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まふえな】一生三世

　　在我當初找到作為嬰兒出生的繪名之後，我就收回了那些能夠讓我知道繪名靈魂出現的魔法，而我又再一次前往世界各地設置一次同樣的魔法，也又找到了一些新生魔女，在她們什麼也不知道的情況下殺了她們。
　　我還是能感受到魔力消耗後慢慢復原，如果就真如那本書所描述的，當世界上只剩下一名魔女後，魔力會漸漸消失的話，那麼我還沒有獵殺完所有魔女。
　　除此之外也順便確認關於通緝的真偽，我和繪名的長相是否就如那個人說的到處散播了──我的藥草學、遊記和女性戀愛的小說，被指認為魔女的著作，卻還在不少地方偷偷流通，與當初那個教廷有關的國家，全部禁止我的書本流通。
　　不過似乎有了新興宗教……在其他宗教為主流的國家，我的書就沒有被禁止了。
　　有一派人主張不要與魔女為敵，否則會遭遇和教廷一樣的悲劇，所以我想我已經知道之後能帶著繪名去什麼地方生活了。
　　繪名的長相確實被散播了，但也被告知繪名已經死亡了，畢竟有目擊證人，即使也有人相信魔女可以給人復活就是了。
　　繪名轉生之後，大概還是一樣的長相，不過只要換髮型，我想應該就不會被認出來了，畢竟那也只是肖像畫而已。
　　我沒有打算易容，因為沒有能對我構成威脅的人，我不如就這樣面對所有人類，讓所有人懼怕我，不攻擊我，我也不會反擊。
　　這一次我花了兩年才找到繪名，她出生在一個鄉下的農村。
　　我本來很期待──

　　「欸……」

　　看著房子裡的人抱著繪名哄睡，我隱形躲在樹上，透過窗戶對著房子裡的畫面眨眼了無數次，但明明知道靈魂魔法跟我的視力沒有任何關係……

　　「繪、名……？」

　　是繪名的靈魂……明明是繪名的靈魂，和我記憶裡的差了一點，那個不屬於繪名靈魂的雜質，變多了……但是、但是……

　　「怎麼會……」

　　她的靈魂上，確實有著轉生魔法的刻印……那是永遠都不會消失的魔法嗎？
　　我能確定那是繪名，卻又因為靈魂的雜質變多了，找到她的興奮感，瞬間變成了不安。
　　這一次我沒有立刻帶走繪名。
　　我每天就在窗外看著她和她的家人，從嬰兒的反應確定肯定是什麼記憶都沒有的狀態──又一次認為得到腦部發育完全後，才能想起她的記憶。
　　我在附近的深山蓋了一間小屋，因為我已經不再需要擔心魔力的問題，就無時無刻設置著防止其他生物接近的魔法，在山上自給自足，每天去繪名家看看繪名的成長狀態。
　　不過其實我也可以用魔法抑制所有生理狀態，我只要睡眠就能恢復魔力了，而且也沒有消耗多少，所以我已經完全可以不進食了。
　　我在繪名一歲後才收起了在各地設置的尋找她的魔法，確認繪名缺失的靈魂沒有作為另一個繪名誕生……
　　我會趁著繪名的父母都去做自己的事情、留下她在睡覺的時候，用隱形魔法悄悄潛入家中，在繪名旁邊握著她的手，即使她在睡覺，她也會回握住我。
　　如果繪名擁有前世記憶，她沒有享受過家人的陪伴，那麼這世就這樣吧──難道不是我有點不想面對現實、不想承認這一次的繪名也不會擁有記憶……
　　但是，轉生魔法就刻印在她的靈魂上……是繪名啊……

　　「繪名……」

　　她已經不叫繪名了，我有聽見繪名的父母給她取的名字，只是對我來說，她永遠是繪名，我不會叫她其他名字……

　　「快點長大吧。」

　　睡夢中的一歲幼兒甩開了我的手指，去煮飯的母親正好要回來，我就又離開了。

　　繪名很快就到了會說話的年紀，但我就沒有在她面前現身了，因為我沒辦法教她，那麼她要是看見我了，就會和父母說起我，即使她還無法表達得那麼清楚，我不想讓她察覺父母聽懂後的怪異表情。
　　所以在繪名懂事之前，我都還是保持著隱形的模樣在她身邊，在她父母忙碌工作的時候守在她身邊，畢竟她是我的繪名，我也要保護她。
　　但是……因為我也曾經從嬰兒開始照顧過繪名，我發現她……長得和繪名不太一樣了。
　　那也是，理所當然的吧？靈魂的雜質增加了很多……即使還有超過一半都是繪名原本的靈魂。
　　想不起我……也沒關係不是嗎？就像兩年前……還可以和繪名慢慢培養感情，她終究會愛上我，因為是繪名的靈魂……對吧？
　　這次，也是因為繪名死前，有聖物在旁邊干擾，肯定是因為這樣……所以又失敗了。
　　失敗了嗎？

　　「……」

　　到她能好好跟人溝通的年紀為止，我不會承認這個事實，我不願意承認，要是失敗了，難道是我現在殺了繪名，她又一次發動轉生魔法，就能記著這一世嗎？
　　那也得等到她先有了這一世的記憶，記著現在的生活……所以，再等等，我還可以等，因為這一次繪名的靈魂也還是在我面前。
　　在我面前……

　　「哇……！」

　　繪名六歲了，就有了自己的房間，住在二樓的她正好讓我能坐在也長高了的樹上透過窗戶看她，我第一次解除了隱形，看見窗外的我，她嚇了一跳。
　　卻也不是恐懼的感覺，而是覺得很驚訝一樣。

　　「……繪名。」

　　即使我知道她會反駁我什麼，我還是在窗外這樣叫她了。

　　「繪名是誰……？」
　　「是我給妳取的綽號。」
　　「欸──」

　　這個年紀天不怕地不怕嗎？她就靠在窗邊和坐在樹上的陌生人聊了起來。

　　「那妳是誰？怎麼在樹上……！」
　　「我……是真冬，妳不怕我嗎？」

　　其實被問是誰，就已經知道她……不會想起來了，我好像現在才知道心痛的感覺，卻也只能笑著跟她說話。

　　「不會啊！因為妳很漂亮！」
　　「……這樣……」

　　但我真的，差一點就要哭出來了。
　　不管哪一世，她都覺得我很好看啊。

　　「……繪名，後退一點。」

　　我動了動腳，示意她我要從窗戶進到她房間，她就乖乖退後了，而我用魔法跳了進去。

　　「真冬進來完全沒有聲音耶……！」
　　「因為不能被繪名的父母發現，我只是來跟繪名說話而已，所以繪名也要小聲一點，好嗎？」

　　她點了點頭，我伸出手想摸她的頭，猶豫了一下後確定她沒有要躲開的意思，我才放了上去。
　　其實還想抱她，卻覺得心裡有什麼堵住了，像是在告訴自己，就算抱住了，這次……既不是她、也不是她了。

　　「真冬，可不可以蹲下來？」

　　讓她小聲一點，她就把雙手遮在嘴邊，用氣音跟我說……雖然知道已經不是我的繪名了，但還是覺得很可愛，所以我默默蹲了下來。

　　「……！」

　　她就摸了我的頭，那一刻我還是忍不住伸出雙手抱住了她，兩個人就跌在地板上，我想不明白，這個轉生魔法是哪裡出錯了？甚至有了想要去找普通人類實驗的想法。
　　但如果那些人實驗成功了，那不是他們賺到了嗎？只有繪名失敗了……我不想面對這樣的結果。

　　「真冬是不是我的守護天使？」
　　「欸……？」
　　「因為一直有很奇怪的事情嘛！要跌倒或是要撞到的時候，都好像有人扶了我或拉了我……！是不是真冬……！」

　　是啊，那些事情當事人真的不會察覺嗎？

　　「……嗯。」

　　再把繪名抱緊了一點，即使知道可能已經沒有希望了，胸口還是像刀割一樣，祈願著她會想起一切。
　　因為我後悔了。
　　我不該因為覺得繪名後面會過得難受就讓她轉生，錯過了那幾秒的救援，她好不容易找到了想做的事情……明明我們也約好了，之後要去做什麼……就算我會擔心看著她老去，我也不該就這麼放手、我不該……

　　「繪名……」

　　一切又要重來了嗎？

　　「繪名，真的是給我取的綽號嘛？」
　　「我……不是繪名的守護天使嗎？繪名是……繪名的靈魂的名字。」
　　「原來是這樣！」

　　雖然也不是隨口說說，但是繪名似乎輕易就相信了，她這一生我也都要叫她繪名。
　　不過要是再待下去，我會想把她帶走、也避免她的家人突然來找她，所以我放開了她，並慢慢從坐又站了起來。

　　「以後……我還能來看繪名嗎？」
　　「嗯嗯！真冬一定要來喔！」

　　我又摸了摸她的頭，差點在她面前直接隱形，我想起了最重要的事情沒告訴她。

　　「繪名，不可以跟別人提起我的事情，不然我會消失的。」
　　「欸……那我不會說的！」

　　小孩子就要這樣哄騙吧。
　　我走到了窗邊，作勢要跳下去，繪名也來到了窗邊，所以我在跳下去的瞬間讓自己隱形了，這樣，她就會相信我只是個天使了吧。

　　我想了想，覺得白天找繪名不太好，所以變成了每晚她準備入睡，我才會出現。
　　也正好是她母親哄完她睡覺，那代表整個夜晚，除非有什麼緊急災難，不然不會有人再來繪名房間。
　　我事先跟繪名說了我會在晚上她父母看過她之後來找她，所以我到的時候──

　　「嘿嘿……怎麼樣，我裝睡很厲害吧？媽媽都被騙過去了！」

　　就會像個正常小孩一樣和我炫耀，我笑著在床邊摸了摸她的頭，她就會掀開棉被讓我躺進去。
　　不知道繪名是什麼心情，但是我躺好抱住她之後，又感到了一絲絲心痛，因為曾經也被我這麼抱住的人，不再是她了。
　　或許，她只是覺得我晚上來找她，就只是聊天聊著然後睡覺而已吧。

