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まふえな】約定 – Asaja的倉庫

　　『朝比奈，這次成績下降了呢。最近不太專心嗎？』
　　『朝比奈同學明明都那麼努力了，抱歉，是不是我們一直打擾朝比奈同學才變成這樣的？之後就不麻煩妳了……』
　　『考完試了有沒有人要一起去玩！』
　　『我、我我！啊，真冬同學也……』
　　『我們會影響到她成績，不要害她──！』

　　在放學回家路上，腦裡不斷浮現今天在學校聽見老師和同學對我說的那些話。
　　突然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在努力了。
　　犧牲了那麼多時間，得到的只有讓所有人失望的結果，甚至別人覺得也有她們的錯，所以我連在學校，稍微跟同學說些話、喘口氣的時間，都被她們擅自刪去了嗎？
　　這是我想要的嗎？
　　回家後又要被媽媽說一次，但是，這些真的是這麼簡單就能辦到的事情嗎？其他人明明都沒有做跟我一樣的事情，為什麼要對我失望？
　　為什麼每個名次只有一個人？代表每個位置，都只有一個人可以達到不是嗎？
　　而我，就得是她們想的那一個人嗎？

　　「……」

　　好累。
　　今天是公布成績的日子，所以媽媽傳了簡訊來關心我，讓我早點回家。

　　「哈……」

　　但是越往家裡的方向走，腳步就越沉重……卻又不知道還能往哪裡走。
　　是哪裡都不想去……還是哪裡都不能去？我不知道，腦裡沒有任何一個會讓我想去的地方──

　　「……！」

　　就在那時候我看見她了。
　　也有可能是我認錯了，但如果在至少十年前認識的時候，對方就已經差不多成長結束了的話，現在，也長得差不多吧……？
　　記得是……繪名……
　　是以前會在我們家附近公園陪我玩的姐姐，不過那也就只有小學低年級的時候了，因為我後來被媽媽送去學了很多才藝或補習。
　　那個記憶很稀薄，但是想起來的話，腦裡還是能浮現繪名穿著高中制服，媽媽也會跟她打招呼，所以在久違看到她的那一瞬間，就好像是救命稻草突然出現了一樣，不抓住不行，身體擅自動了起來，跑去握住了她的手。

　　「繪名……！」
　　「欸……？」

　　就只是那幾秒，我也想著我要是認錯了人、或是她不記得我的話，那就算了，真的，就算了──

　　「咦？難道是真冬？長這麼大了？」
　　「……！」

　　但是，她是繪名沒有錯，而且還記得我。
　　看見她對我笑，我明明有想告訴她的話才抓住了她，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什麼都卡在了喉嚨，突然覺得很無助，又因為對繪名的記憶就是陪我玩的姐姐、一直都對我很好，好像回到了小時候，突然就哭了出來。

　　「真、真冬？沒事吧？怎麼了呢？」

　　繪名立刻拿出手帕幫我擦了臉，然而她的這個舉動，讓我完全止不住哭泣，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冷靜不了，最後就被她拉到了路邊，一直輕輕拍著我的背。

　　「別再哭啦……真冬長成了大美女，再哭下去就糟蹋這張臉了……話說是真的很好看呢……怎麼還比我高？哈……？居然長得比我高……」
　　「……」

　　哭著哭著聽到她這些話，好像就冷靜下來了。

　　「繪名……」
　　「這樣才對嘛，別哭了。」

　　剛冷靜下來，她的手帕又來幫我把剩下的淚水擦乾，不得不閉上眼，突然覺得自己就像是被照顧的小孩一樣，本來只是握著她的手，不禁想抱住她的手臂。

　　「所以……應該不是太久沒見到我所以感動到哭了吧？真冬是遇到什麼傷心事了嗎？」
　　「……」

　　明明就是想跟繪名說些什麼才在遇到她的那一瞬間抓住了她，哭完後，還是說不出口，但我對她點了頭。

　　「這樣……那怎麼辦呢？跟真冬回家？還是真冬來我們家？」
　　「欸……」

　　我好像不曾去過任何人的家，所以沒有想過後面這個選項，繪名一提，我都不敢放開她的手了。
　　我……想跟她去。

　　「不想回家……」

　　卻說不出真正的想法……即使並沒有太大的差異吧。

　　「嗯……好吧，那就來我現在住的地方吧。」
　　「……好。」

　　繪名摸了摸我的頭，跟她剛剛說的一樣，她比我矮了，這樣摸我有點奇怪，卻又想要她再多摸幾次。
　　她伸手來要我放開她的手腕，那一瞬間感覺有點害怕，卻又不得不放開，但我一放開，繪名就牽住了我。

　　「身體是長大了，感覺還是小孩子呢。」

　　繪名笑著對我說……我沒有什麼想反駁的，我也想跟她說，不管過多久，爸爸媽媽、又或是繪名，那些本來就比我大的人，也都還是比我大，這是永遠不會改變的事實吧。
　　她牽著我的手，往我有點陌生的方向走，她時不時轉頭過來看我、對我笑，就好像是想給我安心，但眼眶又覺得痛了，呼吸都用力了起來，才能忍住不要哭。
　　我不是……那麼愛哭的人吧。

　　繪名在路上就說了，帶我去她現在住的地方，所以不是她們家，是她自己一個人租的房間……說起來繪名姓什麼來著？
　　其實我和繪名一點也不熟，嚴格說起來只是小時候一起玩過幾次的姐姐，現在算是陌生人……但是，就算繪名不是好人，那也是我自己的選擇。

　　「……好了，稍微冷靜下來了嗎？」

　　她帶我回來之後，就讓我坐在餐桌前，倒了杯水給我喝，她坐在對面。

　　「……嗯。」

　　我想了想，我也沒有很激動或是怎麼了……就算冷靜了，也不一定能說得出口。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想和繪名說什麼了。
　　我想說的話，反覆在腦裡質問這樣真的可以嗎？說那種話，很奇怪吧。

　　「那……怎麼了呢？」
　　「……」

　　如果是要解釋我現在的心情是怎麼造成的，又要從哪裡開始解釋……

　　「繪名姓什麼……？」

　　所以，不禁就把現在最想知道的事情說了出來。

　　「欸？啊……真冬忘記了啊，我姓東雲，不過我記得真冬是朝比奈真冬哦──欸……應該沒記錯吧？」
　　「這樣……沒有記錯。」

　　繪名告訴過我？因為忘了就覺得有點愧疚，雙手握住了面前的水杯，小心翼翼地捧在手裡然後喝了一口，但是不想拿開，想讓自己的嘴巴有其他事情做，說不出口……說了也沒有用吧。

　　「話說真冬好像有點變了呢？」
　　「……」

　　繪名還是繼續對我保持笑容，我從剛剛哭過之後就沒能裝成在其他人面前的模樣，但是，繪名看見這樣的我，只是對我笑……

　　「繪名……」
　　「嗯？」

　　她不會像別人一樣，覺得我變得很奇怪，所以露出驚訝的表情。
　　所以，我說出那種話的話，繪名也會接受嗎……？

　　「我可以……暫時住在這裡嗎？」
　　「欸……」

　　說出口後才發現自己還是欠缺了考慮，只想到了自己……繪名的家看起來有兩個房間，如果有室友或是同居的戀人什麼的……多了一個人會很困擾吧。

　　「嘛……可以啊，不過還是要跟家人說喔？」

　　但是她沒有表現得很為難，而是完全能接受我住在這裡一樣，說出了最理所當然的話。
　　然而，我想到就很害怕，我大概根本就無法對著媽媽說出我想住在繪名這裡。

　　「繪名可以……陪我去說嗎？」
　　「嗯……雖然還是不知道真冬怎麼了，可以喔？然後要好好跟我說喔？」
　　「好……」

　　繪名連這個也答應我了，我卻開始愧疚了，是不是繪名現在也沒有想那麼多，到時候會發現很麻煩，卻又不好意思拒絕我了……
　　明明都不知道我怎麼了，這樣真的可以嗎？
　　但是……如果繪名不答應的話，我又會覺得很痛苦。

　　「那我們就直接回去跟真冬的家人說吧？」
　　「欸？」
　　「真冬不只想住一天不是嗎？我畢竟也認識真冬的家人嘛……當面說一下還是比較好。」
　　「欸、嗯……那就，拜託繪名了……」

　　繪名對我的微笑，並不是在騙我然後待會要直接把我送回家，而是真的願意陪我去說的感覺。
　　繪名起身過來摸了摸我的頭，然後對我伸出了手，我就只好搭上去，她一握住就把我拉了起來。

　　「事不宜遲，我們走吧？」
　　「好……」

　　繪名沒有讓我拿書包，我就這樣空手跟著她一起又離開了這個對我來說很陌生卻又想繼續待著的家。
　　直接當面跟媽媽說，甚至回家拿了換洗衣物的話，應該也能給繪名減少一些麻煩吧。
　　繪名甚至不用問我地址，走在我熟悉的路上，最後抵達了我今天不想看見的建築物……回到這裡，就覺得胸口很悶。
　　但是……現在有繪名，所以沒關係。

　　明明是回自己家，我卻躲在繪名背後，還抓著她的衣服，不過繪名沒有說我什麼，我的鑰匙放在書包，所以回到這裡的我沒有鑰匙，只能繪名按了門鈴。
　　媽媽很快就來開門了。

　　「阿姨，好久不見了。」
　　「哎呀……這是，東雲小姐？好久不見了……真冬？」

　　我畢竟比繪名高，也不是真的想完全躲在她後面，所以媽媽很容易就能看見我。

　　「我還想說怎麼沒有回訊息呢？怎麼回事？」
　　「那個……就直接切入正題好了，可以讓真冬在我家住幾天嗎？」
　　「……這是怎麼了呢？東雲小姐還是進來說吧？」
　　「那我就打擾了──」

　　繪名沒有打算站在門口幫我說服媽媽，她還是把我帶進了家裡，明明是自己家，我就一路跟在繪名後面，我們三人一起在餐桌坐下，我和繪名坐在媽媽對面。

　　「那麼，真冬──」
　　「啊……那個，真冬好像太久沒見到我，抓著我突然就哭了出來，現在情緒應該還有點不穩定……」
　　「哎呀……？是這樣嗎？真冬小時候就很喜歡找繪名姐姐呢……長大後還有這麼可愛的一面呀。」

　　媽媽看著我應該是想聽我說，但我什麼都說不出口──在這樣的情況之前，繪名幫我打斷了，也沒有騙人。

　　「所以說就是……她可能很想念我，請讓真冬在我這裡住幾天吧？我也有很多想跟她分享的事情呢。」
　　「這樣……但是，不會給東雲小姐添麻煩嗎？」

　　我知道媽媽的視線看向了我，我卻完全不敢和她對上視線，就怕繪名無法說服媽媽或是換了說詞準備丟下我，我不敢放開繪名的衣服。

　　「哈哈，不會啦……真冬就像妹妹一樣，而且也是真的很久沒見了，我還有一間空房，完全不添麻煩喔？」

　　繪名在桌下的手摸了摸我，就像是知道我的擔心一樣，想要讓我安心，我才抬頭看了她的側臉。

　　「這樣啊……真冬想在東雲小姐家住多久呢？」
　　「我……」

　　也鼓起勇氣看了媽媽的臉。

　　「想住一段時間……可以嗎？」

　　但是沒辦法明確和媽媽說出想住幾天，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不知道該怎麼解決，只知道不想回家……在這裡不太舒服，要是今天也在家裡，感覺不舒服會加重。
　　光是看著媽媽都有一種呼吸困難的感覺。

　　「真冬是獨生女嘛……趁機體驗一下有兄弟姊妹的感覺也不錯？我現在跟爸爸一樣都在家裡畫畫，所以真冬的功課，我也能監督的。」

　　繪名在媽媽又說些什麼之前，再次幫我找了藉口，我其實根本不知道，我有沒有把繪名當親人那種姐姐看待，只是我沒有──更好的朋友，可以讓我一天不回家。

　　「啊……這樣呀，那麼是稍微能讓人放心了呢……真冬要整理行李吧？那麼東雲小姐也留下來吃完晚餐，兩人再走吧？」

　　媽媽……好像答應了。

　　「嗯……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繪名先看了我一眼，媽媽允許我住在繪名那裡的話，我點了點頭，所以還得吃完晚餐才離開。
　　媽媽又繼續準備晚餐，沒有趁機問我關於成績的事情，我就帶繪名回到了我的房間，要準備要帶去繪名家的行李……

　　「……真冬是有什麼瞞著媽媽吧？」
　　「……」

　　才剛打開衣櫃，繪名就站在旁邊一臉若無其事地問我，我愣了一下。
　　不是沒有，但也不是刻意瞞著……今天頂多就是，上次考試的成績……不會一直都不告訴媽媽就是了。

　　「嘛……等真冬去我家的時候再慢慢說吧，要帶哪些衣服去呢？」
　　「平常穿的衣服也沒有太多……」

　　想說先算要帶去幾件內衣褲，就這樣直接在繪名面前拉開了內衣褲的櫃子，明明到時候要洗要曬都會看到彼此的，卻還是突然覺得很難為情，又關上了櫃子。

　　「……」

　　不知道為什麼會難為情，轉頭看了一眼繪名，想要她別站在旁邊看我收衣服，卻發現她的視線不在我臉上。

　　「才發現真冬發育得也太好……」
　　「……」

　　所以我也不禁看了一眼繪名的胸部，其實有點羨慕。

　　「今天不會喊著要一起洗澡吧？」

　　腦裡莫名浮出了畫面，我趕緊搖了搖頭然後決定拉開放著上衣的櫃子，從外衣開始整理。
　　繪名笑著就走開了，沒有繼續看我收拾衣服，我也沒有轉頭看她在做什麼，但是還能聽見繪名輕輕的腳步聲。

　　「……真冬小時候明明是那麼活潑的孩子呢。」
　　「是那樣嗎？我不太記得了……」

　　不知道繪名在看什麼，我房間裡也沒有相簿，我也沒有回過頭回答她，最後聽見她坐在我椅子上的聲音，回過頭看見她在撥弄書櫃上的書，大概在看書名。

　　「真冬要考醫學部……？」
　　「……」

　　確實很多參考書上寫著醫學部考試相關，我沒有回答繪名，被她一提，胸口又悶了起來，我把衣服都裝進了袋子，最後只是抱著袋子沒有回頭。

　　「抱歉，還好吧？」

　　只是繪名很快就又走了過來，摸了摸我的頭，從我懷裡拿走了袋子，再把我拉到了書桌前。

　　「那……真冬要住一個星期或是更久的話，還是得帶學校課本去的吧？我也會幫忙提喔。」
　　「……好。」

　　繪名並不是要我讀書的意思，只是說了事實，像是幫我避開了剛剛那個問題，所以我就默默收了所有會用到的教科書和講義，又裝了兩袋，再把電腦收了起來。
　　收好之後，我和繪名就帶著我的行李離開了房間，去幫媽媽準備晚餐，媽媽也沒有再多問什麼……我和繪名吃完後，就離開了家。

　　帶著行李來到了繪名家，雖然她說有空房間，並沒有讓我去空房間，開門看見的絕對是繪名在使用的房間。

　　「我要睡在繪名的房間嗎？」
　　「哈哈，因為我另一個房間還沒整理嘛……真冬今天就先用我的房間吧，我去另一個房間畫畫。」

　　繪名這樣回答我之後，不知道為什麼有點遺憾，其實跟繪名用一個房間也可以，但可能會困擾的是她，所以我就沒有說了。
　　不過都住在這裡了，提這樣的要求也可以吧──

　　「那我可以看看另一個房間嗎？」
　　「可以呀，東西放好就過來吧。」

　　繪名沒有拒絕我，我就快點放下東西，跟她一起去了對面的房間。
　　一打開門之後就是顏料味，房間的四面牆都放著繪名蓋著白布的大大小小的畫，雖然現在是晚上，畫架放在窗邊大概是採光好的地方，繪名可能白天就在這裡畫畫吧。
　　才想起繪名跟媽媽說了什麼，說她跟她爸爸一樣在家裡畫畫，還有我現在才知道繪名姓東雲，是媽媽喜歡的那個畫家的女兒？難怪真的這麼容易就答應了。
　　但是繪名要把拿來畫畫的房間清出來給我？

　　「繪名要借我住這個房間？不會很麻煩嗎……？」

　　繪名的這些畫全部都要搬出來，東西並不算少，或是能夠擺一張床跟桌子也可以……這樣的話客廳更適合吧。

　　「也可以真冬就睡在我房間呢……我可以晚上畫畫，早上再睡覺喔。」
　　「欸？這樣……不好吧。」

　　我也說得有些遲疑，因為繪名是大人了，說不定本來就是日夜顛倒，畢竟不用上學也不用上班……

　　「嗯……可能不太好，這樣和真冬的時間都錯開了，那──」
　　「我可以睡客廳……有桌子椅子，也有足夠的空間，可以睡沙發或是鋪一張床……」
　　「欸？睡客廳嗎？真冬還是有點隱私比較好吧？」

　　本來一直想說出，我可以跟繪名一個房間，卻因為繪名說出了「隱私」，徹底斷掉了這個念頭，不只我需要隱私，繪名也需要，那麼這裡是她家，要犧牲的是我。

　　「沒關係，繪名應該也沒有比我早起吧。」
　　「那、那倒是……」

　　繪名說的隱私，大概就是換衣服之類的，但是如果她都需要在房間畫畫，還過著可能日夜顛倒的生活，應該也不會跟要去上學的我一樣早起。

　　「今天還是睡我房間吧。」
　　「……好。」

　　還是有一些私心想要睡繪名房間，所以就答應了。
　　可能我也會不適應睡在沙發上，繪名也來不及準備一張新的床，或許她明天會買給我、或是本來就有但是明天再拿出來曬……

　　「那真冬先去洗澡吧？」
　　「……好。」

　　好像繪名要我做的都沒有我覺得不好的事情……但是，難道我覺得別人要我做的，我其實不太喜歡嗎？他們也都是為了我好……
　　繪名給我介紹了浴室裡的東西後，我就進去洗澡了。
　　發現直到現在，我今天才有了自己一個人的時間──以前也差不多吧，不過洗完澡之後也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
　　今天也是這樣，洗完澡後換繪名去洗，所以這個空間裡又只有我自己一個人。
　　雖然之後不會在繪名房間，現在先借她房間的書桌寫作業，卻又有點靜不下心來，是因為換了環境嗎？即使應該就是這樣……卻還是站起來檢查到底哪裡影響了我。

　　「……」

　　才發現繪名的房間東西很多，有些好像是能收好的吧……衣服，也在地上或床上，既然是我待會要睡的床，還是……幫忙整理一下？
　　所以我就開始整理起她的房間了。

　　「真冬，我回來了──欸？等下、真冬……！」

　　也不知道整理了多久，繪名洗完澡回來後，突然很激動地叫了我，我才知道她回來了。

　　「什麼？」
　　「我、我的房間太髒了嗎！？」
　　「只是有很多感覺可以收好的東西……」

　　繪名過來握住了我的手，表情有點奇怪，我不確定是不是惹她不開心了，只知道她剛洗好澡，所以臉有點紅。

　　「真是的……帶妳回來才不是為了讓妳幫我做什麼呢。」

　　繪名又摸了摸我的頭，把我手裡的東西拿走，然後帶我回到書桌前坐下，自己則是開始擦頭髮。

　　「那繪名……真的就沒有任何條件讓我住在這裡？」
　　「哈哈，條件還是有的喔？真冬要吃好、睡好，還要跟我說妳怎麼了。」
　　「這樣算得上是條件嗎？」

　　除了把我的事情說出來，也沒有實際付出的什麼了吧……雖然從未成年這裡得到什麼也很奇怪就是了，但也可以說幫忙做家事吧。

　　「唉……真是的，真冬，是來向我求救的吧？妳會在路上跟迷路了要妳幫忙看地圖的老奶奶要求什麼嗎？」
　　「……」

　　繪名又一次摸了摸我的頭，再用雙手揉了我的臉頰，她的手冷冷的，還沾著一些水氣，但是我不討厭。

　　「我也很想知道真冬怎麼了，就是滿足我的好奇心吧？這樣可以嗎？」
　　「好……」

　　反過來，繪名的意思又好像是，如果我告訴她實情卻沒能滿足她的好奇心，就會讓我回家了嗎？那樣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如果我的情況，讓繪名覺得沒有嚴重要需要一直住在這裡，那我也不能再多說什麼……或許，就真的只是小事情而已。

