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まふえな】重疊
*繪名生日賀文,雖然跟生日沒有關係
*文長8.5萬,請自行斟酌閱讀時間
*HE、HE、HE
*兩人都是刑警(繪名是模擬肖像師)
01
小學一年級的東雲繪名,因為生日在學年開始的第一個月,就算同樣是一年級,處在快速發育階段,只差了幾個月的她看起來明顯比其他孩子都大了一些。
即使如此她也只不過是剛上小學不到半年而已。
四周不至於到全黑,卻也漆黑得只能令兩名孩童發抖,繪名的衣服被身邊感覺比她再小一號的女孩緊緊拉著,她們依偎在一起,誰也沒哭出聲。
抬頭的話上面有個窗戶,說高也不算高,既然是窗戶,就會做成正常人都能碰到的程度來開關,但她們兩人並不是「正常人」而是身高只超過大人一半的孩童。
多虧了那扇沒有被遮擋的窗,或許是外面的路燈,光線透進來讓她們能看見彼此的輪廓,白白淨淨的孩子,卻被關在滿是雜物的漆黑倉庫裡。
根本看不清地面上有沒有蟲或是其他危險的東西,兩人已經好一陣子都不敢亂動了。
微弱的光線、不知是霉味還是灰塵味的房間,出身良好的兩位孩子並不能辨識,唯一能聽見的聲音只有彼此的呼吸聲,窗外一點動靜都聽不見,沒有人在走路、也沒有車經過,更沒有蟲鳴鳥叫,好像她們所在的倉庫位於荒野似的。
當然她們也不會去想這些,她們只知道恐懼。
「姐姐……好可怕……」
「不怕、不怕……真冬不要怕……」
另一個女孩朝比奈真冬,她並不知道其實她和繪名同是小學一年級,早了她九個月出生的繪名比她還高,所以就算知道了繪名的名字,她就叫姐姐。
她們沒有大吵大鬧,因為她們已經知道哭鬧的後果是什麼──就在不久前身邊還有另一個孩子,哭鬧了之後,當著她們的面被打得再也發不出聲音,接著就被帶走了。
當時嚇得兩人一時臉色發青,互相抱緊對方後,就一直被關到了現在。
繪名知道這是綁架,真冬也知道,她們更知道父母平常都有教她們遇到陌生人該怎麼辦,她們並沒有不聽話。
「一直都沒有聲音……外面沒有那個壞人了吧……」
繪名摸了摸真冬的背,其實她知道真冬應該跟自己同年,但既然被真冬叫了姐姐,那她就算再害怕,也要比真冬勇敢。
「姐姐要出去嗎……?不要……好可怕……」
「不要怕……爸爸媽媽肯定會來救我們的……!但他們可能不知道我們……被關在這裡……」
說著說著,繪名都要哭了出來,要是爸爸媽媽真的找不到自己呢?那可不可以相信一下真冬的爸爸媽媽?但她也不認識,她跟真冬在今天之前根本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前一個被打暈又或是打死帶走的孩子,她也根本不知道名字,她都不知道要是爸爸媽媽真的來救了她們,那個孩子是不是也獲救了,還是沒有被發現?可她也不知道那個小孩的名字。
她唯一知道的就只有犯人的長相了。
東雲繪名絕對沒有跟著陌生人走,朝比奈真冬也沒有。
真冬只是在放學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困擾的警察,因為那是警察──她想要得到媽媽的表揚,說自己幫助了警察、警察之後來說她很乖,所以她去詢問應該是人民保姆的警察叔叔,問他一直蹲在地上找東西是在找什麼?
警察不是要讓她找,只是給她看了照片說有沒有見過這個東西,真冬說沒有,接著警察說應該就掉在附近,真冬想了想只是在地上找東西,於是她幫忙找,就在路邊的電線桿後找到了。
對方像是熟知了會來幫忙的孩子是怎麼想的,他說──
「哇,妳好棒,要不要跟叔叔去警察署,給妳一個獎勵呢?」
真冬想,對方也不是奇怪的人,是「警察」,即使再往前走三個路口就能回到家,但她印象裡的警察署也就是往右邊走過兩個路口就到了,所以她高興地點了點頭。
爸爸媽媽最喜歡獎狀、獎牌和獎盃了,她想再拿一個他們會開心的東西回去。
所以年幼的真冬一點都沒有懷疑,就跟著穿警察制服的男子走了,就連走的是左邊都只是稍微思考了一下是不是自己記錯了,說不定左邊也有一間警察署。
東雲繪名在他們轉彎的時候看見了。
就在一個月前她也看見了,有一個隔壁班的同學也跟著警察走了,她一直不確定,但她想起來了。
事發之後,還有警察來學校問同每一個同時段放學的小學生,問有沒有見過照片上的同學──因為照片上的不是當天的衣服,所以繪名不記得。
但是警察永遠都穿同一件衣服。
那天分明也有一個同學跟著警察走了,一模一樣的場景在她腦裡復甦,而且她知道那個方向不是警察署──至少經過上次警察們來學校後,這次她知道了。
不過繪名不知道警察和那個小孩子在做什麼,說不定是來接小孩放學的警察?但她還是想消除自己的疑心,所以跟著去了。
小孩也不知道什麼跟蹤,想著就只是跟在後面還有一段距離,也不會被發現吧?要是他們轉頭了,自己又笨手笨腳地躲起來,那才可疑,所以她就理直氣壯地走在他們後面──
「欸……!?」
一台箱型車突然衝了過來急減速,一打開車門,面前的警察就很順手地抓起女孩丟了進去。
因為自己叫了出來,繪名在警察衣著的人轉過來看自己的瞬間,害怕得腿軟了,她想轉過身的時候已經被大人一兩步就追上。
「放──唔唔唔……!」
對方熟練到先摀住了繪名的嘴,再快步跳進了跟著移動過來的車,關上車門就這麼疾駛離開了。
被綁架了,但是繪名在眼睛也被遮住以前,看見了剛剛被警察帶著走的女孩,她安心了,還好自己有懷疑──知道了事實以後,才又開始知道什麼是恐懼。
02
上車後立刻就被綁住了手腳和遮住眼睛,嘴巴也被布條緊緊纏著,處在只能一直發出「嗚嗚」的情況下,其實繪名也並不是真的為了掙扎才一直發出聲音,她發出聲音的話,車上的其他孩子也會跟著發出聲音,她們只是在互相確認彼此都還在。
綁匪當然嫌她們很吵,甚至大聲喝止她們,繪名確實會嚇得不敢再發出聲音,但有比她更小的孩子並不理解那是什麼意思,只會發出更大的哭聲回擊,繪名則是很快就安分了,被綁著的她稍微挪了一下就碰到了另一個孩子的手,即使彼此都嚇得身體發冷,稍微動動手指碰著對方,卻能讓她們稍微安心。
雖然繪名──和真冬都安靜了,但她還聽得見另一個孩子小聲哭泣的聲音,是哭累了,她很過意不去。
因為她只離這個跟她碰著手指頭的真冬特別近,另一個就好像隔著一個座位似的,不過車裡突然放出了電台的聲音,很快那些流行樂曲就遮住了那孩子哭泣的聲音。
繪名什麼也看不見、也不能說話,即使動著手指頭,也很快就累了,她努力不要睡著,害怕睡著之後會發生的所有事情,卻也想就這麼睡過去逃避,她回想了今天早上的課,明明就在不久前還和同學有說有笑,大家圍在她的桌邊看她的塗鴉,她自豪地說著都是爸爸教的,一想到這裡,遮著她眼睛的布條就又被她浸濕了。
車子開了很久,她們不知道被帶到哪裡,聽見車門開了的聲音,也沒辦法用自己的腳踩到地,繪名只知道大概所有人都是被抱下來的。
不過她們很快就被放了下來,甚至先被解開了腳上的繩子,但即使如此也沒有人敢亂動,因為這些壞人看起來像是準備幫她們鬆綁,不如不要掙扎。
繪名的身體很快就重獲了自由,自由的她第一件事情就是先去抱住剛剛和她一直碰著手指的真冬,真冬也嚇得抱緊了她,可能是直覺,至少兩個人緊緊抱著不放的話,對方也很難拿她們怎麼樣吧?
然而大人們並沒有在鬆綁之後對她們做什麼,繪名趕緊伸手邀請另一個孩子,但對方就像精神恍惚,遲了幾秒發現自己被徹底鬆綁後,又開始哭了起來。
「嗚嗚、哇啊啊啊……!爸爸、媽媽……!哇啊啊啊……!」
「啊……真是的!吵什麼吵,難道哭了你爸爸媽媽就會來嗎?他們才不要你了,這麼久都沒來找你!」
「嗚哇啊啊啊……!」
繪名和真冬就眼睜睜盯著對方一味地哭,而旁邊的三個大人看起來越來越不耐煩,甚至有人作勢要打下去,嚇得繪名也閉上了眼睛。
就像是在家裡弟弟要是做錯事了,繪名也沒想過要去幫忙挨罵,她只是抱著真冬一動也不敢動。
「嗚嗚嗚啊啊啊!啊!」
「喂,你怎麼一拳把他打暈了!」
「他安靜點更好吧!」
「要是這一拳就死了怎麼辦!?」
「到頭來還不是要死嗎?」
小學一年級的她們早就知道了死的概念,但也只有「恐怖」而已,聽到這些對話,繪名更不敢隨便做些什麼,她也不想死,光是跟面前其中一個大人對上眼好像都會嚇哭,所以她閉上了眼睛。
「唉……可惡,我去處理,這兩個不吵不鬧,把她們關進去吧。」
「是──」
繪名看著其中一名大人拎著那名不再有動靜的孩子走了之後,即使她聽見了大人說什麼,也還是不敢放開真冬,還以為會被打被罵,卻是兩個人合力抓起互相抱在一起的她們就把她們關進了沒開燈的房間裡。
緩了好一陣子,才確定她們是被關著了,繪名才稍微鬆開抱著真冬的手。
「……妳還好嗎?」
一直不吵不鬧的真冬點了點頭。
「我叫繪名,妳呢……?」
「真冬……」
「真冬……害怕的話就繼續抱著姐姐吧。」
「姐姐……」
是繪名先誤認了真冬比自己還小,真冬也就這麼誤會了,她繼續緊抓著繪名的衣服,看起來很害怕,卻一直忍著沒哭。
「他們把書包拿走了……已經有聯絡爸爸媽媽了吧……」
「欸?確實哦……書包。」
繪名這時候才意識到,幼兒園的孩子才不會自己在路上走,既然警察不是來接她的,那真冬跟自己一樣都是小學生。
不過那又怎麼樣?反正她本來就是姐姐。
「他們是綁架犯嗎……?」
「應該是吧……」
繪名不太確定是不是單純的綁架犯,懂事之後被父母也被老師教過,綁架犯都是為了從爸爸媽媽那裡騙錢,會威脅爸爸媽媽如果不給錢就會把孩子殺了,所以如果不想自己死掉、或是爸爸媽媽難過,就要遵循老師教的那些──不要跟陌生人走。
繪名也很不安,她不是跟陌生人走,她明明只是跟著警察。
「欸……」
她才想起來剛剛的三個大人,已經沒人穿警察制服了。
是假扮的警察?還是真的是做壞事的警察?現在的繪名不知道,但她想相信警察是好的,所以無法原諒假扮警察來做壞事的那幾個大人。
「……真冬,我們一定不能放開彼此喔。」
「好……」
不管怎麼樣,要先活下來再說,從現在開始,不能再自己一個人落單了。
03
不知道過了多久,肯定是晚上了,繪名盯著那扇窗,外面的燈一直沒有變換角度,所以她覺得可能就是路燈,至少不會因為她們靠近窗戶就有什麼動靜。
她決定了。
「真冬……我們去窗戶看看吧?」
「欸?但是踮腳尖也看不見……」
真冬一直不敢放開繪名的衣服,她轉頭看了一眼又轉回來,旁邊沒有可以踩上去的東西,就算有,她感覺旁邊的東西她都搬不動。
「真冬踩在我的肩膀上……應該就夠高了吧……!」
「但、但是那樣姐姐會痛……」
「難道被他們打更好嗎……!?」
「嗚、」
剛剛另一個孩子被打的畫面立刻閃現在真冬腦中,她下意識就打了個寒顫,然後對繪名搖了搖頭。
「雖然我也不確定能不能支撐起真冬……」
繪名抓著真冬的衣服站了起來,真冬也只能被迫站起來,繪名再轉而握住了真冬的手,真冬還是害怕地抓緊繪名的衣服,兩人一起走到了窗下。
「也、也沒有很高嘛……」
就是小孩勾不到罷了──繪名貼近了牆壁,另一隻手扶著牆,稍微往後站了一點並彎下腰來。
「這樣……真冬能踩我上去嗎?」
「我……」
真冬想搖頭,又不想什麼都不做就在這裡等死,既然已經造成了爸爸媽媽絕對會生氣的情況,那她還想挽回些什麼,就是已經不知道,這麼做是不是正確的了。
「沒關係,就踩一下……真冬只要看一下外面就可以了。」
「唔……」
還不敢放開手的真冬盯著繪名的背,其實根本不知道要怎麼踩上去,而且她透過鞋子感覺地板很髒,都不知道腳底踩了些什麼。
「姐姐……要不然,我們一起搬旁邊的東西墊高……」
「哈……好吧,反正外面也沒有聲音……」
繪名其實也是鼓起了勇氣才決定要被真冬踩,但她也不是那麼有自信,所以很快就放棄了。
她們透過還能看清輪廓的光線確認了這個房間裡的東西,有一半的空間堆滿了箱子和雜物,偏偏窗戶旁邊什麼都沒放,繪名也明白了這肯定是為了讓小孩不能靠近窗戶。
不過附近的東西真的能隨意搬動嗎?雖然現在外面沒有人的聲音,但是等她們搬了一陣子之後呢?