　　「真冬沒有來的時候，都在做什麼呀？」
　　「……不是說是繪名的守護天使嗎？我一直守在繪名身邊。」
　　「真的？那怎麼不跟我說話……」
　　「繪名跟隱形人說話會讓別人覺得很奇怪不是嗎？」

　　雖然如果繪名被當成問題兒童了，我就這樣帶走也更理所當然……但我想這次還是讓繪名在這裡好好長大……畢竟我已經錯過了帶走的時機。

　　「好吧……那沒人的時候，我叫真冬，真冬要跟我說話喔？」
　　「但我不會現身，繪名只能聽見我的聲音，這樣可以嗎？」
　　「唔……好吧！」

　　繪名其實像是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不過這樣也好，以後我也能在非特定時間跟繪名說話了……增加我們的相處時間，說不定上一世也只是少了什麼關鍵，只要一直在繪名身邊，她可能也會想起來……？
　　我期待的事情，真是無稽之談。

　　「繪名，睡覺吧。」
　　「嗯！真冬，晚安。」
　　「晚安……」

　　像以前一樣親了她的額頭，把她抱在懷裡睡覺，以為能夠因為小孩偏高的體溫，跟以前一樣很好入睡，卻在聽見繪名的呼吸變得沉穩了以後，才發現自己還醒著。
　　看著熟睡的繪名，即使已經習慣了她的長相，卻也明白繪名長得和前兩世不太一樣了，雖然也就更不用擔心那張通緝單會影響到她，但本來就已經是不同人了啊。
　　我不是早就親身經歷過了嗎？
　　繪名不會再回來了。
　　突然不知道自己這麼做到底有什麼意義，我是為了守著繪名的靈魂，還是盼著她會恢復記憶才待在她身邊？還是……我已經沒事做了？這樣漫長的人生，已經，沒事能做了吧。
　　她說著要我寫小說，她要當書商，但是，現在也已經辦不到了。
　　就當消遣……第一次的繪名死去那天過後已經過了二十幾年了，也還不到我和繪名相處的五十多年，就只是消遣吧。
　　本來普通人類就活不到我這個歲數，所以，現在都是多餘的時間，什麼也不做也沒關係了。
　　即使面前不是我的繪名也沒關係了……
　　我就只是在消磨時間罷了。
　　等著有一天，換我忘卻那一切，不要再追尋繪名的記憶……但是那之後，我要做什麼？我也不是為了和誰談一場能到盡頭的戀愛才追著繪名……只是，很想她……

　　「真冬……？」

　　稚嫩的聲音喚回了我的神智，同時眨了眼才發現淚水順著眼角流到了耳朵附近，最後沾上了枕頭。

　　「繪名……」

　　不是她……不是我所熟悉的樣貌，差了一些……那一瞬間，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寂寞。
　　繪名早就不在了，殺了那麼多人、成為了惡，不該擁有幸福的我在留戀什麼？還是這就是懲罰？

　　「真冬，不要哭哭──」
　　「……」

　　我是幾歲的魔女了，還要被六歲的小孩安慰，但她輕輕摸著我的臉頰……就好像，每一世的繪名都會這麼對我。
　　她至少……也有超過一半的靈魂，還是繪名沒錯啊。

　　「不哭了喔──」
　　「不哭了……謝謝，繪名。」

　　再把她抱緊了一點，已經沒關係了，這些都是對我的懲罰，我本來就該一直活在痛苦之中，我沒有以殺人為樂……我一直都有罪惡感。
　　這份罪惡感還沒結束，我還有我們約好的使命，這世界上還有其他魔女，我還得去殺了她們……但在那之前，看看這次的繪名，在家人的陪伴下，最後想做什麼，也沒關係吧？

　　因為覺得繪名出生在鄉下農村還是有些遺憾，以前的她在不錯的家庭長大，能夠培養畫圖的興趣，第二世被我帶大，也能不被世俗限制，我什麼都能教給她。
　　繪名的父母就只是務農而已，甚至無法送她去學校，幸好繪名為了想和我說話，白天就常常自己一個人待著，我就會趁那時候教她識字，晚上則是帶書去唸給她聽。
　　不過繪名還小，不能影響到她的睡眠，所以我每晚只給她讀兩頁而已。
　　有時候是一起坐在床上，有時候是坐在她的椅子上，她都在我懷裡和我一起手指著那一行的文字一起看。
　　又像是回到了十幾年前照顧繪名的時候……
　　漸漸地就對這樣的生活有了期待，每天去給繪名教些什麼，晚上給她唸書，隨著繪名學會的字變多，每晚唸的頁數也緩慢增加，一本又換過一本之後，才發現時間就在不知不覺中流逝了。
　　繪名十歲就已經不需要我唸書給她聽了，換成她唸給我聽，有時還是會唸錯字，我再教她就好了。
　　但是她沒有把自己會識字、寫字的事情告訴任何人，畢竟也沒辦法說出是我教的……
　　直到她十二歲，農村裡來了一名商人，欺負著這裡大多數人都不識字，繪名站出來指責了對方，然後村裡會識字的老人才正好趕到了現場，也就暴露了她會識字的事實。
　　繪名的理由很牽強，說每天都有守護天使來教她，奇怪的是其他人都相信了……那也就沒關係吧。
　　繪名的父母也很高興，我沒想到這裡的人沒有因為繪名比較不一樣，就覺得她很奇怪，或是指認她為魔女……現在或許也很少再聽到魔女的事情了。
　　我為了待在繪名身邊，還要她找我的時候我就在，我也很久沒離開這個農村了，不知道外面的消息。
　　然後我很快就知道，這一世的繪名想做什麼了──

　　「真冬，我想當老師！教村裡的大家妳教給我的那些東西！」
　　「……很好啊，等有能力的人變多了，這個村子也會發展起來吧。」

　　這一世的繪名這麼早就決定了她想做的事情，我摸了摸她的頭，才發現第二次看著繪名長大的感覺真奇妙。
　　已經長這麼高了啊。
　　但我知道她能長多高……以後我還要這樣看幾次繪名？
　　只是，又能看見不同的繪名了，我還是感到了一些樂趣。
　　我教繪名新的事物、繪名在把跟我學到的東西，教給那些來找她學習的孩子，那些孩子也有人比她年紀還大，不過大家都因為那次繪名指責不肖商人的模樣而崇拜她了，畢竟她算是救了這個村子吧。
　　我還是在別人面前保持隱形，只有在跟繪名獨處的時候才會現身，貫徹了她的「守護天使」，所以我才沒有想到吧。
　　被大家所喜歡的繪名，喜歡的人不是我──因為我只是她的守護者，她覺得我實際上不存在、別人也見不到。

　　「真冬，我有喜歡的人了說……」
　　「欸……」

　　活過了一百歲，才第一次聽見對我來說很衝擊的話，因為發現了那雙充滿著愛意的視線，不是對著我的。

　　「就是那個每天練完劍就來聽我講課的男生嘛……看他高大但其實很溫柔，真冬也一直在我旁邊看的吧？」
　　「……」

　　我從來沒想過我還有一點都不想聽的話，不知道該給繪名什麼回應，作為有魔力調節身體所以一直都很健康的魔女，第一次感受到了指尖發涼。
　　繪名，喜歡的不是我……
　　明明我也做過心理建設了……在繪名的前世，我就做過這樣的心理建設了，也知道我們歲數差異，這年紀的孩子怎麼會說喜歡我……卻沒想到我會這麼難受。

　　「真冬？」

　　我盯著繪名說不出話，明明也知道那是理所當然的結果，之前送繪名去學校，也知道她身邊有那麼多人的話，總有一天她會愛上誰……但是她沒有，所以我就擅自認為，這一世的繪名，有我陪在她身邊，她眼裡看的也會是我。
　　這也是我要體驗的痛苦嗎？

　　「我……不想聽……繪名。」
　　「……」

　　才十三歲的繪名微微愣著看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對任何一個繪名表達不滿，說出來的時候感覺胸口在抽痛。
　　魔女真的是……一直都是年輕的身體啊。
　　我居然，對十三歲只是情竇初開、也不一定會真的和別人在一起的繪名表達了我超越幾十年的佔有慾。

　　「抱歉，今天我就回去了……」

　　放下要給繪名唸的書，我離開了她的床，她也沒有跟著下床攔我，就看著我要跳出窗戶，誰也沒有說再見。
　　我離開了繪名的家，久違地回到了我的那棟小房子。
　　因為我不需要進食了，幾乎是日以繼夜待在繪名身邊，沒有再離開過她，究竟過了幾年了，我終於讓視線從她身上移開。

　　「哈……」

　　走進了雖然很久沒回來卻一塵不染的空間，我無力地坐在了幾乎是空房的中間，因為魔法的關係，我多少年不曾感受到黑暗，但我收回了這個魔法，讓自己處在深夜的漆黑裡。
　　覺得自己有點可笑，卻還是忍不住，已經超過一百歲了，然而我不也是第一次失戀嗎？

　　「哈哈……」

　　失戀嗎？我喜歡十三歲的繪名嗎？我不是承認，她們都不是同一個人嗎？那我究竟對什麼失戀了？
　　只是一直理所當然地認為，她會喜歡我……等她長大後，我可以帶她離開這裡……我一直都是這麼想的嗎？
　　如果繪名在這裡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也能帶她離開嗎？她會跟我離開嗎？我做了什麼會讓她喜歡我的事情嗎？我以為我做的都是……以為她能看見我對她的愛。

　　「笨蛋……是嗎……？」

　　十幾年前，還未成年的繪名，就跟我說過了，我愛的是她還是她的靈魂？或許我真的只愛著她的靈魂吧。
　　沒有好好看著她這個人。
　　也不是這樣就結束了，既然繪名有喜歡的人，那麼我也和她說，我喜歡她……我不是真的無法被人看見，我是魔女，把一切都告訴她……前世的繪名，就是知道了我的一切，所以她也愛我……
　　而且不管怎麼樣，我的這些事實，她總有一天都得知道，我只是忘了早點告訴她，所以這次才變成了不一樣的結果，肯定……是這樣吧？

