還是只寫一百封吧。
  到了我覺得自己要死的時候,再寫最後一封……
  不過,還沒有經歷過被人殺死以外的死亡,不知道作為凡人,能不能意識到自己生命快要結束了。
  等到我意識到的時候至少也要多給我幾天才能寫出最後一封信呢。
  曾經是魔女這點,是個弊病吧?一點都沒有這次死後就再也見不到真冬的預感,所以,也沒有我們真的會天人永隔的感覺。
  只知道她還會等我,至少要在她等到我之前,也不要失去愛和被愛的感受……

67

  不再有人追捕魔女、即使作為生活環境裡最為怪異的人,也沒有人因此要討伐我,他們只會覺得我很奇怪,雖然有可能害怕我,但不會想把我怎麼樣。
  這就是到了這個時代的最後一個魔女,我的存在。
  自從繪名找回記憶後,因為,我們本來就已經相愛五十幾年了,加上她記得她每一世的遭遇,就像是她上星期出門工作、下星期回到家裡的感覺,我們之間的愛情不再有什麼轟轟烈烈,只是因為我們的特殊性,誰也不會離開誰、也不可能變得不愛了。
  因為這世界上,只要再也沒有魔女,就永遠不會有人能取代彼此。
  尋找了繪名幾百年,她這一次成功成為了普通人,會遇到生老病死,普通人的壽命都不及我活過時間的六分之一,所以……我就只是想平平淡淡地陪繪名度過這一生。
  但是我也會不平衡,因為繪名的約定我才活到了現在,於是我選擇了什麼也不做,讓繪名養我這輩子……不過她似乎也打算這麼做。
  什麼也不做……只做最基本的事情,以前都用魔法做的家事,因為用不了魔法了,又沒有其他事情能做,所以做得很勤勞。
  我不確定放掉了最後一個魔法導致我無法再使用魔法的情況是好還是壞,雖然用不了魔法了,但我也覺得,或許有一天我能再次使用魔法。
  因為魔力和我的身體完全融合了,不管受了什麼傷都會立刻癒合,就像是身體擅自使用了魔法,和之前魔力充沛時的自殺一樣……
  我想著我總有一天要再嘗試,但不是繪名還活著的時候。
  我怕我的嘗試會導致我真的死亡,所以……至少也要在繪名死後。
  我跟她做的事情,就像是換了一個時代而已,我愛的人又回到了我身邊,跟她過著我覺得很愜意的生活……
  繪名還是那麼喜歡畫畫。
  在家裡畫畫、在學校畫畫,從學校畢業後,跟她住的地方堆滿了她的畫作、辦了展覽,租了畫室,有錢之後買了畫室、買了房子,不管中間相隔了六百年,繪名還是用她的畫來養我,始終如一的繪名……我也始終如一愛著她。
  如果以前的我有什麼不一樣的技能,到了這個時代或許也能像她一樣,成為誰都望塵莫及的存在吧。
  但我不想那麼做,除了讓繪名回到我身邊這件事,其他的事情,對我都沒有什麼意義了……
  就像繪名完整的靈魂隔了六百年也依舊喜愛畫畫,她作為普通人的一生,也不曾放下過畫筆。
  畫畫以外的事情,都像是她的取材,她會帶我去很多地方、帶我做很多事情,最後都只是豐富了她的畫。
  大概是我太習慣時間的流逝了,轉眼間我們又一起度過了許多年,曾經想著要目睹繪名的一生,卻因為受不了她不完整的靈魂會愛上我以外的人,所以如果我最開始遇到的繪名,也停止在二十幾歲的外貌,那我終於開始目睹了她的一切。
  其實我知道繪名也想了很多,她毫無顧忌地把我們的合照上傳,一年又一年,上面只有她看起來越發成熟,而我始終不變,甚至是把她畫展的主題,訂為「魔女」系列,畫中人物只有我,都是為了讓人們知道「魔女」確實存在,我是個不老不死的人。
  但不會有人因此來追殺我、調查我,以前的我們只有彼此能保護自己,現代卻有很多文明規定,在這個國家也沒有必須遵從的教義,我只會單純被當作奇特的人。
  不管多麼被異樣眼光看待,我身邊都還有繪名,所以我什麼也不怕……
  只是,隨著繪名的外表越來越能看出年紀的增長,我其實會害怕她的離去。
  在繪名不知道的時候,我試著傷害了自己,給她準備一日三餐,在拿著菜刀的時候用刀刃觸碰自己,痛覺很鮮明、視覺也很鮮明,流出了鮮紅的血,卻在下一秒只剩下流出來的血,傷口已經癒合了。
  這樣要反覆多少次,我的魔力才會耗盡?我也不知道,完全感受不到魔力在流動……
  自從繪名回到我身邊後,我就會怕痛了。
  在自我傷害過後,洗去血跡,和平常一樣做一道她喜歡的料理給她吃,吃飽飯後在她站起來要離開前抱住了她,埋在她肩上和她撒嬌,在她沒注意的時候凝視自己手上本該有傷口卻不會留下疤痕的地方,心理作用產生了些許痛覺。