「姐姐,我們從最靠近窗戶的開始搬吧……」
真冬的提議打斷了繪名的思考,她拉著繪名的手靠近第一個箱子,不知道為什麼,繪名開始覺得真冬比自己勇敢了,還用腳先去輕輕踢了一下箱子,就好像在確認重量。
「……好像不重……」
「但是可以踩上去嗎……」
「我們很輕……!」
「但這是紙箱……唔……先看看裡面裝的東西多不多……」
即使可能看不清裡面是什麼,繪名還是率先伸手掀開了箱子──
「欸、啊、哈……哈嚏……!」
「……!?」
不知堆積多久的灰塵因為繪名一掀開到處亂飛,這是她們被關進來之後發出的最大聲響。
繪名嚇得用和真冬牽著的手摀住了口鼻,真冬從緊張回過神來之後愣了一下,摀著繪名口鼻的是她的手背,平時的話會開口說很不衛生,但她現在很努力忍住了。
「姐姐……灰塵很多,要慢慢掀開……」
「好……抱歉……」
繪名沒有因為一次打噴嚏就流出了鼻涕,雖然都很不衛生但她還是用自己的衣服給真冬的手背擦了擦,她才又去慢慢掀開了箱子。
為了讓本來就透進來不多的光線能讓她們看清楚箱子內容物,打開後繪名沒有直接垂頭往裡面看,反正她看見了一些黑黑的東西,而且不是在箱子底部,她又蓋了起來。
「再看看別的箱子……」
要先確認能不能找到其他箱子疊上去,繪名又牽著真冬往旁邊的箱子走。
她們首先都用腳踢了一下確認重量再緩緩打開,既然裡面都有東西,繪名想全部疊上去,就算凹陷也還有高度,於是她們就開始搬箱子了。
「哈嚏……!」
期間兩人互相打了幾次噴嚏,但是不管怎麼發出聲音,外面都沒有人,這讓真冬有點好奇地拉了繪名的手去靠近門。
「姐姐……」
然後真冬意識到了,這扇門和她知道的房間都一樣,要鎖的話,是從這一側鎖起來的。
「欸……沒鎖嗎?」
繪名根本沒注意到這件事,但是她覺得自己被認為比真冬大,那還是得由她來,她有點緊張地把手放上門把,慢慢轉開──可以轉開的瞬間,她和真冬都開心地互相看了一眼。
「啊……」
但是外面就像被堵住了一樣,這門不是往內拉,也無法往外推。
「嗚……」
「沒、沒關係,他們是綁架犯,沒鎖起來才奇怪……我們再去窗邊吧。」
繪名小聲地安慰真冬後,又拉著真冬回到了窗邊,她們疊了兩個箱子,如果不會陷下去,已經足夠她們增高看見窗外,以防萬一真冬還讓繪名在旁邊再放一個箱子,這樣才好踩上去。
繪名決定先讓真冬踩上去,因為她肯定比自己輕,怕箱子倒塌,她會在旁邊扶著真冬,腰上有繪名的體溫,真冬就沒那麼害怕了。
「唔……!」
真冬踩著箱子上去,兩腳都上去之後差點就因為箱子下陷而往旁邊跌,但是繪名撐住了她,她不想這樣就放棄,即使下陷也還是夠高,靠繪名撐著,她好好伸手抓住了窗框,然後往外看──
「啊……」
真冬發出的不是嚇到也不是失望的聲音,這讓繪名有些好奇,真冬甚至拉開了紗窗都要把頭探了出去。
「真、真冬……危險……」
原本繪名以為這裡是二樓以上,窗戶才會沒有鐵欄杆封著,但是真冬立刻把頭縮回來然後很著急地用手揮了揮示意繪名也跟著上來。
「姐姐、是一樓……外面看起來不高,那個燈是牆壁上的照明……」
繪名覺得條件聽起來很好,但恐怕還有什麼問題,她跟真冬手握手,真冬在她爬上來的時候用力拉住了她,然後她跟真冬一起站在塌陷的箱子上。
「欸……要逃出去嗎?」
繪名也看清楚了,這裡是一樓,說不高也確實跟公園裡最高的遊樂設施差不多──那就是大人手舉起來能抱住孩子的高度。
如果真的要逃跑的話,她們是不得不跳下去,可能會摔倒受傷,但總比被繼續關在這裡好,所以繪名努力瞇起眼睛看了附近的東西。
這裡很空曠,不過她並不是不能看見其他建築物,就是有點遠,好像這裡最外面有圍牆,只是她們待在這裡這麼久了,也沒聽見什麼熟悉的聲音,她覺得就這麼跳下去應該也沒有人會發現。
問題是要逃到哪?能逃到她能看見的建築物就好了,在那裡跟人求救,但如果附近的建築物都是綁架犯一夥的呢?所以才好一段時間沒人管她們了?
「姐姐……我們出去吧……」
「唔……」
根本不知道這裡是哪裡,也不知道沒被燈照到的周邊有什麼,不過還是可以跑到旁邊的房子,只要找到圍牆的出口。
「真冬敢跳嗎?」
「……」
被問了之後,真冬又探頭出去再次確認附近有沒有東西,她根本就不覺得有人,所以縮回來用力地對繪名點了點頭。
「那……」
即使有了跳出去的勇氣,繪名和真冬一樣都沒有和對方分開的勇氣,她有點猶豫。
「姐姐……我先跳吧,所以,姐姐一定要跟著我跳下來……不然我會害怕……」
「好……」
到剛剛還怕成那樣的真冬都鼓起勇氣了,繪名覺得「姐姐」不能在這時候示弱,她就緊張地看著真冬要爬出窗戶,她只是輕輕拉著真冬的衣服避免提早掉落,然後她聽見真冬深呼吸了一口氣──
「唔!」
「……!」
真冬就這麼跳了出去,倒地的聲音很明顯,繪名害怕這個聲響比剛剛的噴嚏都更惹人注目,她也趕緊爬出窗戶,看見剛從地上爬起來的真冬。
「姐姐……!」
站起來的真冬對她張開了雙臂,但繪名揮了揮手讓真冬趕緊往旁邊站,真冬閃開之後她也趕緊跳了下去。
「唔……!」
這個高度比她想像中還可怕,驚險一瞬間卻兩隻腳都好好著地,要往旁邊倒的時候被真冬抱住就沒有跌倒了。
「快……快點往燈沒照到的地方跑……!」
即使她們跳下來之後還是沒什麼動靜,但是繪名趕緊拉著真冬往牆上這盞照明的範圍外小跑步,那樣雖然會很暗,卻也不至於看不見物體的輪廓。
離開了燈光的範圍後,繪名立刻抱住了真冬,兩人稍微喘著氣,誰也沒說話,努力讓呼吸安靜下來觀察周遭有沒有變化,離開了那個空間之後,其實繪名覺得寬闊的地方更恐怖了。
這裡到底是哪裡?
爸爸媽媽還沒找到她們嗎?
真的得自己想辦法才行嗎?
如果現在跑出去在外面遇到了警察,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
到這個時候了,繪名才突然覺得自己快要哭出來了。
「姐姐……真冬也很勇敢,真冬帶妳走……!」
「嗚、」
繪名摸了摸真冬的頭,把差點哭出來的情緒忍了下去,然後深吸了一口氣,她覺得還是自己來當姐姐會讓彼此都安心。
「等一下……我看前面,真冬幫我看後面,好嗎?不可以放開我的手喔。」
「嗯……!」
繼續裝作堅強,繪名握緊了真冬的手,她準備邁步了。
剛剛只能透過窗戶看固定的一面,現在已經能看見四面八方,繪名確定這是一個很大的空地,圍牆內就只有關了她們的那棟建築物,現在她可以看到圍牆另一邊也有房子的亮燈,那麼兩邊都有住家,但她無法現在決定要往哪邊跑,她決定先找到門口再說。
「走吧!」
真冬點頭之後,繪名拉著真冬跑了起來,她們不能並肩跑,她讓真冬注意後方,她本來就也跑不快,所以不擔心真冬會跌倒。
她沿著圍牆跑,很快就找到了跟圍牆不一樣的結構,有個大門──
「哈……」
門口有自動感應的燈光,立刻照亮了她們和大門,所以她們看得非常清楚,門被鐵鍊狠狠纏著,上面還有鎖頭。
感覺是可以爬上去的再跳下來的鐵門,繪名就是覺得有點過於順利了,她們出去後再跑到附近人家求救就可以了,但是──
「真、真冬……!」
繪名緊張地拉了拉真冬的手然後指向上方一處,那裡是她們年紀再小都知道的監視器,就對準著門,而且現在燈還照得很亮。
「啊……!姐姐,我們快點爬過去……!能爬嗎!?」
真冬也緊張了起來,她甚至主動放開了繪名的手,雙手都去握住了鐵門的欄杆,作勢就要爬上去,繪名也只好立刻握住然後開始爬。
「可惡……可惡、」
繪名確定後面那棟建築物裡沒有人,就因為門口有一個監視器,她看真冬已經爬上去快要可以跳出去了,但她因為緊張和又快哭了,手根本就沒力──
「姐姐……!」
還要爬上去的真冬對她伸出手,她怕自己把真冬扯下來,卻還是只能握住那隻比她小一點的手。
「走吧……!」
但很神奇的是她確實被真冬稍微拉了起來,她趕快向上爬,跟真冬一樣越過了頂端,兩個人手牽手跳了下去。
「唔……!」
無法避免地兩人一起跌倒了,不過很快就又牽著手同時站了起來──
『叭──!叭叭!』
「……!」
有一台車開了大燈照亮了她們,按了好幾次喇叭,繪名直覺那不是善類,她趕緊拉著真冬往她在那扇窗戶看見的建築物跑。
「喂!停下!妳們兩個!警察!我們是警察!」
「哈、哈……!」
「姐姐、快跑……!」
繪名沒有停下、真冬也沒有停下,她們都知道,警車上面會閃燈,甚至是鳴笛,但是那輛車並沒有,而且那分明就是綁架犯的聲音。
跑的時候甚至真冬跑超過了繪名,變成了真冬拉著她跑,繪名聽得見後面的腳步聲和對她們很兇的大喊,手電筒光線也時不時就照到旁邊,光線越是匯聚就越明白他們在靠近。
幸好隔壁的建築物也不是真的很遠,她們跑過了像是公園種著樹的草皮,發現這附近不只那棟房子,但真冬還是直接往二樓燈還開著的第一間住戶大門激動地按了門鈴。
「救命!救命!救救我們!」
終於想起來要大叫的真冬被逼到了崩潰邊緣開始大吼,繪名也才意識到已經可以大吵大鬧了──
「救命──!救命!呀──!呀──!」
她還變本加厲地尖叫了起來,就想讓這附近所有居民都注意到,但是同時──
『喀』
「喂!妳們兩個!」
「什麼事啊……」
民宅大門打開的同時,綁架犯也已經追了上來,從民宅裡走出來的中年男性、她們兩人、還有根本沒穿警察制服的兩個男人,三方在互相對視。
「報警……!報警!叔叔!幫我們報警……!他們是綁架犯──!」
繪名率先喊了起來,這讓走出來的居民有點錯愕,不過很快地也有一名住在隔壁棟的婦人走了出來,變成了誰都不能輕舉妄動的情況。
「我們怎麼是綁架犯啊……我們是警察,是來救妳們的警察,那不然你們幫忙報警吧,我們就在這裡等著。」
「……」
追著她們的兩個男人真的拿出了警察証,真冬和繪名互看了一眼,她們沒有在綁架犯面前討論他們是不是那些人,因為他們的衣服不一樣了,是西裝,繪名也想起來了,剛剛照亮她們的車也不是箱型車。
這兩人的聲音也──繪名有點不確定了。
「那我們報警,妳們等著啊……」
被按了門鈴的住戶跟靠過來的婦人點了點頭後就進房子裡準備報警,而過來的鄰居在她們旁邊守著。
沒過太久,去報警的住戶又走了出來。
「我報警了,那你們──喂!?」
「……!?」
「喂!喂!來人,去抓住那兩個人呀!?」
誰都沒想到他們突然拔腿就跑,剛從房子走出來的中年男性來不及跑出大門追上去,婦人也沒有那個體力,其他鄰居這時候才出來,有人要跑過去,但也已經來不及了,他們都聽見了車子瞬間加速又踩剎車迴轉再開走的聲音。
「哎……小朋友們,妳們還好嗎?」
「……」
終於在這一刻,繪名和真冬覺得彼此都安全了,她們互看了一眼之後,兩個人都哭了出來。
「嗚哇啊啊……!」
「嗚嗚……!媽媽、媽媽……!嗚啊啊……!」
誰也沒去叫她們別哭了,而是一邊拍著她們的背和頭說她們很勇敢了,所有人都陪著進去了她們按門鈴的這間民宅等著真正警察的到來。
04
在聽到警笛聲靠近的時候,真冬忍不住握緊了繪名的手,眼裡又都是眼淚了,她們已經被帶去洗過手腳和臉,還喝了些熱湯,本來繪名還懷疑這裡是不是也都是騙子,但警笛聲總算讓她們都安心了。
房子住人去迎接了警察進門,再由進來的警察問了兩人的名字和家在哪,背出了父母電話的兩人很快就看見警察打通了電話並遞給她們。
『真冬!是真冬嗎!?』
「媽媽……!嗚……!嗚、」
一聽見媽媽的聲音,真冬又哭得說不清楚話,繪名只能緊緊抓著真冬的手,換她被遞來了另一支手機。
『繪名!繪名?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爸爸……嗚……我不知道……嗚、快眼、來耶我……!」
本來還想安撫真冬,繪名瞬間理解了真冬的心情,也開始哭得說不清字。
「確認是報案走失的兩名孩童……但是今天報案的有三人……妳們,有看到這個孩子嗎?」
第三個跟本部聯絡的警察確認了繪名和真冬的案件,然後從筆記本裡掏出了一張相片給哭得一塌糊塗的兩人看,她們一看到就又哭得更慘了。
「嗚、嗚……!那個……小男生……被打死了……!」
「什麼!?」
屋內所有人不禁發出了驚呼,但他們也沒辦法立刻關心到已經不知道去向的小男孩,只能努力安撫繪名和真冬。
等她們哭得沒那麼嚴重之後,警察說得把她們帶回警署,她們的父母也會去警署接她們,並陪她們做一些筆錄,只是她們根本不敢站起來跟著警察走。
「我陪妳們去吧?也是我報案的,妳們會怕警察吧?」
「嗚、」
屋主察覺到了之後說要跟著去,警察也不得不同意,繪名和真冬才願意站起來跟著走。
鄰居們也都走出房子後,她們看著屋主把門上鎖,然後再一起走到屋外,路上停了三台警車,進去屋內的只有四個警察,還有兩個警察站在警車旁。
眼睛都哭腫了的繪名不經意瞥向了沒進到屋內的警察,那瞬間她嚇得拉緊了真冬的手,可她又不想跟那個人對上眼,她開始懷疑這一切是不是都是假的,明明電話也打通了、還有那個已經不見的小男孩沒受傷的照片,也不是今天穿的衣服。
這些人難道不是真的警察嗎?