　　「乖孩子，那真冬忙完了，想說了再跟我說。」

　　她又拍了拍我的頭，不禁覺得她真的只把我當小孩，我點了點頭之後她就去吹頭髮了。
　　而我確實還要繼續完成今天的學校作業……所以我就繼續寫了。

　　繪名吹完頭髮，看我還在寫作業就離開了房間，我聽到了另一個房間開門的聲音，這個房間的門也沒關，她可能去畫畫了。
　　繪名並不急著知道我怎麼了，還有眼前的作業比較重要……也可能害怕繪名覺得我不想回家的理由並不怎麼樣，我有點害怕。
　　今天寫作業一直分心，就算是什麼其他因素，也不能說我真的不受新環境影響，不過我還是努力寫完了。
　　寫完作業後，走出房間就能從對面開著的門看進去，繪名確實在畫畫，她沒有注意到我，我也沒有想打擾她，所以就又走去了客廳。
　　不想讓繪名覺得因為多了我，她的生活就不方便了，趁著繪名沒注意，我就先試躺了沙發──果然還是一個人住的房子，不縮著身體根本無法躺在上面，就算我能接受，繪名也不一定能接受，所以還是得讓她給我鋪一張床。
　　我真的可以這樣要求嗎？
　　繪名對我這麼好，就只是因為她覺得我是小孩子……我就能這樣任性要求她嗎？

　　「……」

　　從沙發上坐了起來，開始覺得腳趾有些冰冷，把腳放到沙發上抱住了小腿，不禁把臉埋進了膝蓋。
　　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這麼做是不是對的，因為不想回家就找了個其實根本不了解的人，讓她收留我嗎？
　　但是媽媽和繪名都答應了……我有做錯嗎？

　　「真冬？」
　　「欸？」

　　沒有注意到繪名的腳步聲，不然我也不會繼續用這種會讓她擔心的姿勢。

　　「還好嗎？要跟我說了嗎？」

　　我對她搖了搖頭，繪名想知道的原因，我也不知道該怎麼整理，只知道──

　　「不想回家……」

　　就只是這樣的心情很強烈而已。

　　「嗯……沒關係，這個年紀多少都有這樣的想法嘛。」

　　繪名沒有因為我不說而想逼我繼續說，不過她也沒有坐下來，就只是對我彎腰。

　　「真冬要去睡覺了嗎？我哄妳睡覺吧。」
　　「繪名，我不是小孩子了……」

　　現在才發現繪名對我的態度像是對小學生一樣──然而我們認識的時候，我確實是那樣的小學生。

　　「……這可不好說呢。」

　　她沒有接受我的反駁，笑得很開心的感覺，但是除了睡覺，現在也沒有什麼能做了，我還是只好站起來，被她牽著手一起走回了房間。
　　被繪名帶到床邊，她幫我掀開了棉被，做出了手勢讓我上床，然後幫我蓋上了棉被，我知道繪名今天不會跟我睡，也就不再問她要怎麼睡覺了。

　　「真冬，晚安。」
　　「晚安……繪名。」

　　說了晚安後，繪名幫我關了燈，不過她沒有就這樣走了，就跟她剛剛說的一樣，好像要哄我睡覺，關完燈就坐在床邊，開始摸我的頭。
　　我閉著眼睛，能感受到她在幫我撥瀏海、輕輕摸著我的耳朵，揉著耳垂好像是在幫我按摩，動作很慢很慢……慢到我也有些恍神了。
　　想著我不過是小學的時候跟繪名玩過幾次，為什麼覺得她可以依賴……那時候的她就很溫柔，一點都沒變……
　　說起來小學放學很早吧？繪名那時候不是穿著高中制服嗎？她怎麼時常出現在我剛放學的時候……？
　　我就在對繪名有些疑問的時候，好像失去了意識。

　　一整個晚上我都沒有醒來，早上被自己的鬧鈴叫醒了，醒來後這張床也沒有繪名來睡過的痕跡、房間裡也沒有她，房間門甚至是關著的。
　　我起身確認了時間，慢慢爬下床之後，怕繪名其實在另一個房間或是客廳睡覺，我把門把轉到底才開了門，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腳步也放輕了之後，走出來發現對面的門關著，而客廳和廚房都沒有人，浴室也沒有。
　　這讓我不禁有了愧疚感，如果繪名是在畫畫的房間睡覺……不知道有沒有床或是其他東西，這樣能睡好嗎？
　　怕她在睡覺，所以我也選擇不敲門，慢慢轉開了門把，開門後卻和正在畫畫的她對上了視線。

　　「啊……真冬，起床了？」
　　「欸、嗯……繪名沒有睡覺？」
　　「不是說了我能畫一整晚的嘛。」

　　繪名放下了畫筆和調色盤，站起來伸了懶腰之後就往我走過來，握著我的手帶我走出了房間。

　　「真冬去洗漱吧？我給妳弄個簡單的早餐可以嗎？」
　　「好……謝謝。」

　　不應該連早餐都麻煩繪名才是……但是繪名昨天說了，要我在這裡吃好睡好，那麼就只能麻煩她了，而我就去洗漱了。
　　衣服也換完之後，走到廚房，繪名已經在桌上擺好了我一個人的早餐。

　　「繪名不吃嗎？」
　　「啊……我等一下就去睡覺了，我會起來吃午餐喔。」
　　「這樣……謝謝。」

　　雖然只有我一個人的份，繪名還是坐在我對面，好像要陪我吃……也或許是要盯著我吃完。
　　繪名給我弄了鬆餅和倒了杯牛奶，旁邊放了奶油和蜂蜜好像要我自己選，我就選了應該比較健康的蜂蜜。
　　明明覺得就是鬆餅機做出來的，繪名應該不會問──

　　「好吃嗎？」
　　「……」

　　我都忘記了。
　　太習慣以致於忘記了……要怎麼和繪名說？還是，我可以直接和繪名說……

　　「欸？怎麼了？該不會真冬不喜歡吃甜食……？」
　　「不是……那個……」

　　自從變成了那樣以後，還沒有跟任何人說過，為什麼，我誰都沒有說……？

　　「我……吃不出味道很久了，抱歉。」
　　「……什麼？」

　　不敢看繪名的臉，我誰也不敢說，就是因為我覺得這是壞事吧……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說不出喜歡的東西、喜歡的食物，什麼開心的事情都想不太起來，我不敢說……不想被擔心、也害怕被覺得我很奇怪。

　　「多、多久了？」
　　「欸？」

　　抬起頭來看見繪名驚訝的表情，如果不是她伸手過來握著我的手，我也以為她是和那些我偶爾不小心吐露心聲的同學一樣，覺得我很奇怪。

　　「可能有兩年……」

　　我已經不記得是不是從國中就開始這樣的了，但至少高中都是。

　　「……什麼？真冬，有跟家人說嗎？」

　　我搖了搖頭，視線又不禁往下盯著鬆餅，即使沒有味道，知道這是繪名為了我準備的、想要我吃完早餐再去上學，我沒有因為沒有味覺就討厭吃。
　　在家也是一樣，媽媽總是很精心製作料理……所以，說不出口。
　　她還會說那是我喜歡吃的──但我能跟繪名說出口，是因為繪名沒有說是我喜歡吃的吧。

　　「這樣怎麼可以？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嗎？今天放學回來我就帶妳去看醫生，好嗎？」
　　「欸……？」
　　「真冬自己不覺得嚴重嗎！？」
　　「……」

　　看著繪名有點激動的模樣，我又搖了搖頭，吃飯不是為了填飽肚子嗎？反正我也不記得自己喜歡吃什麼了。

　　「不行，我要帶妳去看醫生，說好了條件是在這裡吃好睡好，也就是要健健康康的吧？真冬覺得妳這樣是健康的人嗎？」
　　「我……」

　　這是病嗎？我不知道……除了沒有味覺之外，也沒有影響到什麼……

　　「既然妳住在這裡，那就聽我的話，好嗎？」
　　「……好。」

　　但是繪名堅持的話，我也不能拒絕了，因為我現在是寄人籬下。

　　「那今天放學要立刻回來喔？」
　　「今天……還要去補習。」
　　「什……真冬真是分不清事情的輕重！補習班請假就好了！醫院也有時間限制的！如果會通知家長的話，我再跟妳媽媽說！」
　　「抱歉……我知道了。」

　　好像被繪名教訓了一樣。
　　一直都沒有人會這樣對我大聲，好像我真的做錯了，只是繪名這樣對我，我沒有很害怕……就連抬頭看見她一臉無奈，我也沒有想遠離她的感覺。

　　「真是的……這種事怎麼是妳道歉……真冬又沒做錯什麼，不是生病了嗎？」
　　「不知道……」

　　我繼續低頭吃著剩下的鬆餅，雖然沒有味道，加上蜂蜜一起咬下，再喝牛奶，軟軟的，很好入口。
　　繪名就繼續看著我到吃完，我想收拾，她卻搶走了我的盤子放到水槽，然後讓我去準備出門上學。
　　想起了我們沒有交換聯絡方式，她就跟著我回到房間換了一下，避免我出去後就不知道回來的路，把地址傳給了我，讓我回來之前打電話給她，要是她在睡覺就沒人幫我開門了，備用鑰匙好像今天要去打，所以現在沒有。
　　拿著書包走到了玄關，在我準備換上鞋子之前，繪名突然拉住了我的手讓我轉過身。

　　「真冬。」
　　「欸……？」

　　轉過去後繪名就抱住了我，溫暖的手放在我頭上。

　　「不要太勉強自己了喔？路上小心。」

　　對於陌生的舉動，不知道為什麼眼眶熱了起來，昨天看見繪名的時候就哭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那樣，現在被繪名抱著也想哭出來，但是她很快就放開了我，所以情緒也壓了下來。

　　「那我出門了……」

　　跟繪名揮了揮手，穿上鞋子後開門走出了她的家，關門聽見了門自動上鎖的聲音，隔音很好，聽不見裡面的腳步聲。
　　然後我就去上學了。

　　下課時間，想跟平時一樣拿出講義多寫幾題，但是看到就不太舒服，我就想起了繪名讓我不要勉強，所以我不繼續做題目了。
　　不過不知道怎麼變得更好，只好拿出手機，想要跟繪名說話……又想到她應該在睡覺。

　　「……」

　　才剛考完試沒多久，同學們也沒有特別難的問題要問我，或是就如她們昨天說的那樣，不會再來麻煩我了。
　　我握著手機，不知道要做什麼，只是一直想到繪名，心血來潮在搜尋欄上打上了「東雲繪名」，繪名的爸爸是畫家，繪名也在畫畫──

　　「……？」

　　沒有任何繪名跟畫家有關的搜尋結果。
　　我依稀記得媽媽喜歡的畫家叫什麼名字，因為才發現是繪名的爸爸，想起來了以後換成打上了「東雲慎英」，確實跑出了很多關於這位畫家的資訊，我試著搜尋了「東雲慎英　女兒」，並沒有父女都是畫家的情報。
　　繪名不是畫家嗎？
　　但是房間裡好多畫布……繪名也熬夜畫圖，還是正在準備成為畫家？說起來跟媽媽的說詞也是……跟爸爸一樣在家畫畫，沒有說跟爸爸一樣是畫家。
　　繪名，不是畫家的話，在做什麼賺錢？我住在那裡，真的沒有給她添麻煩嗎？

　　「哈……」

　　又突然覺得很悶，好像做什麼都不對，只能照著媽媽說的做……一點都不了解繪名的情況，就這樣拜託她，一直讓繪名關心我，放學後還要被帶去看醫生……
　　那麼我……反過來關心繪名的話？這樣就有平衡了嗎？我能關心繪名的什麼？她不是把我當作小孩嗎？實際上在思考這樣的事的時候，也只能承認自己對她來說只是個小孩。
　　我真的，只能按照繪名說的，在她家裡吃好、睡好就好了嗎？
　　才一天而已，都還沒有好好和繪名聊一些其他的事情，什麼都不知道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放學回去後……再跟繪名多說一點話。

　　放學後，打了電話給繪名，她才剛接起來，我就在校門口見到了跟我揮手的她。

　　「欸……？」

　　放下手機走到了繪名面前，繪名沒有要停留在校門口的意思，她用眼神示意我走起來，我就跟她並肩走了起來。

　　「嘿嘿……以前也有朋友讀宮女，沒記錯放學時間真是太好了。」
　　「這樣……」

　　說起來才發現自己也沒有提到學校的名字，不過附近就這幾間學校而已──我也想起來了，繪名的制服和我不一樣。

　　「我們直接去醫院吧？真冬肚子會餓嗎？」
　　「好……不餓。」
　　「那不知道要看多久，回去再吃喔？」
　　「嗯。」

　　繪名一直都是對我笑著的，還想著我和繪名之間有沒有平衡，卻又在她關心我的時候意識到，繪名這樣做很開心嗎？如果她很開心，那就好了。
　　繪名沒有像昨天一樣牽著我的手，但是我們的手時不時會因為走路而碰到，她轉過來看了我好幾次，我只能看回去，最後她勾起了我的手臂，把我拉過去了一點。

　　「這樣更有安全感一點吧？」
　　「……」

　　是我還是繪名？但是也沒有想否定她，就算剛剛沒有缺安全感，現在確實有十足的安全感了。

　　「今天在學校怎麼樣？」
　　「欸……」

　　然後繪名就有點像起了媽媽……應該也不能這麼說，可能只是沒有話題。

　　「之前的我也都不知道嘛。」
　　「啊……嗯，跟……平常沒什麼不一樣吧……也不是……那個……」

　　學校的生活，每天都只是如實告訴媽媽而已，現在才發現對我來說就只是一成不變的生活，明明是這樣，卻說錯了，今天開始不一樣了。
　　變了……又不知道怎麼說才好，平常都是怎麼說的？

　　「真冬，還好嗎？」

　　繪名摸了摸她把我勾住的手臂，我連她的這個問題都不知道怎麼回答，只能對她張口又閉口，明明還要努力考醫學部……說了之後，會有什麼不一樣嗎？
　　只是因為成績下滑，不敢面對……那麼只要考好，做大家都希望我做的事情，就又會好了？

　　「……繪名，是做什麼工作的？」

　　腦裡只是一瞬間，想到了醫生以外的事情，所以問了繪名，卻看見了繪名稍微放大的雙眼，摸我的動作也停了下來，我像是問錯了問題，所以有點不知所措地抱緊了她的手臂。

　　「繪、繪名想做的工作是什麼……？」

　　不知道是哪裡錯了，但是趕緊換成了我也會被問的問題。

　　「真冬算是在裝傻嗎？還是……嘛……確實可能也、看不出來吧……我想當畫家……」
　　「……」

　　繪名的語氣變得有點無奈，雖然還在對我笑，看起來是苦笑……她說，她想當，意思是她現在不是。
　　她也看出來我是在裝傻了，我搜尋了繪名的名字，知道她不是畫家……

　　「抱歉……」
　　「真是的，是覺得我現在沒有工作，怎麼收留真冬嗎？就這點小事，要收留一個月、一年都沒問題……！」

　　不過繪名並沒有因為沒能成為自己想當的職業而沮喪，即使我不是因為這個意思問她，但是聽到這些──

　　「……真的嗎？」
　　「欸？」

　　可以，不用回家嗎？

　　「可以、一直待在繪名家嗎……？」
　　「……真冬不能是因為想逃避所以待在這裡喔？至少是把問題解決了，想住的話我就讓妳住，因為我也是好好在面對我的人生，每天都很努力。」

　　繪名的表情突然嚴肅了起來，但我沒有不敢看她，如果換成媽媽要責備我，我或許已經低頭道歉了。
　　繪名說的解決問題，其中一個是我們現在正要去的地方，其他問題……我會想想怎麼整理好再跟繪名說。

　　「……好。」
　　「那就先去看醫生吧？醫院要到囉。」
　　「嗯。」

　　我鬆開了繪名了手，繪名的手也從我手臂上垂了下來，在離學校有點距離的現在，她牽起了我。
　　胸口沒在學校那樣悶了……也可能只是因為，今天確實離開了媽媽一天。

　　明明才剛在路上聽到繪名親口告訴我她不是畫家，但是她一直在家裡畫畫，沒有回答我她做了別的工作，卻還是在醫院櫃台讓她付了錢，我有些過意不去。

　　「畢竟真冬一點都沒有想要看醫生的意思，就當作是我逼妳來的，所以我付錢是理所當然，好嗎？」

　　想拿出錢包至少還給繪名一點的時候，她就這樣拒絕了我。
　　等待叫名字的時間有點不知所措，附近都是真的生病的人吧？臉色蒼白的、行走不便的，當然也有看起來很健康的人……醫院裡充滿著一聞就知道這裡是「醫院」的味道，坐在這裡，腦裡覺得很混亂。
　　我似乎從來就沒有做好要當醫生的準備。
　　沒有想過自己以後要一直待在這種場所，即使……最開始說了想當護士……吧？看見護士臉上的表情，不知道她們開不開心，而且說出要當護士的時候，我又有來醫院好好看過嗎？
　　不想再去看那些穿著醫院制服的人和其他看起來像是真的被疾病纏身的人，我拿出了手機，胸口瞬間涼了一半。
　　看見媽媽的訊息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反應？

　　「……」

　　呼吸好像需要用力，明明媽媽只是傳訊息來提醒我要去補習，但也因此想到向補習班請假後，補習班確實沒有告訴媽媽……繪名也沒有跟媽媽說今天要帶我來醫院。
　　不知道該怎麼回媽媽訊息，所以我並沒有點開來，轉頭看見繪名也在用手機，按鍵盤的速度很快，似乎也在跟人傳訊息……又覺得更愧疚了，繪名現在要照顧我，會不會打亂了她平常的生活？跟朋友或是喜歡的人……戀人見面之類的。

　　「繪名……」
　　「嗯？」

　　繪名轉過來的時候，我的視線還是不小心往她手機畫面瞥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看錯了，她好像只是在看食譜。

　　「……繪名單身嗎？」
　　「怎麼了？還在想東想西覺得住在我家給我添麻煩？」
　　「……」

　　繪名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不過她確實說中了我的疑慮，我只好點了點頭。

　　「真是的……那真冬聽好，我沒有交往的對象、也沒有喜歡的人，甚至也不會把朋友找到家裡，因為我沒有幾個朋友，所以真冬住在這裡也可以讓我不要那麼寂寞，這樣可以了嗎？」
　　「……好。」

　　結果繪名就直接把我的疑惑都解決了，她手伸過來捏了我的雙頰，還刻意要讓我提起嘴角，我大概是真的笑了吧，但是為什麼？
　　我不是第一次被人照顧……媽媽一直都在照顧我，卻覺得陌生的繪名照顧我，更讓我放鬆……我知道這樣想很不好，所以，不去想了。

　　『朝比奈小姐、朝比奈小姐，請到──』
　　「啊，叫到真冬囉。」
　　「嗯。」

　　雖然自己一個人進去也可以，但是繪名現在算我的監護人了嗎？她就和我一起走進了診間。
　　醫生對我做了最基礎的檢查後，開始問我問題，因為就像是非題和只需要一個單字的簡答題一樣，很容易就回答了，一題接著一題，他甚至看了繪名的眼色，最後醫生給我下了判斷。
　　雖然讓我可以去做更精密的檢查，但說應該是我生活作息的問題導致的，問了繪名是不是我的家人……繪名說是姐姐，醫生就說不要讓我壓力太大。
　　即使他判斷出應該是壓力造成，卻還是給我開了藥──焦慮的時候或是那些，覺得自己精神比較不穩定的時候吃。
　　我和繪名在拿藥後就這樣離開了醫院，一直到走出醫院之前都沒有再說什麼。
　　回家路上，繪名默默牽起了我的手，我轉頭看她，她就晃起了我們的手。

　　「真冬雖然拿了藥，還是不要吃吧。」
　　「……欸？」

　　繪名只是對我笑了一下，沒有說原因，不過繪名既然叫我不要做，我可能就不會做了吧。
　　但是她不是為了治好我的味覺，才帶我來看醫生的嗎？

　　「……」

　　那個藥確實也不是治療味覺的……

　　「好。」

　　或許繪名還有其他方法吧。

　　回到繪名家後，已經看見她給我買了昨天說需要的東西，就擺在客廳，可能是讓我自己決定到時候床要鋪在哪裡吧。
　　回來後，繪名讓我想做什麼就先去做什麼，她要給我煮晚餐，我就在客廳做今天的作業，繪名只是煮了麵，很快就煮好了，所以我就過去吃飯了。
　　我的嗅覺很正常，能聞到醬油的香味，但已經記不起醬油吃起來是什麼味道了，只知道繪名並沒有煮得太重口味。