  「怎麼啦?」
  「就想抱著繪名。」

  她會摸摸我的頭然後親吻我的臉頰,最後我們再接吻,不管她幾歲了、看起來是不是和我現在的年齡不搭。
  我想到了如果我們的立場相反,如果被我知道繪名消耗魔力的方式是傷害身體,那我也會心痛,所以我不那麼做了。
  就普通地過日子,人在生活中總會不小心受傷之類的,藉此消耗魔力,雖然不曉得我的魔力還要多久才能消耗完,但不管是不是最近,我都無法跟繪名一起結束這一生了。
  身體年紀追不上現在的她了,那不如,下一次吧……
  繪名的靈魂上,最後一次用魔法看見的時候,我確定還有轉生魔法的刻印,習慣了她會一直轉生,我對轉生魔法已經很熟悉了,所以肯定她下次也會以相同的面貌轉生。
  就算不是……就會跟她的第二世一樣,靈魂混入了些什麼,然後漸漸地失去她的原型,又跟我苦苦尋覓她幾百年一樣,這次沒有魔法可以找到剛出生的她,無法快速殺死她的話,靈魂再次完整的時候,恐怕是幾千年後了,那時候我也早就不在了,所以也不用擔心了……
  繪名重拾記憶的關鍵,可能也需要身邊有魔女、或是魔法反應吧?那麼即使她下次跟這次一樣完整轉生了,大概也不用擔心她在沒有我的地方想起我。
  我會在她死後,嘗試死亡。
  如果死不了,那麼我會試試能不能見到下一次的她──直到和我身體融合的魔力耗盡。
  這樣的人生,我已經很滿足了,因為,我和繪名又重逢了,只是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這樣,真的就夠了。

68

  繪名跟她父母差不多長壽吧。
  照顧著漸漸失去體力的繪名,我也不禁去想,如果當初我無法使用魔法後,就真的成為了普通人,站在跟繪名一樣的起跑點,跟她一起老去……最後,誰要照顧變成這樣的我們?
  兩人一起在養老院度過,雖然也不是不好吧……握著彼此的手,在那些照顧我們的人的注視下,一起離開這世界什麼的,確實不是不好,只是,就跟繪名說的一樣,不管是她跟誰親近還是我跟誰親近,到了需要年輕人來照顧我們的程度,擁有幾百年心智年齡所以常保年輕的我們,會吃醋呢。
  甚至,也不確定我們到底能不能在同一個時間離開。
  至少肯定沒辦法像現在這樣,抱著大限將至的繪名,聽著她最後的呼吸聲,以及這一世的她最後想跟我說的話……