住戶難道真的都是假的嗎?
還是,自己搞錯人了呢?
真的可以上這台警車嗎?
「警察叔叔,在車上可以跟媽媽一邊打電話嗎……?」
害怕被載去其他地方,繪名想到了,不如一直跟父母通話怎麼樣?這次沒有說爸爸是因為繪名覺得爸爸在開車。
「啊,這樣也比較好,我幫妳再打一次喔……小真冬呢?」
為了跟小孩親近一點,警察親切地問了真冬後,真冬搖了搖頭,對方摸了摸她的頭後,等繪名的電話接通,大家就上了警車。
繪名沒有在警車上跟媽媽通話的時候,就把今天發生的事情都說出來,她只是一直問父母什麼時候到、還有幾分鐘到,兩人都來了的話弟弟呢?問著跟今天發生的事情毫無關係的事,還說了剛剛喝了什麼湯,不知道親切的叔叔叫什麼名字,所以講電話的時候還趁機問了。
真冬盯著繪名,繪名也不全是看著前方,她其實也是稍微側過頭看著真冬,真冬看得出來,繪名跟家人講話的表情並不是開心而是緊張,她不確定自己想的對不對,但她才是被假警察騙到的那個人,想到跟媽媽坦白就會很害怕,所以沒有跟著要打電話,只是又握緊了繪名的手。
不過,很快她們的疑慮就都消除了,警車確實開到了警察署,不是空曠平原裡獨立的一棟房子,而是好好建在了街上的警察署。
繪名掛掉了電話,她們被帶進了真正的警察署,坐在一起等著家人。
「……」
「姐姐?」
繪名進來之後就在東張西望,真冬感覺繪名不是在看父母會從哪裡走過來,所以她很好奇。
繪名又看了一眼左右兩側,才把手放到真冬耳朵上,一眼就能讓人看出來她要說悄悄話,不過警察署裡現在沒有人會在意她們還能說什麼。
「……真冬,剛剛第三台警車的警察,長得跟帶妳走的人很像……」
「欸……」
繪名不確定,因為其實她當初就只是跟在真冬和「假警察」的後面,一直到真冬被抓上車,那個人回頭的時候繪名已經嚇得扭頭要跑,所以她也沒有看清楚對方的長相。
被帶進那間倉庫的時候,繪名一獲得自由就是趕緊抱住真冬,然後大人們兇著另一個孩子,她怕得閉了眼,她記得也是那個假警察把可能被打死的孩子抬了出去,所以最後就只看到了背影。
她其實還是有看到臉,特別是最後來追她們的兩個男人,還站在一起幾分鐘,她都把臉記得了,只是已經不確定是不是把她和真冬關進房間的那兩人,只能確定那兩個人不是帶著真冬走的假警察。
「我沒有看見……」
真冬也跟繪名一樣東張西望,看著走來走去或是坐在位置上的警察,要說臉的話她肯定是最記得的,所以真冬這麼說了之後,繪名就安心了。
那肯定是她看錯了吧。
繪名不再東張西望,她和真冬很乖巧地坐在位置上等父母來,其實也有點睏了,她想真冬肯定也一樣,所以正準備拍拍大腿問真冬要不要睡覺。
「姐姐……妳能說謊嗎……」
「欸?」
卻沒想到真冬跟剛剛的自己一樣靠過來說悄悄話,退開後還一臉害怕。
「不想……被媽媽知道是我先跟著假警察走的……」
雖然越說越小聲,不會被其他警察廳見,但繪名聽得很清楚。
「會被罵嗎……?」
繪名沒有立刻拒絕,她見真冬點了點頭之後,想了想自己父母的情況,有些疑惑地歪頭想著──會罵人嗎?
如果跟爸爸媽媽說,因為是警察所以就一點都沒懷疑地跟著走了,會被罵嗎?繪名想像不出來。
但如果真冬會被罵的話,她可以交換也沒關係。
「好啊……那真冬就說是看到我跟著奇怪的警察走了,發現警察署不是那邊,好奇地跟在後面,沒想到要逃跑的時候就被抓到了。」
「……姐姐原本就是想救我的嗎?」
「因為……之前也有同學失蹤了,我看到真冬跟著走的時候,才想起來我最後一次看到她,也是跟著警察走了……」
「欸……」
即使已經在警察署了,真冬還是不禁害怕了起來,要是自己的行蹤沒被繪名看見呢?是不是今天就跟那個小男孩一樣了?
為什麼自己不對警察署的位置自信一點?明明沒有記錯,要是這些都被媽媽知道了,她真的很害怕。
「我……我是因為看到假警察很困擾……幫他一起找失物,找到了之後說要給我獎勵,讓我跟著一起去警察署……因為、因為不遠……往反方向走的時候,還以為自己記錯方向了……」
真冬畏畏縮縮地在跟真正的警察解釋之前,先告訴了繪名,繪名摸了摸她的頭,繪名覺得她們現在已經沒事了,而且要不是真冬說要跳出來,她們也不會獲救了。
「……真冬是好孩子喔,那我們就交換原因吧。」
「姐姐不會被罵嗎……?」
剛剛的真冬點頭,現在的繪名搖了搖頭,又一次摸了真冬的頭。
「如果真冬的原因會被罵……跟我換了也好像會被罵吧……?不過,都是多虧了真冬,我們才能逃出來的……!所以,真冬就把功勞都拿去吧!」
「欸……但是……」
「沒關係的……!」
繪名又抱了抱真冬,她們決定交換原因──
「媽媽!」
繪名就看見自己媽媽跑進了警察署,她放開了真冬,真冬就看著繪名被媽媽抱住,她本來變得有點緊張,卻突然被跟著攔進了繪名媽媽懷裡。
「……!」
「沒事、沒事,妳們都沒事了,有沒有很害怕?」
「嗚、」
「嗚……」
雖然自己的父母還沒來,但真冬還是又跟著繪名一起哭了出來,正要抓緊繪名媽媽的衣服,就發現熟悉的鞋子走到了自己面前。
「媽媽……!」
「真冬!」
真冬也被蹲下來的媽媽抱住,她卻不太敢繼續哭,她想到她待會要說謊,即使媽媽不會發現,她還是要說對不起,而不是一直哭。
「媽媽……抱歉……」
「媽媽真的很擔心……!來,我們一起去跟警察說發生什麼事了,就可以快點回家了……!」
「嗯、嗯……」
真冬媽媽急著帶真冬去做筆錄,繪名媽媽等到停好車的爸爸進來了才跟著一起去,她們只來得及跟彼此揮揮手就分開了。
因為兩人的說詞是一樣的,也沒有特地讓兩人坐一起回答,真冬很快就被父母帶走了,繪名在把經過都說完之後,拉了拉爸爸的衣服。
「爸爸……我可以畫出壞人的臉……!」
「真的?」
「真的……!」
「啊……小孩畫的嗎……也不是不行,現在能畫出來嗎?」
一旁的警察聽見了之後,露出了有點無奈的笑容,他瞥了一眼時鐘示意東雲家現在已經很晚了,但是東雲家並沒有要擇日。
「我是畫家,繪名她一直都跟著我畫畫,就讓她畫吧,不需要線索嗎?」
「啊……這樣,那小繪名,妳就畫畫看吧?畫不出來的話就跟我們說喔?」
陪繪名她們來警察署的屋主也做了筆錄,稍微形容了追過來的兩名男子的外貌,但是從繪名和真冬的證言聽見有三個人以上,他們也就只能接受繪名的提議了。
警察遞了紙筆給繪名之後,也拿了一枝筆給真正的畫家──東雲慎英,警察想讓他在旁邊幫繪名補充,不過他沒打算動筆。
「這個人……就是裝成警察在找東西的那個人……」
繪名很快就畫出了五官和頭髮,過於不像兒童塗鴉,所以就連警察都安靜下來看著繪名畫畫。
繪名把一個人畫完就拿了另一張紙,畫出了把她和真冬關起來的那兩個男人,她想再畫最後追著她們跑的兩個男人時,才又覺得好像是一樣的人。
「就是這三個人……!」
「小繪名還挺會畫圖的啊……」
拿到了三個人像的警察不禁感嘆了一下,繪名沒有畫得像卡通人物、也沒有把比例畫得很奇怪,雖然也不是素描,筆跡重重的強調了每一個五官的輪廓,讓人覺得她可能真的畫出了犯人。
「那就先這樣,這兩個犯人應該剛剛陪她們來的先生也有看過,時間很晚了,我們明天向他確認是不是這兩個人,如果很像的話……我們就拿來當參考,謝謝妳喔,小繪名。」
「嗯!」
三張畫交了上去,警察又和繪名父母交代了一些事項,他們就帶著繪名離開了。
05
不管是東雲家還是朝比奈家都沒有在隔天就收到警察的聯絡,他們都先帶了小孩去醫院好好檢查了一次,也在身心科做了鑑定,隨後就在新聞上看到了簡略的事件經過。
她們並未直接被採訪,所以新聞和新聞裡的警察只提供是在哪裡找到了失蹤兒童、嫌犯以什麼樣的手法誘拐孩子,以及調查了那間兩人被關的倉庫。
裡面沒有找到真冬和繪名遺失的書包,警方懷疑有超過繪名所說的人數在犯案,因為入口的監視器在昨晚有居民追上去時已經被拆除,無法追蹤。
似乎就是趁她們在住戶門前等待的時候把警察會想追查的線索收走了,還有那輛車逃逸了以後,也沒有居民進到倉庫裡,都有小孩能爬門出來了,其他大人更容易進出,所有擔心兩位孩子的大人都漏了這段黃金時間。
警方在搜索之後,發現是長時間無人使用的倉庫,最新的痕跡就是昨日的綁架案,其他相似的綁架案並沒有使用到這間倉庫,暫時無法確認是否與前陣子的綁架案有關係。
繪名和真冬因為交換了跟著假警察的原因,失蹤的同學是繪名小學裡的同學,並不是真冬的小學,所以並沒有提供出上一個失蹤的孩子也是跟著警察走的情報。
警方判斷綁匪也是第一次使用這間倉庫,所以沒有料到孩子能夠逃脫,繼續追查了這間倉庫和土地的持有者之後,發現持有者是半年前就躺在醫院裡的老人,膝下無子,兄弟姊妹裡只剩下妹妹,同樣是年邁的老人,她所生的孩子也已接近退休年紀,孫子則都是正常上班族。
幫助繪名和真冬的住戶,在下班後才有時間去警署確認繪名昨日畫的肖像,被他肯定繪名畫得幾乎就是犯人之後,比對了倉庫持有者的親屬,無法比對成功。
不過從通緝犯名單裡比對成功了兩人,皆有綁架前科,至於繪名第一張畫出的假警察──
「……小朋友應該是搞錯了吧?」
「也可能只是嫌犯長得很像不是嗎?所以才敢假扮成警察,覺得不會被認出來。」
警察們從圖庫找到了可以比對上這張畫的臉,後續參與搜查事件的警察們還有幾個熟悉這張臉。
繪名第一張畫出的假警察,是澀谷警察署的退休前署長。
經過後面被指認的兩張畫,他們不太相信繪名能憑空畫出這張臉,卻也覺得繪名應該畫錯了,因為──
「那天晚上,聽說他也有在現場。」
「為什麼?他不是退休了嗎?」
「他只是當初轄區在澀谷警察署,但實際上住在稻城市,就是昨天出動的多摩中央警察署轄區,似乎昨晚剛好在署裡指導新人……」
「所以說,不是退休了嗎?」
「我們這裡又不是沒有其他退休長官!」
「說得也是啊。」
「那麼,是不是因為嫌犯長得跟前署長很像,小朋友又在那晚剛好看見了前署長,就這樣畫下來了?」
「有可能,如果嫌犯就如她所畫的,像是前署長,那她記得這麼清楚,昨晚他們見面,她們不就該指認了嗎?」
「對耶……所以,可能是畫成了那天晚上看見的臉、或是畫錯了,不然就是長得很像。」
他們討論著繪名的畫和澀谷區警察署前署長的關係,沒有一個人認為對方會是嫌犯,但又不得不去確認對方的不在場證明,問題是對方的身分,所以這些刑警開始推托。
光是懷疑前署長就不知道會被怎麼處罰,所以他們又聯絡了朝比奈家,想讓真冬來確認繪名畫的三張肖像,他們希望真冬說出長得不像,朝比奈家當然希望能盡快抓到犯人,去完醫院檢查的隔天就帶著真冬去警察署指認。
「這是姐姐畫的……?好像……」
「欸?很像嗎?每一個犯人,都很像嗎?」
「對……這個是騙人的假警察,這兩個是把我和姐姐關起來的兩個人,也是最後來追我們的人……」
「……」
警察沒有先跟真冬說誰是誰,拿了繪名的畫和兩張比對成功的相片給真冬看,真冬都指認了。
「警察先生,我們家真冬很聰明,她不會認錯,對吧?真冬。」
「嗯……!」
「所以能盡快抓到這些犯人嗎?這件事讓家長們多麼人心惶惶……這附近的監視器都沒有錄到嗎?」
「我們已經在盡力了,很快就能逮捕到案了。」
「是嗎?那我期待警察的好消息,就不要浪費時間在這裡了,真冬,我們回家吧?」
「好……!」
警察們因為真冬的媽媽,所以沒能再讓真冬指認圖片庫裡其他長得像前署長的臉,有了真冬這筆記錄,他們也就不得不去要前署長的不在場證明。
但他們不願意懷疑長官,又只好再次請東雲家來到警察署。
他們同樣給了繪名嫌疑犯的照片,還有前署長、臉部特徵跟前署長相似的其他照片,想看繪名怎麼指認。
「就是他……!」
「確定是嗎?」
「就是這個人沒錯……!」
警察們紛紛互看了幾眼,繪名和父母都以為是因為確定了兇手,覺得既然能確定犯人是誰了,很快就能逮捕到案了吧?