　　「……真冬，是在準備考醫大或醫學部吧？」
　　「……嗯。」

　　吃了幾口後，繪名開始和我說話了。

　　「但是，真冬沒有想當醫生吧？」
　　「欸？」

　　繪名的問題跟其他人不一樣，平常都是被問想當醫生嗎？所以也只能回答是，我有點錯愕地看著她。

　　「因為，真冬連自己身體有問題，都沒有打算去看醫生，真的有在思考關於『醫生』的事情嗎？」

　　我盯著繪名直視著我的雙眼，剛剛在醫院被醫生問話的時候，被問了在學校和老師、同學相處好不好，跟父母的感情好不好、會不會時常覺得胸悶頭痛之類的，還有幾點睡、幾點起，在家都吃什麼、在學校下課和放學回家第一件事會做什麼，最近是不是剛考完試、成績不好，之後想考什麼學校……很多能夠簡答的問題。
　　繪名知道我要考醫大或醫學部是剛剛在旁邊聽見的，不過醫生也沒有問我是不是想當醫生，只是繼續問了那怎麼準備的。

　　「……繪名，我這是病嗎？」

　　醫生也沒有說我這是生病了……

　　「真冬對自己身體的狀態，也太麻痺了吧？」
　　「這樣嗎……？」
　　「所以，不想當醫生吧？」
　　「……」

　　我不想嗎？按照繪名說的，我確實沒有在思考關於醫生的事情，但是媽媽和大家都希望我當醫生……只要成績好，也就更容易當上醫生，所以一直在保持成績，這樣的成績，也被覺得就該當醫生不是嗎？

　　「那繪名覺得我適合當什麼？」

　　還沒有人說過別的職業……

　　「怎麼會是問我呢？都沒有人覺得我適合當畫家，但是我還是想當，真冬覺得別人說的就是一定嗎？」
　　「……」

　　沒有人覺得繪名適合當畫家嗎？為什麼？繪名畫得不好嗎？光是那個房間裡的畫、還有她今天跟我說她很努力，我也想不到繪名除了畫家以外，還有什麼能當了。

　　「……我沒有覺得繪名不適合當畫家。」
　　「那是因為真冬並沒有要往美術方面發展、也不是相關人士，說白了就是外行，雖然妳這麼說我很高興，但真冬會跟我買畫嗎？」
　　「……」

　　剛剛還敢盯著繪名的眼睛，現在卻有些心虛，我確實沒有想到那麼多，繪名從昨天就一直能反駁我，指出我的錯誤，但只是心虛，不會害怕她……

　　「……抱歉。」
　　「……我的事就先放一邊，所以真冬是真的很想當醫生嗎？」

　　繪名沒有繼續責備我什麼，她再次問了我一樣的問題，我不知道……我卻搖了頭，不是因為不知道，而是覺得，這個搖頭好像也是我的答案。

　　「那真冬真正想做什麼事呢？」
　　「……」

　　我還是搖了搖頭，那一天，因為想當護士所以被爸爸媽媽說了當醫生更好，他們也會很高興，就一直朝著醫學部努力……但是，今天走進醫院，就像繪名說的我沒有去思考關於醫生的事情，那麼這麼久以來，我還有再去思考關於護士的事情嗎？

　　「沒關係，總之真冬其實並不想當醫生，那麼，究竟是在為了什麼努力讀書呢？」
　　「因為……這樣做大家會高興……」
　　「那真冬自己也高興嗎？」

　　大家都高興的話，我不是就該高興嗎……？但是我卻回答不出繪名的問題，唯獨……

　　「繪名高興的話，我覺得我會高興……」
　　「這樣？那麼媽媽呢？為什麼不說媽媽呢？」
　　「……」

　　不知不覺碗裡的麵已經剩下最後一口了，看著湯匙想思考繪名說的話，卻又什麼也想不出來。

　　「真冬，學校剛考完試啊？成績不好嗎？」
　　「……不小心考差了。」
　　「不小心？真冬覺得自己本來還能考得更好的意思嗎？」

　　被繪名這一連串的問題問得有點無法思考，我……還能考更好嗎？

　　「先不管妳怎麼想的，是不是不敢把成績告訴媽媽？所以，不想回家？」
　　「……！」

　　被繪名說出來，才覺得自己似乎很無理取鬧，又不是去考大學落榜的成績，只是學校的一次期中考而已，只是……一次而已，不敢告訴媽媽就不想回家了。
　　這樣的我，果然給繪名添麻煩了吧。

　　「……真冬就先不要去那些補習班或升學班了吧？也不要把自己逼得那麼緊了，我會跟妳媽媽說，所以，希望妳在我這裡待到味覺恢復，好嗎？」
　　「但是……這樣不是我在逃避嗎？」

　　不去那些地方……不努力考醫學部也沒關係什麼的，不需要我自己跟媽媽說嗎？繪名就幾句話，要改變我一直以來的目標，這樣算是我決定的嗎？

　　「現在比起那些，更重要的是真冬壓力大到沒了味覺吧……？我都還不曾變成那樣過！真冬以為精神到了極限的時候，會只有味覺消失嗎？那肯定只是其中一個後果！」
　　「……」

　　繪名突然開始像是責備我一樣大聲了起來，卻沒有因為她的責備所以害怕或想哭，只是繼續感到心虛，說著想要成為醫生，但是我連自己這算不算生病了都不知道。

　　「總之，也不是讓真冬翹課，還是要好好去學校，只是妳該試著跟其他同學做一樣的事情，好嗎？」
　　「一樣的事情……」
　　「下課就盡情地休息！玩耍！午休也是！放學後有朋友約去卡拉OK的話當然也要去！她們有因為沒有像真冬一樣準備當醫生就毀掉自己的人生了嗎？」

　　媽媽從來沒有跟我這樣說過，大概媽媽就是不可能這麼說……但是繪名，想成為畫家卻還沒有成為畫家的她，光是還能照顧我這一點，就知道她也沒有因此變成了一團糟的人生……所以，就好像真的在證明我也能那麼做。

　　「真的，可以嗎？」
　　「嗯，真冬相信我吧！我是大人了喔？」

　　雖然也沒有不相信繪名，但是繪名如果站在媽媽面前……輩分上也是小孩吧。
　　而且──

　　「……就算是無業遊民？」
　　「……妳怎麼這樣說話啊！我還是有在賺錢的！只是沒能成為一般大眾口中的畫家而已……！」
　　「這樣……抱歉。」

　　要不是我跟繪名有點距離，她還站起來伸手過來想打我一下，我往後退了，所以她沒有打到我。

　　「不過確實也不能完全由我來說就是了，如果真冬的媽媽想來看看真冬的情況，那我還是要讓她進來看的。」
　　「好……」

　　即使我覺得繪名跟媽媽說了那些話之後，媽媽也有可能說我回家也完全可以做一樣的事情……稍微讓我休息什麼的，但是，這裡有繪名，家裡沒有。

　　「那……真冬，從現在起就稍微放鬆吧。」
　　「……嗯。」

　　……不過我沒有跟繪名說，我可能也不知道放鬆的方法是什麼吧。

　　繪名還是跟我說，我想睡她房間也可以，就換她鋪床睡，但因為我不想造成她的麻煩，要是去睡她的床，我會良心不安，那她也就只能放任我睡在客廳了。
　　繪名沒有在客廳陪我，我有去偷看她，很專注在作畫上，沒有發現我偷偷站在了門邊，不過我在安靜的客廳會聽見幾句繪名的自言自語……卻也不希望她關門，不想要這裡真的只有自己一個人。
　　要睡之前去和繪名說了晚安，以為說完就是我一個人回到客廳去睡覺，但是繪名卻放下了畫筆，跟昨天一樣往我走過來，一瞬間就知道繪名想做什麼了。
　　雖然很想跟她說我真的不是小孩子了──但是又不討厭繪名這麼做。

　　「嘿嘿……真冬今天也很乖喔。」
　　「……」

　　繪名坐在地上跟昨天一樣摸著我的頭，她說我是乖孩子，沒有做到媽媽平常希望我做的那些事情，也還是乖孩子嗎？從明天起不再努力準備考醫大，也是嗎……？
　　我閉上了眼，不想再去思考那些事情，感受繪名的手在我臉上、頭髮上，耳朵還有脖子，她輕輕替我按摩，最後意識逐漸消散……

　　「……」

　　本來應該睡著了，感受到額頭上有不一樣的觸感，遲了幾秒醒了過來，繪名已經不在我旁邊了，但我聽見了她悄悄關門的聲音。

　　「哈……」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的記憶復甦了，明明跟繪名說了自己不是小孩，卻想起了小時候媽媽也會在我睡覺的時候親吻我的額頭，眼眶不禁就痛了起來。
　　待在繪名這裡只是在任性而已，想要被那樣對待、還想要被當小孩……還不想長大。
　　不禁往臉上拉了棉被，卻也睡不著了，往左往右翻都能清楚意識到自己睡在客廳，新的床鋪理所當然沒有繪名的味道，即使昨天也不是因為有繪名的味道才睡著……但比起昨天，今天才像是徹底來到了一個新環境，很陌生。
　　繪名還把我當孩子的話，我不能再任性一點嗎？想要她陪我……怕給她添麻煩的心情又造成了矛盾。
　　最後還是不想給她添麻煩，她讓我放鬆一點，我什麼都不再去想，閉上的眼皮好像要擠出淚水一樣，就又在這個狀態下睡著了。
　　我一直睡到鬧鐘叫醒了我，中途一次也沒有醒過的樣子……那麼可以跟繪名說我在客廳睡也沒有問題了。
　　跟昨天一樣，起床之後我先去找了繪名，畫畫的房間開著門，她不在裡面……沒有被我霸佔床的話，繪名就有好好回房間睡覺嗎？那我……還要吵醒她嗎？
　　如果只是用鬆餅機，早餐我也可以自己做吧。
　　但是不叫醒繪名的話，她會不會不相信我自己一個人吃了早餐？

　　「……」

　　我站在門前反覆猶豫，手舉起來想要敲門，也放下了好幾次，最後還是決定不要叫醒繪名了……不知道她昨天幾點睡的，就算她說她還能睡回去，我又不是不能自理的小孩了。
　　早餐，我能自己做……所以要快點去洗漱，於是我轉過身──

　　『喀』
　　「我就知道！」
　　「欸……？」

　　才剛轉過身，繪名房間的門就突然打開了，還有繪名的聲音。

　　「真是的，真冬之後醒來的話就直接來叫我，不要管我是不是在睡覺，我說好要負責照顧妳的！」
　　「繪名要照顧我……然後是我要叫醒繪名？」
　　「……我這不是自己醒來了嘛！」

　　看著繪名還有點亂的頭髮，以及聽起來有點不像大人的語氣，心情好像還不錯。

　　「……真冬也會笑嘛。」
　　「欸？」

　　繪名伸手摸了摸我的臉頰，因為都還沒去洗臉，我趕緊我旁邊扭過了頭。

　　「哈哈，真冬也會在意？那我去給妳做早餐喔？」
　　「……好。」

　　沒有互相道早的意外早晨，繪名大概知道自己頭髮是亂的，在我們分開之前她伸手來把我的頭髮弄亂了，我有些難為情地拿下她的手，然後就去洗漱了。
　　繪名今天不是做鬆餅，她給我做了三明治，我畢竟沒有開冰箱，都不知道她在我去上學的時候買了多少東西回來。
　　可能因為繪名今天沒有日夜顛倒，她自己也有一份早餐，今天變成我們一起吃早餐了。

　　「真冬今天去上學的時候我會去找妳媽媽，不過不要太擔心，今天放學我也會去接妳喔？」
　　「……我知道了。」

　　明明是繪名要去面對媽媽，不知道為什麼我有點緊張……因為我完全不知道繪名會跟媽媽說什麼吧。
　　雖然繪名昨天說了是讓我在這裡待到味覺恢復，也有就診記錄……媽媽會難過我怎麼沒有告訴她嗎……？一直在騙她……什麼的。

　　「真冬不要去想麻煩的事情了，妳現在就想，都不用去補習了，那麼多出來的時間，想做什麼呢？跟同學、或是我，自己也可以，去做想做的事。」
　　「想做的事……」

　　行程突然空了，也沒有特別想做的事情，思考想做的事情，反而讓我有點頭痛。
　　現在才發現，我更喜歡時間被安排好嗎？繪名讓我去思考想做的事，這對我來說也是「麻煩」的事情吧。

　　「……也不一定立刻就要想出來，真冬就算想回來發呆也可以，總之，先好好休息吧。」
　　「……嗯。」

　　那麼我今天想直接回來，先看看繪名平常都在做什麼。
　　吃完早餐後，繪名還是跟昨天一樣，不讓我收拾，去拿了書包準備出門後，她就在玄關送我，穿上鞋子後，轉身要跟她說我出門了，卻覺得好像少了什麼。

　　「我……出門了。」
　　「嗯，路上小心喔。」

　　繪名笑著對我道別，雖然覺得很溫暖，但不禁看向了她舉起來對我揮擺的手，想起了昨天的事情，發現自己可能真的只是小孩，有點毛躁地想要轉過身，卻又沒能真的轉過去。

　　「真冬，有想做的事就說嘛。」
　　「……」

　　繪名好像知道我在想什麼，我卻忍不住懷疑那是我想做的事嗎？還是繪名誘導我做的事情？但是……我不討厭那件事。

　　「……繪名不抱我嗎？」
　　「那也要真冬願意嘛。」

　　問出口後，她好像很開心，對我張開了雙臂，還要我自己靠近她，不過還沒碰到的時候，她就把我抱住了。

　　「那……今天也不要勉強自己，不喜歡的時候就要說不喜歡，好嗎？」
　　「好……」

　　她拍了拍我的背，也跟昨天一樣摸了摸我的頭，然後就放開我了，莫名有點不想離開了。

　　「路上小心喔。」

　　繪名在我耳邊溫柔地在說了一次，不知道為什麼稍微起了雞皮疙瘩，被放開後不敢看她的眼睛，點了點頭後就轉身開門走出去了。

　　兩天沒回家了，但那並不會大幅度改變學校的生活，繪名讓我跟其他同學做一樣的事情，卻在第一節下課發現還不能適應不利用時間讀書的空閒。
　　從座位起身，有點不知所措，會更想坐下來拿出書來看，看了看同學們都在做什麼，才意識到從以前到現在都是她們來找我說話，我沒有主動去找她們開過話題。

　　「……」

　　繪名給我的課題原來這麼難。
　　如果非得找個人聊天或是問問她們在做什麼，我更想……找繪名。

　　「朝比奈同學？怎麼了嗎？」

　　但是，有人因為我看起來跟平常不一樣的舉動來搭話了。

　　「啊……沒怎麼了喔？就是起來活動一下筋骨呢。」
　　「對啊……說起來朝比奈同學明明常常坐在位置上讀書，體育不也是樣樣都行嗎？好厲害……」
　　「呵呵……因為還是有體育系參加社團鍛鍊體能呢……」

　　雖然這麼說，最近也暫時不會去社團了吧。
　　結果說著說著同學們就圍了過來，開始聊起了社團的事情，大家參加的社團都不太一樣，有些是對社員的抱怨、指導老師的抱怨，或是有什麼比賽、外校交流之類的活動，再來還有因為社團活動不小心跌倒的小事都說了。
　　但是人一多起來，就沒有我參與的餘地了。
　　我也沒有很在意，因為剛剛說話後才發現，我真的想跟她們聊天嗎？沒辦法像跟繪名說話一樣，用那種態度對她們，又是真的在放鬆嗎……？

　　「啊，抱歉呢，朝比奈同學……打擾了妳的下課時間。」

　　預備鈴響了之後，突然就有人向我道歉，我不禁有些錯愕，趕緊對她們搖了搖頭。

　　「沒有那回事，大家的下課時間都是一樣的……希望妳們多多找我聊天呢，最近……我決定稍微放鬆一下了喔。」
　　「朝比奈同學要放鬆嗎？那也不錯呢！那我們下節下課再來喔……！」
　　「嗯。」

　　明明預備鈴響之前，還覺得我並不想這樣跟她們聊天……我這樣算是在勉強自己嗎？我不知道，但是也沒有到繪名說的「不喜歡」。
　　坐回位置上，沒有讀書的一節下課，感覺很奇怪，甚至有一種罪惡感，那些都安排好的進度不斷在落後，我真的，就這樣不再準備考醫大了嗎……？
　　那我將來要做什麼？我要換成考什麼學校……也沒有特別想做的事情……事到如今，對護士也沒有那麼「特別」的情感了。
　　突然要我轉換目標……說起來，我也不知道這些同學們未來想做什麼，想做的事情，都是在高中的時候就決定了嗎？然後以此為目標，考上能讓自己達成目標的大學或是科系嗎？
　　繪名唸了美大或美術系嗎？如果她確實朝了那樣的路走，卻也沒成為畫家嗎？

　　「……」

　　第一次在上課的時候想著別的事情，才發現雖然把黑板上的筆記抄下來了，卻沒有記憶自己抄了什麼。
　　不過也不是什麼特別難的東西，看了一次後也差不多記住了，放鬆下來後，才發現課上不上也無所謂，在補習班都已經提前學過了。
　　漫不經心地聽著老師的講解，開始觀察班上其他人在做些什麼，才發現有人在抽屜裡玩著手機。
　　多虧我一直以來的形象，之前就算低頭寫別科的講義，老師也不曾點過我的名，只有大家解不出的題目才會叫我。
　　所以，可以不用認真上課。
　　雖然我也沒有特別在做什麼，不像在桌面下玩著手機的同學一樣，有可以玩的東西、聯絡的人，就算這時候聯絡了繪名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她今天要去找媽媽……而我不想及時知道結果。
　　於是我就只是在課堂上發呆了，手慣性地抄了筆記，但抄下了什麼完全沒有記憶，一直到下課鐘響，起立敬禮後，才意識到其實這麼做也沒什麼。
　　一堂課、兩堂課，沒有影響我「現在」的生活，不過我知道，會影響我「未來」的生活……真的嗎？
　　我會因為沒有認真上課而後悔嗎？
　　一堂課裡有人在玩手機、有人在課本上塗鴉，有人即使認真上課，被老師點名也回答不出問題，她們以後就會過得不如我嗎？
　　她們……是因為知道自己現在想做什麼才在玩手機、塗鴉，就算回答不出問題、成績比我差，也沒有失去味覺，或是不逃出家裡就會痛苦。

　　「……」

　　遇到繪名之後，我明確意識到那些感受是「痛苦」了啊。
　　……好痛苦……
　　繪名想要成為畫家卻沒有當上畫家，那麼如果大家都希望我當上醫生，結果我不僅考不上醫大或醫學部，最後也考不上醫生，或是無法面對病人，那時候，不是更痛苦嗎？
　　我會因為不努力成為醫生而後悔，還是因為努力成為醫生而後悔？媽媽，為什麼能確定我只會後悔一方面呢？
　　雖然跟同學們說了再來找我聊天，但是這次下課我收拾了桌面後就離開了教室。
　　總是有什麼事做的我，就算在校園裡走動，也肯定都是為了些什麼。

　　「……」

　　什麼事都沒有的時候，單純在走廊閒晃，聽著其他人在閒聊的內容、仔細看看學校裡的走廊還有窗外，單純眺望學校裡的風景，即使也沒有什麼特別新奇的感覺，但是沒有任何一個停下來的人，景色不斷在變化。
　　只有我停下來了。
　　不知道該去向何方，也不知道要怎麼輕鬆地和其他人交流，繪名讓我跟其他人做一樣的事情看看、讓我盡情玩耍，我卻也不知道怎麼玩。
　　回過神來才發現就算成績再好，自己好像已經變得什麼都不知道了。
　　好想快點放學，回去坐在繪名旁邊，就算是罵我也好，聽她說那些不會有人跟我說的話。

　　「繪名……」

　　真奇怪，我和繪名就只有小時候的幾次交集，為什麼……會覺得在她身邊這麼安心？
　　雖然她實際上也只做一些讓我安心的事情……我明明對她也只是個小時後見過幾次的小孩而已，還是只是出於成年人的義務，不得不出手相救？

　　「……」

　　明明知道繪名是真心在照顧我，擅自那麼想了之後覺得又擅自失落了。
　　我……這是對繪名有期待嗎？

　　本來放鬆了，越是到了放學時間就越是緊張了起來，繪名說要去找媽媽，那麼談妥了嗎？即使繪名也沒有完全知道我的情況，而且我不在場的話，媽媽真的會答應我不去補習班、不要準備考醫大嗎？
　　但是，在放學前收到了繪名的訊息，一瞬間就安心了。

　　『我今天也在校門口等真冬喔？不可以走後門亂跑喔？』

　　繪名有好好來接我，而不是媽媽……雖然媽媽本來就不會在天氣好的時候來接我。

　　『我知道了』

　　回覆了繪名後，跟剛剛的心情不一樣，變得期待起放學鐘聲，開始覺得時間過得好慢，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離開學校的一天。
　　明明讓我有機會的話放學跟同學去玩，但我今天早就想好了，想回去然後什麼也不做，所以鐘響之後，我立刻收拾了書包，讓別人看起來像是很急一樣，跟擦身而過的每一個同學說了明天見後，我就加快腳步往校門走去。
　　看見繪名的瞬間我好像笑了出來。
　　繪名穿著好像上班族的正裝，是穿這樣去見了媽媽嗎？這樣就好像剛下班來接小孩的家長一樣。