　　「……魔女？」
　　「嗯。」

　　隔天白天回到獨自一人的繪名身邊，我直接告訴繪名，我不是什麼守護天使，我是魔女，但我確實在守護繪名。
　　繪名露出了有點驚訝的表情，我從她出生起就一直在她身邊，我確定她沒有聽過魔女的傳聞，或許也很難理解什麼是魔女……所以如果她有什麼問題，我都會回答她。

　　「別人其實看得見真冬……？」
　　「嗯。」

　　想到她這麼問，是這些年來，真的以為別人看不見我，就覺得她果然還只是個孩子……

　　「那為什麼只找我……？」
　　「……我喜歡繪名。」
　　「欸……？」

　　她昨天才和我說了「喜歡」，現在應該能知道我也是一樣意思的喜歡吧。

　　「但、但是真冬在我很小的時候就來了，妳、妳喜歡我的什麼……？」

　　繪名退後了一步，我也不是沒有想過這種說法會讓別人錯愕，好像我是變態一樣，只是答案也只有一個了。

　　「我喜歡的是繪名的靈魂。」
　　「靈……靈魂？真冬是魔女，然後……要吃掉我……！？」
　　「我什麼都沒說吧……」

　　也不意外繪名聽見疑似壞的存在的時候，會先想到壞的方面，所以我只是笑了，喜歡她像孩子一樣的反應，那麼她說喜歡別人，或許也只是小孩的胡言亂語……什麼的。

　　「我會一輩子守護繪名的靈魂，所以不會吃掉繪名……也不可能吃繪名，但是對繪名不好的人就不一定了。」

　　吃人跟殺人應該沒有什麼區別吧？但是說吃人或許還文雅一點。

　　「這樣……那真冬還是我的守護天使嘛！」
　　「不是……繪名，我……」

　　我向前握住了她的手，看著和我記憶裡有些出入的臉龐，還是嘆了一口氣。
　　差點就對十三歲的她說出我會和每一世的她相愛，這一世也不想例外，但她還只是個孩子……

　　「我不是什麼好人，有一天我會教妳更多東西，妳會知道這世界的真相……然後除了妳以外的人，都會怕我……也可能會怕被我保護的妳。」
　　「那我的……靈魂是有什麼特別的嗎……？」

　　雖然繪名才十三歲，但因為我的教育，可能也已經是這個農村最聰明的人了，所以我本來就希望她會這麼問我。

　　「嗯，很特別，不管是繪名的前一世、還是前前世，都是我很重要的人，妳的靈魂上，有我這一輩子都要守護的魔法……只有我和曾經的妳，知道的魔法。」
　　「這樣……但是真冬為什麼今天跟我說？從今天之後，要做什麼嗎……？」

　　是她昨天說了不該說的話，我也沒有要做什麼……我以為，這樣就會覺得我很特殊……是因為我也還沒有給繪名看魔法吧？
　　也不是沒有，我不是每天都讓她看見我隱形嗎？

　　「繪名是我很重要的人，我想讓其他人知道我的存在。」
　　「……欸？」

　　或許這麼做很幼稚，但只要這裡的所有人都知道我了，那麼也沒有人敢輕易靠近繪名了吧。

　　「不要……」
　　「……繪名？」

　　只是我沒想到繪名會拒絕，她反握緊了我的手，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拒絕──

　　「不要，不想讓其他人都知道真冬……真冬就只有我可以看到，不行嗎？」

　　她抬頭看著我，放開我的手之後就抱住了我，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繪名主動抱我，高興的同時，把她的行為想成了對我也有佔有慾，不希望我被別人知道，只能是她的祕密……什麼的。
　　那我對她應該也還是很特殊不是嗎？

　　「那繪名……」

　　本來想說出長大要和我在一起、要跟我一起離開這裡，又一次感到了矛盾，我不是希望見證她的一生嗎？我真的是為了跟每一種不一樣的她談戀愛，才追著她的靈魂嗎？已經知道她不可能有記憶了……我等不到她，我究竟是為了什麼還要擁有已經開始偏離繪名的她？

　　「……繪名要聽我的話。」
　　「嗯！我會當乖小孩！」
　　「……」

　　雖然總覺得似乎不是那樣，但也沒辦法再說她什麼了。
　　就像當年的繪名希望我有想做的事情，所以，只要我面前的繪名有期望的事情，我就不該阻止她。
　　她希望，我只有對她最特別吧。

　　但是當我意識到繪名希望我對她特別，以及我內心希望她對我特別，似乎是兩回事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我對她或許是一種「物體」，即使我也沒辦法解釋清楚繪名對我就不是一種「物體」，對彼此存在佔有慾，她卻不是在愛情上對我有佔有慾，而是她的所有物。
　　那天和繪名說我不想聽她說喜歡的人，她就沒再告訴我，並不是意識到了我不喜歡她有喜歡的人，只是覺得我不想聽到那種話題而已。
　　我依舊待在她身邊守護著她，看她對她所說的人流露出充滿愛意的視線……我甚至還想著，只要對方對繪名沒有意思就好了，讓繪名體驗一下喜歡的感覺也不是什麼問題。
　　即使每當我這麼想，也就越是意識到自己內心某處一直在束縛繪名，我真的有那種資格嗎？但我其實什麼也沒做……只是有這樣的想法而已，所以沒關係不是嗎？
　　加上繪名年紀還小，我覺得，什麼也不會發生──確實什麼也沒有發生，兩人保持著友好關係，又過了兩年，繪名十五歲了。
　　隨著我教給繪名的東西越來越多、她教給村裡孩子的東西也越來越多，她已經變得很有人氣了，甚至會有隔壁村子的人來聽她上課。
　　繪名也不用幫忙農務，好像村裡的人就認為她來教這些知識也不錯，甚至有誰家的兒子因此考上了首都的學校，似乎是很榮譽的事情。
　　繪名說喜歡的那個人，也在這一年離開去城市了，是為了要參加騎士考試，就連我也不知道對方什麼時候會回來，或許是等到考上之後吧？
　　但我因此放心了，因為那人離開了。
　　繪名沒有因為對方離開就變得消沉，她還是和平常一樣，讓我以為其實她也沒有多麼喜歡對方，才發現他們有書信交流，不過朋友之間本來寫信就也沒什麼吧……
　　繪名沒有給我看過任何一封信，我自然也沒有去偷看。
　　我有時候甚至把自己當成旁觀者要欣賞繪名的一生，卻又忍不住想參與進去她的生活。
　　她長大了，仍然不排斥我和她睡一張床，抱著她睡也沒有任何不滿的聲音，有時還會自己抱過來，我想十五歲還是很小──至少對已經超過百歲的魔女來說，那是很小，我不可能隨意對她出手，我只是想要她習慣我，所以只像以前一樣親吻她的額頭。
　　摸摸她的臉頰、幫她整理頭髮，抱緊她之後跟她說晚安，看著和記憶裡的繪名有些差異的面貌，抱在一起的距離是只要再把臉往前，嘴唇就會碰上的程度，但我卻也沒有這個心思。
　　她──真的是我的繪名嗎？
　　我想要的真的是這樣嗎？我想要的，早就已經得不到了……
　　我做著我習以為常的事情，卻忽略了繪名也只會認為這些是習以為常，沒有什麼特殊的意義，不被認為我對她擁有的愛情，是戀愛方面的。

　　「真、真冬……！」

　　所以在某一天看見她拿著信很開心地叫著我的名字，我就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怎麼了？」
　　「他……他成為騎士了，那個、要回來了……然後說好了我們要在一起……所以，真冬之後在我跟他獨處的時候……不能在我旁邊喔？」
　　「……」

　　繪名看起來很難為情地告訴了我，而我愣在原地盯著她完全無法掩飾開心的眼神，我能說什麼？
　　我連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都不太確定，以為活了百年的我會比較成熟，但是內心現在是憤怒嗎？還是傷心？我不知道，只知道我無能為力。

　　「嗯。」

　　喉嚨甚至是自己做出了回應，而我立刻在繪名面前消去了蹤跡。

　　「……真冬？」

　　我沒有立刻離開，我讓自己浮到天花板上，繪名看不見我，她伸手往前也摸不到我，我應該早就這麼做的，看著她想尋找我的模樣，還安慰到了我。

　　「真冬？去哪裡了……真是的。」

　　當我內心有個疑問──她為什麼不會覺得我是生氣了？的時候，我就明白了，她永遠也不會意識到我愛她。
　　明明作為魔女的身體一直都很健康，現在卻有點喘不過氣，即使如此我也還是留下了，看著沒有我之後，繪名的一舉一動。
　　那個人不是立刻會回來，要到這座村子需要一段時間，但我在那天後，都不再出現在繪名面前了。
　　即使她呼喊我，我也選擇不現身，看著她想找我的模樣，我想或許她也能因此意識到她很需要我……
　　好幾天都不出現後，在本來屬於我們兩人的時間，看著她坐在書桌前抱著我最後一本給她的書，嘴裡喃著「為什麼」，還以為她想我了，想要現身的時候，卻放下了書去拿出了那個男人寫給她的信，一封一封開始回顧。

　　「……」

　　我呢？
　　消失了也無所謂了嗎？繪名不再需要我了嗎？我也知道……本來就是我需要她，是我追著她的靈魂……她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但……那是繪名的靈魂啊。
　　繪名，不是和我做了約定嗎？我按照約定找到了她，她卻從來沒有想起我，那不是繪名的錯嗎？
　　我……不想要這樣的繪名。

　　那個成為騎士的男子回來的日子就這麼到了。
　　在這之前我一天也沒有出現，繪名也漸漸不呼喚我的名字了。
　　以後沒有人教她新的東西、她也教不了其他人更多了，這樣也可以嗎？她不再需要我了嗎？
　　這幾天我想了很久、很久……那個不該有的念頭都浮現了。
　　我早就已經殺人無數……
　　比起我的消失造成的寂寞，那個人回來帶給繪名的開心，勝過了我這些年來對她的陪伴嗎？
　　我本來可以放下那種想法，真的就當旁觀者，我想見證繪名作為凡人的一生──