然而隔天,新聞上提供的最新消息,嫌疑犯的照片只放了兩個人,並沒有放出第三個人。
06
「爸爸,為什麼新聞上只有兩個壞人?」
還沒回到學校上課的繪名,在隔天看見新聞,他們一直等到這則新聞播完,發現沒看到第三個嫌疑犯,繪名才好奇地問了爸爸。
「我也不知道,不過,繪名,有什麼沒告訴我們的事情嗎?」
「咦……」
繪名有點錯愕,自己是瞞了些什麼,但明明是新聞隱瞞了第三個人的照片,連肖像畫都沒有放出來,為什麼會是自己被質問?
不過她的反應已經出賣自己了。
「繪名,有什麼沒說嗎?」
除了跟真冬的約定,繪名其實也沒有什麼不能說的,她想到現在是在談論關於新聞為什麼沒有放出第三個人,她確實有什麼沒說。
「那個……那個人可能不是假警察!」
「妳說什麼?」
繪名也沒有跟其他警察說,她在那天晚上,看見那個「假警察」在第三台警車,她當時害怕他們都是一夥的所以沒說,到了真正的警察署後,因為沒有立刻說、也沒有再看見,就害怕他們會說自己看錯了。
「明明就是那個人……可是他又好像真的是警察……」
「……」
繪名爸爸和媽媽互相看了一眼,他們沒有不相信自己的孩子,但是也差不多知道為什麼特地叫他們去確認後,新聞卻沒有報出來了。
警方要不是覺得繪名弄錯了,就是那可能是事實,所以更不能報導出來。
「繪名,再等等吧。」
「唔……可是,如果他們問過真冬,肯定也是一樣的……」
繪名有點失落,她覺得自己明明就沒認錯人,因為警察都已經拿出了相片來讓她指,那她就很確定了。
但如果真的是自己認錯呢?是嗎?是她搞混了嗎?如果有人用不相信的語氣多問她幾次,她可能在第五次回答的時候,就會有點動搖了。
不過,她相信自己。
「是不是因為是警察,就不會抓警察?但他把那個小孩直接打到沒有反應了……爸爸、媽媽,這樣也不是壞事嗎?因為那個小孩太吵了,所以只是懲罰他嗎?」
「繪名……」
「繪名,不是那樣的……警察做錯事也要被懲罰。」
不是當事人、也不是知道更多線索的警察,繪名的父母也很難直接說些什麼,或許繪名畫得沒錯,但卻是嫌犯連臉都找了辦法偽裝成很多人認識的警察呢?
那就不是繪名的問題了,所以他們想警方可能也只是在確認些什麼,才沒有放出情報。
「爸爸、媽媽,要去哪裡才可以再見到真冬呢?」
「這個……」
東雲家並沒有和那天急急忙忙帶著真冬離開的朝比奈夫婦交換聯絡方式,他們雖然同樣都是受害者,但並沒有特別想要交流。
甚至聽了繪名描述的事情經過,他們覺得真冬的父母可能會責怪他們沒有教好繪名才連帶影響了真冬,因為──綁架犯並沒有透過小孩書包裡的聯絡資料聯絡他們,如果兩人沒有因為真冬的勇敢逃出來,那麼可能都見不到自己的孩子了,所以那天做筆錄的時候就沒有說上什麼話。
即使他們覺得,繪名應該也不是會跟路邊警察說話的孩子,但如果繪名想做好事,那又有什麼錯?
不過,繪名媽媽記得,真冬在跟警察描述的時候,叫繪名「姐姐」,如果真冬覺得繪名是姐姐,那麼難道不是繪名很可靠嗎?她知道她女兒雖然會跟弟弟吵架,但是之前上幼兒園的時候──
「繪名,還有什麼沒告訴爸爸媽媽的嗎?也沒有告訴警察的……」
「……」
本來繪名媽媽也只是因為不確定所以問問,但是繪名的反應讓她覺得繪名或許真的還有隱瞞什麼。
「媽媽不會罵妳喔,要罵的是把妳抓走的壞人。」
「但是真冬說她媽媽會罵她……」
媽媽愣了一下,雖然想解釋不是她們兩人犯了錯,怎麼會被罵?但是現在更想快點知道繪名瞞了什麼。
「哎呀……那我們不會告訴小真冬的媽媽,因為我們也不知道怎麼聯絡上真冬媽媽喔。」
「真的?」
「嗯。」
繪名變得有些扭捏,她拉了拉媽媽的衣服,讓媽媽耳朵靠過來,即使之後爸爸也會知道,她還是只先跟媽媽說悄悄話。
「真冬才是想幫忙警察的乖小孩,那天我看見真冬跟警察往警察署的反方向走,想起了我有見到上個月失蹤的同班同學……也是跟警察走了……所以我才跟過去看看的。」
「什麼……?繪名說的是真的嗎……?」
「真的……我才不會騙人……!」
媽媽並沒有吐槽這就是因為騙人了才會現在知道事實,只是抱住了繪名然後用複雜的表情盯著爸爸。
「媽媽,可以不要說嗎?我跟真冬約好了,我不想要她被罵……」
「繪名真棒……即使媽媽不覺得小真冬會因為這樣就被罵,不過,如果繪名說的都是真的,那麼警察現在應該很努力在調查那個人喔?我們再等等看吧?」
「好……!」
媽媽覺得繪名的情報很重要,但是既然有三個人,警方卻沒有放出第三個嫌犯的消息,她相信,警方肯定在調查,所以她決定先尊重繪名的想法。
如果這個綁架案就這麼不了了之了,即使東雲和朝比奈家可以繼續過日子,受害者並不是只有他們,還有那名尚未被找到的小男孩。
所以,他們相信警察會好好抓到壞人──
07
就如同新聞前些日子報導的一樣,被全國各地有關注新聞的民眾注意到以後,很快就有各種目擊情報,警方花三天追捕到了兩名嫌犯,被捕後他們承認了罪刑,並且根據嫌犯提供的犯案證明,找到了失蹤男孩的屍骨,因為無法證明他們和之前的綁架案有關聯,這個三名兒童的綁架案──就此結案。
「明明有三個人!那個人沒有被抓到!」
看見新聞的繪名,立刻就對父母發出了抗議,他們當然也不能因為繪名已經安全了就這麼算了,小孩都說有三個犯人了,怎麼可以放任另一個逍遙自在?
繪名的父母去了幾次警視廳之後,甚至不得不去聯絡朝比奈家,真冬的父母並沒有不領情,因為真冬也說是三個人,朝比奈家還找到了受害小男孩的家屬,告訴他們還有一個嫌疑犯沒有被公開。
於是三個家庭聯合去警視廳抗議後,他們被警方用幾句話打發了,說會再次展開搜查,等了又等,這個案子卻沒有再次展開搜查,出於下策,繪名父母讓繪名再畫一次嫌疑犯的肖像,然後交給了記者。
其中有幾家報社表示不能協助刊登,這些行為都很快就讓東雲家明白了這個新聞確實是被壓下來了,因為那是事實──綁架三名兒童甚至超過這個數字的人,就是警察內部人員。
所以他們不氣餒地去找到了願意刊登這個新聞的報社,甚至用上了畫家的關係,總算把這則新聞刊登了出去。
新聞發出當天,社會造成了一些轟動,作為受害者的真冬和繪名以及受害者家族的三戶人家,還有當初幫助繪名她們報警的屋主,在新聞上都有發出聲明──嫌犯不只兩人,並且看過了小學一年級學生,繪名畫的肖像畫,是靠著繪名的畫才成功比對了通緝犯。
所有人都證實了有第三張畫,即使他們並沒有在警署裡錄音錄影存證任何一次談話,但是事情已經一瞬間演變成了就算警方送律師函過來,全國民眾都知道了這件事。
很快,也有人認出來了公布的第三張畫,很像某位警察──接著他的個人訊息被網路上許多有心人士一個一個公開,並證實了該前署長住在離案發現場不遠處,疑點越來越多,導致警方不得不公開搜查該名「嫌疑犯」,才有看不下去的年輕警察站出來爆料,說該案莫名一次又一次被壓下去,他們也覺得很可疑。
最終對前署長進行了徹底搜查後,查出了更早之前的兒童失蹤綁架案,全部都是兒童走失後並未要求贖金的案件,他自白了自己喜歡虐殺幼童,在職期間因為審問罪犯而理解了罪犯、成為罪犯,和那些有前科的罪犯成了同夥。
因此確定了他作為綁架犯、殺人犯的各種罪刑,警方的名聲因此一落千丈,即使將前署長繩之以法也無法挽回,因而轟動了好一段時間。
犯人終於落網了,不管是東雲家還是朝比奈家都安心了,其他再也見不到孩子的家庭,也終於有了明確的仇恨對象,有些人振作了起來、有些人卻再次受到打擊。
唯一成功逃脫的繪名和真冬,也因為繪名立了大功,各家報社爭先恐後想要採訪東雲家,但繪名父母只答應了當初幫助他們刊登的報社,由於繪名只有七歲、也為了保護她的人身安全,新聞最後只留下了馬賽克的照片、「東某」的名字。
接受採訪的繪名只說了──
「雖然遇到了很可怕的事情,但是我決定以後也要當警察……!希望到了那時候,已經不會再有這種事情發生,如果還有,那我就來當警察的警察!」
事情就這麼徹底落幕了。
08
「朝比奈真冬!」
「有!」
警校的訓練場上除了教官的宏亮的點名聲,還有每一個被點名到的人堅強有力的聲音。
朝比奈真冬已經習慣自己因為姓氏的關係,除了總是第一個被點到名、要排隊也總是第一個,所以她更傾向於小學時還能按照身高排隊,不過自從小學畢業後就在學校沒遇過那種排隊方式了。
話雖如此,她也不是沒有在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因為身高排過第一個,不記得自己是到了幾年級才慢慢往後站。
「東雲繪名!」
「有……!」
「站好,妳在做什麼?」
「對、對不起!」
不知道已經點到第幾個人名了,真冬也沒在算,不過這是第一個讓教官說了名字以外的人,真冬稍微往旁邊幾個位置瞥了一眼,才發現恐怕就是那個叫東雲繪名的人,稍微突出了隊列,正在往自己偷瞄。
好像對上眼了,是在看自己嗎?真冬不確定,因為她們之間還隔了幾個人,反正她不想被教官說什麼,所以視線又擺正站好了。
話雖如此,其實她們也不是自衛隊,不過就是新人警察,在被派到各個單位之前在警校接受短期訓練,所以也不至於非得立正站好,對她們的工作並沒有幫助。
在這裡要的是體力、觀察力和能關聯一切線索的思考能力,現在在操場上,是準備測試基礎體力而已。
教官點完名之後,一整個班的訓練生按照教官的指示開始做起了暖身操,做完之後就立刻按照指示站在了跑道的起跑線上,體力測驗的第一關即將開始。
聽到哨音後真冬就按照以前體育課學到的開始跑了起來,不管是高中還是大學,她都參加了運動系社團,所以她也已經很習慣跑步了。
「欸、哈、欸、」
「什麼?」
她按照自己的步調跑著的時候,旁邊突然有個人像是要叫她一樣,不知道是在喘氣還是發出聲音,真冬往旁邊看了一眼,追上來的是剛剛被教官叮嚀的「東雲繪名」。
這一瞬間她想到了,那麼東雲繪名剛剛確實是往自己看的。
真冬不是很喜歡有人要在心肺耐力測試的時候一邊跑一邊跟她說話,所以她就是瞥了一眼然後繼續按照原本的步伐跑,就是對方好像有點吃力,她不確定到底要不要放慢腳步。
「真、真冬?那個真冬?」
「……什麼?」
不過對方沒氣餒,還直接叫了她的名字,她有點不明白就是了。
「妳居、居然也當警察了嗎……?」
「……我們認識嗎?」
這不就是她們的第三句對話嗎?真冬有點困惑,她覺得她很努力在腦裡瞬間掃過了所有同學的臉,就算臉對不上,也記得剛剛點到名的名字,但是她沒有叫「東雲繪名」的同學。
「哈……啊……待會再說吧……」
「……」
真冬才想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繪名就慢下了腳步,但真冬不會為了體力跟不上的繪名放慢,反正她想也是,她們是同一班的訓練生,那麼要多少交流的時間,就有多少。
所以真冬就繼續以自己的速度跑完了測驗,她是女訓練生裡的第一名,跑完之後她在旁邊等了好幾分鐘,繪名才終於跑完,不過跑完之後,繪名似乎也沒有說話的體力了,她就沒有去找繪名。
她們接著做的都是單人測驗,兩人一組,一個幫忙記數據,真冬看誰先有空就找誰了,所以在所有測驗結束之前,她也沒有再和繪名說上話。
其實她也沒有很在意,並沒有什麼因此懸在她心頭,畢竟她們要相處的時間真的很多。
09
真冬很快就在女性的體力和全體的智力測驗都拿到了此次訓練生裡最優秀的成績,其實她沒有忘記那天體力測驗,有個叫東雲繪名的人找她說了奇怪的話,也記得對方說待會再說,繪名卻沒有來找她。
她想大概是因為體力測驗自己先找了別人分組,後來基本上也是跟對方行動,所以繪名也沒什麼機會跟她單獨談話了。
所有訓練生都住在警校的宿舍,真冬也沒能回家去翻翻畢業紀念冊,她想繪名有可能是隔壁班的,那樣至少畢業紀念冊上也有其他班級的學生姓名,不過她覺得問對方更快。
這麼想的時候,她又開始覺得好像沒什麼必要問。
因為繪名那天來搭話,她有稍微注意一下繪名,體力測驗吊車尾,智力測驗普普通通,其他測試更是好像沒什麼當警察的資質,她都開始覺得繪名一出學校就是一輩子當交警了吧?