　　「……繪名。」
　　「怎麼了？是真的在笑嗎？今天在學校很開心囉？」

　　我搖了搖頭，是因為看到她所以覺得開心，還有既然是繪名出現在這裡，就代表我還要住在繪名家好一陣子了。

　　「繪名……謝謝妳來接我。」
　　「也就這幾天囉？等真冬看起來好一點了就自己一個人回來吧？」
　　「嗯。」

　　繪名來接我，我很開心，也又覺得給她添了麻煩，所以如果只是這幾天的話那就沒關係，而且她的話肯定了我的想法──我還能住在她家一段時間。
　　我們今天沒再像昨天被抱住手臂或是牽手，我跟繪名並肩走在回去的路上，今天的學校生活不太一樣，卻也不想在走回去的時候告訴她，但是回去後，也說不定說不出什麼……

　　「……」

　　走了一段路之後，繪名勾起了我的手指，下意識就握了回去，轉頭看她的時候，卻有點不敢對焦。
　　雖然今天之前就知道繪名比我大，看著她穿正裝，又有一種她很成熟的感覺。

　　「真冬如果也沒有喜歡吃的食物的話，要吃我喜歡吃的嗎？」
　　「……好。」

　　繪名一開口就把氣氛改變了，剛剛那是什麼感覺？我沒能再多感受，但是繪名的這個提問，一點也不需要思考。
　　我答應後，繪名突然笑得很開心，拉著我往某個方向去了，最後我們來到了蛋糕店，繪名買了兩個一模一樣的蛋糕──起司蛋糕。
　　她就連提著盒子的時候，都很開心，都還沒吃就看得出來繪名真的很喜歡吃起司蛋糕……真好，想到自己等一下就能吃到自己最喜歡吃的食物，人會這樣開心啊。

　　「……」

　　忽然想起了放學前，收到繪名的訊息後，知道她在等我，我也等不及放學的那種心情。

　　「繪名迫不及待想吃嗎？」
　　「當然！我可是有在自制的……一個星期吃一次什麼的。」
　　「這樣……」

　　所以繪名才會那麼期待啊。
　　明明是喜歡的食物，卻決定一星期只吃一次，雖然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但我知道那是因為期待已久，那我只是半天和繪名沒見面，就那麼期待的心情是什麼？
　　繪名看起來很開心。
　　過沒多久我們就到家了，繪名明明那麼期待，卻是先把蛋糕放進了冰箱，然後跟我說她要去畫畫。

　　「……繪名不先吃蛋糕嗎？」
　　「那是飯後甜點……！還是真冬很想吃？也不是不行……」

　　繪名的表情看起來有點在妥協的感覺，她明明就很想快點吃，但是繪名說她要自制，我就不要影響她了，況且我今天也還吃不出味道。

　　「那就吃飽飯再吃。」
　　「……也是呢。」

　　這樣說了之後又覺得她好像有點失望，不過也從繪名的反應看出喜歡一個東西的時候，容易上下起伏的心情了。
　　我也先去放下了東西，準備先把今天的作業做完，晚上就沒事了。
　　繪名進了房間後，我才意識到她沒有要跟我說今天去找媽媽後都說了些什麼……也許晚餐時間會告訴我吧。
　　我就也不要打擾她畫畫了。

　　在繪名又出來煮晚餐之前，我就已經把作業寫完了，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發呆，媽媽今天沒有傳訊息給我，代表繪名確實已經跟媽媽說了些什麼，就等她再跟我說。
　　呆坐著就不禁睡著了，回過神來的時候是因為繪名溫暖的手掌在我頭上，睜開眼看見的是她的腳，下意識握住了在我頭上的手。

　　「只是睡著了呀，不是不舒服吧？真冬會無聊嗎？」
　　「繪名……」

　　我坐起來搖了搖頭，如果要探討我無不無聊，一直以來都算是很無聊吧。
　　但在這裡並沒有那種沒有任何事可以做的感覺，只是我不去做而已。

　　「那要來陪我煮飯嗎？」
　　「好。」

　　即使剛睡醒，聽到繪名要我幫忙，我頓時就有了精神，站起來後就跟她一起走到了廚房。
　　繪名讓我去洗米和蔬菜，要削皮的幫忙削皮，然後她給肉調了味和動刀，食材都準備好了之後我就在旁邊看她料理，她再加了任何調味料之後都會讓我拿著聞一聞，因為我有嗅覺，想讓我用聞的回憶一下是什麼味道。
　　這些味道都很熟悉，因為我每天都有吃飯……但確實想不起來在味蕾上是什麼感覺了。
　　聞著聞著就餓了，繪名直接夾了一口鍋裡的菜給我試吃，剛起鍋還很燙，不過也沒到會燙到我的溫度，我通常也吃不太到這樣的溫度，所以很新奇。
　　即使我還是嚐不出味道，不討厭剛煮起來在嘴裡熱騰騰的，吞下去後更是覺得餓了。
　　繪名自己沒有試吃，看我吃下去後她很開心的樣子，我就繼續站在她旁邊看她接著擺盤，視線不禁從繪名的手慢慢移動到她的圍裙，再慢慢往上看見她很認真的表情。

　　「……」

　　繪名在畫畫的時候，也是這樣認真，大概是擺盤也算是藝術的一種吧。
　　我也有除了讀書之外，做什麼這麼認真的時候嗎？

　　「好了，真冬，幫我拿去餐桌上吧。」
　　「嗯。」

　　繪名把裝飾好的盤子遞給了我，我盯著盤子慢慢端到了餐桌上，昨晚吃的麵還記憶猶新，並沒有做成這樣精緻，那今天為什麼？
　　雖然……看起來好像很厲害。
　　繪名又接著做了幾道菜，這時候慶幸了自己剛剛吃過剛起鍋的溫度，一盤一盤擺上餐桌，最開始的料理都涼了。
　　繪名全部煮好了之後，我幫忙盛了飯，擺好了我們的碗筷，坐下來之後──

　　「……繪名？」

　　繪名倒是站在旁邊一盤一盤拍照。

　　「我今天做得很漂亮吧？」
　　「……嗯。」

　　今天是特別做的啊。
　　不過繪名拍了好久，一盤還要換角度拍，或許也可能是要當畫圖的參考吧……

　　「雖然也不是什麼要慶祝的事，總之真冬暫時要住在這裡了，暫時不用去想醫生的事情也可以了，等到真冬味覺恢復……就是大概完全放鬆了，那時候，妳再自己做決定吧。」
　　「……」

　　繪名沒有要詳細跟我說她和媽媽說了什麼，就這樣帶過了，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就只是點了點頭。

　　「好了，那我們開動吧！」
　　「好……」

　　繪名拍了好久，才終於坐下來開始吃飯，每夾一口就不經意抬頭看了一下對面的她，她就會對我笑。

　　「真冬的媽媽很難過，但是我覺得真冬會變成這樣她確實要自責……真冬，我不知道這些年來妳是怎麼過的，不過我把我這幾天看見的妳都如實告訴了妳媽媽，妳媽媽也把一直以來知道的妳告訴了我，而我認為現在才是真正的真冬，對吧？」
　　「……」

　　繪名吃著吃著就自顧自講了起來，就像我明明沒有跟繪名說清楚，她就去找了媽媽，她也沒有跟我說清楚和媽媽到底詳細說了什麼就這樣問我，卻也沒有聽不懂的地方。
　　現在是真的我嗎？
　　那平常是假的我嗎？我也不知道……但是，在繪名面前比在誰面前都還要輕鬆。
　　讓我恢復味覺後，再去決定要怎麼做……但是，那真的很快就會恢復了嗎？那我恢復後，就得離開這裡了嗎？
　　……那也是理所當然的吧？就算不考醫大了、也沒有要成為相關職業，我還是得讀大學，總要決定自己的出路，然後，學費又不可能是繪名幫我出，我自己也負擔不起。
　　我還是得回家……

　　「啊……真是的，就不該吃飯的時候說這些事，難得我煮得這麼好看……真冬，吃飯！先別想了！」
　　「……好。」

　　繪名把筷子放下，站起來把手伸過來戳了我的眉間，我被她拉回了注意力，看著面前的料理，忽然驚覺繪名剛剛說的是煮得「好看」，不是好吃？

　　「所以不好吃嗎？」
　　「我也沒那麼說……！很好吃！所以真冬趕緊恢復味覺，嚐嚐我做的料理！」
　　「……好。」

　　繪名這種好像稍微生氣卻又不是真的生氣的態度，給了我一種我不用再繼續當「乖小孩」的感覺……很想一直待在她身邊。
　　一直……待在她身邊？

　　雖然那麼想了，吃飽飯後也不是都在繪名身邊，但我想的身邊，也只是跟繪名住在一起而已吧。
　　也不需要隨時都在她身邊……這樣誰都會很不自在。
　　不過在客廳沒事做，還是會去站在門外偷看繪名畫畫的模樣，比起擺盤的時候更認真了，也常常皺起眉頭。
　　繪名想成為畫家，做的是自己喜歡的事情吧？

　　「啊……真冬？」
　　「……抱歉，打擾到繪名了嗎？」

　　繪名明明之前都不會發現我在偷看她，這次倒是發現我了，表情立刻就放鬆了下來，我有點難為情地往其他地方看了過去。
　　我不是討厭繪名對我笑……只是一直看著的話，好像會很不知所措。

　　「沒有喔，本來就是時不時中斷一下更好，不然會全身痠痛……身體會退化呢。」

　　繪名站起來伸長了手臂，左右打直像是在做暖身操，然後就朝我走過來了。

　　「……真冬想找點什麼事情做嗎？」
　　「我不知道……」

　　我可以什麼都不做，但如果我真的不找什麼事情做，我也不知道我一直這樣下去好不好，感覺只是在浪費時間。

　　「那……要不要也來畫畫？」
　　「欸？我不會畫那種的……」

　　沒辦法像繪名一樣給我一張畫布就從無到有畫出些什麼，甚至我大概也只會把顏色塗上去而已，沒有什麼特別想創作的……

　　「那……來填色嗎？」
　　「填色？」
　　「雖然有點幼稚，就是像小朋友那種圖畫紙……給我的線稿上色？是我印出來的，所以真冬可以亂畫沒關係。」
　　「也不是不可以……」

　　因為沒事做，如果是給繪名的複製畫上色，那也可以吧。

　　「那等我一下喔。」

　　繪名說著就走進了她的房間，那天是有允許所以我才睡在裡面，我不知道能不能跟著進去就站在門口，看她去拿了些紙出來，甚至拿出了一張摺疊桌。

　　「來我旁邊畫嗎？」
　　「……好。」

　　不想被繪名知道我其實很想在她旁邊，明明是在假裝冷靜，卻又覺得和平常在學校的假裝不太一樣。

　　「那真冬就過來吧。」

　　繪名拿著桌子和其他東西回到了畫畫的房間，把桌子攤開來在她的位置旁邊，給了我一個坐墊，讓我坐在地上。
　　繪名沒有要我跟她一樣用油畫，她拿了一盒色鉛筆給我，我坐好之後，她也就又繼續畫畫了。
　　我盯著她給我的線稿……線稿？說實話，好像有點亂，但也不是不明白是什麼東西……有人也有植物，按照現在的想法，只會填上實際的顏色，不過，也沒有需要刻意創新吧。
　　所以我就塗上了最正常的顏色。
　　意外地也要花不少時間，甚至覺得繪名遞給我的三十六色色鉛筆好像顏色不夠，抬頭看了一眼繪名面前的畫布，再看看自己桌上的畫，突然深刻感受到了我像是小孩子，然而就算這樣，繪名也不是畫家？

　　「繪名……」
　　「嗯？」

　　對繪名來說最重要的東西擺在面前，她沒有轉頭看我，但是有應聲。

　　「要怎麼做才能被稱為畫家？」
　　「啊──我昨天也問了嘛，真冬會跟我買畫嗎？就是要有人想跟我買畫，還得是一定以上的價格……至少要被不少人知道這件事，就算是廣義上的畫家了吧。」
　　「這樣……」

　　結果還是跟錢有關係……那也是理所當然吧。
　　不再是學生後，或是本來就是靠自己賺學費的學生，不管怎麼樣到了未來都要考慮賺錢的問題，能用自己最擅長的事情來賺錢，就是所有人都希望的事情吧。
　　對於繪名的問題，現在確實有點愧疚，我不會買她的畫吧。
　　因為知道自己沒有錢、而且不是必需品，並沒有想購入的心情，而且我能在旁邊看到作畫過程，這個過程的稀有程度遠大於成品，因為畫的好就對繪名說出我覺得她適合當畫家什麼的，對她一點幫助都沒有。
　　……也因此想到了，那些人說我一定很適合當醫生，又是從什麼角度說的？

　　「啊──真冬，上色上得真標準呢。」
　　「……這是誇獎嗎？」
　　「算是吧……？」

　　不知道什麼時候繪名停下了作畫，轉頭看了我的上色，雖然有被誇的感覺，但又有一種心浮氣躁的感覺。
　　在美術課上也不乏被老師說過我的畫可以拿來當範本，其他課也是……就是那種感覺，範本……那不是最優秀，只是最適切。

　　「不過好玩嗎？」
　　「……很好拿來打發時間。」
　　「那就好。」

　　因為繪名要我填色，就只在思考要塗什麼顏色，或是抬頭看了她的畫之後開始思考關於她的事情，也算是有在做些什麼……時間不是單純消逝而已。
　　還有就是──

　　「繪名……」
　　「嗯？」

　　如果沒有打擾到她，在這裡好像很舒服。

　　「……之後也能在妳旁邊寫作業嗎？」

　　這張桌子可以不要在我待會離開後就撤掉嗎……？

　　「啊……好啊，不過我沒辦法教真冬喔？」
　　「沒關係，我沒有什麼不會的。」
　　「……真是狂妄的孩子呢。」
　　「是嗎？」

　　雖然聽起來像是在罵我，但繪名是笑著說的，只是因為補習班都教過了，學校的作業我確實沒什麼不會的……
　　繪名本來要伸手過來摸我的頭，不過她停下來了，我也注意到了她手上有顏料，甚至是我沒看見的另一個側臉也有顏料，她最後只用乾淨的指節輕輕碰了我的臉頰。

　　「真冬小時候也是喔。」
　　「……欸？」

　　狂妄……嗎？我嗎？剛跟繪名認識的時候，我有說了什麼嗎？

　　「……真冬不記得比較好就是了，哈哈。」
　　「這樣……」

　　我確實不記得了，會被繪名認為「狂妄」的話，我甚至不認為那時候的自己能對繪名有什麼得意的。
　　除非我也只是說了些學校的作業我都會什麼的，但應該也不會那麼說。

　　「記得也好，就怕妳已經不那麼想了。」
　　「……什麼？」

　　繪名的眼神好像是這幾天我第一次看見的模樣，那瞬間似乎有點傷心，明明剛剛說我很狂妄，但其實是說出來她會很高興的話？
　　她對我搖了搖頭之後，就又笑著轉回去畫畫了，笑容漸漸消失，再次變回了認真的模樣。
　　或許是因為那時候我還小，即使是近兩年的記憶也不太清楚，所以很容易就忘記了吧。
　　但對於當時就已經是高中生的繪名來說，跟我的所有互動，她都還記得的意思嗎？
　　我想不起來了。
　　我只知道當時我就很喜歡繪名……喜歡？明明記不清任何細節了，卻記得繪名在我心裡的印象，甚至是我早已遺忘的喜歡？

　　「……」

　　我當時是很喜歡繪名……現在可能也沒有改變，卻又覺得，那不是一樣的情感……
　　又偷瞥了繪名在畫畫的神情，繪名以前也還只是個高中生，我會跟她說什麼？我不知道了。
　　那一晚我就繼續安靜地待在她身邊上色，畫完之後她拿了那幅畫真正的模樣給我看，說我們兩人畫出來的東西不一樣有沒有很神奇？沒有像是老師一樣給我打分或是評語之類的。
　　時間有點晚了我就去睡覺了，她也還是跟前兩天一樣，來到我床邊哄我睡覺，今天也意識到繪名親了我的額頭，但我沒有再醒來了。

　　因為確定可以暫時住在繪名家裡，目的也很明確，就是等到我的味覺恢復，所以第四天開始就習慣了。
　　每天早上繪名醒來給我弄早餐、她目送我出門上學，過了一個周末後就沒有再來學校接我，給了我鑰匙，我回來可以自己開門。
　　不去補習、沒有做醫大指向的習題，我也不再有罪惡感，甚至上課也不怎麼認真聽了，大概到學校追到補習班的進度之前，我都會是這個狀態吧。
　　繪名讓我跟同學出去玩，我還是沒有跟她們出去玩，雖然讓她們知道了找我並不會打擾我讀書、也不會影響我，但……我不想被她們知道，一直以來的我，在她們面前都是裝的。
　　那麼我就算和她們出去玩了，我也還得繼續裝下去，我覺得那樣很累，我就不和同學們去做什麼了。
　　下課的時候會和她們聊天、一起去上廁所和買東西，在學校食堂裡點不一樣的套餐，然後再交換彼此的小菜什麼的……因為下課有事做了，也就不太會被老師找去幫忙。
　　日子變得跟之前不一樣了，但是我待在繪名家的理由──味覺並沒有漸漸恢復。

　　「真冬不要心急，不要一直去想著味覺有沒有恢復，重要的是不要去想這件事……這樣也是一種壓力。」

　　過了一個星期，跟繪名說我完全沒有變化後，她是這樣告訴我的。
　　我們也沒有再去回診，繪名讓我別吃那個藥我也一直沒吃，其實我到現在也不覺得我之前的生活跟現在比起來有什麼問題……只是失去了味覺而已不是嗎？
　　即使繪名當時說的話也有道理，說不定之後會失去更多……雖然味覺沒有那麼快恢復，但現在可能是在避免失去。
　　那如果我到了上大學都沒有恢復，就會一直住在繪名這裡的意思嗎？
　　對想要我恢復味覺的繪名來說可能不是好事……而且，如果在這裡也無法恢復，不就會被判斷為跟繪名待在一起，對我的情況也沒有任何幫助？
　　繪名要我別去想這些，我就先不想了……也才過了一個星期左右，又不是感冒，如果這真的是特殊疾病，一個療程也不是一星期就能結束的。
　　所以，我就只是讓自己習慣住在這裡，讓住在這裡變成了我的日常。
　　當我覺得對完全沒聯絡的爸爸媽媽有點抱歉的時候，跟繪名說了，繪名才跟我說她有替我聯絡，有報告我的狀況。

　　「不過不是那種監視的感覺就是了……我也不是把真冬說的話再轉達給他們，就是分享真冬現在的氣色……今天和我做了什麼，不是和我做的就沒有說了喔？」
　　「……嗯。」

　　這樣我能理解，上星期的繪名對我來說其實也還是個陌生人……對家人來說我就是去了陌生人家裡，但如果繪名有定期匯報，而且只報告我跟她有牽扯到的方面，我覺得那也是基本吧。
　　既然媽媽那邊繪名在照應……我也就沒有什麼要擔心的事情了。
　　就真的……在這裡住下來了。
　　好像以後也能一直住在這裡一樣，卻又偶爾會想到自己是不是給繪名添麻煩了，我真的能一直在這裡嗎？

　　『轟隆隆隆──！』

　　住在繪名家過了兩個星期，在第二個星期五的夜晚，我入睡後下起了雷雨。
　　本來我應該一點也不在意外面的聲音，也不會害怕雷雨交加的夜晚……甚至覺得下雨的晚上，還比較容易入睡。
　　但是那天不知道為什麼睡在客廳很不安。
　　或許是因為客廳接著陽台而且是落地窗嗎？閃電的話，好像旁邊完全是亮的，閉上眼睛之後，原本黑色的視野也會因為那個亮度隨著閃爍……隨之而來的就是很近的雷聲，落地窗也因為風雨稍微被震動。
　　明明不是颱風。

　　「……」

　　繪名會為了不要影響到我睡覺，我要睡了的話她就關門了，於是這個空間裡沒有任何光線，但今天有時不時透過窗簾和玻璃的閃耀白光。
　　我確定我心裡沒有任何害怕的感覺，但是很不安，有點慌張。
　　我也確定在這裡會睡不好，而且我知道這個家還有別張床，不會像客廳這樣有這麼大的影響……
　　我只是想睡好……繪名要我吃好、睡好，所以，我起來了……我從門縫看見燈還開著，就知道繪名還在畫畫的房間，我就去開了門。