  「真冬……」
  「嗯。」

  閉著眼的繪名還有穩定的呼吸,她還能呼喚我的名字。

  「總覺得很不真實呢……」
  「……畢竟我們異於常人吧。」

  我依舊還是魔女,而繪名擁有魔女兩百多年的記憶,在她的記憶裡我殺死了她無數次,我見過無數次因我而慘死的繪名,所以不管是我還是她,在她要死的時候也沒那麼有實感了。

  「如果在這種狀態,能動的話,最後……本來希望晚一點寫的……」
  「幾個星期前交給律師的那個東西嗎?」
  「嗯……」

  雖然一直在繪名身邊照顧她,最後唯獨有一次,她說要寫點東西,讓我別在旁邊,那個要交給律師,即使最後也會到我手上,但不想我現在看見。
  繪名大概是寫了遺囑之類的吧……確實,那種東西還是等到她死後,再交給我比較好。

  「真冬……」
  「嗯。」

  她還有點力氣能握回來我握緊她的手,我撥了撥她的頭髮,她的眼睛好像又稍微能睜開了。

  「……即使是現在這種模樣,也愛我嗎?」
  「繪名從幾百年前就知道的吧?我愛的是繪名的靈魂,所以不管妳變成了什麼樣子,我都一樣愛妳。」

  親吻了她的額頭,再慢慢吻到她的臉頰,不曉得她的身體還能不能有這樣的刺激,但我還是吻到了嘴唇。

  「嗯……總覺得,以後還會來找真冬吧……」
  「這樣……如果是繪名來找我,那還真是太好了。」

  不說出我會等她,因為已經知道那是最令人感到無助的約定了。

  「最後……再看一次妳的臉……」
  「……嗯。」

  繪名的手舉不起來,所以我握著她幫她舉起來摸到我的臉頰,她稍微睜開的眼睛看著我笑了。
  笑著慢慢閉上了眼,她的手也不再有力氣握住我,這個房間最後只剩下了我的呼吸聲,我能感受到,我握著的手、抱著的身體,一分一秒過去後,逐漸失去了正常體溫。

  「繪名……」

  還以為自己習慣了那幾百年,只是這一瞬間,她不會回應我的呼喚,才意識到了心痛,握緊她的手,不禁把臉埋進了我們的手之間,即使我七百多歲了,也還是會流淚啊。

  「哈……」

  我又要……這樣度過多少年?
  但是……也沒有不圓滿了。

  「沒事、的……」

  只不過是心情又要再次調適罷了……
  繪名最後活到了九十幾歲,也算是達成了我想見證她一生的心願吧。
  是啊,我的心願達成了,那我只是,喜極而泣吧……

  「繪名……」

  真的就這麼走了嗎?
  無法使用魔法,看不到她死亡的瞬間靈魂有了什麼反應……只是固執地相信她的靈魂上還有不會消失的轉生魔法,我們還能再見……就算在處理她後事、守著她的畫作直到著作權消失的期間,我們也沒有相遇,那我不管怎麼樣都會試著再次使用魔法,殺死自己……那樣,肯定能回到魔力充沛的狀態吧。

  「哈……」

  努力去回想了那幾次滿身是血的她被我抱回據點,那樣悽慘的畫面……讓自己冷靜下來。
  繪名,又不是第一次死了。

  「哈……呼……」

  其實我矛盾地希望繪名不會再回來了。
  這樣,我也才能放心地離開啊。

69

  因為已經不是過去的時代了,繪名死後,我還得去給她提出死亡通報,並交代她的律師──東雲家的後代。
  我本來以為繪名當初應該是給了對方遺囑,經過他這個律師就有了法律效力,但是並沒有在我告知他繪名死亡後就交給我任何東西。
  什麼也沒有給我啊。