不過,繪名還是來找她了。
「真冬,下次能不能跟我一組?」
「……」
她果然還是很疑惑,她覺得自己應該不需要去翻什麼畢業紀念冊,畢竟一直以來,根本沒有同學叫她「真冬」,只會叫「朝比奈同學」,甚至直接叫她名字的人,她又怎麼會不記得?
「妳到底是誰?我們很熟嗎?」
「雖然我覺得忘記了就忘記了……之後可以再熟起來嘛?我們以後也都是同事……抱歉,我喜歡叫別人的名字,讓妳不舒服了嗎?」
然而繪名沒有先解釋她們到底認不認識,真冬愣了一下,她沒想到,原來忘記也沒關係嗎?而且繪名後面說這些,好像也不是怪人。
「沒有……那我……也叫妳繪名嗎?」
「啊,能這麼叫就太好了,請多多指教喔?真冬。」
「好……」
繪名伸出手示意要握手,真冬看著她的手,雖然握了上去,卻覺得這樣不就有一種她們好像現在才認識的感覺?不過真冬也決定不去想了──
「……妳變好多喔。」
「……什麼?」
繪名卻要自己提起好像只有一個人知道的回憶。
「啊,所以這次是跟我一組嗎?」
「……可以。」
但是繪名又立刻跳了話題,她連問的機會都沒有──也不全然,她答應了繪名,所以這次的模擬搜查跟繪名一組了。
真冬並沒有想要一直跟優秀的人同一組,即使那樣很輕鬆,她也知道出了學校、成為了真正的警察,如果以刑警為目標,在這些過程都有可能遇到不那麼優秀的搭檔,那麼不如趁機學習一下,如果只能靠自己一個人該怎麼辦。
「真冬是……時常被父母罵嗎?」
「什麼?沒有……」
再過十幾分鐘就要開始模擬搜查了,等待時間繪名又開始問了奇怪的問題,真冬錯愕地眨了眨眼。
「也是……那,要當刑警嗎?」
話題沒有被延伸下去,真冬覺得自己果然不太擅長跟這個人說話,而且她又愣了一下。
「繪名也是想當刑警?」
她覺得應該會一輩子當交警的人原來有打算當刑警?
「怎、怎麼在這種問題上有語氣?妳不會是在小瞧我吧……?」
繪名皺了眉頭,她記得那場意外、記得真冬跟她是什麼關係,所以覺得真冬跟以前差很多,但她都接受真冬那樣面無表情了,真冬卻稍微睜大眼,音調提高了一些反問她,她都不知道要生氣還是要笑了。
「因為繪名的成績看起來……」
「欸──有偷偷觀察我?」
不過繪名很快就又笑了。
「……感覺妳跟我很熟,但我真的不知道妳是誰。」
「啊……其實,我們大概也只有一天的交情,比起我自己開口,更希望真冬自己想起來吧?那樣我會比較開心……」
「一天……」
只有一天的交情──真冬更想不起來了,她到底做了什麼,會跟繪名這樣的人有一天的交情就讓對方跟自己很熟?
「總之,我要當刑警,不過我是想當專門畫模擬肖像的刑警……真冬呢?真冬為什麼要當刑警?」
「……這樣啊。」
繪名說了自己的理由之後,真冬也稍微理解繪名其他成績都很普通了,不過能不能當還是另一回事,她就不去想繪名的成績了,然後開始思考自己該不該跟繪名說想當警察的理由。
她覺得自己也沒有隨便決定,算是認真想過的,也沒有把這個職業當玩笑,至少就是得那麼認真去當警察,才能達到她的目的──
「……只是找了比較容易因為工作死亡的職業。」
「欸……哈?」
繪名再次皺起眉頭,從一直很友善的語氣突然變成了不友好的感覺,她盯著面無表情的真冬,正想說些什麼的時候注意到真冬還想說下去。
「……是可以幫助別人、薪水方面父母也會接受,然後最有可能幫我達成目的的職業,深入敵營的刑警,不是最危險的嗎?」
繪名姑且知道真冬這樣解釋的意思是她不是要怠忽職守直接去死,是要非常認真完成警察的工作──直面各種危險的犯罪分子,然後在有機率下被殺死,但是她能理解才奇怪。
「就算是這樣……那是什麼目的啊!?怎麼?想死……?為什麼?希望被殺死嗎?被壞人殺死耶……」
「那不也……死得很光榮嗎?這樣誰都不會怨我了。」
「……妳真的不是被父母罵大的?」
「……不是。」
知道了真冬當警察的理由,跟她們的幼年毫無關係,繪名一時無法說些什麼改變這樣的觀念,也覺得現在還什麼都沒發生,倒不用現在吵起來,她最後只能擺著一張想說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什麼的表情。
她只記得小時候,真冬害怕被媽媽罵,如果不是被罵著長大的,那麼,她發現了,就是一直以來都是為了不被罵所以表現得很好?
「姑且問一下……真冬是哪間大學畢業的?」
「……東大。」
「欸、」
繪名說不出話了,雖然她其實很想大喊「東大畢業的跑來考警察!?」卻也沒能喊出來,畢竟她也是美大畢業的跑來考警察。
「好吧……現在還有很多不了解的,以後再讓我慢慢了解,模擬搜查結束後和我交換聯絡方式吧?」
「好。」
真冬看了繪名一眼,她還是想不起來,她之前真的有見過繪名嗎?但是對方讓她覺得很意外。
她已經不記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了,自己變得很無趣、對什麼都不感興趣,漸漸變得冷漠之後,在學校裡只有那種講求效率的聰明人才會找她說話,因為彼此之間沒有廢話可言、也不會談論其他事情。
體力測驗一起分組的人也是,因為速度快就先同一組了,她們除了教官交代的事情,並沒有多聊什麼。
不過繪名來找她說話了。
明明自己是這種態度,也沒有被嚇跑,只是被說了「變了很多」,還想跟自己多說話,真冬覺得很神奇。
不過真冬覺得或許也不該意外,畢竟在這之前,她的環境是人際關係不好也不會影響性命安全的學校,但現在是工作,要合作來破案或是保命,所以多一些交流也很正常。
再怎麼說,她都不想在死的時候,被說是個對同僚冷漠、工作不認真的警察。
所以,從現在開始她會全力以赴,赴死。
10
朝比奈真冬在綁架事件抓到主謀之前,就已經從回到家那天開始算起,休息了一個星期就回學校上課了,其實從那天之後她並不擔心自己還會遇到綁架犯。
因為從那天起,父母其中一人絕對會在下課來接她,對小學一年級的她來說,這是非常高興的事情。
很多小學生在一年級就會自己走路回家了,畢竟能在學區內的學生都離家不遠,所以真冬才會在綁架事件發生之前,也是自己走回家,那是大人們至少相信當時的治安,當然剛開學的第一個月,還是有人陪的。
至少在被綁架之後真冬每天早上去上學,也是父母接送到校,父母並沒有讓她有任何落單的機會。
升上二年級、三年級、再大一些,可以和同學稍微上街遊玩的年紀,真冬並不被允許出門,除非從出門的那一刻,就有人跟在她身邊,但她媽媽終究不放心,畢竟被綁架的時候她也不是一個人。
真冬還是和之前一樣認真讀書,但是同學之間對她的印象變成了「找她也不會跟我們玩,因為要跟她玩有好多規矩」,而不是因為她要努力保持成績而不找她。
如果父母因為工作或是其他事情稍微晚一點來接她,她也不能踏出校門半步,所以後來父母找了老師可以協助接送的補習班或是才藝班。
這讓真冬感到很彆扭,因為每當有一個新認識她的人,都要先被解釋一番真冬曾經被綁架過,全家人都還沒從那個恐懼中恢復正常──不正常的只有她媽媽。
真冬忘記自己是從什麼時候感受到壓力的了。
她曾經想試著解釋現在已經很安全了,她也能辨明是非、以防萬一也不會再去幫助路上任何人,不會輕易相信他人,但是她媽媽說──
「媽媽只是對這個社會不放心,每當我想到真冬在該回家的時間沒有打開那扇門說我回來了,妳知道媽媽多害怕嗎?真冬在長大之前就配合我們好嗎?妳要知道,為了能夠接送妳,我們也很辛苦……真冬是乖孩子,能體諒爸爸媽媽的辛苦吧?」
一次又一次,她再也無法反駁、也不再提出意見了。
只要她踏出家門,身邊就必須有爸爸或是媽媽,再不然就是媽媽信任的人,而她媽媽無法相信那些和她一樣瘦弱的女學生,不覺得那樣能反抗三人以上犯案的男性。
表面上是家人的愛,她感受到的卻是重重束縛。
她最後一次反抗是十五歲,她想,她都要升上高中了,應該可以了吧?
「妳就不能體諒一下媽媽嗎!?我們就只有一個真冬了……!」
然而面對長大的真冬,媽媽更是表現得歇斯底里了,即使在大喊之後和真冬道了歉,跟她說了好多次對不起、媽媽不該兇妳,就只有一個真冬了所以想好好珍惜,但那道枷鎖卻更沉重了。
放學後去補習班前都要傳訊息報平安、到補習班也要再報一次,如果真的有什麼緊急狀況──父母無法立刻趕回來的停課之類的──在回家路上要一直保持通話。
要體諒媽媽,所以如果她遇到了什麼問題,都不會告訴家人。
因為不想讓媽媽更擔心了。
她喪失了味覺、沒有陪她玩的朋友所以也不知道自己喜歡玩什麼,在這樣的情況下也就只剩下讀書能選擇,那些補習班或是升學班為了賺錢,都強調能夠安全接送她,真冬知道父母多花了一些錢才換來的接送,所以也就只能更努力利用補習班的資源好好讀書。
但她沒什麼目標了。
不管說什麼,好像都會被媽媽擔心。
不管是什麼,好像都能聯想到那次的綁架。
真冬想忘記那件事、也不想讓媽媽再想起,所以她再也不提了、不反抗任何要求,希望媽媽能夠漸漸忘記這麼做都是因為她曾經被綁架。
不過真冬忘不了、媽媽也忘不了,因此那場事件在她心裡越來越討厭,任何細節她都不想再回想,唯獨那位「姐姐」,她只記得有這麼一個人,從被抓上車的瞬間開始照顧她,之後也一直在保護她,都是多虧了「姐姐」才有了勇氣,甚至最後也還是姐姐保護了她不被媽媽罵。
她只把事件模糊記著,不記得對方叫什麼名字、也不太記得對方長什麼樣了,只知道對方是「姐姐」,比自己高。
想到那個存在,在她覺得被來自媽媽的壓力壓得喘不過氣的時候,還能稍微流出淚,有個人曾經在她自己也遇到危險的時候,卻選擇先保護她,甚至還是差不多年紀的小孩,她覺得很偉大。
至少是在綁架事件之後,她唯一能感受到溫暖的存在了。
現在就算在痛苦,想到曾經有個人不顧自己安危救了自己,那麼,她得珍惜這條命,卻又覺得是個束縛。
媽媽精神有問題,她已經不想說些什麼,因為她覺得自己精神也有問題,但導致她出問題的人無法被解決的話,她永遠也不會好。
沒有朋友、沒有娛樂,在時刻被掌控的日子裡,她只能把書讀好,沒什麼目標的她隨便考了一個東京大學最低分的科系,至少有了「東大」這個頭銜,她覺得媽媽會認為自己很優秀,就不會再管那麼多了吧?
但是媽媽沒有遵守約定。
她成年了,也沒能搬出去住,即使少了點限制,也還是要定時傳訊息報平安,就因為媽媽覺得她長成了一個大美人,肯定會吸引更多眼球,這讓她媽媽更不安了。
期待了好久的自由沒有如償所願,她已經無法再裝下去了,也開始會用那副冷淡的態度對待家人,她因此和媽媽吵了架,想跑出家裡,卻在跑出去後看見追得很辛苦,跑步搖搖晃晃的媽媽,心軟後還是回了家。
她媽媽不再歇斯底里,而是哭給她看。
她不明白,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媽媽感到安心?
不管怎麼做都會讓媽媽不安,那如果是保護別人的職業──也代表能保護自己。
「警察……」
她是想到了警察。
但她沒什麼動力,如果只是為了讓媽媽再也不會那麼擔心,做著自己根本沒興趣的事情。
「啊……」
正好那時報出了警察與現行犯搏鬥而殉職的新聞,這麼多年來,她突然對一件事感興趣了。
由她來取代讓媽媽不安的根源,而這項工作在某些方面又很危險,只要她認真工作,總要面對兇惡的歹徒,如果她不能做事後會讓媽媽神經兮兮的事情,她也不想讓媽媽自責,那麼,如果不能主動離開,被動離開怎麼樣?
勇敢面對窮凶惡極的壞人,最後殉職了什麼的,所有人都會歌頌她,即使死亡仍就會讓家人傷心,至少對社會做出了些貢獻,那還不錯吧?
當然也還有其他因為救人而死的職業,消防員之類的,但那在身體門檻更高一些,所以,真冬毅然決然選擇了警察。
大學畢業後,跟媽媽說了要考公務員,她知道這沒什麼可以拒絕的理由,只是誰也沒想到她報考的是警察罷了。
11
東雲繪名喜歡畫畫,但她在小時候就立志要當警察了,她曾經問了爸爸自己能不能也當畫家──結果總是會被反問不是想去當警察,畫模擬肖像嗎?