　　「我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

　　看著他們見面，繪名靦腆地笑著要被對方擁入懷中，我想我這一輩子，永遠都不想看見，不想那種畫面留在我的記憶之中。
　　不想要她擁有繪名的靈魂卻放下我不管。
　　是繪名沒有遵守約定，我任性也可以吧？是繪名認為我們的轉生魔法可以成功，我們才真的與全世界為敵，殺了那麼多人，就因為我們有那樣的約定。
　　如果只要擁有繪名的靈魂，有一天真的能想起前世記憶，那麼繪名絕對也會贊成我的選擇吧？
　　以及，我想知道轉生魔法是不是因為聖物才失敗了──

　　「欸、」

　　所以我用魔法讓對方的劍動起來並穿刺了繪名的心臟。
　　繪名一直都是我親手殺死的，再殺死一次靈魂上有刻印的她，我也無所謂了。

　　「繪名……！」
　　「……什麼？」

　　但他們在發現繪名突然被劍穿刺了以後，對方卻叫著應該只有我和繪名才知道的「繪名」，她並不叫這個名字，我也從來沒有喊過她父母給她取的名字。
　　她……甚至把屬於她靈魂的名字，當作親密證明一樣，告訴了那個男的？

　　「……」

　　我解除了隱形魔法現身在他們面前，望著咳血最後震驚地看了我一眼就倒下的繪名，眼神像在訴說不是說我會守護她嗎？
　　前提是她是我的繪名……

　　「妳、妳……！」

　　心愛的人被我殺死了，對方想要武器的話還要從她身上抽出，所以他只是非常害怕又戒備地對著我。

　　「哈哈……」

　　沒想到我竟然會為了繪名不愛我而殺了她，以及我準備殺了她喜歡的人，看著對我束手無策的人類，在恐懼過後對我露出了憤怒和悲傷的神情，想起了自己是作為惡的存在，我才想問他憑什麼得到我悉心照顧的繪名？
　　我這樣很幼稚嗎？
　　但我也只不過是想知道轉生魔法這次是否會成功罷了，沒有聖物的影響，只是純粹的物理攻擊……繪名也會贊成我做完實驗再下定論的吧。
　　看著面前無法對我做出任何反擊的男性，我還想了是否要留他一命，藉由他再次傳播我作為魔女的「惡」，但是……如果轉生魔法不受影響了、繪名擁有了記憶，那恐怕也只有這一次的記憶，她或許會來尋找他。

　　「……給我把那個名字忘了。」

　　到最後，發現自己已經累積了幾十年的佔有慾是如此強烈，我用魔法讓劍從繪名胸口抽出，讓他享有和繪名一樣的死法。
　　看著他完全無法掙扎就在我面前倒下，我還想了要不要就這樣埋沒這座村子，到頭來我做的一切，都成了虛無嗎？
　　我最後什麼也沒做就離開了。
　　我也沒有帶走繪名的遺體……對我來說，那或許，也不是繪名了吧。
　　所以，我也不再哭泣了嗎？

　　一邊希望轉生魔法因此成功、一邊希望轉生魔法還是不要成功，因為這一次的繪名一旦擁有了前一世的記憶，就代表，她再也不會想起最初的兩世了。
　　我害怕那樣的結果，卻還是準備再次踏上旅程尋找繪名。
　　一點也沒有殺了她的罪惡感……更多的懊悔是，早知如此，我就在那一天救下繪名，她也不用迎接誰也不快樂的第三世了。
　　但我還是回到了第一次埋葬她的據點，看著我給她做的墳墓早就被花草覆蓋了一層又一層，看不出那裡曾經有過一座墓，坐在刻著她名字的石頭邊，望著永遠只有那幾種氣候的天空──山上的天氣很快就改變了，烏雲掩蓋了藍天，立刻就有一滴一滴雨落了下來。
　　我仰望天空讓雨水掉在我的臉頰上，閉上眼睛便滴到了我的眼皮，對於身邊沒有繪名的事實，只覺得很無力。
　　再找到她一次就可以了……就知道我這輩子還能不能見到她了。
　　然後不管結果是什麼，後悔都沒有用了。

　　「繪名……」

　　這就是繪名期望的，我們的未來嗎？
　　即使我也看過那本書了，知道繪名當時相信著書的內容，她並不是真的打算讓我們轉生之後，就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誰都不記得，就誰也不會受傷──她沒有這麼想，因為她以為會成功。
　　繪名只相信會成功……

　　「繪名……」

　　卻把我留下了。
　　但我也無法否認只成功了一半的轉生魔法導致的繪名，也陪我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
　　在雨中起身走到了第二世繪名埋葬的位置，蹲下來摸了摸我給她立的石碑，對於我剛剛親手殺掉的繪名，歉意都不足對她。

　　「抱歉……」

　　如果在她還未斷氣的時候……救活她……真的嗎？繪名會開心嗎？問她要不要去城市住的時候，那張開心的表情我現在還記著。
　　繪名不會像我一樣，一輩子隱居山中也沒關係，她只是個普通人……會和其他人類一樣，隨時間老去的普通人。

　　「哈……」

　　我躺在被雨打濕的泥地上繼續淋雨，在這個已經沒有兒時繪名歡笑聲的據點，越來越空虛……
　　如果繪名……沒有回來，那麼，代表刻在我靈魂上的轉生魔法也不會成功了。
　　殺掉所有的魔女後，我也離開吧。
　　這世界上將不會再有魔女，所有惡都集中在我身上，昭告天下後結束這一切，人類就能從對魔女的恐懼中解放了。
　　那是繪名期望的世界嗎？現在我也得不到答案了。
　　但至少當時由我先開始反擊教廷的時候，我的想法很純粹吧……我只是，不想要我和繪名任他們擺佈，我也想要作為一個人自由自在，即使要與全世界為敵，我也想和她只是在一棟誰也不會打擾的小屋裡，倚靠著彼此……白天曬著陽光，晚上吹著涼風，轉頭看繪名的時候能親她一下……
　　魔法，不能讓我做夢嗎？

　　「繪名……」

　　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魔女也不該有任何不一樣吧。
　　而我明天，卻又要開始尋找她。

　　十六年來沒有離開那座村子，斷絕了一切與外界的消息，我再次踏上了各個我去過的地點，再次把曾經設下的魔法再次設下。
　　路上意外看見了我的通緝單還在到處貼在牆上，才想起是和曾經的教廷最鄰近的城市，穿著斗篷的我笑著露出臉走在大街上，過了好一陣子才有人發現我和通緝單上的臉長得一模一樣。
　　但是他們敢對我做什麼？
　　我笑一下，就有人嚇得逃了。
　　逃走了幾個人之後才有人大喊魔女來了，我該有什麼表示嗎？我設置好了我的魔法後，就直接隱形消失了，看著他們漸漸陷入恐慌，意外地感受到了一些樂趣。
　　不過也只是一下子的事，我離開了那座城市後就又不去想了，繼續前往下一個城鎮設置我的魔法和尋找魔女，然後發現了當初被我和繪名毀滅的城市好像在復興……也過了三十多年了啊。
　　我特地路過去查看了，那裡還埋有聖物，不過早就不會有魔女的氣息了，即使不知道那些聖物是什麼，還是趁他們挖到之前，遠距離破壞掉了。
　　我這次移動得比前兩次還慢，因為我順便去回顧了和繪名一起逛過的地方，有些地方沒變，有些地方已經改變到無法認出來了……當然也有還在改變途中的樣貌。
　　我照著寫過的遊記內容舊地重遊並記錄下來，我想再做一次會讓所有人知道我是魔女的事情，只能繼續出書嗎？
　　錢已經不需要了，反正我不用和一般人類一樣生活了，或許我真的就是怪物了吧。
　　我有遇到新的魔女，我每一次都是遠距離用魔法切割了她們的心臟，至少遺體能完整保留──如果她們有家人。
　　這次我在殺了人以後試著去查看他們，立刻就有人發現了我這個被通緝的魔女，他們也就知道是誰殺了他們的孩子，只是或許，他們都不知道自己的小孩是魔女吧……也可能知道……
　　親眼見著和一百年前的我不同的家庭環境，如果父母接受了我、接受了魔法，他們活得久一點，我想我就不會見到繪名了，我們也不會變成這樣了……但是現在想那麼久遠以前的事，還有什麼意義嗎？
　　我做著我覺得是使命的事情，在那些看見我的人心中留下了恐怖的印象，這次花了五年踏遍世界各地，幾乎一年內都沒有見到魔女了，但我的魔力卻還是沒有如書中所述，用掉就不會恢復了。
　　還在恢復的話，還有魔女嗎？還是那本書根本就不能相信？畢竟轉生魔法也失敗了──五年，我再次找到了繪名的靈魂。

　　「……」

　　這次她出生在城市裡，我隱形過來潛入了那棟房子，站在她的嬰兒床邊，看著熟睡的她。
　　為什麼？即使這次也知道不可能有人回答我，還是想問出為什麼？
　　那確實是繪名的靈魂，甚至靈魂上依舊帶著轉生魔法的刻印，這個嬰兒的靈魂，卻只有一半是繪名。
　　已經變成只有一半了，另一半到底是什麼？就像是嶄新的靈魂吞噬了繪名的靈魂一樣，現在才發現那不是雜質，而是另一個靈魂，面前這個嬰兒的靈魂分成了兩半。
　　靈魂跟繪名前世不一樣了，即使我很想就此下定論她肯定沒有記憶，卻也得等她稍微長大才能肯定……我還不至於，會對嬰兒下殺手吧？
　　我已經想過了兩種可能性，繪名記得我殺了她的前世，另一種是繪名不記得，而靈魂漸漸變貌──那麼，繪名少掉的靈魂，真的是被這個新的靈魂吞噬了嗎？
　　去了哪裡……
　　如果繪名的靈魂不是消失了……那麼，我是要試試殺掉每一次轉生的她，讓她的靈魂徹底從這個「雜質」脫離嗎？
　　就算……真的是被吞噬了，我也早就見不到她了。
　　等我再也找不到繪名的靈魂，我再死了也不遲吧？反正轉生魔法不會成功。
　　所以，先列出了這樣的可能性，我得等這一世的繪名成長到會說話的程度，我才知道我是不是要立刻殺了她。
　　如果她記得前世……只有前一世的話，那我……就再也不找她了，再也不會干涉她的生活了，因為她就只是空有繪名靈魂的，另一個人了。
　　不管我希望是哪一種，都很矛盾……繪名還是不記得的話，我不斷地讓她重生，可能會導致我再也見不到她的靈魂，但她如果記得，那麼也等於我想見的她，我永遠見不到了。