  「繪名沒有遺囑嗎?」

  當然我希望只是他忙到忘了,所以我還是好奇地問了。

  「有的,繪名姑姑有遺囑……只是她選擇了交付的日期,因為也有法律約束,所以真冬姑姑再等一個月左右吧。」
  「……這樣。」

  即使和對方沒有血緣關係,畢竟我當年就成為了繪名父母的養女,所以我也是他的姑姑……在繪名還在的時候,被這麼稱呼覺得也沒什麼,但是真正和對方有血緣關係的人已經離開後,我還是有些尷尬。
  以後可能就不太會和他們有交集了吧。
  因為希望我的決定──嘗試使用魔法、或許會死亡──不會影響到他們。
  繪名以為我會拿她的骨灰去做什麼飾品,但我總覺得我很快就會因為嘗試使用魔法而死,所以沒有去做。
  不過知道了繪名的遺囑有限制日期,我也只好又繼續等待,這一個月我打理了繪名所有的後事,時代變遷,即使是同性,我們也結婚了,所以不管她的遺囑寫了什麼,我都繼承了她的一切,把這些辦好也花了不少時間。
  到了她的姪子說的一個月左右,我才意識到,那是繪名生日。
  在那天,我收到了一封來自東雲繪名的信。
  我以為那是她的遺囑──

  『給真冬』

  『這大概是我第一次寫信給真冬吧?因為以前我們都在一起,也不需要寫什麼信……
  我考慮了很多方式,最後選擇寫信是因為,既然寄信這件事自古以來到現在,除了傳遞的手段和效率有些變化之外,一直都還是這麼古典,所以我想,不管妳活到了幾歲,也還是能收到信吧?
  反而網路上那種電子,感覺壞掉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而且,手寫肯定更好對吧?雖然電子也是能用手寫的就是了……不過我寄給妳的信,紙張會泛黃、以後就會有年代感,妳想到的時候拿出來重新讀一遍,會很懷念的吧?』

  「……」

  繪名這是……?

  『然後這封信是我四十七歲的時候寫的,也是這時候開始考慮到了未來我不在之後,只剩妳一個人該怎麼辦。
  我是在幾歲離開的呢?或許是很久以後了吧?我也想了很久,我們之間有什麼特殊紀念日,只是我們在一起太久了,我們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有意義對吧?
  所以,選擇在我的生日給真冬寄信,畢竟真冬的生日,去登記身分的那天……好像沒那麼有命運性,只是因為那天排到隊所以去登記了不是嗎?
  可能未來我們還會有更有意義的紀念日,只是就算有了,我也不會改變寄信的日期了,因為比起什麼紀念日,我更想生日的時候都有妳嘛。』

  「哈……」

  啊啊……繪名,生日快樂……但現在已經更像是在給我過「生」日了……
  我還活著的這一天……
  紀念日,我們結婚了,不過是那是政策開放後,想說就去登記,也是排了隊登記到的,不是挑了什麼特殊日期……四十七歲的繪名即使不知道這件事,當然也是她的生日最有意義了。
  她在九十幾年前的這一天誕生,帶著她完整的靈魂,再次誕生在我附近,還有什麼比這個更有意義了?

  『所以說啊,我會一直寫信給真冬喔?因為真冬對時間的概念應該異於常人吧?而且我要是每天在家寫信,就怕被妳發現,想給妳的驚喜就沒有了嘛,所以我決定一年只給妳寄一封,一年也就偷偷寫了一封。
  不過我還沒想好我該寫幾封,不知道真冬的魔力到什麼時候才會耗盡……總之,到我快死之前都會一直寫,可能幾年後,信上就會告訴妳我決定寫幾封了吧?至少現在的我還沒決定就是了……真冬明年也會收信吧?地址可是不會改的喔?妳要一直住在那裡好嗎?
  如果因為過了太多年,房屋老化了……那妳就重建吧?我覺得我留給妳的錢應該可以做到的吧。』

  「繪名……」

  真的,完全沒有注意到她寫了信,或許是有幾次她熬夜吧……讓我先睡了,也可能是我去洗澡的時候?我不知道,她以後會告訴我嗎?
  我本來就跟繪名說了姑且會活七十年,守到她的著作權消失為止,但是,繪名一年寫一封的話,那不是不足七十封嗎?