　　「繪名……」
　　「欸？真冬？怎麼了？」

　　因為繪名是已經哄我睡了，我突然起來她大概覺得我怎麼了，很緊張地放下了手邊的東西走到門口摸了摸我的肩膀。

　　「……可以睡繪名的房間嗎？」
　　「欸……？哦……」

　　這麼問了之後繪名就笑了，她又伸出另一隻手放到肩上把我轉過去，然後帶著我去到了對面的房間，我很久沒進來了。
　　一進來就被繪名帶到了床邊，她掀開棉被讓我躺進去，我就躺了進去。

　　「那我也回來這裡畫畫吧？」
　　「……」

　　繪名雖然沒說，但她好像誤會我了，我不是怕雷雨的夜晚要人陪……不過，我也想要她在身邊。

　　「好……」

　　她笑著摸了摸我的頭，現在好像已經能明確肯定我喜歡繪名這麼對我……看著她轉身離開，去了對面的房間，我以為她是要拿畫架，但她只拿了手機。
　　我就側躺看她開了電腦，把手機放到桌上後，又回到床邊坐了下來，今天已經哄過我睡覺了，卻又再來了一次。
　　我不討厭她這樣摸我，我就閉上眼讓繪名再次替我做簡單的頭部按摩，即使外面還是雨聲，伴隨著沒有固定頻率的雷聲，在繪名的床上有一種意識立刻就要消散的感覺──

　　「……」

　　差點睡了過去，我不禁睜開了眼睛，繪名看見我睜開眼睛後手也挪動沒有遮蔽我的視線，她笑著對我歪了頭。

　　「繪名……今天不會因為我來睡這裡就熬夜吧？」
　　「啊……現在有兩張床，是不會吧？」

　　但是我不是想聽見這個回答，我把手伸出了棉被輕輕握住了繪名的衣服。

　　「……今天不能睡這裡嗎？」
　　「……」

　　繪名的表情一瞬間愣住了，我果然不該這麼說嗎？但是這張才是繪名的床，我也不想要她因為我就得睡地上……

　　「可以哦，真冬真可愛呢，還怕打雷……」
　　「……」

　　換我愣住了，不是那樣……雖然想要反駁，但如果不是這個藉口，繪名可能就不會來睡這張床了。
　　跟她說什麼因為這張是她的床，不想要她因為我睡地上什麼的，這個藉口大概不管用吧？

　　「……那繪名什麼時候睡覺？」

　　放開了繪名的衣服，把手收回了棉被裡，繪名又摸了摸我的臉頰，然後突然伸長手臂去拿了我背後的動物抱枕過來。

　　「兩點前我會來睡覺的，真冬害怕的話先抱它吧？」

　　繪名掀開棉被把那個抱枕塞給了我，她徹底把我當了小孩子，但我已經不想挽回什麼了，就對她點了點頭。
　　然後她就再次哄我睡覺，不過已經有點睡不著了，不想浪費繪名太多時間，我就假裝沒有動靜了。
　　繪名大概覺得我睡著了，她就慢慢站了起來，我聽見她拉動椅子的聲音，她真的去坐在電腦前了，沒有去對面的房間。
　　不過她又突然站了起來，這次是去關了門再走回來坐下，在下雨的夜晚，抱著繪名的玩偶，過了幾秒才意識到我現在和繪名處在密閉空間了。
　　……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吧。
　　抱緊了她的玩偶，只是覺得自己不討厭現在這種情況，在繪名的房間睡覺……然後她沒有離開這裡。
　　悄悄睜眼看了繪名，她換成了很認真在電腦前畫圖，沒有注意到我睜開了眼睛，但是我也沒有要她發現，只是想再看她一眼，在雨聲之中確認她還在。
　　我又閉上了眼睛，往後挪動了位置，希望我留的空位能讓繪名輕鬆上床……然後就睡著了。

　　假日我和繪名都沒有設定鬧鐘，因為繪名說讓我睡到自然醒，但我其實醒得很早，會不好意思吵醒她，畢竟她會想給我做早餐……
　　今天大概也是醒得很早，只是手機今天離我有點距離，我不知道幾點了。
　　張開眼睛房間已經被照亮了，不過能感覺得出來還只是太陽剛升起沒多久而已，因為房間還是清晨那種涼爽感。

　　「……」

　　確認完了房間的亮度，才後知後覺意識到我在繪名懷裡，而我也抱著她，額頭附近就能聽見她的呼吸聲。
　　剛剛還覺得涼爽，一瞬間熱了起來，我們中間擠著一個她昨天塞進我懷裡的抱枕。
　　其實就這樣睡應該也沒有什麼，繪名本來就只當我是小孩……但是我晚了幾秒發現我的腳卡在了繪名的雙腳之間。

　　「……」

　　我不禁屏住了呼吸，想要把腳收回來，慢慢移動後，繪名的呼吸聲突然變了。

　　「……！」

　　下意識抬頭往上看，繪名睜開了眼睛，很少看見她沒有對我笑，因為是剛醒來的臉。

　　「繪……」

　　想說些什麼，繪名卻先有了動作，我的腳還沒能收回來，她就把我抱著的玩偶往上拉，抽出來之後往我背後丟了過去，我們中間頓時沒了任何阻隔。
　　繪名什麼也沒說，看見她閉上眼就抱了過來，我被她抱緊後她就又沒了動靜，雨早就已經停了，大概是清晨，也聽不見外面的車聲，只剩下了她的呼吸聲和我因為憋氣所以更明顯的心跳聲。
　　不呼吸的話會越來越熱，我還是只能呼吸，她像是在調整位置一樣和我蹭了蹭，我們柔軟的部位貼在了一起，想要推開她卻又一點都不敢動。
　　繪名還稍微用力夾住了我的腳，間接告訴我別收回去一樣……她的臉就埋在我肩膀，不敢動作的四肢讓我開始感受到不舒服，只好慢慢放鬆。

　　「……真冬。」
　　「……！」

　　還以為繪名抱過來又要睡過去了，但是呼喚我的聲音好像意識很清醒。

　　「……這樣睡得真好。」
　　「欸……嗯……」

　　繪名也沒有說什麼特別奇怪的話，而我也覺得好像睡得很好……

　　「之後要跟我睡嗎？」
　　「好……」

　　大概也不是剛睡醒的迷糊，不過好像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繪名沒有再繼續說話，我也更相信她是睡得很好，就這樣睡過去了，但是我已經清醒了。

　　「……」

　　繪名……真的只是把我當小孩吧？所以，這樣抱著睡對她一點也不奇怪……
　　然而對我來說，就是抱住了一個外貌年齡沒有相差太遠的成年人，彼此身上只有一件睡衣，沒有再有更多阻隔，溫熱的呼吸不斷從肩膀往我的臉頰掃來，我們的腳纏在一起，不太有機會碰到的腳背碰著她的肌膚，這是我有可能會和其他任何人做的事情嗎……？
　　繪名，只要是其他「小孩」，也會這麼做嗎？

　　「不要……唔、」

　　不小心把心裡的想法說出了口，應該沒有說太大聲，但還是對自己感到了訝異。
　　不知道有沒有吵醒繪名，但是……如果她也會對其他「小孩」這麼做，我不是很喜歡。
　　不喜歡……甚至有點討厭的程度，很不開心。

　　「……不要什麼？」
　　「……」

　　原來繪名沒睡著啊。

　　「那是、夢話……」
　　「這樣？那……剛剛夢見什麼了？討厭的事情？」

　　繪名的聲音聽起來還是很清醒，這樣真的好睡嗎？我就睡不著，所以我對她搖了搖頭。

　　「不記得了。」
　　「是嗎……？」

　　繪名從我肩上抬起頭，我們一起躺在枕頭上，明明剛剛的距離更近，和繪名雙眼對視的現在，卻有點不知所措。
　　不敢看她，卻又近得只能看她，明白自己會被發現視線在動搖，卻也無法一直看著繪名的眼睛。
　　所以，還是趁這個時候，默默收回了腳。

　　「嗯哼……」
　　「……？」

　　繪名發出了好像我做了什麼一樣的聲音，我不知道我們這是在做什麼，被頭髮蓋住的脖子熱得好像要冒汗了。

　　「……真冬之前明明還很小一隻呢。」
　　「繪名在那之後有長高嗎？」
　　「……這算是在諷刺我嗎？」
　　「我只是好奇而已……」

　　她說的那時候，我因為很小，看繪名會覺得很大，所以根本不記得正確的身高，現在知道繪名比我矮，單純好奇繪名那時候跟現在有沒有差而已。

　　「……應該沒有吧。」

　　得到答案後也才明白她為什麼會覺得我發育得很好，確實是從那樣覺得繪名很高大的時候，變成了比繪名高的人了……

　　「……現在還把我當孩子嗎？」

　　學妹裡面也有比我高的人，我沒辦法否定我會因為知道對方是學妹就一直當對方比我小，事到如今，要繪名認為我不是小孩──

　　「……應該是要那樣的。」
　　「……」

　　卻得到了有點模糊的答案。
　　應該要把我當小孩，那現在沒有嗎？如果，現在繪名看我不是小孩，那我們……睡在一起……

　　「但是現在好像只有我希望那不是玩笑吧。」
　　「什麼？」

　　繪名的表情好像有點無奈，對我苦笑了一下之後就搖了搖頭然後轉身平躺，她立刻就閉上了眼睛，好像是示意我別說話了。
　　所以我也沒有說話了，跟繪名一樣轉身平躺，但是棉被裡她的手碰了過來，默默握住了我的手。

　　「……」

　　這樣做是對的嗎？或是，有對錯之分嗎？我和繪名做的事情，我不會跟別人做……即使也不是什麼太特別的事情就是了。
　　只不過是抱在一起睡……牽著手睡罷了。
　　但是為什麼，心跳這麼大聲呢？

　　即使和繪名一起睡了一晚，起來後的行程也沒有什麼變化，都是繪名弄飯給我吃，沒事做就帶我出門逛街，說想看我穿新衣服，就給我買衣服……
　　這樣會讓我很過意不去，才鼓起勇氣問了繪名那她平常是怎麼賺錢的，卻回答我畫畫……但是不是沒當成畫家嗎？

　　「畫一些不是我想畫的東西，那還是能賺錢的。」
　　「啊……」

　　是這樣啊，如果以後做我不想做的職業，那也還是能賺錢……
　　繪名想成為的畫家是有人願意買下她想畫出來的東西，不過已經在靠賣畫賺錢了，就只是都不是她想畫的東西，那麼……繪名還是成功以興趣當工作了吧。
　　繪名還是跟我妥協了，除了煮飯以外的家事可以由我來做，所以回家後沒事就是我在打掃，繪名只要沒有在休息，都是在畫畫……我也還是會去坐在她旁邊讀書或是她會拿圖畫紙來給我上色。
　　即使沒有下雷雨，也還是去躺在了繪名的床上，早上醒來總會發現我們抱在一起，也多虧我們睡在一起，繪名在我醒來後就會跟著醒來，她就不會怪我沒有叫醒她去做早餐。
　　周末過了，覺得這三天睡得特別熟……我們也不是一直保持著互相面對的姿勢，有時候醒來發現自己背對繪名，她還抱著我。
　　如果繪名背對我，我只是輕輕抓著她的衣服，下意識想要感受到她在身邊吧？因為我沒有自覺我自己靠過去了。
　　變得會一起睡了以後，第一個上學日，跟平常也沒有差別。
　　繪名起來給我做早餐，她也跟我一起吃，吃飽後她目送我出門──即使我們抱在一起睡了，她還是願意出門前再抱我一下。
　　從繪名跟媽媽談好之後，去學校上課的日子並沒有跟那天一樣變得很想快點離開學校，也不會那麼煩悶了，因為就算早點放學回到家裡，我會打擾到繪名，她有她自己的工作要做，不能一直陪我。
　　即使我也不是要她陪我……只要她在我身邊就好了。

　　「……」

　　真的只是這樣嗎？
　　放學回家後，發現客廳的床被收起來了，知道我以後都要跟繪名睡，胸口有什麼在躁動。
　　走去畫畫的房間看見繪名更是知道自己在開心，迫不及待拿著作業去她旁邊開始寫，偶爾抬頭就不知道自己盯著她認真的側臉盯了多久，她要是注意到我的視線，轉頭對我笑一下，我就有點難為情地轉回來寫作業。
　　但是，還是會忍不住去看她。
　　繪名根本沒有轉過來看我的時候，明明看起來正在構思，手卻會過來放到我頭上摸一摸，我好像也很喜歡，就會不禁閉上眼給她摸。

　　「……真冬，真像我養的寵物呢。」
　　「欸……」

　　然而繪名摸了幾次後，突然對我這麼說，我有些錯愕。
　　繪名如果不是把我當小孩，那麼，是把我當寵物……？
　　心情一瞬間就沉澱下來了，看著面前的作業，要寫答案的時候寫錯了好幾個字，同一個字還能一錯再錯。
　　胸口有點煩悶，這樣的感覺卻是之前都沒有過的，有點不大一樣……很煩。
　　只要一想到繪名說我是「寵物」，這樣的情況就會加劇，我是討厭她說我是寵物嗎？又好像不是那樣……我不是因為繪名說的話而覺得煩，似乎是對自己覺得煩吧。
　　我不想當繪名的寵物。
　　被繪名那麼認為不是繪名的錯，是我的問題……
　　我……不想當她的寵物，那我難道是有想當的什麼嗎？

　　「……」

　　下意識抬頭看她，她正在看我，手伸過來就摸起了我的下巴。

　　「繪名……」

　　我捉住了她的手讓她別摸，即使被摸好像有點舒服，還是想告訴她我不是寵物。

　　「不喜歡？」
　　「……」

　　面對這個問題，又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說喜歡好像很奇怪，說不喜歡也不是真的不喜歡……所以我站了起來，想讓繪名體驗一次，我就跟她一樣伸手去搔了她的下巴。

　　「……」
　　「……」

　　因為我站起來了，繪名微微張著嘴抬著頭無聲地望著我，而我也在搔了幾秒後不禁停下了動作，我們就這樣相望。

　　「抱……抱歉……」

　　我收回了手，有些尷尬地想要轉身，卻被繪名立刻握住了手。

　　「為什麼覺得抱歉？」

　　繪名不是笑也不是生氣，或者說是很平靜的臉……質問著我，讓我明白了，她在讓我思考，就像之前我總是回答不出來，她只是想要知道我在想什麼……吧？

　　「覺得……很奇怪……」
　　「那……為什麼奇怪？」

　　我避開了繪名的視線，為什麼奇怪……心裡好像有答案卻又無法整理成語言，開口又只能再閉口，甚至是抿住了嘴唇。
　　是為什麼？

　　「所以我摸真冬，真冬也覺得奇怪嗎？」
　　「那個……不是……」

　　答案是真心的，卻還是無法好好看著繪名的雙眼，我只是不想當繪名的寵物，所以拿開了她的手，並不是覺得奇怪。

　　「那為什麼真冬摸我就會覺得奇怪呢？」
　　「……」

　　這樣的邏輯問題，好像也不是真的有邏輯，我和繪名有上下關係……啊，就只是，因為這樣啊。

　　「踰矩了……」
　　「……」

　　繪名沒有像逼問我答案一樣，又立刻說些什麼，我好不容易能夠再看向她的眼睛，卻發現她也有點錯愕。

　　「欸……」

　　但是她卻保持這個表情，抓著我的手放到她臉頰上。

　　「我是覺得真冬需要一些慰藉才會恢復得更快……但不是說真冬好了我就不再那麼做了，所以，就算我看起來精神狀態很好，也不代表我就不想要有人安慰我……呢。」
　　「……」

　　繪名放下了她自己的手，我沒能跟著垂下，她的臉頰貼著我的手心，我盯著她好像有點無奈的眼神，試著摸了摸她的臉，繪名無奈的神情就退去了，變成了有點靦腆的笑容。
　　但是晚了幾秒開始思考繪名的話，意思是繪名也想要有人安慰她，我以外的人……也可以嗎？
　　我……並不想被繪名以外的人那麼對我。

　　「……其他人也可以嗎？」
　　「嗯哼……」

　　繪名又不回答我了，但她笑了，笑得好像要對我惡作劇一樣的臉，得不到答案讓人很慌，甚至有點生氣的感覺……所以我收回了手。
　　不理繪名了……我坐下來繼續寫我的作業。

　　「生氣了？」

　　然而繪名卻也從椅子下來坐到地上靠近我，笑著問我。
　　我知道自己生氣了……只是不想承認、不想被繪名知道……就是不想告訴她，這又是為什麼？我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才好，所以就沒有理她了。

　　「……只有真冬可以那麼做哦。」

　　繪名抱了過來，頭靠在了我肩上，幾乎是貼著我的耳朵說的，讓我不禁想往另一邊退開，卻又不想跟她拉開距離，面前的題目已經完全看不進去了。

　　「真冬小時候可就那麼做過了……」
　　「……欸？」

　　繪名的聲音沒有貼著我的耳朵，感到錯愕的時候她整張臉埋在我肩上，轉頭也看不見她的臉。
　　我和繪名的記憶像是有偏差，也只是我記不起我們都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只知道有她陪我度過某些日子的放學時間，而我很喜歡她。
　　偏了頭讓自己的頭靠在繪名頭上，撫上了她還抱著我的手，心情變得有點複雜，剛剛的生氣退去了，不知道留下的是什麼。
　　但是……喜歡……繪名，不是兒時的記憶的那個喜歡……

　　「……所以沒有在生氣吧？」

　　繪名又突然抬起了頭來，手也稍微鬆開了一些，心情有點微妙，卻也沒那麼彆扭了，我握住了她的手掌，很溫暖……

　　「應該是生氣了……」
　　「這樣啊……」

　　她又抱了過來，聽見很小的哼聲，應該是在笑，然後突然親了我的臉頰就立刻退開了。

　　「……」

　　轉過頭看著繪名，她已經站起來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拿起了調色盤和畫筆，對我笑了一下後就繼續認真畫畫了。
　　繪名……其實我也不是什麼都不懂，至少媽媽教了我要保護自己，我還是會在乎別人的接觸，而和我那樣親近的人……即使是女性，因為在女校看多了，有時候會有誤會，有時候，就真的是那樣。
　　但是──繪名對我怎麼可能是那樣。
　　我還只是個無法獨立的未成年罷了……她只是，把我當寵物──而我沒有把我不喜歡她這麼做說出口，所以，之後肯定也只是她的寵物吧。

　　看著面前的晚餐，我愣住了。
　　為了不讓繪名察覺我的異樣，我還繼續在咀嚼，但我現在只敢低頭看著飯碗，完全不敢抬頭看她的眼睛。
　　……我是吃到味道了嗎？
　　因為只是喪失了很久……並不是沒有吃過味道，所以不是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但是，我的味覺真的在恢復了……？

　　「……」

　　有些遲疑地夾著面前每一個不同的菜色進到嘴哩，有著各種不同的味道，只是很淡……明明聞起來應該不是這樣清淡，卻好像什麼都加了水。
　　我想應該還沒完全恢復，這樣反而令人更難受，甚至開始想著不如不要有味道……
　　意外地不是什麼開心的事情啊。
　　我……恢復味覺之後，不是就要離開這裡了嗎？

　　「真冬？」
　　「……什麼？」

　　才發現每口菜都吃了一遍後，就停下了動作，繪名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叫了我的名字，我卻下意識裝傻了。

　　「在想事情？」
　　「……不小心發呆了。」

　　我對繪名搖了搖頭，不知道為什麼騙她了，不告訴她我的味覺稍微恢復了嗎？講了就好像在預告自己準備離開繪名了。
　　飯桌上我們沒有再說些什麼，我緩慢地吃下每一個，確定它們都有了味道，卻不是一個讓我開心的晚飯。
　　有味道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可能照這樣我就會恢復正常，但因為沒什麼特別的，我也能繼續裝作我沒有味覺，那樣又對不起繪名。
　　繪名做的一切──啊……是啊，繪名做的一切，都只是想要幫助我恢復味覺，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想法了吧。
　　那我是因為這樣覺得有些失望的嗎？
　　靜靜地吃完飯、沉默地洗著我們的碗盤，繪名卻什麼都沒有問，以為她會覺得今晚的我有點奇怪，但她卻什麼都沒有問。
　　或許是沒有注意到我有點奇怪、也可能是覺得我平常就這樣，再不然就是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繪名現在沒空關心我，因為到最後，我還是會去她旁邊、跟她一起睡覺，怎麼想都能等到那時候……現在，並不重要啊。
　　洗完澡之後去繪名房間待著，換她去洗澡了，我緩慢地整理著頭髮，坐在她的書桌前看著桌上的東西，差點又忍不住想幫她整理了。
　　我讓自己什麼也不想，一直發呆到繪名洗完澡回來，想說她大概需要這個位置，我才起身去坐在了床上。
　　不過繪名卻是過來坐在床上，一點距離都不留地坐在我旁邊。