她爸爸同意她在美術上進修,但從來沒說過繪名一定也可以成為畫家,甚至在繪名決定考美大的時候,又問了一次繪名是要去當畫畫的警察吧?繪名說了是以後,爸爸笑著同意了。
繪名隱隱約約有覺得,如果自己當不上警察,爸爸並不會同意她當畫家。
不過那也沒關係,這些年來她畫畫很開心,還有那可是她給全國人民的諾言,所以她會去當警察。
即使當年為了保護才七歲的她,並沒有人知道她的姓名,頂多是協助刊登新聞的報社知道這件事,還有她的同班同學們如果沒忘記的話,才知道她是當事人。
繪名和真冬沒有任何聯繫方式,那時她們也沒有手機,不過因為被綁架了,不管是她還是真冬都在小學一年級就擁有了兒童手機,但她們不同學校、後來真冬上放學也都是家長接送,繪名根本沒有再遇到過她,所以她們就失聯了。
其實她覺得真冬能平安就好了。
想當警察也不是為了真冬,隨著年紀增長,就更理解當年的綁架案有多麼黑暗,所以她不會放棄當警察,她想盡自己所能去改變曾經傷害了她的東西。
因此,她才會完全沒想到,自己會在考上警察後,去警察學校報到的那天聽見熟悉的名字。
不過真冬好像不記得自己了。
繪名覺得沒什麼,那麼可怕的記憶還是忘掉好,她和真冬在那場綁架事件有本質上的不一樣──真冬是信任別人結果被騙了,繪名只是單純跟在後面發現是綁架事件。
所以,她覺得真冬受到的傷害應該比自己還大。
「記不得也罷……」
她沒有太失落,就只是覺得真冬變了很多──但她們實際的交情也只有一天,她也不知道那天看見的真冬是不是全部,不過用現在大人的角度去看,小學生又怎麼裝呢?所以不知道是不是綁架造成的後遺症,她又不想提到綁架事件,她希望誰都沒有那種回憶。
「朝比奈真冬……」
模擬搜查結束了,繪名和真冬回到宿舍拿手機換了聯絡方式,她看著現在聊天軟體上,不稍微改變一下「使用者名稱」,如此嚴肅地打出全名的真冬帳號。
「Enanan?繪名的綽號?」
「對呀,真冬沒有什麼綽號嗎?」
「沒有。」
雖然繪名也預想到答案了,但被這麼直截了當地回答,她不知道這是第幾次皺起眉頭了。
「真冬談過戀愛嗎?」
「妳來這裡就是為了八卦嗎?」
「……」
繪名只是想知道真冬有沒有在其他方面比較像過去的形象,卻突然被鄙視了一下,她再次覺得,真冬真的變很多。
「不是……我只是想知道妳現在的個性怎麼來的……啊,也、也沒有說真冬這樣不好喔?」
繪名有點委屈,不過經過剛剛的模擬搜查,她知道真冬只是不太有情緒起伏,該做的事情都會做好,而且還會合作,除了語氣暫時沒有什麼可以挑的缺點。
但是真冬稍微意識到了,繪名覺得她變化很大,那麼,她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
「……繪名難道是我幼兒園同學?」
「欸?不是、不是,不都說了我們交情只有一天嘛!真冬不用想起來啦。」
「……我沒談過戀愛。」
「欸?啊……剛剛的問題啊。」
話題突然被切了回來,繪名愣了一下,得到了答案卻不知道要接什麼,她就只是對真冬眨了眨眼。
「還要問什麼?」
「都會回答我嗎?」
「就當繪名在偵訊吧,感覺妳沒有偵訊能力。」
「……」
繪名被直戳了痛楚,露出了一張痛苦表情,因為她被迫想起了剛剛的模擬偵查。
今天她們兩人是扮演警方,另一半人扮演犯人,實際演練過去的案件,繪名在偵訊的時候一直被扮演犯人的同事選擇的語句激怒,導致只能由真冬來收拾,雖然還是因此完成了任務就是了。
她確實要加強問話和控制情緒的能力,所以她們就在宿舍找了兩張椅子坐下來面對面。
「那……喜歡的人呢?曾經有過嗎?」
「為什麼都是這方面的?」
「很多犯罪也都跟情感問題有關吧!」
「那倒是……」
相較於真冬的面無表情──即使人除了照鏡子也不太會看見自己的表情──真冬總覺得繪名表情真豐富,果然不適合當刑警。
不過既然這個人都通過考試準備成為警察了,那麼協助同事就是她該做的事了。
「喜歡的人……應該沒有,在意的人倒是有吧。」
「……欸?居然還多回答了一句……」
繪名才剛驚訝真冬還找了類似的答案回答,結果她們就又沉默了,互相盯著彼此,好像都在等對方說下一句話。
「啊……也是,不能問是誰吧?」
「……也沒什麼,一個我現在連絡不到的姐姐而已。」
「姐……」
因為上一個問題還是「喜歡的人」,繪名對真冬說的性別又震驚了一次,她本來還有些失禮地覺得真冬沒感情,現在卻好像有同性戀傾向,她的眼神不禁就往別處飄了。
「咳咳、那,真冬平常有一起出去玩的朋友嗎?」
不想被真冬意識到什麼,加上前面的答案跟她想知道的事情不太相關了,繪名趕緊轉移了注意。
「沒有。」
「……平常聊天的朋友呢?」
「也沒有。」
「欸……為什麼?」
真冬這兩次都是眼睛都不眨的速達,這讓她很意外。
畢竟小時候的真冬,可是因為心地善良才被綁架的,她覺得那樣的人應該要有很多朋友?
「那繪名就有這樣的朋友嗎?」
「是不到時常聯絡……想要出去玩的時候還是約得到人喔?就像這樣的,偶爾出去玩的朋友呢?」
「那也沒有。」
頻率從平常變成了偶爾,答案也還是沒有,繪名都有些不自在地開始摸起了脖子。
「妳不會一個朋友都沒有吧?」
「如果是的話,又怎麼了嗎?」
真冬就算上了大學也沒怎麼交朋友,因為媽媽還是沒有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她乾脆,就別交朋友了。
「但是妳在這裡又不像是不能跟人交流……」
「以前是讀書,現在是工作吧?」
「那倒是……」
她都要慶幸受訓的時候得住在宿舍,終於可以離開那棟房子,這可是她小學一年級以後,第一次感受到了自由,理所當然地可以拋下那些過去跟新認識的人互動了。
「所以……為什麼不交朋友?」
「媽媽……很神經質。」
「……」
繪名一聽見媽媽就停下來了,她知道再問下去會發生什麼事,甚至不用問都知道「神經質」會是什麼事情造成的,她並不打算讓真冬提起過去的事。
「抱歉。」
「……繪名不是在偵訊嗎?」
「才不是好嗎!?我只是跟妳在正常交談……」
「那有什麼需要道歉的?」
繪名問都沒問下去,真冬不理解,為什麼在這裡道歉了?
「總、總之,現在我沒有要問的了,謝謝真冬的配合喔?」
「這樣……」
真冬歪著頭看繪名從位置上站起來,她也只好站起來,然後一起把椅子收好,兩人要回自己房間了。
她不太明白,繪名剛剛說想知道自己的個性是怎麼來的,這些問題就摸清楚了嗎?即使她也覺得,她已經把關鍵講出來了──媽媽很神經質。
所以媽媽都做了些什麼事情,繪名不問嗎?她疑惑地看著走在她旁邊好像在沉思的繪名。
「……」
「怎麼了?」
她停下來盯著繪名,繪名才終於抬頭看了她一眼。
「沒什麼,這裡是我房間門口,繪名應該不住這裡。」
「啊……啊!啊哈哈……那、那我回去了喔?」
「嗯。」
看著繪名往另一個方向走,真冬才拿出鑰匙打開了房門,走進了不到自己家房間一半的小臥室,但她覺得很安心。
在這裡不需要永遠不關門,不會有媽媽時不時來確認自己在不在,不過警察訓練只有半年,她不太確定自己是不是只能休息這半年。
她不想回家,就算是從警察學校畢業後,也不想再回家了。
12
即使說以後都是有可能見到甚至是被安排在同一警署的同事,繪名覺得要和每個人都打好關係還是有些難,真冬雖然沒個性但這就是一種個性,還有其他特別有個性的同事,那種就很難相處。
不過女子組基本上都會很熟絡,繪名其實並不貪圖真冬的「朋友」,不會希望自己是真冬唯一的朋友,就算有這種想法,如果成為了「朋友」,那真的對她們的工作好嗎?所以她希望是很好的夥伴。
因此,繪名會拉著真冬和其他女性警察熟絡,也不會要求真冬只跟自己一組,她們時常互換組員。
在警校裡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一半像是讀書的感覺,另一半慢慢讓他們體驗這些是工作,很快,所有人就都順利畢業了。
接著就是分發,不管是誰,都知道不可能那麼順利分發到離家近的警署,當然也有人希望不要離家近,不只是真冬,想要在都市地區生活的人,並不想回到特別鄉下的老家。
以及都市地區的警署是最容易被提拔的地方,想要快點脫離交警的話,在犯罪率高或是案件最多的地方更有機會,所以也有更多人希望往市中心分發──
「欸?」
教官把寫著分發地的紙交給繪名的時候,她有點驚訝。
這可是離家最近的警署了。
她們就跟來報到的第一天一樣站位,所以她趕緊往站在第一個的真冬看了過去,卻發現真冬緊緊捏住了紙,好像想當場銷毀似的,真冬的表情有些微不一樣,就如同她的名字,在冬天最冷的時節,寒氣一直往自己逼近。
不過沒有其他人察覺。
所有人都拿到紙張後就解散了,繪名趕緊往真冬走了過去。
「……真冬分發到哪裡?」
「……討厭的地方。」
「原來妳也有『討厭』的心情……?讓我看看?」
「……」
真冬其實想直接把紙丟了,卻還是好好遞給了繪名,出於禮貌,繪名也把自己手上的紙交給了真冬。
「欸……這不是同一間嗎!?」
繪名一看見真冬的分發單上寫的警署就叫了出來,她們都一樣分發到了澀谷警察署。
「……怎麼這麼剛好?那其他人去哪?」
真冬看著繪名的分發單上寫的那幾個字,她也感到有點不可思議,那是這麼好分發過去的警察署嗎?池袋、新宿和澀谷不是應該很搶手嗎?她們兩人偏偏就被分發到澀谷了?
因為繪名的大叫,其他已經很熟絡的女警也靠過來分享彼此的分發地,但只有繪名和真冬被分發到了澀谷,其他人都去了更遠的地方。
這一瞬間,繪名就知道原因了、也知道真冬為什麼說討厭了,不過她選擇沉默。
「真好,在澀谷──話說繪名和朝比奈小姐家住哪裡?」
即使到了最後一天,同事依然無法親切地稱呼名字,真冬並不介意。
繪名當然也不介意,不過這個問題的答案她連真冬的都知道,所以有點心虛地看向了另一個不是發問的人。
「就在澀谷……」
「繪名也是?我也是……」
「欸!?所以妳們兩人不會只是因為家住得近就被分過去了吧!?」
繪名覺得好像是那樣,又不太確定,難道不是她們兩人都跟澀谷警察署有關係嗎?她也不知道負責分發的單位是怎麼決定的就是了。
「如果只是因為住得近,那還真是……不幸。」
真冬跟繪名換回了自己的分發單,誰都沒有漏看她笑了,但是除了繪名以外的人都不禁往後退了一步。
「就、就是啊,因為住得近,說不定會有事沒事被強迫加班呢……!」
「也還好吧?我們也都會在被分發的地方附近租房子……到頭來不是一樣嗎?」
「啊……也是……才怪!妳們還要花錢租房子呢……!」
「那也有津貼就是了?不過妳們就沒交通費津貼了,哈哈哈!」
大家都能想到最顯而易見的優缺點,所以真冬看著那張分發單又一次皺起了眉頭。
她想搬出去,但如果原本就住在澀谷,這樣能拿到津貼嗎?應該可以吧?公務員不是有很多漏洞能鑽嗎?想到這裡她甚至沒什麼罪惡感,別人都可以拿津貼,她又有什麼不行?而且符合規定的話還能申請調到其他地區,如果因為離家近就沒有津貼,離家很遠但房租非常便宜的地方呢?
她一個人默默脫離了聊天,捏著分發單就要走回宿舍,差不多要收拾行李打包走人了,這些受訓完的警察也不是明天立刻開始上班,還有好幾天的緩衝期,她急著去找房子,也不怎麼挑剔的她肯定自己能一天就找到然後隔天入住,一邊盤算這些事一邊走──
「真冬……!」
「什麼?」
才發現繪名追在後面,姑且未來也有一段時間會繼續是同事──如果誰都沒有想調走──真冬放慢了腳步等繪名和她並肩行走。
「真冬,要從家裡搬出去嗎?要的吧?那個……警察又不是一般上班族,想當刑警的話更不可能定時上下班了……妳說妳媽媽很神經質……」
「啊……有這個理由能用呢……謝謝,繪名。」
「……所以會搬出去嗎?」
真冬停下了腳步,她還有不搬出去的選項嗎?不知道繪名為什麼要急著確認──
「我不想住家裡,怎麼了嗎?」
「……要跟我住嗎?」
「不要。」
真冬沒想到繪名會這麼問,但她的答案也只有一個,所以她根本不用猶豫。
「欸?拒絕得太快了吧!?」
「我想一個人……我好不容易能一個人了,繪名。」
「嘛……我知道啦,我沒有因為真冬拒絕我受到打擊喔?那住同一棟或是當鄰居呢?」
這次真冬倒是稍微想了一下,她沒想到什麼問題,所以就沒有打算拒絕繪名了。
「可以,但如果沒有多的空房,我不會為了繪名找其他大樓。」
「那、那我找……」
「不要。」
「好吧……」
對於好不容易得來的自由,真冬才不要妥協。
兩人和其他警察都一樣,各自回到房間打包行李,所有人都立刻就要準備搬出宿舍了,很快這些空房,就有下一個時期的新生要住進來了。
13
真冬過去完全沒有娛樂、也沒有喜歡的東西,所以一直以來拿到的零用錢她都好好存了下來,她只有在父母生日的時候會花錢,跟學校有關的花費,都還是父母支出,因此她存了很多。
考上警察後進去了警察學校,那半年也有正常領月薪,總之在錢的方面,也不能被拿來當不能搬出去的藉口。
真冬很急著搬出去,訓練的那半年,她每到周末都得申請外出然後回家,在自己開口說不回去之前總會被說「媽媽為妳煮了好多好吃的」,所以就和之前一樣,她也沒有和未來的這些同事假日出門,她要是沒有在離校的幾天內找到房子,那麼她覺得自己以後也很難出來了。
她有點慶幸,多虧繪名也來幫忙,她們很快就找到了房子,雖然是同一棟大樓的不同樓層,她是上層。
這讓真冬也輕鬆許多,她總覺得如果住隔壁好像又有點沒自由了,走出門就要見到繪名、去上班也要見到繪名,由於有媽媽這樣的先例,她不喜歡這種感覺。
不過,她真的搬出去了。
「哈……」
簽約至少要簽一年,反正也不可能那麼快就能申請單位調動,真冬看著陌生的屋內環境,她難得有些欣喜。
內心除了「終於」也沒有其他話能說了。
這裡有最基本的家具,其他,她其實沒什麼想法,把從宿舍收來的東西都放一放之後,很快她就聽到了門鈴聲。
開門她一點也不意外是繪名。
「真冬,我們一起去買日常用品吧?」
「……好。」
她不會拒絕,因為她被媽媽照顧得很好,即使她也知道繪名到目前為止都住在家,不過她總覺得繪名能告訴她有什麼必須要買的東西。
她們兩人前一天就是一起簽約,房仲在簽約的時候就介紹了附近都有什麼樣的商店,所以很快就找到了超市,繪名帶著真冬把最基本的必需品都買齊後,兩人再一起去找了間餐廳吃飯。
真冬在警察學校的時候,一直都是拿到食物後五分鐘內吃完,繪名有點擔心她會消化不良,曾經提醒過之後就變成了十分鐘內吃完,期間除非被問問題,不然完全不參與話題。
畢竟是警察學校提供的食物,也沒什麼特別好討論好不好吃,偶爾假日幾個人會出去吃,不過真冬基本上不參與。
所以,繪名並不知道──
「真冬有什麼喜歡吃的嗎?」
「沒有。」
「嘿……那是不挑食囉?雖然看妳不管什麼供餐都吃那麼快,好像就是那樣……」
真冬和繪名面對面坐著,她就盯著繪名一臉單純的表情,她想了想,繪名跟從以前到現在認識的人比起來,已經算知道她很多事情的人了,再說一件也沒關係吧?