  『總之,我想每年都跟真冬說話,妳不會介意吧?反正妳就算介意我也會擅自寄過去就是了,妳敢不收我的信嗎?
  只是這封信也應該是在我死後才收到的……不知道我死後和下一次的生日距離了多久,那……真冬,妳還好嗎?
  我寫這封信的時候覺得我還挺好的,沒想到一眨眼,我們又一起過了這麼多年,即使對活了很久的妳來說,或許也已經不算多了吧。
  我就是,怕妳寂寞,才想到要寫信給妳……妳沒有很傷心吧?我希望妳不要太傷心,然後去做妳想做的事情,我想我不說妳也知道,要是想到妳受傷,我會心痛……』

  「哈……」

  如果繪名沒有寫這封信給我,或許還不會……傷心吧……
  因為是她的字跡,能想像她寫的模樣、能想像出她的語氣,不敢弄皺這幾張信紙,卻想多摸幾遍,和她觸碰同樣的東西。

  『第一封信,就是……我剛離開嘛。想安慰安慰妳,即使寫信的現在,我想像不出來我是怎麼離開的,但真冬肯定到最後都在我身邊對吧?
  以前我不得不死的時候,什麼都沒能和妳交代,也沒能留下什麼給妳,這次不一樣了,我希望妳知道我還在陪妳,然後也不會過度依賴我……至少在這些信還會寄給妳的時候,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要因為我的靈魂上有轉生魔法而擔心我會出現在妳不知道的地方。
  再怎麼說,妳都得把我的財產花光才能走吧?然後我也相信真冬不會亂花錢,會花在有意義的事情上對吧?
  我希望我的每幅畫妳都喜歡,雖然也希望大家喜歡所以能賣個好價錢,但那些畫的主角都是真冬嘛……如果不到缺錢的時候,還是別讓真冬的肖像出現在別人家了。』

  「……嗯。」

  四十七歲,就像遺囑一樣交代我,那後來的那麼多年,繪名一直都在想什麼……?

  「繪名也是笨蛋啊……」

  明明一直到她父母死後,才跟我提起她死後的事情……

  『妳不會看著這封信罵我笨蛋吧?』
  「……」

  翻頁看到這句話,忍不住就笑了出來。
  笑了,然後……就看不清她寫什麼了。

  『真冬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喔?我每年都會問妳喔?雖然不是逼妳去做,但我就想要妳去做些什麼嘛!再不濟,當畫商到處賣我的畫也可以啦……
  還是算了,不要亂賣我的畫……!真冬的臉可不是隨便都可以欣賞的!』

  「繪名……」

  眨眨眼看清楚她寫什麼,又笑了出來,淚水卻滴在了信紙上。
  現在有些迫切希望,已經活了這麼久的我沒有感情、不要有感情,卻被她困住了。

  『第一封信,到這裡就差不多了吧?畢竟沒辦法陪妳說一整年的話……不過等真冬收集到十二封的時候,那就能每個月都拿出來了,會一直回顧我的信吧?當然也不要太沉迷就是了。
  我雖然怕妳太依賴我……但也怕妳不再愛我,不可以不愛我喔?真冬,如果喜歡上別人就不要拆開我的信了……不過只會出現妳一直拆開的情況吧?』

  「哈……」

  怎麼可能會不愛繪名。
  她給我準備了快要五十年的後事……不管會寄幾封信、我要看幾封信、看完了沒有,或是根本沒有這些信……一直到永遠,我都只會愛她。

  『那……我也很愛妳,明年見喔,真冬。
              最愛妳的繪名』

  「繪名……」

  還是不小心把紙的邊緣捏皺了,在我讓信紙變形更多之前放回了桌面,用雙手摀住臉壓在膝蓋上。
  深呼吸後吐氣,調整因為哭泣所以有點不規律的呼吸。

  「哈……」

  繪名……
  就只有妳一個人說了那麼多,那讓我,去哪裡回信才好?
  妳不也,再也聽不見我說我愛妳了嗎?

TBC.

雖然一到四章是一次發的,但下一章也就是最後一章大概要超過十天以上或更久才會出現了!
之前有發過一個腦洞,本來預計這文應該會在這章就結束的,但為了銜接到那個腦洞,硬生生變得這麼長(?)
就是真冬收了一百封信然後~~~的那個腦洞來著
就這樣,先去忙10月出本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