　　「真冬，幫我──？」
　　「欸……」

　　我愣了一下，繪名要我幫她擦和吹頭髮吧？但是也意識到了，如果我是寵物，這些事應該是她自己做、並且是她幫我，現在卻是想要我幫她。
　　那麼，我不是寵物嗎？
　　……本來繪名就不可能一直把我當寵物吧？我也是個活生生的人……

　　「嗯。」

　　所以我爬到了床上在繪名後面開始幫她擦頭髮，覺得沒那麼濕了以後我去拿了吹風機。
　　因為聲音很大，我和繪名還是一直沉默，不過繪名是短髮，很快就吹乾了，關掉吹風機摸著她的頭髮確認還有沒有哪裡有水氣，順便確認有沒有打結，卻被她突然抬起來的手握住了。

　　「……」

　　不知道要說什麼，繪名也沒有回頭，我就只是默默張開手指，我們的十指稍微扣在了一起，繪名好像想要把我拉下來，這種姿勢我就不得不從後面抱住了她。

　　「……」

　　抱住的瞬間心臟好像要跳出來了一樣，剛吹乾的髮絲又一次飄來了洗髮水的香味，繪名把我的手抓過去纏在她的腰上，再往上一點手臂都碰到了她的胸部，即使自己的更是貼在她的後背……耳邊的心跳越來越大聲，我有點不知所措，也就完全不敢動。

　　「……真冬，我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什、什麼……？」

　　現在這樣的行為嗎？還是什麼？我不知道繪名指著什麼。

　　「哈哈……沒有一個固定的工作，從以前就沒有人看好……甚至跟真冬的媽媽說的也是謊言，把妳這樣的未成年帶離家，還說什麼照顧妳……」
　　「繪名在……說什麼？」

　　繪名跟媽媽說了什麼樣的謊？我能住在這裡，是因為繪名說了謊嗎？

　　「說我其實是個壞人……」
　　「……繪名不是對我很好嗎？」

　　就算對其他人都不好，繪名對我好就好了……

　　「那也是、有目的……」
　　「……」

　　繪名越說越小聲，現在才跟我說對我好有其他目的，但能是什麼目的？繪名難道有跟我父母要錢嗎？即使是那樣，沒能成為畫家的她，要替父母照顧未成年的我，拿一些錢不也是理所當然嗎？

　　「……繪名有跟我爸爸媽媽拿錢？」
　　「哈？才不是那種……就算我動機不純，我也是靠自己在照顧真冬的！」
　　「這樣……」

　　繪名已經直接承認自己動機不純了，能用到這種形容的，又是什麼目的……？
　　她沒有再拉住我的手，我就慢慢放開的她，從她背後挪動位置回去坐在她旁邊。

　　「誰讓妳長大這麼好看……」

　　沒有明白繪名是什麼意思，還是在自卑什麼的？

　　「繪名也很漂亮……？」
　　「欸？真的？」

　　她好像突然就心情好了起來，語氣都上揚了，現在才覺得繪名即使是大人了，也有這麼可愛的一面嗎？

　　「嗯。」
　　「認識的人裡面最好看的──？」

　　繪名的語氣有點做作了，但是想起繪名不久前跟我說，她也想要被安慰，加上，如果只是問認識的人裡面……

　　「嗯。」

　　這樣回答還能看見繪名很開心的笑容，加上我也沒有說謊，不管是誰的心情都能變好不是嗎？

　　「……真冬也會甜言蜜語嘛。」

　　不就應了聲「嗯」嗎？在我想這麼吐槽之前──

　　「我繼續去畫畫了喔。」
　　「……！」

　　繪名又湊過來親了一次我的臉頰，退開後立刻就站了起來，頭也沒回就離開了房間，但我能看見她確實只是走到對面。
　　留下我一個人坐在床上。
　　剛剛跟繪名的那些對話，明明心跳都恢復了正常，現在卻又開始狂跳……我下意識抬起了手，想要碰臉頰上被她親的位置確認──手指，確實碰到了自己的嘴唇。
　　繪名好像稍微……親到了我的嘴唇。

　　「哈……」

　　身體一瞬間就變得很怪異，坐在床上扭了起來，有點不知所措地往旁邊躺下，緊緊閉上眼後又睜開，用力呼吸了好幾次才把這種怪異的感覺調適好，卻又在起身坐好後，莫名其妙意識到這裡是繪名的房間和繪名的床，心跳又突然變快了。
　　我好像……

　　「喜歡……」

　　……繪名。

　　遲來地理解到了自己這些日子來對繪名的行為有任何情緒波動，都是因為我喜歡她。
　　繪名把我當寵物我有點生氣……我不想被當寵物的根本原因是因為這樣會不平衡，讓我覺得她沒有喜歡我──即使是理所當然，我們也不是戀人。
　　但就算她把我當寵物，我看見繪名就會很開心、想要一直待在她身邊，不管她對我做什麼，我在一定程度上都能接受，也只接受她這麼對我……然後希望她不會這樣對別人。
　　……我是想和繪名成為戀人嗎？
　　我想和繪名做些什麼？跟她一起睡覺……被她抱著沒辦法滿足我嗎？

　　「哈……」

　　不是因為稍微被親到了嘴唇，意識到了嗎？我說不定想和繪名接吻。
　　但是繪名呢？她是因為喜歡我才這麼做的嗎？還是她只是想要有人安慰她？在肢體上尋求慰藉……
　　我……可以喜歡她嗎？
　　我不是完全不理解，該有的基礎知識，我也一直都有，不是那麼不諳世事的少女，所以我也知道如果繼續喜歡繪名，我會漸漸變得不滿足，我肯定會對繪名有很多期待……擅自擁有期待，然後對繪名生氣，就像我見過的那些人。
　　甚至是……味覺也在恢復了，不久後，我不就該離開這裡了嗎？
　　沒有吃藥，只是按照繪名說的吃好、睡好，不再像以前那樣讀書……只是這樣就好了？
　　難道不是因為繪名在我身邊……？

　　「……」

　　走去站在了對面房間的門口看著在畫畫的繪名，意識到自己喜歡她之後，光是看著她都覺得胸口熱了起來。

　　「真冬？」

　　因為被她發現了，我默默走了進去，沒有走到我的位置坐下來，而是站在她旁邊，想要拉住她的衣服。

　　「繪名，我……」

　　不是這麼迫不及待想告訴她我喜歡她，只是覺得既然我喜歡她，那我不想瞞著她最在意的那件事──

　　「味覺開始恢復了……」
　　「欸？」

　　看見她有點驚訝的表情，我避開了她的視線，明明是好事，還是覺得不是什麼好消息。

　　「剛剛、吃飯的時候發現的……」
　　「那怎麼沒有那時候跟我……說……啊──真冬。」

　　繪名本來還是有點錯愕的語氣，突然就變成了在笑，我沒有看她的臉，但是她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拉了我一下，我才看她。

　　「真冬可以一直待在這裡喔？」
　　「欸……？」

　　然後繪名坐著抱住了我，臉就埋在我胸口，我有些遲疑地把手放到她頭上摸，繪名發現了我為什麼沒有立刻告訴她，卻也說出了令我安心的話。

　　「……真的可以嗎？」
　　「嗯，只要真冬想……真冬的家人那邊，我也會努力幫忙說服的。」

　　原來可以繼續待著啊……但是感覺會給繪名添麻煩的心情又回來了，以及爸爸媽媽真的能接受嗎？況且，想要留在這裡不是因為別的，是因為我喜歡繪名……不是小時候喜歡那個姐姐的喜歡，是我或許會想和繪名接吻的喜歡。
　　這樣也可以嗎？在繪名不知道的情況下，跟她睡在一起，享受她的肢體接觸……

　　「……真冬有在慢慢變好了，我很開心喔。」
　　「……為什麼？」
　　「欸？」

　　我知道照顧一個本來類似生病的人，看著對方漸漸好轉，會覺得自己的照顧很有意義，但是繪名到底為什麼要無償照顧我？她說她有其他目的……

　　「為什麼繪名要照顧我？」
　　「……如果立場反過來，真冬不會照顧我嗎？」
　　「我……」

　　繪名立刻就反駁了我，我卻沒辦法那麼快回答她，彷彿她之前就想過了一樣，因為這也不是能立刻回答的吧？
　　如果……我和繪名立場反過來，今天是我出社會了，繪名還是個高中生……其實也不用做那麼多假設，我肯定也會照顧繪名……但是，也就只有繪名了，我無法去假設其他任何人。
　　那麼我也會這麼無私地照顧繪名嗎？我會照顧她到什麼時候？即使她要賴在我這裡，我也讓她賴著嗎？為什麼我會接受？要有什麼樣的原因，我會接受自己一直照顧繪名，說她一直跟我住在一起也可以？不會嫌對方煩……

　　「妳不想留著我嗎？」
　　「繪名想留著我的意思……？」

　　繪名的問題我無法用反過來的立場去理解，我不知道要假設我是什麼樣的大人，她又是因為什麼問題來找到我，但是，她這樣問我，我也只能反問她。

　　「……那我說想要真冬一直留在這裡，真冬就會留下來了吧？」
　　「一直……？為什麼……會這樣想？」

　　雖然很高興繪名這麼跟我說，但我還是不知道，為什麼她會願意……

　　「都是真冬忘記了……！」
　　「欸？」

　　繪名突然放開我，像是要訴苦一樣稍微大聲地喊了出來，她說我忘記了，那只能是忘記了小時候的事情，我們有過什麼約定嗎？

　　「……我總不可能說長大要跟繪名結婚吧……」
　　「……」

　　我只是覺得很常聽見小孩子這麼說，繪名之前也說我好像說了什麼玩笑，就提出來了，但就算小孩這麼想，大人也不可能信以為真的玩笑……然而繪名突然不說話了，就只是盯著我。

　　「欸……？」

　　我真的說了？然後繪名相信了……？那現在是什麼情況……繪名對小學的我……

　　「才、才不是那麼輕浮的話……」
　　「……」

　　不過繪名反駁了，但反過來就是很沉重的話……？還能是什麼……

　　「妳說會……一直陪著我……」

　　繪名捉著我的衣服，她本來就坐著，低頭後我更是看不見她的表情，卻想起了其他表情，那一天……繪名──

　　真是糟糕透頂了。
　　事實早就已經不能改變了，沒有考上有美術科的學校，甚至最後上的是夜間部什麼的……要我接受現實？但是這樣的現實，對我又有什麼意義？
　　不就是我的畫不被認可，現在又沒了可以學習的途徑，我還要怎麼過下去？為什麼他們說我沒有才能……就真的沒有！為什麼能由他們來決定！？
　　他們又是有什麼特別的……憑什麼覺得自己可以看穿一個人……？

　　「嗚……」

　　結果我也只能很不爭氣地像個孩子一樣坐在公園裡的鞦韆上哭。
　　不想去上學，去上了又有什麼意義？還不如一直在家畫圖……但是畫了又能怎樣……？

　　「哈……討厭……討厭、嗚……」

　　在這裡哭，又更是能怎麼──

　　「姐姐，還好嗎……？」
　　「……」

　　看著被眼淚一滴一滴弄濕的地面上突然多出了一雙小腳，意識到面前有個比我小很多的孩子突然出現關心我，我一瞬間就止住了哭泣，好丟臉啊。
　　抬起頭看她，是個很可愛的小學生，真的一臉擔心地看著我。
　　但是這樣不太好吧？

　　「……媽媽沒有教妳不要隨便跟陌生人說話嗎？」
　　「但姐姐一定是被人欺負了才會哭的吧？那就是壞人另有其人……」
　　「哈……」

　　我怎麼淪落到需要小孩子來安慰我？感覺自己真的很丟臉，不過人家還那麼小，叫她別關心我感覺又很傷她的心。

　　「給……」
　　「……」

　　甚至還給我遞出了手帕，抓著鞦韆的手猶豫要不要伸出去，就只是盯著她的手帕，感覺自己越來越沒用了。

　　「姐姐不哭的時候很好看喔。」
　　「欸、」

　　卻因為小孩子這一句無心的誇獎動搖了，還沒伸出手，她就拿著手帕碰到了我的臉，替我擦掉了眼淚。

　　「給姐姐的話肯定擦了還會說帶回去洗才還我，那我自己幫妳擦。」
　　「……噗呼、」

　　什麼啊，這孩子，忍不住就笑了出來，然後她真的幫我擦完就收起了手帕，不打算把因為我變髒的手帕給我。

　　「姐姐還傷心嗎？」
　　「……！」

　　她收起手帕後，手又過來碰了我的臉頰，像是要安慰我一樣輕輕撫摸，明明剛剛都笑出來了，被這樣溫暖的小手一碰，又忍不住想哭。

　　「真是的……不要關心陌生人啦……」
　　「那姐姐會害我嗎？」
　　「哈……我是不會，但妳也不能因為有我這個先例，之後還關心其他陌生人……對妳來說很危險的。」

　　我握住了她的手讓她放下手，覺得自己還是快點去上課吧？就站了起來。

　　「那我不關心其他人，只關心姐姐，姐姐明天也會在這裡嗎？」

　　現在小孩怎麼這樣說話啊。

　　「哈……話說妳不回家嗎？」
　　「回家就要做很多習題……但是我寫得很快，所以可以再多待一下！」
　　「這樣……」

　　沒辦法從她的表情和語氣確認她是不是不想回家寫習題？但是聽到這麼小的孩子回家第一件事情是做很多習題而不是說學校作業……？我又心軟了，站在原地看著她，不禁嘆了一口氣。

　　「唉……那為了謝謝妳今天安慰我，我明天來給妳個回禮吧。」
　　「真的嗎？那明天也是一樣時間在這裡見面嗎？」
　　「嗯……就這樣吧。」

　　明明都說了別跟陌生人說話，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眼神還很期待的樣子，我終於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頭髮真好摸。

　　「那我叫繪名，妳呢？」
　　「我是真冬！」

　　她的表情和語氣就好像交到朋友一樣開心，感覺有點被小孩子治癒了，我得振作起來，不然被路過的小朋友安慰實在是太丟臉了……

　　「啊……不過真冬會把遇到我的事情跟媽媽說吧？畢竟還是報備一下比較好喔？媽媽要是覺得我不是好人，那妳要聽媽媽的話喔？」
　　「……繪名姐姐才不是壞人，媽媽一定會誇我幫助了姐姐，是乖小孩。」
　　「這樣……那，就為了不讓媽媽覺得我是壞人，真冬還是記得我的全名吧？我叫東雲繪名。」

　　能給出全名，就不太像壞人了吧？

　　「唔……東雲繪名……那，我叫朝比奈真冬……！」
　　「朝比奈真冬……那我也記住囉，明天再見呢。」
　　「嗯……！姐姐再見！」

　　跟她揮揮手，她也活潑地和我揮手之後就轉身跑離了公園，我居然是被小孩鼓勵振作的，覺得自己有點可笑，但確實也沒有那麼難過了……
　　深呼吸後朝著學校的方向前進，明天……小孩子都會寫感謝信不是嗎？那我畫一張畫給她不知道她喜不喜歡。

　　「哈哈……」

　　結果，還是想著畫畫啊。

　　明明想畫一張可愛的畫給真冬，下筆之後什麼都不對，我果然還是沒辦法，當時只慶幸還好我也沒跟她說我要給她什麼……
　　臨時要買不知道該去哪裡買什麼，想到她回家要做習題，結果我只選了一隻鉛筆──至少是我覺得很好用並且一直在用的牌子。
　　隔天在差不多的時間去了公園，一樣坐在鞦韆上，其實我不太確定真冬真的還會來，說不定她媽媽叫她別來了呢……如果今天沒遇到，那我之後就不會再來了。

　　「姐姐！」

　　不過真冬真的來了。

　　「真冬。」

　　她今天也很有精神，背著書包就往我跑來，我沒那麼沮喪的話，看見她就忍不住先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真冬今天也來了呢，跟媽媽說了？」
　　「我說了喔！媽媽說沒關係！但是繪名姐姐離開的話我就得快點回家。」
　　「這樣啊……嘛，媽媽說得對喔，那……真冬要玩鞦韆嗎？」

　　明明只是想來給回禮的，不自覺就問出了口，真冬那雙閃亮的大眼對我眨了眨，然後開心地點了點頭。
　　真可愛的孩子。
　　我們就一起放下書包，讓真冬坐上鞦韆後，我開始幫她推。
　　這種遊戲還真是久違了……長大後有點不太明白盪鞦韆有什麼好玩的，而且太高突然覺得很危險，但是小時候就覺得盪高一點很開心呢。
　　大概是明白現在的體重跟小孩子完全不能比，所以會擔心吧……？
　　給真冬盪了幾次後再慢慢讓她下來，盪完之後她就真的是個純真的孩子，對我露出了天真無邪的笑容。
　　說起來公園裡，還能跟孩子玩什麼呢？印象裡那些帶小孩的媽媽都是放任小孩自己去玩，自己在一旁顧著她們的安危……

　　「真冬平常還玩什麼呢？」

　　距離上學其實還有很多時間，昨天也只是不想待在家裡就提早出門了……不想跟那傢伙處在一個空間，光是看到他都有被諷刺的感覺，或許現在跟小孩玩更開心吧。

　　「唔……也沒有玩什麼，媽媽不喜歡我把衣服弄髒，所以也不會去玩沙丘，姐姐穿裙子，不會跟我玩爬架吧？」
　　「啊……是呢……」

　　也不是穿裙子的問題，是我確實就不想爬，不過真冬說得好像是想玩沙丘但不能玩，那麼我們──

　　「真冬來和我畫畫吧？」

　　結果還是脫口而出了畫畫啊。

　　「好啊！」

　　我只是撿起了樹枝，真冬就知道我們要怎麼玩了，於是我們就找了看起來比較不會斷的樹枝，其實也不是一定要畫出什麼，我們來到了沙丘邊，下意識就先畫出了井字型，然後開始跟真冬玩起了井字棋。
　　首先當然要和她猜拳，於是我們就開始玩了。

　　「……繪名每次都輸呢。」
　　「……」

　　明明到剛剛都還叫我姐姐，我輸了四局之後就直接叫我的名字了，真是個狂妄的小鬼……！

　　「是我讓真冬好嗎……！怎麼能贏了小孩子呢？」
　　「這樣……對不起，謝謝姐姐……」
　　「……」

　　啊，又有點罪惡感了，還是別玩這個遊戲了吧，為什麼要自取其辱呢？

　　「我們來畫畫吧？」
　　「好啊！」

　　用別的樹枝把沙面弄平，說著要畫畫卻一點想法也沒有……也是，考試失敗之後我都多久沒畫畫了，還能畫出什麼來？現在的我，還能畫什麼？
　　不過真冬很快就開始畫起了兔子，看來最喜歡的動物是兔子呢？就這樣被她一激發，我在旁邊給她畫上了她的小人模樣，不過畢竟是沙子和樹枝，就只能畫出最簡單的笑臉了。

　　「繪名，這是我嗎？」
　　「嗯，是真冬喔。」
　　「那繪名呢？」
　　「唔……」

　　我只好又畫了一個比真冬高的人，想要畫表情的時候卻猶豫了，畫笑臉好像很諷刺，不禁就在表情停下了手。
　　不知道真冬是不是察覺到了，就來替我畫上了一樣的笑臉。

　　「繪名也要開開心心的！」
　　「哈哈……嗯。」

　　一直被小孩關心，我真的好丟臉，不過等真冬長大後肯定也能明白，也只有她這種年紀能無憂無慮了。

　　「……昨天欺負姐姐的人解決了嗎？」
　　「解決……妳還會說出這麼可怕的單字呀，哈哈……那個是解決不了的啦，我是生氣我自己……」
　　「欸……？為什麼？」

　　一提起來，就下意識把面前的畫消掉了，不過真冬也沒有覺得惋惜，跟我一起弄平了沙子，雖然我也可以不用回答她的問題，但還是下意識在沙子上畫了些什麼。

　　「嗯……姐姐做不了想做的事，有點傷心，也很氣自己沒能力……已經不知道未來還能做什麼了。」
　　「唔……所以姐姐明明是高中生，卻跟小學生一樣時間放學，是因為沒去上課嗎？不上課就會變笨，不好好讀書就沒辦法做好工作的……！」
　　「才、才不是！？我讀的是夜間部，所以還沒到上學時間……！真是的，雖然妳說得很對，但我想做的工作跟讀書完全沒關係……！」