　　「繪名……」

　　沒關係，我和別人不一樣，只有這點，再也沒有人能超越我了──我有的是時間。
　　作為魔女，繼續背負這那些罪孽長生吧。

　　這次我並沒有打算撤銷我在世界各地設下的魔法，我想我很快就會殺死繪名了吧……也算是為了尋找她遺失的另一半靈魂，只是來到了這一世的繪名三歲了，已經能有很基礎的溝通，卻也和之前一樣沒有遇到另一半的靈魂。
　　而這個能和人說上幾句簡單對話的三歲小孩，我趁著她父母不在身邊，只有她自己一個人在床上的時候現身了。

　　「繪名。」

　　床上的她看見我首先是對我歪頭，隨後左右張望了一下，看著就是孩子在尋找自己的父母，然後才發現我是陌生人似的，表情很快就擠成一團接著大哭了出來。
　　畢竟我是穿著斗篷出現的，看著也很恐怖吧。
　　但是這個反應已經確認了。

　　「妳不認識我對吧。」

　　我沒耐心等到她長到更大才確認，因為我也已經知道再等下去也沒有意義，反正她也不是我記憶裡繪名三歲的長相了。

　　「哇啊啊啊、哇啊啊──媽媽！我要媽媽……！」

　　她就顧著哭，很符合這個年紀的孩子──完全不認識我的小孩，不過哭聲差不多就快傳到她父母那裡了，我無法直接傷害人類，我需要透過其他物理方式，所以我沒有現在殺了她。
　　畢竟我希望即使我殺了人，他們的家屬還能看見完整的遺體，這算是我最後的善意嗎？
　　我趁著有誰進到房間之前離開了，我決定讓她不那麼痛苦地死去，畢竟她才三歲，我真的還有一點良心吧……
　　我除了會寫書之外，在那之前，寫的是藥草學的書，我精通所有藥草……包括毒草。
　　畢竟她也還小，吃的食物有部分和家裡的大人不一樣，我只需要加在她準備放入口中的食物中就好了。
　　我該繼續稱呼她為繪名嗎？或者我稱呼她為擁有繪名一半靈魂的孩子……她已經看見我了，如果稍微有點溝通能力，就會和家人說看見了陌生人，那麼等她死後，所有人也會懷疑是那個陌生人殺害的，那也沒關係就是了。
　　要是能順便知道是魔女就好了，不過那孩子的認知裡還沒有魔女的存在吧。
　　我很快就準備好了毒草，磨成粉之後看準時機在大人給她弄了食物後，加進了食物裡，我在她吃的時候，在大人們背對我的方向現身了。

　　「哇啊……！媽媽！媽媽！有壞蛋──！咳、咳咳！咳、欸……哈……」

　　果然她一看到我就會先大叫出來，看反應只是記得我上次突然出現在床邊，而不是上一世殺掉了她的魔女，不過很快就什麼都來不及了。
　　我用魔法銷毀了還在食物上的毒粉，而她只能因為無法呼吸立刻昏厥，大人們受驚的同時有人轉過來看見了我，但所有人都只能手足無措，我的臉是在通緝單上的，他們冷靜後就會想起我了。
　　在他們對我做什麼之前我又隱形了，走到角落確認那孩子立刻死亡──如果她沒有轉生魔法的刻印，那麼不會立刻死亡，或許還有搶救的空間，只是有轉生魔法的她，斷氣的瞬間靈魂就已經離開了。
　　我又殺了一次繪名。
　　我還要把繪名殺死幾次？
　　明明是我最愛的人，卻已經對她的死亡沒有感覺了。
　　我很愛她，一點也不恨她，卻要不斷殺死她……比起人類身體的性命，我還是想知道繪名靈魂的去向，只要她不帶著記憶喊我一聲「真冬」，那麼她就不是我的繪名。
　　只不過是莫名擁有了繪名部分靈魂的軀體罷了。
　　就只是這樣……我只是想找回我的繪名……

　　或許就是因為繪名的靈魂範圍越來越少了，所以她轉生的間隔也越來越長了。
　　在等待她出現的這段時間，因為距離上次踏遍那些遊歷過的地區也才幾年，有點無聊，我反而開始做善事了，反正我的魔力也不會減少，也是趁機宣傳一下魔女的存在，我想會不會有新生魔女自己來找到我？
　　我在主張不與魔女為敵的國家，不定期站在路上的某一個角落，說可以免費替人治病……這也是我第一次對擁有各種疾病的人用魔法，我對他們用了復原魔法，那就不等於傷害到人類，不過如果是生來就擁有的疾病，只不過是恢復到症狀輕微的初期罷了，無法痊癒。
　　那裡的人漸漸會來尋找我、等我，甚至有來自其他地方的人想要接受我的治療，不過我沒有久留，大概待了半年就離開了。
　　我也不是完全那麼好心，離開也沒有告訴任何人，就是沒有再去了。
　　因為知道有這個好處的人們，漸漸地變質了，為了排隊順序，還能親眼見識人類醜陋的一面，所以我不想幫助他們了。
　　半年的好事有稍微彌補了我殺人的罪惡感嗎？我不清楚，我現在還有那份罪惡感嗎？
　　或者說，我現在，還有任何感覺嗎？

　　「繪名……」

　　已經習慣呼喚她的名字，只是我究竟是以什麼樣的感情呼喚她？
　　只是嘴巴擅自動了起來、喉嚨發出聲音，我腦裡思考著什麼？
　　有閃過我和最初的繪名相處的那些回憶嗎？美好的記憶有浮現嗎？我現在，想擁抱她嗎？
　　因為知道不可能，甚至覺得沒有她可以抱也無所謂吧。
　　我只剩下了自己給予自己的使命──殺掉所有魔女、殺死每一世帶著另一種靈魂的繪名，直到繪名的靈魂消失殆盡為止。
　　我不接受我不知道是什麼的那塊靈魂可以和繪名的靈魂一直在一起……我想看轉生魔法的最後，擁有刻印的靈魂最後，就消失了嗎？
　　然而這次過了五年也沒有等到繪名的轉生，我越來越無趣，不曉得該做什麼，也不想去為了人類做什麼了，所以我什麼也不做了，想寫的書，只打了一半的草稿，也找不到繼續的意義了，因為我已經靠半年的免費治療讓世人記下了我。
　　我可以不進食、不喝水，全部都靠魔力維持我的生理狀態，於是我回到了埋葬了她們的據點，選擇躺在床上耗盡一切時間，但沒有讓自己陷入沉睡，我偶爾睜開眼，不知道過了幾天、過了多久。
　　直到我設置的魔法發揮了作用──繪名的靈魂轉生了。
　　第五世的繪名出現了，我再次回到城市，發現從她死後過了十年，我躺了五年。
　　我很快就去確認她的靈魂──如我所料想的，繪名的靈魂又少了，而和她的靈魂接在一起的依舊是那塊我認為是雜質的東西，不管是第二世、第三世又或是第四世的繪名，都是一樣的靈魂，只是兩種靈魂的比例不同了。
　　那麼我是要直接殺死她嗎？
　　繪名這次又出生在看起來不錯的家庭裡，如果那些被我們殺死的人知道魔女死後轉生還能過上不錯的生活……反正他們不會知道，對我們的恨也早就無窮無盡了吧。
　　或許我也有點想知道，那個可能是吞噬、也可能只是擠走了繪名靈魂的那個靈魂，長大是什麼樣貌……她也享受到了繪名的轉生魔法，可以不斷轉生嗎？
　　想實驗的部分越來越多了……反正我已經知道，繪名靈魂上的轉生魔法無法消失，我現在殺了繪名，下一次她還會再轉生，只是屬於她原本靈魂的比例越來越少。
　　不知道的只有靈魂消失去哪了、是不是真的消失了。
　　那麼這個新的靈魂是每一世都在增加，是跟她一樣，是某個人的靈魂嗎？
　　雖然只看了一遍那本書，但我也記得那本書上確實沒有說她是不是只死了一次就成功……她只說她轉生了一次，並沒有說和上一次死亡相隔多久，有沒有可能中間隔了沒記憶的幾世她也不知道？

　　「哈……」

　　還在想這些可能性，我仍然在期待能再次見到她嗎？
　　那麼，我選擇不去知道那具靈魂長大的模樣，我殺了第五世的繪名。

　　等待繪名轉生的時間如我預期地越來越久，但我不曉得是什麼原因，直到現在才想到我沒有想過去解析轉生魔法──以及那個魔女怎麼研究出轉生魔法的？曾經拿很多人實驗嗎？
　　我也才發現或許不難吧，只要能看見人的靈魂……如果死後就只是靈魂脫離這個身體前往新的身體，是否也有把別人的靈魂擠出去然後取代的魔法？不過我不需要，就不想那麼多了。
　　雖然說會因為同一個靈魂，轉生成相似的樣貌……似乎也不是那樣，而是靈魂會尋找類似的身體，繪名以前就跟我說了，並不會一模一樣，只是會很相像。
　　或許繪名第一次轉生的那副身體，跟她曾經的家族有些血緣關係吧。
　　時間越往後，和繪名有血緣關係的人也就越來越被沖淡了，所以她的靈魂需要更多時間尋找相似的身體？
　　跟繪名一起的那一個靈魂，是全新的嗎？所以更沒有血緣的存在，花費的時間更長……？
　　事到如今，如果繪名還在，果然想和她說，用轉生魔法約定下一世見面，那是連魔法也辦不到的事情吧。
　　不知道轉生時間、會出生在哪裡，卻還跟我做了那種約定的繪名是不是只是……知道我們在那次的對抗中，存活率不高……？只是，想有一個可以寄託的希望？
　　她真的是打從心底相信轉生魔法的嗎？
　　反而我明明知道失敗了，卻還在期盼那不可能的未來，所以還在追著她的靈魂……
　　這次我也放棄繼續生活了，我依然是回到了埋葬她們的據點，就算沒有再找到魔女吸收她們的魔力，我的魔力上限隨著我的年紀也還在漸漸增加，這一次我直接研究了讓自己沉睡的魔法，我決定沉睡十年。
　　這個魔法比我想得還要有用，閉眼、再次睜眼，原本稍微打理過的木屋已經被地基下的植物穿破，屋裡的地面又變成了之前久未照顧的模樣。
　　我想我確實睡了十年，因為是魔女的身體，不會因為睡太久而感到任何不適，我立刻前往了附近的城市，確認我讓自己成功沉睡了十年。
　　那麼繪名的靈魂呢？