以前那些人,都是稍微知道關於她的一點事情,就漸漸不再和她說話了,她感覺繪名對她完全沒有負面的看法,即使作為同事以後得好好相處,又覺得跟繪名有莫名的親近感。
而且之後就沒有固定的供餐可以蒙混過去了。
「因為沒有味覺,也沒什麼好挑食的吧。」
「……欸?」
繪名愣了一下,她腦裡閃過這半年和真冬在警察學校相處的回憶,再想了想那些一起吃飯的時間──少之又少,對於那些供餐,她跟其他人也只會討論今天的難不難吃,不至於到問好不好吃。
但是,沒有味覺這件事,正常人難道不是幾天就會受不了嗎?
「什麼時候就沒有味覺了……?小學?」
「繪名跟我果然是幼兒園認識的嗎?味覺是十五歲的事情吧……」
「……那也太久了吧!?」
真冬不知道繪名這麼激動地站起來拍桌是在反應幼兒園認識還是十五歲,又默默看著繪名一臉苦惱地坐下。
「我們吃飽飯去看醫生吧?」
「欸……?」
雖然她可能也不是很意外繪名會說要去看醫生,但是沒想到,繪名不會先問「家人沒帶去看醫生嗎」,就好像直接預設了她不會告訴家人。
「真冬好不容易脫離了家裡,該開始好好處理自己的問題了吧?」
「……」
她知道自己有很多問題,不過她已經習慣了沒味覺,所以一直都沒想到。
「……繪名對我很積極呢。」
是出於同事之間要互相照顧還是什麼?真冬並不討厭,至少繪名對她做的她不討厭。
「那不是廢話嗎……我希望真冬好好活下去啊。」
「這樣……」
「就算是想要因為認真工作才殉職的……也先好好享受一下人生吧?」
真冬盯著表情還是很豐富的繪名,前一句說著要她好好活下去,後一句卻又不反對她想因公殉職的念頭,真是奇怪的人,讓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嘴角默默上揚了一些。
「……那就去看醫生。」
「嘿嘿……真冬肯定還有很多地方沒去過吧?我們休假一起去玩喔?」
「好……」
明明應該要先回答沒興趣──真冬卻在自己答應了之後才發現居然答應了,不過,又有什麼關係?
這不是她夢寐以求的嗎?以前的她難道是不想跟任何人出門,才不出門嗎?在學校認識的那些人畢業後也不可能找自己了,所以,她現在也只能跟繪名了。
雖然面前的食物跟平常一樣沒有味道,但是真冬第一次配合了別人的吃飯速度,沒有自己一個人顧著吃、吃完之後還要看別人吃,不過她還是能感受到食物慢慢變涼了,即使如此,對她也沒有「不好吃」。
她們離開了餐廳,繪名搜尋了最近的醫院要直接前往,確認了方向和路線後,兩人就為了消化慢慢走在路上。
沒有刻意擺動手,就只是隨著步伐讓身體自由動作,走在一起的她們偶爾會擦過手背,誰也不以為意,直到繪名又一次拿起手機確認地圖。
她放下手機後,看見了對向人行道的母子,活潑的男孩一直在媽媽身邊打轉,精力非常旺盛,但好像都是為了讓自己跟媽媽開心,她瞥了一眼旁邊的真冬,那雙眼睛直直盯著前方的路,像是什麼都沒在思考。
她雖然沒有詳細過問真冬這些年來發生了什麼事,至少她能想像出遭遇綁架事件的家庭,父母會怎麼做。
東雲家也不是沒有,繪名在升上三年級前也是父母接送,那時剛升上一年級的弟弟連想跟朋友出去踢球都被限制了,要不是他們有兩個人一起跟父母抗議,說會跟姊姊、弟弟一起上放學,不然還要持續更久。
繪名也不記得自己怎麼知道的了,反正她知道真冬當時是獨生女,就可以想像出朝比奈家的情況了。
會一直被擔心、一直被說都是為了妳好,所以有一點點危險的事情都會被限制,只能在父母眼皮底下做事,為了想讓父母相信自己已經可以獨立了,又會把所有事情做到最好──但沒能換來想要的結果。
她看著真冬想到了這些事,卻不禁笑了。
「真冬。」
「什麼?欸……」
真冬沒有完全在發呆,被呼喚的時候就轉過頭看了繪名,但沒料到繪名往自己頭上伸了手。
「真冬肯定很累吧。」
「……」
莫名其妙──真冬是這麼想的,卻沒揮開繪名的手,就看著繪名慢慢收了回去。
「繪名。」
然後換她伸手摸了繪名的頭。
「欸……?」
看著繪名錯愕的表情,她很滿意地收回了手。
「知道是什麼心情了吧。」
「有點害羞的說……?」
「並沒有。」
真冬收回前面那些想法,果然也不是沒有討厭的行為,她直接加快了腳步試圖拋下繪名。
「欸?等等、等一下啦……!」
但是她還是會放慢腳步再次和繪名並肩,她轉頭看向了沒有繪名的那一邊,這次她意識到了,嘴角的肌肉用了力氣。
或許剛剛那個不是討厭──不過她也還沒辦法知道那只是有點彆扭。
14
真冬看了醫生也拿了藥,因為知道那不是會立刻好的症狀,繪名沒有再多問什麼,只是記下了自己要照三餐叮嚀真冬吃藥。
隔天,兩人就立刻要去澀谷警察署上班了。
她們並沒有做要一起去上班的約定,真冬看時間差不多該出門就出門了,她沒有遇到繪名,也沒有打算去給繪名按門鈴或是傳訊息問什麼,就直接去上班了。
繪名只是單純覺得真冬應該不喜歡隨時都有人在身邊,她就沒有刻意先問、也沒有掐準時間或是故意在哪裡等真冬,只在自己覺得該出門的時間出門,不過真冬提早了更多,所以她們沒有遇到。
但兩人的報到地點不可能不一樣,她們在同一間辦公室相會,因為附近都是不熟悉的人、各種前輩,只跟對方道早有點沒禮貌,所以兩人只是互相點了點頭。
她們的上級很快就出現在了她們面前,要給她們說明工作和今天該做什麼,她們本身是警察最低階──巡查,本該由高她們一級的巡查部長來帶領她們,出現在面前的卻是高了她們四級的警視。
「東雲繪名和朝比奈真冬嗎……妳們真的都當了警察了啊。」
「欸?啊……是的。」
「是的……」
繪名雖然想到了,但沒想到能夠在報到的第一天就知道她們真的是因為綁架案而被分配到澀谷警察署,連熟悉她們的人都有──即使她不記得有沒有見過。
「是想當刑警嗎?」
甚至對方好像要給她們開特例。
「是的,我想當刑警。」
真冬毫不猶豫地回答了,這讓繪名有點動搖,她就怕對方待會提起了綁架事件。
「東雲呢?」
「我……我想當刑警,那個……畫肖像的……」
繪名也知道當刑警可不能只坐在那畫圖,雖然當年說要當警察,但她並沒有跑現場的自信,所以有些畏縮。
「那就做吧,妳們兩人搭檔,要是不適合妳們就得直接調職,明白了?」
「明白了。」
「欸?我、我知道了!」
然而她們還是直接被任命為刑警了,繪名有些震驚,她都不敢看辦公室裡的其他人了,會不會覺得她們有特權?但她往旁邊的真冬看,突然覺得真冬那張表情真好用。
「今天沒什麼妳們要做的事,有現場的話跟著去,做筆記觀察然後回來整理──現在沒什麼事,就去熟悉同事吧。」
「好的。」
警視說完就先回自己的辦公室了,留下繪名和真冬站在原地,讓她們熟悉同事,才發現辦公室在警視離開後,突然變成了很悠閒的氛圍,剛剛所有人都只是在裝忙。
真冬看了一眼繪名,她沒有自己先往哪個方向走,還在回想剛剛被說的那些話。
「繪名跟高層有什麼關係嗎……?」
繪名在某方面鬆了一口氣,覺得真冬到這個地步都還沒想起來,在某方面卻也有點緊張,好像多說一點就會讓她想到了,所以她想逃避這個話題。
「很……重要嗎?就算有關係,不是也說了不適合就會立刻被調職?所以真冬就別在意了……」
「繪名可能不太適合,我不知道被調職是不是跟著搭檔一起被調走……繪名別拖我後腿啊。」
「我……我會努力好嗎?」
沒有反駁真冬直白的評價,繪名自己也知道,畢竟在警察學校就領教過了,她確實很拖真冬後腿。
而且警察學校做的訓練,完全沒有給真正的嫌疑犯畫肖像的訓練,畢竟不能直接參與任何案件,都是拿已解決的案件來畫,代表早就知道犯人長相了,所以扮成受害者的人在一定程度上都能好好描述出犯人的模樣,甚至能指出對方畫的哪裡不像,繪名覺得一點都不真實。
總之她很擔心,她從小到大也就畫過了那三張「未確定的嫌疑犯」,還是自己親眼目睹的,以後要畫的是目擊證人或受害者口述的、或是從模糊的影像裡辨識,她還沒經歷過。
「……繪名?」
「欸?怎麼了?」
想到一半的時候被真冬輕輕推了一下,繪名才從思緒回過神來,然後發現已經有一些目光在她們身上了。
「繪名帶我去認識其他人……」
「妳也還是有可愛的地方嘛?那就走吧。」
真冬沒有吐槽什麼,她就跟著繪名去認識那些從剛剛開始就一直盯著她們看的人了。
在繪名的幫助下,兩人就大概記住了整間辦公室的人名,不過繪名很意外的是,沒有人問她們是不是和高層有關係,畢竟直接被提拔成刑警──繪名想了想,說不定被分發到這裡的人都是這麼開始的?所以就暫時不用去擔心,會有人跟真冬提起綁架事件了。
15
繪名都不知道算不算不幸,但至少對被害者來說肯定不幸,她們入職的隔天就發失了一起殺人逃逸事件,現場十分混亂,像是激烈爭執後的結果。
地上血跡斑斑,繪名她們跟著第一線的刑警抵達現場,她才意識到──她可沒看過屍體。
「唔、」
雖然不至於到要吐了,繪名下意識想找個人遮住自己所有視線,就直接躲在了真冬後面。
「……繪名,這樣明天就會被調職了。」
「我、我……!」
繪名不是沒想過,刑警總會面對這些事情,她從來都沒有想得太美好,知道自己不可能只負責畫圖,但她也會忍不住往美好的方面想。
「哈……」
「而且這樣很不尊重。」
「抱歉……」
繪名慢慢放開了真冬的衣服,她往旁邊站了一步,不再用真冬來擋住自己的視線,眼睛卻還是有點想瞇上,她讓自己的視野變得模糊,但最後還是不得不面對。
事到如今,她想,其實當年就見過屍體了吧。
或許那個小男孩在那一瞬間真的就是死了呢?
她是為什麼立志成為警察的?
「抱歉……」
繪名遲來地和其他刑警一樣雙手合掌面對屍體,跟真冬一起靠近聽取旁邊鑑識科的說明,做好了筆記後就開始在案發現場觀察並拍照,最後再跟著其他刑警一起去尋找目擊證人。
她們還沒有實際經歷過一次,所以這次的案件她們不能自己行動,必須一直跟著帶領的前輩。
她們也暫時沒有發言權,除非發現了前輩們沒有發現的線索,以及對於目擊證人有沒問到的問題才行,但沒有人那麼鬆懈,所以她們的第一次現場,是全程觀摩。
逃逸的嫌疑犯在附近的監視器被錄到了,很快就循著蹤跡和目擊的衣著情報逮捕到還未跑遠的犯人,接著繪名她們在偵訊室的玻璃後看著實際偵訊的情況,犯人認罪後就這樣結案了。
因為被說了第一次跟的現場是觀察和作筆記,沒有幫上任何忙的兩人並不會被說什麼,但下一次她們就會被分配工作了。
然而這讓繪名有點鬱悶。
「唉……」
下班回家路上,兩人就一起下班了,真冬並沒有先走,她選擇和繪名一起回家,但是她不知道看了幾次繪名嘆氣了。
她沒有數,不過總覺得超過了五次,連她都想嘆氣了。
「……怎麼了?」
因為繪名擺明就好像是想被關心。
「欸……啊,沒什麼,謝謝……」
問了以後繪名卻又一副不想被關心的感覺,這讓真冬有點疑惑,但她就真的不管了,她開始思考今天晚餐吃什麼。
繪名不想說,因為說了感覺會被教訓──需要畫肖像的案件可能比想像中還少,代表她可能根本沒有發揮的餘地,要是希望有畫肖像的機會,她現在知道了,那得是難以解決的案件,沒有任何能確認嫌疑犯長相和身分的證據,對警方、對受害者都很棘手。
所以她怎麼能去期待遇到自己能畫畫的案件?