　　不愧是小孩子，說話都很直接，不管對錯就是會先把自己想到的說出來，但也不至於到讓我生氣的程度，就是有點好笑吧？

　　「……所以姐姐沒辦法工作？」
　　「只是想做的工作做不了吧……但是其他事情也不是很想做呢，我很沒用吧？」

　　結果還對著小孩自嘲起來了……我還能丟臉到什麼程度──

　　「沒關係，我可以變成有用的人照顧姐姐喔！」
　　「欸……？」

　　一般來說，不是這樣回答吧？

　　「所以姐姐能不能一直陪我玩……」
　　「真冬……」

　　是什麼樣的處境會讓她因為寂寞對我說出那麼感動的話呢？雖然我不會當真就是了。

　　「不用那麼做我也會陪真冬玩喔。」

　　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看見她笑就有一種被治癒的感覺，如果陪真冬玩只是需要每天早點離開家，那還挺簡單的。

　　「繪名不是為了感謝我，今天來給我回禮嗎？」
　　「啊……對喔！」

　　這時候才去想起來從書包拿出鉛筆送她，她連收到鉛筆都很開心，說自己可能會捨不得用，不過我就說用完我再送她就好了。
　　她就好好收近了筆袋裡，肯定會用上的吧？

　　「……那，繪名都送我回禮了，所以為了報答繪名陪我玩，那我還是想照顧繪名！」
　　「什……真是的！居然被妳算計了……」

　　提到回禮的事情居然是想藉機說這種話，現在的小孩都這麼厲害嗎？她再大一點不就不得了……
　　不過，也就只是孩子的玩笑嘛。

　　「嗯……哈哈，那好吧，真冬要是比我厲害就來照顧我，我比真冬厲害的話我照顧妳喔？」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跟繪名就是要一直在對方身邊的意思？」
　　「啊──嘛……是呢。」

　　畢竟只是童言童語，我也沒多想什麼就肯定了。

　　「真的嗎？那繪名跟我打勾勾！」
　　「嗯。」

　　於是我們就像孩子一樣打了勾勾，感覺也不好跟真冬留在外面太久，畢竟她看起來像是小學一、二年級？她跟我說明天也還要再來，我答應她之後，我就讓她快點回家了。

　　第三天，我一樣在公園等到了真冬，不過這次我們才剛要開始玩，旁邊就出現了一個怎麼看都是真冬媽媽的大人，長得好像。

　　「哎呀，妳就是東雲小姐吧？謝謝妳照顧我們家真冬。」
　　「啊……不會，也是在幫我打發時間……」

　　不知道為什麼真冬的媽媽一開口就讓我覺得有好像上流貴婦人一樣的感覺，突然都戰戰兢兢起來了。

　　「不過果然是東雲老師的女兒呀，之前在東雲老師的畫展上見過妳在旁邊幫忙呢。」
　　「欸？啊……是的，謝謝妳來看畫展……」

　　雖然我不記得每一個來畫展的人就是了……即使現在提起來有點令人不舒服，但沒想到能因為我去幫忙，才會讓真冬的媽媽不警戒我這個陌生人。

　　「呵呵，我很喜歡東雲老師的畫呢……聽說昨天還跟真冬一起畫畫了，只是東雲小姐不用上課嗎？」
　　「啊……真冬沒說啊，我是夜間部的……那個，因為晚上比較有畫畫的靈感，所以早上睡覺……」

　　我知道這是一定會被問的問題，就像真冬也問了我，只是我都回答了什麼？我難道是為了深夜畫畫才讀夜間部的嗎？真可笑……還很要面子呢。

　　「這樣呀，東雲小姐以後也想成為畫家嗎？」
　　「是、是的……」
　　「呵呵，真冬真是交到了一個不錯的朋友呢。」

　　我也只能尷尬地跟著笑一下，除了我是那傢伙的女兒之外，從頭到尾都在說謊呢。

　　「謝謝妳陪真冬玩，下次來我們家坐坐吧。」
　　「欸？啊……好啊。」

　　不知道是不是客套話，總之下意識就答應了，那天我沒有和真冬玩到什麼，她媽媽就把她帶回去了，畢竟媽媽來接小孩的話，也就是那麼一回事吧。
　　後來我和真冬又玩了幾天，有一天真冬也說了她媽媽邀請我去家裡，但是我沒有在平日在真冬放學後跟她回家，雖然解釋就好了，但我不想一直解釋，說為什麼高中生應該在上課的時間出現在真冬家，會不會教壞小孩之類的……所以我就問了地址，用假日的早上去拜訪。
　　結果我去的那天真冬去上才藝課了……
　　就跟真冬的媽媽兩個人相處，其實還是有點尷尬，不過也不是完全沒話聊，她問了我覺得真冬適合學什麼才藝？我就說了只要真冬喜歡、有興趣，都可以學吧？
　　真冬的媽媽問了我那畫畫呢？一想到不被任何人認可的自己……不知道真冬有才能還是沒有才能，都不想讓她成為第二個我，所以我就笑著搖了搖頭。
　　總之就聊了些關於才藝的事情，然後我就離開了。
　　周末過後，那星期每天都還是有見到真冬，再過一個星期……我就一直沒有等到真冬了。

　　「哈哈……」

　　我知道真冬不是討厭我了，而是想起了和她媽媽的對話，大概是去學新的才藝了吧……
　　真可惜我是夜間部，怎麼等大概都不會等到彼此，真冬下課的時候，我大概就是在上課……
　　我還多來了兩天，確定真冬再也沒有放學後路過這個公園，我也就再也沒有去等她了。
　　但是在那之後，每次想到曾經有個孩子因為我很不爭氣，卻也沒嘲笑我而是說要照顧我，就不得不繼續努力，即使那個約定是玩笑，也算是約好了，我比真冬大那麼多，當然要比她厲害吧？
　　有這個約定，那我不能氣餒，我要一直努力……直到下次相會，絕對也還要是個比真冬厲害的人，不能再丟臉了。
　　所以我沒想到，我們再次見面，就像是把我們初次見面的情況，顛倒過來──

　　在街上被人叫住、甚至是被捉住手，回過頭是有點熟悉又有點陌生的臉，但我除了同學以外，認識的人就那麼一點，所以很快就認出那是真冬了。
　　在我認出她之後，她突然就開始哭，我有點慌張地拿出手帕幫她擦眼淚，即使有點久了，才突然體會到那一天真冬替我擦眼淚的心情，面前有個在哭的美女，怎麼會不想安慰呢？
　　……不過也變得太漂亮了吧。
　　因為不知道她怎麼了，也不像當年的我被小孩子安慰就直接覺得很丟臉不哭了，我對她來說是姐姐，她根本就不會覺得丟臉。
　　還好還是有安撫成功，她哭著說不想回家，我自然就只能把她帶回我家……雖然還沒有好好說上幾句話，就覺得她好像已經不是我之前認識的那個小孩了。
　　把她帶回去後，她還問我姓什麼……我也是那瞬間就知道，真冬對我們曾經說過的話，應該都不記得了吧？
　　不過那些都不重要，當年的我在哭，也只是因為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但她卻看起來鬱鬱寡歡……好像不是能立刻振作起來的事情。
　　問了也說不太出來，感覺情況有點嚴重……？
　　她好像是想離家出走，換個立場想，當年的我也不是不想離開家，只是我沒有可以逃的地方，而且除了那傢伙以外，媽媽和彰人又沒有讓我不高興，就還是堅持待在了家裡好好面對──當然那也是多虧真冬。
　　我現在已經是個有能力的大人了，可以幫助真冬，不過真冬的媽媽認識我，就算真冬暫時不想回家，我也覺得應該要說一聲……畢竟就算吵架了，也還是會擔心吧？
　　只是真冬好像不是跟媽媽吵架了，她好像只是在害怕什麼，我去她家見了她媽媽，從媽媽那邊也看不出端倪，但還是盡力幫忙真冬，讓她暫時可以住在我家。
　　然而不管是那時候，還是現在，我對真冬媽媽說的，都是謊言……即使過了這麼多年，我也仍然一事無成，全部靠著那傢伙的名諱讓人信任我，真是可笑。
　　不過，為了幫真冬，這些又算什麼？
　　就在不久前在街上捉住我的真冬，和在媽媽面前的態度簡直判若兩人──變回了我認識的那個孩子，但這更讓我擔心了，所以我覺得怎麼樣都要讓真冬先離開這裡。
　　她媽媽答應了，不過我們還要留下來吃飯，我就先和真冬去了她房間整理行李。

　　「……真冬是有什麼瞞著媽媽吧？」

　　雖然這麼問了，也沒有想過她能立刻回答，所以真冬沒回答，我也覺得沒關係，畢竟她都要去我家住了。
　　因為我除了幫忙裝行李也沒有事做，就在她旁邊看她收衣服，大概誰都沒有意識到，就看著她打開了裝內衣褲的櫃子，因為剛剛真冬在哭，我都只把注意力放臉上了，這才不禁瞥了一眼她的身體。

　　「才發現真冬發育得也太好……」

　　明明記憶裡她還是那麼小的孩子……這一瞬間才意識到她已經長大了。

　　「今天不會喊著要一起洗澡吧？」

　　但哭成那樣讓我覺得還是個孩子，不禁跟她開了個小玩笑，她慌張地搖了搖頭，我就笑著退開了。
　　其實是後知後覺發現自己說出那種話也有點害羞就是了……
　　沒跟在她身邊，開始觀察起她的房間，剛剛走進來只覺得很整潔，現在仔細看看，是根本不像個女高中生住的房間，讓人覺得死氣沉沉，突然被房間裡滿滿的考試用書弄得有點壓力……

　　「……真冬小時候明明是那麼活潑的孩子呢。」
　　「是那樣嗎？我不太記得了……」

　　我其實也沒有期待她能回答什麼，但她這一句話讓我知道她真的都忘記了，就只是記得我這個人……是什麼讓她變成了這樣？
　　再仔細看看那些考試用書，才發現好像跟考醫大有關係……我還記得當年我們的約定，真冬說要變得比我厲害，不過她不記得啊……？不可能是因為那個玩笑似的約定，說要當醫生吧？
　　怎麼就變了一個人呢？雖然，也可能只是長大了……

　　在我的記憶裡，真冬是個有話直說而且會不經意有點狂妄的小孩，即使應該只有我那樣覺得吧？畢竟那是小孩的童言童語，大人聽到都會覺得很可愛，只是我那時候狀況不好而已，覺得自己好像比不上小孩。
　　但是她來到我家之後，好像一直很不自在，看起來不想給我添麻煩……一直在顧慮我，明明好像是為了逃離害怕的環境才過來的，這樣又怎麼放鬆？
　　不過畢竟是小孩子，她現在說不過我，姑且都得照我說的做，而且我也不是沒有道理，還有我想營造她可以輕易說出口的氛圍，這對她來說是新環境，還是需要適應一下吧？
　　感覺做什麼都很畏畏縮縮，好像初次被人類帶到家裡的小動物……本來還覺得很可愛，當我知道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之後，那就只剩下心痛了呢。
　　真冬當然不是因為我們以前的約定，所以要成為很厲害的人──去當醫生什麼的，原來是被家人和周邊的人說她適合當醫生、希望她當醫生，但是真冬根本沒有這麼想，導致長期累積了壓力。
　　還有其他問題，她就是想要讓別人開心，所以覺得自己這麼做能讓大家都開心，連自己不喜歡的事情都不拒絕──甚至已經不知道自己喜歡或不喜歡什麼了。
　　連失去了味覺都不敢跟人說，甚至就這樣習以為常，即使覺得真冬不像我當時認識的那個孩子了，卻也確實是她……想要別人開心，那自己呢？
　　怎麼會變成這樣？
　　但是真冬自己察覺到了，所以她才會在街上抓住我說不想回家，不是嗎？
　　感覺她需要好好放鬆，但她沒辦法跟媽媽好好說，於是我就自作主張去跟真冬媽媽談了。
　　拿著我偷偷在真冬看診的時候偷偷錄下的音檔，成績差並不會讓人死，再怎麼樣都不是件嚴重的事，真冬卻因為平常的壓力導致發揮失常，這個失常又給她造成了恐懼，那麼一定有源頭，也就是家人……
　　即使真冬媽媽理所當然會說真冬考差了也不可能懲罰她，但她就是已經撐不下去了。
　　即使在現在這個年紀感覺談一談就好了，也不能忘記真冬的年紀，回想當年的自己……雖然那時候我還是面對了，卻也在痛苦中不斷掙扎，對我說那種話的人見到就討厭。
　　如果真冬能稍微跟造成她壓力的人稍微分開一段時間，並且好好放鬆身心，想好自己究竟想說什麼、怎麼做，我覺得她就能靠自己解決這件事了吧。
　　所以，我成功說服了真冬媽媽，讓真冬在味覺恢復之前，都在我那裡住著，而我會回報真冬大略的情況，畢竟真冬未成年……
　　至於要怎麼讓真冬好好恢復……真冬為什麼跟我再會的時候哭成那樣，我大概知道我在她心裡的印象，是可以依賴的人吧？

　　『……繪名不抱我嗎？』

　　畢竟第一天出門前抱過她之後，第二天就這麼問我，好像是很需要這種親密的安慰呢。
　　那我就要讓她好好依賴……
　　只是──我當然不是把她當小學生看待了。

　　「……」

　　因為被我哄著睡而安心的睡臉，不管看幾次都覺得是個美女，只要忘記她是高中生，從她的身高和身材，就會誤以為是同齡人……接觸她的時候，會有一種微妙的心情。
　　有一個其實相處沒有很久的人非常依賴我，而我願意被她依賴，稍微想像一下其他人，我好像做不來呢？
　　有時候知道真冬睡得很熟，我就在她睡著後坐在她旁邊盯著她發呆一陣子，家裡多了一個人，卻選擇睡在客廳，好像是隨時都準備離開一樣。
　　但是我一點都沒有嫌真冬麻煩……甚至願意為了她早起做早餐，想到當年的自己被一個小學生安慰，明明在我的回憶裡是有點丟臉的事情，卻會想跟著躺下來抱住現在的真冬。
　　告訴真冬因為我不想讓自己再次成為那麼丟臉的人，才一直努力到現在，即使不是為了她，她那些很小的行為卻有很大的份量。
　　所以現在輪到我來幫她了。
　　就算是小孩子天真的話語，我們也約好了嘛。
　　現在的我比較厲害，那麼我當然要照顧真冬囉……就算她已經忘了照顧和被照顧的人，要一直在一起什麼的。

　　雖然我一直讓自己不要多想，真冬恢復味覺後，就要讓她回到原本的生活好好面對一切，我幫她做的都只是暫時的，所以她之後還會離開我……
　　不能去習慣真冬跟我住在一起，很快我又會恢復一個人的生活，即使想一想就有點寂寞，但是在那之前我不就是一個人生活嗎？意識到真冬對我的影響不小，心裡就有點毛躁。
　　本來我還覺得確認味覺恢復後，我會願意放她走的。

　　「繪名……」
　　「欸？真冬？怎麼了？」

　　明明已經哄了真冬睡覺，她突然醒來找我，害我以為發生了什麼事情──

　　「……可以睡繪名的房間嗎？」
　　「欸……？哦……」

　　忽然意識到現在下著大雷雨，我就不禁笑了出來，我都不知道真冬會害怕，趕快就起身把她推進了我房間，催促著她躺到我床上，真的很乖巧。
　　偶爾還是很像個小孩子嘛。

　　「那我也回來這裡畫畫吧？」

　　她都怕打雷了，但我還沒要睡覺，要是放任她不管也太狠心了吧？

　　「好……」

　　她答應後更是覺得可愛了，我趕緊去拿我的東西回房間，回來後再哄她睡覺一次，但她這次卻在閉上眼後又睜開眼看我，前一秒也沒有打雷，是怎麼了？

　　「繪名……今天不會因為我來睡這裡就熬夜吧？」
　　「啊……現在有兩張床，是不會吧？」

　　又在擔心我了，真是的……

　　「……今天不能睡這裡嗎？」

　　欸？聽到是有點意外，不過好像也不用太意外，她不是都因為怕打雷才來找我了嗎？我還把她一個人留在房間睡什麼的……雖然我原本打算把那張床搬過來睡就是了。

　　「可以哦，真冬真可愛呢，還怕打雷……」

　　那之前都是怎麼度過的？還是說在她崩潰哭出來之前，什麼都是忍著的嗎？

　　「……那繪名什麼時候睡覺？」

　　感覺她真的很害怕一樣，不過我今天確實還有進度，就算寵愛真冬，躺下去我也睡不著，那樣不太好吧？

　　「兩點前我會來睡覺的，真冬害怕的話先抱它吧？」

　　所以我就拿了床上的娃娃塞進她懷裡，她乖乖地抱住了，我又一次哄她睡覺，感覺應該睡著之後，我就悄悄起身去坐在電腦面前了。
　　因為一旦開始畫圖就會忘我，不過知道自己今天能畫到什麼程度，所以剛剛才能算好兩點，畫完的時候也確實在兩點左右……放鬆了一下筋骨，轉頭才想起真冬在我床上。
　　我又躡手躡腳走到了床邊，她好像往旁邊挪了一點……？掀開棉被後是我剛好能躺進去的寬度，很少有躺床的時候被窩是熱的，當然更沒有體驗過旁邊躺著別人的經驗。
　　……真冬要是小學生那還好說。
　　看著體積應該比我還大的她在我床上抱著玩偶睡覺，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平常摸她摸習慣了，在覺得奇怪的時候還忍不住對她伸手，輕輕摸了她的頭髮，她沒有醒來……我就更得寸進尺了。
　　雨夜裡聽見的不是外面的雷聲和雨聲，居然是自己的心跳聲，想要好好蓋著棉被，拉過來覺得真冬會沒蓋好，只能往她再靠近一點，彎著的腳碰到了她的，都已經幾歲的大人了，居然不禁屏住了呼吸。

　　「……」

　　其實真冬一直都沒有那種意識吧？我也只是覺得她很可愛……所以，可以對她再好一點、給她一個慰藉，她不是很喜歡早上出門跟我擁抱嗎？睡覺的時候抱著也沒關係吧？
　　我再往她靠近了一點，抱住她之後，身體就像忽然都沉進了床裡，意識漸漸消散，就這麼睡著了──

　　「……」

　　一次也沒醒過的夜晚，第一次醒來是因為真冬的動靜，畢竟我也不曾跟人睡過，這種不熟悉感比什麼都還好叫醒我……睜開眼看見她盯著懷裡的玩偶，而她正在抽回她的腳。
　　……什麼時候纏在一起的？而且她怎麼是這麼緩慢地在收回……如果我們能在無意識纏上，那麼她應該也知道直接收回並不會吵醒我，或是她如果討厭的話就會直接收回，現在卻是好像一點都不想被我發現的慢動作。
　　……真冬，其實會有那種意識嗎？

　　「……」

　　她突然抬頭看了我，好像很震驚一樣，所以是真的為了不被我發現在慢慢移動，是想到了什麼？

　　「繪……」

　　她是震驚，不是因為吵醒我而愧疚的神情，或許也是因為我剛醒吧？就當自己在做夢，總算抽掉了她抱著的玩偶，直接抱住她。
　　真奇怪呢，明明每天都會擁抱一次，為什麼現在的擁抱，這麼不一樣？
　　衣服下沒有了束縛，我和真冬貼在一起，第一次有了想一直抱著她的心情，不是陪睡的抱枕，只是不想放開她……想到她想收回腳又不禁用了點力。
　　那到底是想跟我分開還是不想呢？

　　「……真冬。」

　　棉被裡的溫度可能比平常還高，有點熱，卻又不想放開，而且也沒有想要涼快的意思，覺得這樣很舒服。

　　「……這樣睡得真好。」
　　「欸……嗯……」

　　剛剛想收回腳，現在也不推開我，任憑我抱著她，真冬應該有基本常識吧？而且她讀女校……真的，可以隨便跟人抱著睡嗎？

　　「之後要跟我睡嗎？」
　　「好……」

　　她答應的時候差點笑了出來，但是我忍住了，只覺得有點開心，今天之後我們都會像這樣睡在一起了。
　　不過我已經清醒了，就只是想抱著她，這樣會很狡猾嗎？
　　啊啊……我喜歡真冬在我身邊呢。