　　「啊……」

　　這兩世的間隔沒有更久，我發現繪名的靈魂已經出現了，我花了一點時間前往之後，沒想到這一世的繪名已經六歲了……我用來尋找繪名靈魂的魔法，確實無法在找到之後打破我的沉睡。
　　所以第六世的繪名活得比前兩世還久了啊。
　　但是，那已經不是我認識的樣貌了。
　　繪名的靈魂又少了一半，她同時擁有繪名的靈魂和那個新靈魂，新靈魂已經佔據了七成，然而繪名的靈魂上確實還有轉生魔法的刻印。
　　我也有想過，如果我給新靈魂也刻印上轉生魔法呢？但是那是為了什麼？我為什麼要讓我根本不認識的人不斷轉生？我甚至想研究出讓繪名的靈魂和她的靈魂分割的魔法。
　　不過我不會那麼做……我果然還是想見證轉生魔法的最後，繪名究竟會去哪裡？

　　「繪名。」

　　因為她已經六歲了，我在殺掉她之前，試著呼喚了她的名字，想確定這一世也沒有任何記憶。
　　我在只有她一個人的空間呼喚她，她有點疑惑地轉過頭，因為我知道，她不叫繪名，她轉過來之後就愣住了。
　　小孩的反應總是一模一樣，先確認了周遭後發現我是可疑人物，接著她就會大喊──

　　「妳是誰！？沒有見過妳！妳……妳要做什麼！？」

　　真是令人安心的反應──她不會擁有繪名的記憶，不會突然擁有前一世的記憶，不會突然告訴我她只記得前世、再往前的都不記得了。
　　所以我笑了，希望她這次也快活一點，我準備好了刀柄上刻著「魔女」的小刀，用魔法在她準備逃走之前刺入了她的心臟。

　　「抱歉，繪名。」

　　死前的她跟那一次一樣驚恐地看著我，流出眼淚之前就斷氣了。

　　「抱歉……」

　　忍不住對失去生氣的她再次說出口，但我真的有歉意嗎？
　　我已經習慣殺人了嗎？甚至殺的是我最愛的人？

　　「繪名……」

　　她不是繪名，她根本不算是繪名，但即使如此，我也是習慣殺人了，在毀了兩座城市、無數魔女和幾個想圍剿我的普通學生後，可能就是真的麻痺了吧。
　　這麼惡劣的我，就算繪名真的回來了，她也能接受嗎？接受我為了等到她，在毀滅了教廷之後也不斷殺人嗎？
　　我們兩人，早就都沒有資格挑剔對方了吧。

　　「繪名……」

　　反正也是繪名讓我變得如此執念……但我，更希望有她能責備我的那一天。
　　見不到繪名，就什麼也不會有啊。

　　其實想避免遇到繪名已經出生了好幾年後我還在沉睡的情況，卻也……還是想知道帶著繪名靈魂的人，會過上什麼樣的生活。
　　想了想只要我不睡那麼久，就算錯過了，等我醒來她最多也就十幾歲了吧？我想見到二十歲之後的繪名嗎？雖然那已經不是繪名了……
　　要是我真的不小心睡到她二十幾歲了……會不會已經結婚生子了？我看到真的不會發瘋嗎？
　　所以就算再多，也只讓自己沉睡十年，繪名最多也只有十歲罷了，無法反抗、也無法立刻求救的年紀，死了也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除非她有幸生在王族，但那更好，魔女的罪惡更能到處傳播不是嗎？
　　沉睡魔法很好用，我一閉上眼再睜眼就確定過了十年，中間沒有任何過程、沒有漫長的夢，就像是穿越了時空一樣。
　　只有我所在的木屋，總是會告訴我這裡已經無人照顧過了十年，所以我醒來就會再翻修一樣，但不會去整理埋葬繪名的地點，那只是兩具沒有意義的骸骨了。
　　不過這裡是我和她的回憶之一……所以會好好整理。
　　雖然我也在想……一年過了一年，等人類的工具越來越發達，說不定就能來到這種當初我們覺得人類無法踏入的地方，發現我和繪名曾經的據點……在那之前，要把據點都處理掉吧。
　　所幸那些我沒去的據點，過了這麼多年，加上離開時本來就弄成了廢墟的模樣，就算人類發現了，也應該被自然淹沒了吧。
　　想著這些事情──意識到自己睡了十年，但是沒有發現繪名的靈魂，一睡又是十年。
　　醒來後發現了繪名的靈魂，不管她幾歲了，過去確認了她的靈魂上有轉生魔法，靈魂的占比卻越來越少，我就直接把她殺了。
　　繪名死後，我又回去沉睡……就這樣反覆了五次左右，時間已經過了幾年了？五、六十年？還是更多？
　　每一次醒來就是確認繪名在不在，不在就又再次陷入沉睡，在的話我就出發去殺了她，好像我現在就是為了殺她而存在一樣……我們，怎麼會變成這樣？
　　我……也不只是為了殺她吧。
　　雖然價值觀好像變得很奇怪了，但我還得殺掉其他所有魔女，在我總共殺了繪名十二次後，才沒有繼續陷入沉睡，而是前往世界各地尋找魔女，發現確實還有我以外的魔女存在……我也沒有想和對方交流。
　　即使就這麼被我殺了會很可憐、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我也不知道悔恨的心情會不會在她死亡的時候造成什麼……在教廷失去了與魔女抗衡的聖物後，也不知道繼續這麼做有沒有意義。
　　即使我改變了幾個國家對魔女的態度，但我們真的能和人類共存嗎？
　　我希望魔女就如那本書上所寫，當世界上只剩下最後一個魔女的時候，魔力就會漸漸消失……爾後就再也沒有異於常人的存在了。
　　雖然我也不是沒有享受到魔女的特權，但是這樣的我真的幸福嗎？是我自找的嗎？是不是我跟著繪名一起死在那座城市，就不會有這些事情了？
　　那難道又是我們主動和教廷對立嗎？為什麼做了能幫助人類的事情，就要追捕我們……

　　「繪名……」

　　我只是，想見證到最後，然後，即使以後再也不會有魔女了，我要回到那座圖書館，再次拿出那本禁書，在上面糾正她所寫的一切。
　　那麼我只剩下三件事要做──見證繪名的靈魂到最後、殺光世界上所有魔女，最後看結果如何，去糾正那本書。
　　這些事情結束了以後……我，也離開這個世界吧。

　　距離繪名的第一次死亡已經過了兩百多年，我的年紀似乎已經超過了死去的繪名。
　　看著人類文明的前進，許多地方都已經失去了我和繪名相愛時的模樣……而那座城市終究沒有復興成功，畢竟繪名用一整座山當了隕石，那裡變成了考古遺址。
　　大概是最後一次了，因為我記得繪名第一次轉生的時候，那些許的雜質究竟占了多少，所以在繪名的靈魂占比還沒小於那部分之前，我相信她還會再跟著那具靈魂轉生。
　　然後，是最後一次了。
　　在我心裡，和繪名的回憶其實也所剩無幾了。
　　甚至能說我只是為了消除所有與魔女有關的事物才殺了她一遍又一遍，因為她的靈魂上，就算靈魂占比再小，也能看見當年刻印下的轉生魔法。
　　我反覆詢問自己，我還愛著繪名嗎？我能很習慣地回答我還愛著她，但我心裡卻沒有任何波瀾了。

　　「繪名……」

　　呢喃她的名字，也只是習慣了。
　　就算再回到那座畫廊看著她曾經的畫、又或是我後來，找到了我知道的筆名的畫被展出，也只是傻傻地站在原地，盯著卻什麼也沒想。
　　或許就是想像出了繪名的繪畫風景吧。
　　我們都靜靜地，她在畫畫、而我只是坐在她旁邊看她和畫。
　　能用魔法記錄下的景色，繪名卻選擇了自己一筆一筆畫出來，我覺得很神奇。
　　我現在也是專注在做某件事嗎？但那也不是我的興趣……也不是因為我喜歡才做的吧。
　　只能說繪名影響了我很多，因為我的人生中，跟我相處最久的就是她了。
　　我也只有愛過她。
　　所以我後面的人生，怎麼樣都不可能避免處處有她的影子吧。
　　我還想念她嗎……
　　繪名如果真的回來了、擁有記憶，但是那已經是兩百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們還能和當初一樣嗎？
　　我能享受幸福嗎？我應該……不能再擁有幸福吧？這樣才對那些被我殺掉的無辜人們是公平的。
　　但他們的靈魂難道不也是再次轉生……只是沒有那種記號、不會再生成同一個樣貌──事到如今，去研究其他人的靈魂也太遲了吧。
　　如果沒有轉生魔法的刻印，普通人死後的靈魂，會變成什麼樣子？即使好奇，也沒有真的想得到答案了。
　　我等著繪名的最後一次出現，想盡快結束這件事，所以也不沉睡了，不想醒來的時候她已經生活了幾年，在死後給身邊造成太大的影響……
　　雖然也太遲了，當初應該要給被我殺掉繪名的家庭，留下一些慰問品吧？不過可能也不會接受來自魔女的贈禮。
　　就這樣等著繪名的誕生……我發現我，殺掉了最後一名魔女。

　　「居然……是真的。」

　　我沒有立刻意識到，因為我的魔力上限太大了，消耗掉一些也沒有任何影響。
　　比起我，復甦的教廷更早發現這件事，我看見了城裡在販售的報紙，上面寫著頭條說聖物顯示魔女已經消失──原來還有那種聖物啊。
　　我當下有些想嘲笑說我不是還在嗎？才發現我用了魔法之後，魔力……就沒有恢復了。
　　我覺得很好，正好我認為繪名即將是最後一次轉生了，殺了她之後……我也可以安心離去了。
　　反正轉生魔法不會成功，也不用惦記在我靈魂上的刻印……
　　我們的使命，在我最後一次找到繪名，就可以完結了。