　　「不要……唔、」

　　但她卻像是在回應我的內心一樣，突然說了不要，讓我愣了一下。
　　難道真冬在我這裡，還是不懂得拒絕嗎？我是在強迫她嗎……？

　　「……不要什麼？」
　　「那是、夢話……」
　　「這樣？那……剛剛夢見什麼了？討厭的事情？」

　　真的……？

　　「不記得了。」
　　「是嗎……？」

　　我抬起頭看她，她突然就不敢看我的眼睛了，雖然還是有看過來，瞳孔好像很慌張一樣。
　　然後她──居然偷偷摸摸收回了腳。

　　「嗯哼……」

　　是害羞吧？

　　「……真冬之前明明還很小一隻呢。」
　　「繪名在那之後有長高嗎？」
　　「……這算是在諷刺我嗎？」
　　「我只是好奇而已……」

　　這麼說她了以後，總覺得她稍微變回了小時候的有話直說，還是那個真冬啊……

　　「……現在還把我當孩子嗎？」

　　彷彿從剛剛開始就聽見我的心聲似的，但我知道她聽不見，那麼她為什麼突然問我呢？
　　我很好奇，我如果不把真冬當小孩，那麼真冬覺得我該把她當什麼？才會這樣照顧她？我是慈善家之類的嗎？
　　所以，我才更應該把她當小孩……

　　「……應該是要那樣的。」

　　卻沒辦法像從前一樣了。
　　如果我是比真冬更厲害的人，那我要照顧她──在當時的真冬心裡，這個照顧不是暫時的，而是一輩子的……
　　明明那只是小孩的童言童語。

　　「但是現在好像只有我希望那不是玩笑吧。」
　　「什麼？」

　　放開了真冬，包括她剛剛說的不記得了、還有以前的事情不記得了，都讓我覺得自己很蠢，就跟當時一樣。
　　聽到她也轉身的聲音，卻還是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她，她沒有拒絕。
　　真冬，跟一般朋友──是不會這樣的吧？
　　但是，我似乎也無法算在朋友的範疇裡呢。

　　不過我們變得會一起睡之後，也沒有改變什麼吧。
　　倒是有感受到我和真冬似乎更親近了一點，親近了，就會開始不滿足了。
　　再怎麼說我也是個禁慾很久的大人了，有些事覺得可以做，就會變得想去做……即使對象是真冬。
　　真冬的臉一點都看不膩，盯著她就會覺得心情很好……抱起來也很舒服，而且她很乖，好像我說什麼她就做什麼……當然，不是想像她身邊的那些人一樣，有好好讓她表達不喜歡。
　　真冬真的對我的行為什麼也沒有想嗎？
　　如果最後不會變成我想的那樣，真冬會因為我的行為，又無處可逃嗎？但我想去相信，她會在我身邊……
　　所以還是想讓她意識到。

　　「……真冬，真像我養的寵物呢。」
　　「欸……」

　　她就發出了個聲音也沒說什麼，是真的要當我的寵物嗎？沒有其他想法？我就只好像對寵物一樣搔她下巴。

　　「繪名……」

　　不過她阻止了我，代表之前沒有不喜歡的事情，因為她不喜歡的話真的會拒絕？

　　「不喜歡？」

　　但是問了之後她又沒有直接回答，還想說她是不是害怕說出討厭──就突然站起來摸起了我的下巴。
　　欸？

　　「抱……抱歉……」

　　她好像做錯事一樣收回手，甚至想轉身離開，不過才不會放過她，我立刻抓住了她。
　　摸我的下巴，是什麼讓她感到抱歉？我也沒有像她一樣伸手阻止她，只是有點訝異不是說喜不喜歡，而是來對我做，什麼意思？

　　「為什麼覺得抱歉？」
　　「覺得……很奇怪……」
　　「那……為什麼奇怪？」

　　真冬還知道這不是隨便誰都能做的事哦……明明一直都有這樣的常識，那我們抱著睡覺呢？

　　「所以我摸真冬，真冬也覺得奇怪嗎？」
　　「那個……不是……」

　　到底是哪一邊？我對她做就沒問題？

　　「那為什麼真冬摸我就會覺得奇怪呢？」

　　她難道覺得身為大人的我碰她是理所當然，而她不能隨便碰我嗎？

　　「踰矩了……」
　　「……」

　　這可不是……普通關係之間會用到的詞吧。
　　但是，也還不是能立刻跨越的時候，感覺這個當下我一點都無法給她安心。

　　「我是覺得真冬需要一些慰藉才會恢復得更快……但不是說真冬好了我就不再那麼做了，所以，就算我看起來精神狀態很好，也不代表我就不想要有人安慰我……呢。」

　　想告訴她，我很接受她那麼對我做，至少希望這個理由能讓她對我放開一點，想摸我就摸我，我希望我們變成那樣。

　　「……其他人也可以嗎？」
　　「嗯哼……」

　　不過我得到了意外的反問，瞬間就有點開心，真冬完全有意識到，卻又沒有表現出來──才剛這麼想，她就好像生氣了一樣，收回了她的手然後坐下，立刻開始寫作業不想理我了。
　　怎麼這麼可愛？
　　會在意我了啊……但是，大概還不知道那是什麼感情吧？不然也不會表現得這麼明顯給我看了。

　　「生氣了？」

　　我想讓她徹底意識到，卻又不能太急，真冬的精神情況不管做什麼都要慢慢來……她看起來應該不能立刻接受改變，雖然當初說要來跟我住，在這裡卻到處都在顧慮，我想會變成跟那時一樣的狀況吧。
　　不過真的在生氣啊？這麼問她也不理我。

　　「……只有真冬可以那麼做哦。」

　　我抱住了她，想讓她意識到這也不是普通關係會有的擁抱方式，但她還是不想理我的樣子，都沒有出聲音。
　　這時候才覺得真冬怎麼就忘記了呢？當時問都沒問就直接對我伸手擦眼淚和摸臉的人可是真冬好嗎？論肢體接觸，她還是前輩呢。

　　「真冬小時候可就那麼做過了……」
　　「……欸？」

　　聽到她錯愕的聲音，就讓人有點失落了，只有一點點也好，她真的沒有再想起我們那幾天的回憶了嗎？
　　但是，也不是不能由我告訴她。

　　「……所以沒有在生氣吧？」
　　「應該是生氣了……」
　　「這樣啊……」

　　這才是我現在想聽到的答案，她想到其他人有可能對我這麼做，她就生氣了，對我有佔有慾了，卻也不是在跟我搞曖昧，但我還是很開心，曖昧由我開始搞就好了吧？
　　所以我親了她，不是像每天晚上親她額頭，難得親了她的臉頰，我其實希望她又站起來反過來對我做，不過，果然還是不該太期待真冬吧。
　　即使如此，她沒有說不喜歡，我就已經很高興了。

　　不過真冬要是都沒有反抗，果然還是想得寸進尺呢。
　　她以前也有想照顧我的心情，現在就不愛照顧人了嗎？所以我就讓她幫我吹頭髮，被別人幫忙吹頭髮也不是很遠的事情，去美容院就能體驗了，只是差別當然存在──美容師是知道怎麼吹能更好打理，有溫柔的也有爽快的，但是真冬完全就是過於溫柔了。
　　她在我背後幫我吹頭髮，吹完就抓住了她的手，讓她從後面抱住我，完全沒有想要反抗的跡象，甚至沒有想收回的意思，所以又抓住了她的另一隻手抱住我的腰，再往上一點還能碰到特殊部位，真冬會有什麼反應呢？
　　只是，她真的一點都不懂嗎？

　　「……真冬，我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什、什麼……？」

　　試圖讓她踰矩……什麼的，這當然說不出口，我想要她自己察覺，怎麼能直接告訴她。

　　不能直接告訴她，卻有點自暴自棄起來了，拐彎抹角地說著自己的不良意圖，真冬不是很聰明嗎？為什麼就聽不懂？

　　「說我其實是個壞人……」
　　「……繪名不是對我很好嗎？」

　　那也只有對真冬好而已，我才不會把其他人帶回來……

　　「那也是、有目的……」

　　一開始或許沒有吧？但是跟真冬多相處了一陣子後，我還是希望她想起我們的約定，說好要一直陪在身邊的……即使我不確定，我算不算是扼殺了真冬的未來。
　　不按照她家人安排的做，讀書讀得那麼努力到現在前功盡棄，以後不當醫生了，真冬最後能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嗎？會跟我一樣成為不了自己想成為的人，每天也就是隨便賺點錢讓自己能生活下去？
　　真冬，想過的會是這樣的生活嗎？
　　至少我不是……我，還是想成為畫家，所以我每天都很努力在畫畫……但努力不一定會有回報呢。

　　「……繪名有跟我爸爸媽媽拿錢？」
　　「哈？才不是那種……就算我動機不純，我也是靠自己在照顧真冬的！」
　　「這樣……」

　　結果她居然覺得我的目的是這個！
　　真是的，這已經能說是遲鈍了吧？我還要慢慢試探嗎？這會讓我越來越急吧……
　　同樣都是女性，要怎麼讓真冬察覺？要讓真冬感到我帶著有色眼光？

　　「誰讓妳長大這麼好看……」

　　不知道為什麼在這個場合直接說出「真冬長得真漂亮呢」，自己好像會有點中年大叔的感覺，我就沒那麼說了……

　　「繪名也很漂亮……？」

　　但誰能想到她居然還會誇回來，真冬畢竟不會跟我說謊了，想到她是真心在誇我，不禁就高興了起來。
　　我在她眼裡很漂亮呀。

　　「認識的人裡面最好看的──？」

　　所以我故意問了，但其實我想過真冬很直接，可能會跟我說還沒到那種程度──

　　「嗯。」

　　她卻肯定了。
　　她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我肯定不是最好看的那一個吧？但如果我在她眼裡是，那不就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嗎？
　　……真是笨蛋。

　　「……真冬也會甜言蜜語嘛。」

　　就算只是為了讓我高興的，那麼又是因為什麼心態想讓我高興──

　　「我繼續去畫畫了喔。」

　　所以這次快速親到了她的嘴角，要是能快點察覺就好了，雖然這麼說，這麼做的自己也有些緊張和害羞，就趕快離開了房間。
　　這下真是讓我自己也察覺了，下一次就想親嘴了。

　　但我沒想到真冬會立刻就又過來找我。
　　她看起來有話要說，卻也不是要跟我告白什麼的，看她最後用扭捏的模樣說出她恢復味覺了……

　　「剛剛、吃飯的時候發現的……」
　　「那怎麼沒有那時候跟我……說……啊──真冬。」

　　幾乎是立刻想到她為什麼不敢立刻告訴我，因為她待在我這裡的原因是讓味覺恢復，那麼，真冬也不想離開我，所以不敢立刻告訴我。
　　現在也不是想要離開這裡才來告訴我，這麼扭捏的模樣肯定是害怕自己不能待在這裡了。
　　即使真冬忘了，也還是想在我身邊啊……好高興。

　　「真冬可以一直待在這裡喔？」

　　我已經是大人了，不是不能保護和照顧真冬的年紀，只要真冬想任性地待在我這裡，那我不管怎麼樣都會說服她的父母答應。
　　因為我有能力照顧她。

　　「……真的可以嗎？」

　　她真的想要待在我這裡。

　　「嗯，只要真冬想……真冬的家人那邊，我也會努力幫忙說服的。」

　　要是真冬連以後上大學的學費都被說靠她自己想辦法，那我也會努力的……即使我覺得應該不到這一步，只要誰都不知道我對真冬的小心思，那麼我看起來就只是看不下去真冬原生環境的姐姐而已。
　　說實話我也不太能相信，真冬在恢復味覺後，回家就不會再有壓力了……

　　「……真冬有在慢慢變好了，我很開心喔。」

　　她能在我這裡因為我的照顧恢復味覺，真是太好了……所以，更能證明真冬在我這裡更好吧？

　　「……為什麼？」
　　「欸？」

　　但是，我還以為她察覺到了才來跟我坦承。

　　「為什麼繪名要照顧我？」

　　一方面覺得問這種話果然還是想不起以前的約定，另一方面，又覺得是因為察覺了才在試探我嗎？
　　不過，如果是真冬，跟我的想法肯定是一樣的吧？

　　「……如果立場反過來，真冬不會照顧我嗎？」
　　「我……」

　　沒辦法立刻給出答案，那她剛剛根本不是在試探我……因為她從一開始就沒想到答案，真的只是不知道。
　　我對真冬，可是莫名地有耐心呢。

　　「妳不想留著我嗎？」
　　「繪名想留著我的意思……？」

　　她這麼快就學會了反問，而我確實是在試探她，我的答案是早就決定的。

　　「……那我說想要真冬一直留在這裡，真冬就會留下來了吧？」
　　「一直……？為什麼……會這樣想？」

　　關注的點是這裡？而不是先回答我會不會留下來？那可是她自己說的！

　　「都是真冬忘記了……！」

　　說照顧對方就是要一直陪在身邊……這話又不是我說的！

　　「……我總不可能說長大要跟繪名結婚吧……」
　　「……」

　　我差點笑了出來，但還是忍住了，她居然覺得小時候的自己會說這種玩笑？不過好像也差不了多少……只是那時候的真冬，或許就知道我們不可能結婚，所以說的也不是結婚吧。
　　更何況，結婚只是結婚，可能就只是為了一張結婚證書，真冬說的照顧還更讓人心動……
　　事到如今，覺得自己真的很丟臉，難道當時的我，也對小學生心動了嗎？

　　「才、才不是那麼輕浮的話……」

　　所以我才一直記到現在……

　　「妳說會……一直陪著我……」

　　明明都是她讓我有這個希望的，就算她想起來之後，覺得現在不那麼想了，我也還是……放不下了。

　　「繪名……」

　　坐著抱住了她，不想抬頭看她，但她卻第一次要把我推開，即使力道很輕，所以我還是只好鬆開手──

　　「欸、唔、」

　　臉是被她用手抬起來的，不管是第一次的肢體接觸，還是我們的初吻，都是她先的。

　　腦裡的回憶拼湊起來了，小時候跟繪名相處的那段日子對當時的我沒有造成什麼影響，所以我就忘了。
　　媽媽帶我去學習了新的才藝，一開始覺得很新鮮又很好玩，沉浸在樂趣裡就把繪名會在公園的事情忘了。
　　想起來的時候發現繪名已經不會去公園了，我也再也沒時間去了，就漸漸地連我們的約定也忘記了。
　　我對繪名並不是開玩笑……我……發現見不到她之後，還是覺得有點寂寞。
　　但我很快就熟悉了那種寂寞，每天只想表現最好給爸爸媽媽看，看到他們開心的表情，我也很開心……於是，人生的目的好像就只剩下取悅他們了。
　　明明應該是為了應付小學生才答應的約定……繪名卻實踐了。
　　即使是現在，繪名也想要一直陪在我身邊，我也……想一直在她身邊。

　　「繪名……」

　　不是結婚那麼輕浮的話──她是這麼反駁的，長大的我說出結婚，她也只是說沒那麼輕浮，現在我知道答案了，那麼我們可以沉重一點嗎？

　　「欸、唔、」

　　把繪名推開，伸手勾起了她的下顎，我彎腰親了上去，我確定我想和她接吻，而她也想，她立刻就站起來和我抱住彼此，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了，只知道和繪名摩擦了彼此的嘴唇好一段時間，直到身體有點站不住──

　　「唔……」

　　放開繪名的瞬間才想起我和繪名的身分，想要掩飾這個難為情所以緊緊抱住了繪名，心跳得很快，現在好像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真冬……」

　　繪名的手指在我背後像寫字一樣摸來摸去，她沒有抱緊我，而是一直在摸我。

　　「……我是飢渴的大人喔。」
　　「……」

　　我和繪名至少差了十歲以上，莫名地覺得她經驗豐富，又不想要她經驗豐富，臉都熱了起來──我究竟是往哪方面想了？

　　「哈哈……唬妳的哦，真冬現在這種情況當然得慢慢來……」

　　繪名停下了手的動作然後抱住了我，我光是抱著她都得調整呼吸，深呼吸了好幾次後才發現繪名其實也不是很淡定的狀態。
　　心跳越來越快了，我知道自己在期待著什麼，卻又有點難為情，只能在她肩上蹭著。

　　「不用……」
　　「欸？」

　　繪名可能是飢渴的大人，但是處在青春期的我，又怎麼不會好奇？
　　有些克制不住地親起了她的脖子，繪名一動也沒有動，我慢慢親到了她的臉頰，才知道自己很想跟她更親密一點，而她在我們的視線對上之後吻了過來。
　　好像都要忘了怎麼呼吸，心跳逐漸加速地感覺讓全身越來越熱，卻有點無法承受繪名逐漸深入的吻，往後跌了一步後她放開了我。

　　「真冬……唯獨這件事……」
　　「什、什麼事？」

　　繪名笑了，她笑得有點壞，本來以為是要拒絕我，但又好像不是，讓我不禁又退後了一步。

　　「……不會讓妳搶先做哦。」

　　我不知道自己搶先過什麼，卻下意識嚥下了口水，被繪名牽著回到了房間，明明這個家裡除了我們以外沒有其他人，在看見繪名給房間鎖門的瞬間，臉頰都熱了起來。

　　「繪、繪名……」

　　她用食指按住了我的嘴唇，把我拉到床上坐下，那之後──我想我還是很慶幸自己味覺恢復了吧。

　　「繪名，我要去上學了。」
　　「嗯，路上小心喔。」

　　跟之前一樣站在門口目送我去上學，不用繪名張開雙臂，穿好鞋子就會轉過身抱住她。
　　只有我站在玄關的時候繪名會比我高，在短暫的擁抱過後，一鬆手她就會親我，但總要我自己退後，她才會停下親吻。
　　在繪名家，偶爾萌生了想要翹課的念頭，但是跟爸爸媽媽協議了，會好好上課，不當醫生也會考一間不錯的大學，用我對自己的房間充滿考試用書有心理陰影的藉口，為了防止我再次因為壓力喪失味覺或是影響其他身心，我可以一直住在繪名這裡了。
　　所以要好好去上課。

　　「……我出門了。」

　　臉頰熱熱的，轉身開門後，隔著一扇門見不到繪名，就差不多冷靜下來了。
　　繪名讓我在別人面前也可以試著放鬆，不要總是裝出和善的模樣對待所有人，但我決定不改變一直以來的作法。
　　因為，那副模樣只想要繪名知道就好了，我現在什麼都沒辦法給繪名，我希望至少有一個方面，能讓她感受到我對她是特別的……

　　「早安，朝比奈同學！」
　　「早安喔。」

　　所以每天還是用笑臉面對同學，但是在她們面前也沒有說我一定就會很累。

　　「朝比奈同學，今天放學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這間蛋糕店看看！」
　　「是哪間蛋糕店呢？」
　　「這間──妳一定會喜歡的！聽說那裡新出的起司蛋糕超好吃！」
　　「那我確實一定要去呢。」

　　同學們變得會自然而然邀請我，再也沒有顧慮，不過她們對我的錯誤印象，我也就不糾正了吧。
　　只是某一次想到雖然我還沒有能力像繪名照顧我一樣照顧他，但是繪名好像除了買日常用品跟食材就不太出門，而我每天會從學校回去，可以路過一些商店……
　　因為繪名喜歡吃起司蛋糕，我有次下課拿著手機搜尋附近評價不錯的甜點店，就被路過的同學瞥見了。
　　我想確實不如問問同學，就問了她們知不知道有沒有特別有名的起司蛋糕，結果她們回答了我繪名第一次帶我去買的那間……想給繪名一點驚喜，就問了其他推薦。

　　「唔……那朝比奈同學和我們去吃吃看附近幾間，找到自己最喜歡的口味吧！」

　　於是我和她們就變成了每星期都會去吃甜食的關係了。
　　說實話，不太擅長甜食，但是每一次吃完後，在店裡打包一個回去給繪名，走在路上的心情很舒服。
　　回家後繪名看見我給她帶了蛋糕，她也很高興。
　　不過她還是會抱怨我。

　　「真是的……真冬是不是打算養胖我？因為我每星期都還是想吃那間的起司蛋糕，但是也想吃真冬每次帶回來給我的新口味……」

　　那不也就吃了兩次而已嗎？
　　而且──

　　「我沒那麼多零用錢可以養胖繪名。」
　　「……為什麼說得好像是以後賺錢了可以養胖我……」
　　「啊，可以這樣啊……那我會考慮一下……」
　　「哈？真冬！」

　　繪名有時候就會這樣突然過來揉我的臉，好像我做錯了什麼，但她又不是真的生氣了。

　　「哼，才不會讓妳有照顧我的機會。」
　　「……是嗎？」

　　我跟繪名差了十歲以上，等到我出社會工作，她可能真的不需要我照顧了，但是，我也想知道我能不能比繪名更厲害，換我來照顧她。

　　「當然，這次我一定會成為畫家的！畢竟想要照顧真冬的心情都成為了我的動力呢。」
　　「……這樣。」

　　繪名看起來很開心，我現在已經知道自己會跟著笑了，抱住她之後想撒嬌，有點像寵物也沒關係，因為現在是戀人了，抱著她就會有很幸福的感覺。
　　還有繪名這個行為教給我的，想要照顧她的心情也成為了我的動力。
　　即使最後沒有贏過繪名也沒有關係，因為我們的約定不是照顧與否，而是──以後也要一直在對方身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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