　　其實我還是害怕在最後一次的繪名出現之前，自己魔力耗盡，要跟凡人一樣跋山涉水才能來到她身邊、又可能因為沒有魔力而無法殺死她。
　　所以在這個最後一次，為了減少魔力消耗，我重新作為需要進食的魔女開始生活了。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有吃東西了，不管吃什麼都沒有味道……不過本來就是為了能夠生存而進食，我已經不該去享受了。
　　我銷聲匿跡很久了，教廷也發出了魔女已死的通報，被畫通緝單已經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幫助的人類也早就都老死了……這世界上還有記得我這個魔女長相的人嗎？
　　至少我認為沒有，所以也很普通地帶著能用上的財產住進了一個城市，但是繪名很快就出現了，我也只好撤離了這座城市。
　　因為她出現得不晚，我想我就算跟以往一樣隱形到她身邊殺掉她，再回到我們生活過的據點，也不會消耗我太多魔力……就立刻來到了她身邊。
　　這是繪名最後的靈魂了。
　　用靈魂魔法看著她，就像當初繪名第一次轉世，得知真相後看著她的靈魂，發現了那一點雜質──現在繪名的存在，就只有那一點雜質。

　　「繪名……」

　　這是夜裡，所有人都睡過去的深夜，站在她的嬰兒床邊看著她，這也是我最後一次做這種不被原諒的事了。
　　用魔法看著她的靈魂，最後一次……最後一次了，這之後，我就再也不用追逐繪名……即使可能會感到難過，等我死了，也就什麼都沒有了。
　　我們早就什麼都沒有了。

　　「……永別了。」

　　我用魔法看著她的靈魂，只有這一次，我自己親自動了手，高舉拿在手裡的短劍，夜深人靜的時刻──我用力刺下了嬰兒的心臟。
　　擁有轉生魔法刻印的她，會在死亡的瞬間失去靈魂。

　　「……」

　　親手殺人的感覺是如此罪惡，明明也不是現在才意識到自己十惡不赦，卻還是被打擊到了，看著連掙扎都沒有的嬰兒，我覺得我的報應不該那麼簡單──

　　『真冬。』
　　「欸……」

　　永遠烙印在我腦海裡的聲音，呼喚了我，用模糊的視線抬頭，瞪大了眼睛看著飄浮在空中的她，我最熟悉的她──我以為我再也不想念的她。

　　「繪……名……？」

　　她沒有回應我，只是對我笑了，金黃色的光芒就這樣一粒一粒迅速消失在空氣之中，我急著向前想要撈回任何一粒，卻什麼也碰不到。

　　「繪名、繪名……？」

　　那是我的幻覺？只是我的幻覺嗎？擁有完整形體的她笑著消失了，留下了我在我的殺人現場，看著因為我的動靜而被吵醒的夫妻，在他們發出尖叫之前我用了隱身魔法，握著的短劍掉到地上的聲音是如此響亮。
　　我穿透出了建築物，浮上天空看著什麼都不曾留下的四周，什麼也追尋不到，她的靈魂消失了。

　　「繪名……為什麼……？」

　　為什麼在最後一刻讓我遇見了……？彷彿缺失的靈魂全部拼湊起來了，繪名的靈魂再次聚集起來了……是這樣嗎？

　　「告訴我啊……」

　　這世界上再也沒有人可以給我解答，站在建築物的屋頂上，我垂頭看著自己充滿罪惡的雙手，親手殺了人的觸感現在才波濤洶湧地從喉嚨衝出，就在這個深夜我好想放聲大哭，卻只是讓喉嚨如撕裂一般，哭不出聲音。

　　「繪、繪名……繪名……」

　　我接近兩百年沒看見的她，完好呈現在我面前的那幾秒……就像兩百多年來也不曾消失的轉生魔法，已經深深刻印在了我的腦裡。
　　我以為我已經不想她了。
　　但我還想要她再呼喚我的名字。
　　我好想，見她……

　　我想都沒有想過我會在最後看見繪名完整的靈魂，即使最開始的時候，或許也這麼假設過吧……覺得繪名少去的靈魂，聚集到了另一個地方。
　　但是我親眼所見的一切，並沒有證實這個假設……如果是聚集到了另一個地方，就不會在死亡的瞬間，完整呈現在我面前吧。
　　那麼，那到底是什麼……？
　　繪名的靈魂，就那樣消失了嗎？但是要說消失，每次死亡的瞬間她的靈魂不也是那樣消散的嗎？
　　繪名……脫離了那個雜質，恢復了原本的靈魂，她這次真的要轉生了嗎？
　　真的嗎……？
　　我還能、再期待嗎？
　　但是我的魔力已經開始不會恢復了。

　　「繪名……」

　　已經確定轉生需要找到與靈魂原本型態相似的身體才能轉生，這次又會等多久？她真的會轉生嗎？
　　靈魂消失得太快了，沒能立刻確定轉生魔法的刻印還在不在……
　　以為自己就要這麼終結了，突然又得繼續活下去，讓人迷惘了起來。
　　如果再像之前一樣在世界各地設置尋找繪名靈魂的魔法，幾年內我的魔力就會耗盡了。
　　所以我只能親自到處去找她。
　　不過就是一次又一次環遊世界罷了，即使魔力不會再恢復了，這副身體似乎還是不會老去。
　　開始像個普通人類一樣親力親為，但魔力也不是那麼快就會沒有了，最基本的保護魔法還是需要全天使用，即使想死，也不是現在了。
　　不知道繪名的靈魂最後會轉生到哪裡，我在每座城市停留四天，小一點的兩天，這樣算下來每五年可以完成一次世界旅行，就算第一次錯過了剛出生的繪名，也能在她十歲前找到她。
　　繪名在兩百多年前和我約定的地點，早就已經變貌了，如果轉生魔法在最後成功了，她的靈魂呼喚了我的名字，我覺得那是她的意識，那麼她肯定知道我怎麼了……我還作為魔女活著，她一定知道我會去找她，那麼就不會亂跑了吧。
　　當然，這些假設的前提，是繪名的轉生魔法，真的成功了。
　　無法像之前那樣沉睡醒來後，透過我設置的魔法得知繪名轉生了，明明沉睡才是極其浪費時間，卻在這樣忙碌奔波中，更覺得我在浪費時間。
　　一年、兩年、三年，去哪裡都沒有找到繪名。
　　四年……五年，又再次舊地重遊，隨著魔力的消耗，即使像這樣完全不用魔法生活，應該也還要十幾年才見底，卻越來越不安。
　　習慣了魔女的生活，就算為了節省魔力而跟人類做著一樣的事情、之後也要漸漸習慣，但還是很害怕，卻又不知道我在害怕什麼。
　　要是真的能見到繪名，那時候她也是普通人類了，跟被我殺掉的她們都一樣，就只是普通人類──就是能那麼輕易死亡，我是在害怕我連見都可能見不到的繪名，在未來輕易死亡嗎？
　　是啊……如果繪名在我找到之前，就死了的話……

　　「繪名……」

　　她也會努力等我的吧？
　　然而我越是這麼想，時間又毫不留情地逝去了。
　　六年、七年，十年……我遊歷了兩次全世界，都沒有找到繪名。
　　在每一次的早晨對當下待著的整座城市使用靈魂魔法尋找她，都能感受到魔力的消耗，不過也還沒有見底，因為上一次預估過後，還是省著用了，大概還是能再用十年……
　　或許吧，其實我也不知道界限在哪裡，就像我當初不知道自己魔力耗盡了，但是還是能用魔法──用自己的生命作為代價。
　　如果失去了魔力的魔女，跟人類不一樣的地方就是在於還能用生命當魔力使用魔法的話……那也確實，不知道自己沒了魔力後，是否還是永生的魔女。
　　只希望我能在那之前找到繪名。

　　「繪名……」

　　然而五年又過去了。
　　繪名之前轉生好像沒有那麼久……即使那是因為，另一個靈魂的占比越來越重，主要是看那個靈魂……
　　再找五年……再找五年也沒有的話，那我就再也無法用魔法找到她了，或是我開始消耗自己的生命尋找她。
　　最後再找不到，那就只是我們果然早就結束了。

　　我們結束了。
　　我留下了最後一點點魔力，我終究不想完全失去尋找繪名的能力，但是我找不到她，二十幾年過去，我找不到她。
　　或許從我看見她靈魂的那一天，本來就不可能有結果了……

　　「繪名……」

　　即使，也可以不依靠魔法，繪名肯定會長得和我記憶裡一模一樣，我看見她就能認出她了，但是，她真的還會轉生嗎？
　　會有記憶嗎？
　　如果那些都只是我的錯覺、她不可能記得靈魂狀態看見我的剎那、不知道我的情況，就算她真的在這次成功轉生了，擁有記憶的她卻發現已經過了兩百多年，覺得我們根本遇不到了……我們，還有機會相遇嗎？
　　我……只是還在接受懲罰，做著完全徒勞的事情吧？
　　明明已經沒什麼感覺了……以為自己沒有感覺了，只是在履行義務、要見證到最後一刻，卻因為她的一聲呼喚，發現自己還很愛她。
　　而這份愛，再也沒有要給予的人了，我早就很清楚了。
　　一切都結束了。
　　不過我還可以選擇我想死的地方。
　　跟繪名住過的每一個據點，都留下了許多與她的回憶，所以沒有任何一個據點擁有比其他據點還特殊的意義，埋葬她的地方，也只是因為我覺得那裡最清幽。
　　我不能選在我和她約定的地點去死，那裡沒有像我們的據點一樣難以抵達。
　　想來想去……死在未來的她可能找到的地方有意義嗎？我怎麼還覺得她會轉生，所以，最好的答案，依舊是和我埋葬的她死在一起吧？
　　就算我死了之後，已經什麼都不知道了，至少死前，知道我們最後也還是在一起。
　　所以我留下的最後一點魔力，就用來回到那個據點……
　　沒辦法再用魔法打理這裡了，繪名的墓也沒辦法整理，不過石頭一直在那裡，從有我小腿這麼高的雜草中找到了給她做的墓碑，摸著坐了下來，我沒打算給自己挖一個洞躺進去，能在這裡就很好了，沒有那麼誇張到還要抱著她的骸骨……

　　「繪名……這樣就一切都結束了。」

　　或許也早知道，就不要追著她的靈魂了，即使我還是得活到二十幾年前，殺掉最後一個魔女。
　　雖然什麼也不能代表，但還是摸著她的墓碑慢慢躺了下來，看著雜草撓過皮膚卻也沒什麼感覺，我深深呼了一口氣之後，閉上眼睛。
　　最後就只剩下用魔法像第一次殺死繪名那樣，殺死我自己……沒有什麼好猶豫的。
　　這個世界也沒有什麼好留戀的了。
　　本來想著讓所有人對魔女的憎恨都集中在我身上，然而教廷那樣公告，我再出現也沒有什麼意義了。
　　不過我和繪名還是留下了不少東西在這個世界上，她的畫作，不曉得會漸漸失去價值，還是作為昂貴的古董被有錢的收藏家買走……而我的藥草學，或許會成為未來那個領域的人的基礎，藉此再去研究更多……
　　不管怎麼樣都無所謂了。

　　「呼……」

　　終於，可以解脫了。
　　用我真的最後的魔力，對著自己的心臟──

　　「唔……！？」

　　我明明切割了我的心臟，我卻只是嚇得坐了起來。

　　「什……麼……？」

　　我確實感受到了疼痛，摸著胸口又確實還在繼續跳動。
　　更不敢置信的是，我的魔力……恢復了……？

　　「不該、是這樣……」

　　我一瞬間就知道怎麼了。
　　魔女用魔法殺死魔女，會得到對方的魔力，自殺……也算？

　　「怎麼……會這樣……」

　　並不是疊加了，而是依據我的魔力上限，填滿了魔力……為什麼？不過，也沒有太慌張，我用魔法以外的死亡方式，不就好了？

　　「哈……」

　　雖然嚇到了，但很快就冷靜了，現在又有魔力了，這裡本來就是我住了很久的據點，我立刻用魔法找出了我留下的道具……那些用來殺死新生繪名的小刀或短劍。
　　我再次躺好，把劍握在手中，對準自己的心臟，閉眼之後舉起再用魔法操控自己的手用力刺下，就不會有任何猶豫──

　　「哈、啊……！」

　　痛得我叫了出來。
　　短劍刺入了我的心臟，卻在下一刻被迫彈出，我親眼看著短劍受到衝擊，從我手中脫落往旁邊飛去，而我隔著被刺破的衣服看著傷口漸漸復原。

　　「……為什麼？」

　　從來沒想過，魔力充沛的我死不了。
　　我不願相信，即使很痛，我再次用魔法拿回了那把短劍，抱著必死的決心，就坐著也不用魔法……狠下心來雙手用力刺入──

　　「哈、哈……咳、」

　　就只是很痛，痛得冒了冷汗，而短劍又一次像是我身體的排他反應一般被彈飛了，連手都很痛。
　　血並不是沒有流出來，只是在傷口復原的同時也恢復了原狀，唯一受損的只有我的衣服。

　　「……」

　　我還沒有灰心，我又一次──用魔法直接切割了我的心臟。

　　「咳、呵……呃、」

　　真的，很痛。
　　甚至剛剛消耗掉的魔力又回來了，用短劍自殺的時候沒有，用魔法殺了自己的時候就恢復了。

　　「哈、哈哈……」

　　我還是沒有灰心，只是覺得很可笑，魔女竟然是這樣的存在，事到如今，我才理解了人類為什麼對魔女如此恐懼，並不是因為我和繪名做的那些壞事曾經也有人做，而是一旦魔女貪婪了起來，連世界都能毀滅。
　　我知道怎麼死。
　　把魔力消耗完了以後，不依靠魔法，就用我的雙手再把自己殺死，那時候我肯定會死。
　　但是……現在，我選擇繼續活著。
　　因為耗盡了魔力，才回到了這裡，覺得我再也無法找到繪名了──那麼如果我還有魔力，魔法沒有消失……繪名靈魂上的轉生魔法，也不該消失。

　　「欸……」

　　正想驗證自己的假設，用靈魂魔法看了自己的靈魂，卻沒有轉生魔法的刻印了。

　　「為……什麼？」

　　我剛剛把自己殺死了四次，但我真的死了嗎？被判定死了，轉生魔法發動了，只是我還是在自己的身體裡？然而轉生魔法發動之後，刻印……會消失？

　　「繪、繪名……」

　　繪名的刻印……一直沒有消失，即使最後我沒能看見她的靈魂還有沒有刻印，但在我殺了她之前，還存在……

　　「繪名……」

　　所以一直都沒有正確發動嗎……？
　　我，繼續等下去，真的能等到繪名？

　　『真冬。』

　　腦裡又再次響起了那一晚，繪名金黃色的靈魂，以她最初的型態呈現在我面前，呼喚了我的名字。
　　剛剛被自己傷害了數次的心臟鼓動得特別大力，我還想……還想見到她。

　　「哈……」

　　從草地中站了起來，再次用了我很久不再使用的那些魔法，整理了這個據點後跟以往一樣讓其他生物無法靠近。
　　知道自己的魔力要怎麼復原、知道轉生魔法成功發動後靈魂該是什麼結果，我……還要繼續尋找繪名。
　　魔力充沛的我再次踏上旅程，又一次到各個地方設置好了尋找繪名靈魂的魔法，於是我再回來沉睡。
　　我讓自己每年醒一次，確保不會錯過繪名，抱著希望覺得我還能遇見她，我還以為再久我也能接受那樣的現實。
　　但是睜眼閉眼反覆了一百次，或是更多，我意識到沉睡並不是閉眼後醒來就像是只過了一天，腦裡有些混沌，即使都只睡了一年，累積起來睡了無數年，我有時醒來會失憶，明明閉眼就彷彿一秒前的事，卻忘了上一次數到了多少。
　　還得離開這個據點去到人類的城市，確認現在的年份……
　　過了一百年，繪名都沒有出現。
　　僅僅只是一百多年，我還沒有放棄──如果就只是這樣，我當然沒有放棄。

　　那如果過了兩百多年了呢？
　　沒有繪名在身邊的日子，已經四百多年了。
　　繪名陪伴我的時光，也就那五十年，還有似她非她的那三十年。
　　每一次醒來感受到記憶混沌的時候，都有點不明白我還在為了什麼執著？
　　只是想聽到她再呼喚我一次嗎？想要她抱我、親我？還想和她好好共度一生？我活得……還不夠久嗎？
　　明明……人類好像變多了，繪名轉生的時間，卻需要更長？
　　難道不是她早就不會轉生了嗎？即使繪名是我親手殺死的，在那之前也是先被聖物攻擊了，在她奄奄一息的時候由我親手了斷……那個當下，聖物卻也還在她體內。
　　在世界各地有人生活的地方設置尋找她的魔法、用魔法保持我的生理機能，以及沉睡一年，在這兩百多年，為了恢復我的魔力，我自殺了無數次。
　　即使好像很多感覺都消失了，那種期望自己能死、又知道自己不會死，所以下手的痛楚，有幾次都讓我吐了出來。
　　擁有無限的生命，卻什麼也不做了，浪費著或許所有人類都想要的能力，我卻只是沉睡一年又一年，沒有任何除了想見繪名以外的慾望。
　　每一次都想著不如就死了，卻沒能在魔力快耗盡的時候拿起旁邊早已生鏽的短劍再次刺入心臟，而是用魔法再次切割自己的心臟。
　　我是在苟延殘喘嗎？
　　我放不下，那點過於渺小的希望。
　　幾百年來就只為了追逐一個人……也沒有人能告訴我，是不是再也見不到她了。
　　我成為了最後一名魔女，誰也無法告訴我在繪名身上的轉生魔法出了什麼問題。
　　雖然看得見人的靈魂，想要踏入靈魂的領域，我想那就是和魔女對立的教廷才能辦到的事情吧。
　　那些聖物全部都是與魔女抗衡的……但我在這幾百年來，除了殺了魔女，也摧毀了很多聖物，這不只是和教廷的對抗……我想，只要不再有魔女和聖物的能力，這世界上就不會再有人因為一個特別強大的力量而受苦了。
　　當然，只限於這方面的痛苦。
　　然後……我累了。

　　「繪名……」

　　即使如此，我也不是完全放棄了，我只是不想每一次睜眼，迎來的只有失望。
　　抱著還想見到繪名的心情、以及我不想再活下去的心情，即使這很矛盾，也終究有矛盾的解決辦法。
　　沉睡下去，我什麼也不知道了不是嗎？
　　既然無法輕易死去……永遠沉睡，不也像是死了嗎？既不會作夢……也不會有任何意識了。
　　我可以永遠不要醒來，但也可以醒來──在繪名出現的時候。
　　我不想抱著那個希望、又想稍微相信，所以我做了一個決定。
　　收回了在世界各處設置的魔法，我自己繪製了世界地圖，即使很愚蠢，用了最不靠魔法的運氣，心裡想著繪名以後會轉生在哪裡，由上往下放開了一根幼雛的羽毛，看它最後落在哪裡……我選擇在那裡沉睡。
　　和所有的據點告別了以後，我前往了羽毛落下的地點，找到了一座山，在不適合開墾、作為爬山路線也不方便的一處，給自己做了一副石製棺材。
　　給周邊的植物加速生長，讓植物能覆蓋棺材，我給這一片土地留下了唯一一個魔法──如果，繪名的靈魂來到了這裡，才能解開我的沉睡。

　　「哈哈……」

　　抱著最不可能的希望，沉睡下去後我就什麼也不會知道了，當我再也不會思考，這些事情，也就再也沒有意義了。
　　即使如此，也還是相信繪名，所以留下了我渺小的希望。
　　躺好之前再次殺死了一次自己，保持在魔力最充沛的時候──使用沉睡和唯一一個被動魔法，我想我的魔力至少可以用幾百年，就算魔力耗盡了而因此甦醒，那就能殺死自己了。

　　「……晚安，繪名。」

　　希望我再也不會醒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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