現在才覺得自己當警察的心態很半吊子,但又想到旁邊的真冬是為了赴死才當警察,突然又振作了一點。
不管怎麼樣都比工作就是為了去死的人好吧?
然而她不覺得真冬在今天過後就會對未來有所期望。
「真冬想當刑警的心情沒有改變嗎?」
「為什麼?因為看到屍體就改變了嗎?」
「不是……是因為,對新手的我們來說其實也沒有那麼危險,不會被迫參與……」
「那只是現在……繪名不要小看刑警的任務了。」
結果還是被真冬像是教訓一樣說了一句,繪名不禁別過頭做了鬼臉,為了不繼續這個話題,她也不反駁自己就是因為沒有小看才覺得需要很努力。
「繪名要是能畫得很快的話,我們找目擊證人的時候,妳要不要一邊畫下來?之後再比對調出來的監視器……」
「啊……好主意。」
繪名沒想到,她確實也不用聽上級指示要畫的時候才畫,向目擊證人蒐集證據的時候,就能一邊畫來向對方確認自己掌握的是不是很相似,如果她的準確率很高,以後就能拿來證明自己能派上用場了。
她突然又有了點信心,雖然就算能畫出犯人的長相,也不一定代表有實力能抓到犯人就是了,但至少下一次,她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啊……!真冬今天吃藥了嗎?」
「……」
「欸?真是的,真冬,我們現在立刻去吃飯,吃完在我面前吃藥喔。」
突然被繪名握住了手,不是往新家的方向走,但是真冬沒有抗拒,她只是看著比她多走了幾步所以拉著自己的背影,不禁眨了眨眼,總覺得好像要想起了什麼又沒想起。
這種感覺很不好,卻也無可奈何,她加大了步伐再次和繪名並肩,輕輕地回握住了繪名的手。
上一次跟人牽手是什麼時候了?至少在警察學校做雙人暖身操的時候不算就是了。
但是很久以前的,她還記得。
「……」
想到就會頭痛,所以她決定不再去想了。
16
真冬和繪名是搭檔,所以排休的時間也都會一樣,那麼她知道她們就沒有會錯開的上班日了。
這兩天上班她都發現繪名會比她晚一點到警署,那就是比自己晚出門,她不知道為什麼──第三天出門上班的時候,莫名先走到了繪名家門口。
她站在門前發呆了半分鐘就開始思考,自己真的想跟繪名一起去上班嗎?
要不還是自己走好了?她剛有這個想法的時候,突然門一開,她嚇得退了一步,不然就要撞上了。
「哇!?」
雖然真冬沒因為差點撞上叫出來,本來沒精神的繪名突然被嚇得一叫都驚醒了。
「真、真冬?」
「繪名……早安。」
「早安……欸?怎麼回事……?」
繪名完全沒想到會是真冬來找她要一起上班,當然她也覺得自己有可能誤會了,所以關上門之後還有點疑惑。
「……什麼事也沒有。」
不過真冬立刻就轉身直接離開了,還愣在原地的繪名看著似乎也沒有要轉頭再看自己的真冬,才笑著小跑步跟了上去。
「什麼嘛……真冬早上吃藥了嗎?」
「……吃了。」
「真乖。」
真冬瞥了一眼笑著誇她的繪名,又開始覺得彆扭了,她下意識加快了腳步,但也不是真的要甩開繪名。
她握著自己背包的帶子,手抓得緊緊的,一放開就有些不安,在繪名又一次和她並肩之後她看了一眼繪名的手,怎麼樣都抹不去昨天牽手的觸感和心情。
「繪名。」
「嗯?」
面對繪名笑著的那張臉──
「讓人鬱悶。」
「欸……」
愣住的繪名停下了腳步,她以為自己讓真冬討厭了,但是真冬並沒有就這麼丟下她走了,真冬同樣停下了腳步看著她,這才讓她擺出了有點埋怨的表情,然後伸手輕輕捏了真冬的臉頰。
「真是的……說什麼呢!」
真冬想撥開繪名捏過來的手,卻發現自己握住了,她猶豫了幾秒要不要放開,最後還是裝作若無其事鬆開了。
那幾秒的猶豫繪名也注意到了,她什麼也沒說,不想讓真冬發現自己知道她在想什麼,所以在真冬要放開的瞬間握住了。
「真冬不討厭肢體接觸?」
「跟繪名……不討厭。」
「這、這樣……」
繪名也不是想要這種會讓自己稍微心動的回答,臉頰一熱她就放開了真冬的手,她想說白天太顯眼了,晚上再牽手,但還是沒有說出口。
一說就好像自己識破了真冬剛剛想牽手的心情,所以她不說。
「我們排班一樣真方便呢……!」
「大概吧。」
立刻轉移話題後,繪名還是沒能好好看向真冬,她往另一邊看過去,在真冬也不說話之後,才又慢慢轉回去偷瞄了對方的側臉。
「……」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現在才意識到,是因為再會的時候聽到名字很震驚所以不去注意那些、還是因為表情一直跟死魚一樣才不那麼想?現在,表情不那麼鬱鬱寡歡了,好像比半年前剛見到還要有精神了一點。
朝比奈真冬長得還真好看──繪名忍不住盯著看了很久,還以為真冬覺得她看太久了,突然才伸一隻手要摀住她的眼睛,她嚇了一跳。
「繪名,不看路嗎?」
「欸、欸?啊……啊!」
要不是真冬伸手按住了她,不然都要撞上電線桿了。
「為什麼一直看我?」
繪名不想吐槽,知道自己一直看她,不等於眼角也一直在注意自己嗎?
「……就突然才發現真冬是個大美女呢。」
「欸……」
真冬愣了一下,她覺得又來了,又是那種彆扭的心情,所以這次是真的要丟下繪名直接走了,但只會讓繪名更明顯感受到真冬在害羞。
繪名沒有立刻追上去,真冬也沒再回頭,因為警署的門口就在面前,她們一前一後走了進去。
走進更衣室要穿裝備的時候,真冬腦裡還是剛剛那句話。
她不是沒有被誇過長得漂亮,但都僅限於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有些吊兒郎當的男性會這麼誇她,然後靠她一慣的冷漠和周圍的傳聞,就會讓那些人自動遠離自己。
其實媽媽也總是誇她很漂亮,所以到了大學她的行動才會繼續受限。
她今天特地看了一眼置物櫃裡的鏡子,對自己假笑了一下。
別人都是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誇她,繪名在半年後誇她,是什麼意思?
總覺得胸口怪怪的,她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又覺得更彆扭了,趕緊關上了置物櫃,「砰」地一聲讓站在旁邊的繪名嚇到了。
「……雖然之前在警校練柔道的時候就知道了,但是那時候都很緊張沒怎麼注意呢……真冬,身材也真好……?」
她這次覺得臉頰很奇怪了,她知道繪名是什麼意思,就是剛剛換防彈緊身衣的時候被盯著看了,明明警校的宿舍是大浴池,她們又不是沒看過,她不理解。
「……繪名是想反過來被誇嗎?」
「欸?才不是好嗎?真是的……」
換好衣服的繪名也關上了櫃子,她輕輕撞了一下真冬的肩膀,就比真冬還早離開更衣室了。
更衣室裡還有其他鏡子,真冬不禁看了過去,她只盯著自己的臉,心情很複雜,至少是這些年來她不曾有過的,不過她不知道這些都是什麼感覺。
輕輕嘆了一口氣,她也離開更衣室準備上班了。
17
沒有要這區刑警出動的案件也不代表就沒有事情能做,經歷過一天立刻捉拿犯人的現場後,繪名她們已經不再是純試用期,被交代了去關注幾個未解決案件,繪名立刻都來了精神。
既然經驗比她們豐富的前輩們都無法解決這些案件,她們自然也不被抱什麼期待,不過繪名希望自己能發揮專長,所以專門找了那些沒有找到嫌疑人的案件。
有目擊證人、有物證、有犯人長相,但沒能抓到犯人的案件放一邊,繪名挑的是根本沒人確立嫌疑犯的案件。
「……繪名不會太自信了嗎?」
「欸?又不是說我們決定調查就一定有結果……這些未解決案件都放多久了?」
「但我會很認真工作……」
「啊……」
繪名也不是不想解決這些沒人能解決的案件,還有受害者永遠無法釋懷,作為曾經的受害者,她也不是不想幫忙。
況且她當時就是因為警方沒有實際作為而決定要當警察,抱著這樣的決心,自己跟真冬說出不一定要有結果?她突然想拍自己的臉了。
「我們從資料最多的開始看吧。」
「嗯!」
一旦著手了未解決案件,那麼就會想解決,所以真冬提議從機率大的案件開始,也就是各種證據都充足卻沒能結案的案件,在澀谷區沒有事故發生或是其他區沒有請求支援的時間,她們就開始調查了。
然而真冬選擇的這個案件,資料多並不代表真的就能解決,這些資料全部都是蒐證,這個案件的受害者失蹤,嫌疑犯在上訴的時候,因為警方沒有關鍵性證據而被判了無罪,現在正常生活。
這些物證和人證皆指向該名嫌疑犯是唯一的加害者,卻沒能從嫌疑犯那裡得到最關鍵的受害者的行蹤,而嫌疑犯又一直強調自己是清白的,唯一有承認的是自己確實傷害了受害者,但他絕對沒有殺害受害者又藏屍,他再三強調自己只是跟對方打架了,後續的一切他都不知道。
在這個所有人物照片都充足的案件,繪名沒有因為不能畫圖感到無力,而是現在才知道還能有各種離譜的案件,激起了一些她作為新手刑警的動力。
事發當時受害者跟嫌疑犯都是大學生,他們是高中同學的關係,其餘證人也都是高中同學,嫌疑犯被指控殺害受害者是因為他們開了高中同學會,所有在場的人、包括該餐廳的客人,都目擊了他們打架,並且嫌疑犯拿了餐刀攻擊受害者,事後對方失蹤、有凶器、目擊證人說的兩邊傷勢,判斷了失蹤的才是受害者。
嫌疑犯的說詞是因為在餐廳發生了口角,實在是忍無可忍「終於」對受害者進行了反抗,但發現自己刺傷了人,還有突然跑出去的受害者,他追上去想要道歉──在那之後的事情,嫌疑犯只說自己回家了,卻又正好無人可以證明他在那樣的時間回家了。
其餘證人的說詞皆是嫌疑犯在求學期間長期受到受害者的霸凌,單就此事件上看來就是被霸凌者給霸凌者造成了傷害罪,無法提出追出去後沒有其他目擊證人在的不在場證明,對方還因此行蹤不明,所以被起訴了。
繪名和真冬看完了案件相關經過,繪名難得看見了真冬和自己一樣皺眉頭,雖然因為嫌疑犯是長期被霸凌導致反抗,應該屬於正當防衛,但他們都已經上大學了,並且這些高中同學並無人提供高中時期的霸凌證據,沒有照片或物品可以證明,所有人只有口頭闡述。
那是因為在座所有人在高中都是冷漠的旁觀者或是也是加害者,不過本次的嫌疑犯並沒有對他們有所指責。
「繪名覺得怎麼樣?」
「……上面也寫了,之前負責案件的刑警朝著誣陷的方向展開搜查,但是並沒有結果,如果不能證明所有目擊證人是串通的,那麼也無法推翻這件事只有一個嫌疑人……」
「所以就這樣無法解決了。」
她們都看得出來,嫌疑犯可能真的不是嫌疑犯,但是沒有更有力的證據,並且假設所有人都串通的情況下,就更不可能有證據。
即使站在良心的層面來看,被霸凌者終於報復回去,確實大快人心,卻也不能不遵守法律──而且案件裡未描述霸凌者是否有道歉或是上大學後持續實施霸凌,再加上嫌疑犯在傷害了霸凌者之後想著要道歉,那麼關係是否真的不好到想殺人?
「要調查這個案件嗎?」
「要不就試試看吧……?說不定過了這些年,這些同學說出來的話就會不一樣了呢?」
「嗯……那我們就開始調查吧。」
繪名向上級提交了她們要去調查這個未解決案件的申請後被批准了,但由於非緊急案件,所以要是有新案件,她們得立刻暫停並參與新案件的搜查。
得到批准後,真冬就開始整理找人的順序,事發當時部分人是大學生、有些人已踏入社會,現在則是幾乎全部踏入社會的年紀了,或許有人繼續進修,但首先得全部找出來。
「意外地是個大工程呢……」
「所以才沒有人解決,繪名能解決嗎?」
「……欸?」
「繪名的畫,有辦法在這個案件發揮作用嗎?」
繪名沒想到真冬好像把主導權交給自己了,明明說著自己不適合當刑警?又覺得真冬應該不是在推卸責任,而是真冬覺得這個案件可以畫圖?
真冬沒有追問什麼,兩人沉默之後繪名開始思考,這個案件可以畫肖像?如果要畫的話,是畫誰的?嫌疑犯?受害者?都有照片了,又不是不知道所有關鍵人物,為什麼?
不過她也想到了。
自己剛剛說了,過了這些年,說不定那些同學說出來的話就不一樣了。
「……我試試。」
還有,以前負責這件案子的刑警們,並沒有用過這樣的搜查方式。
18
趁著沒有其他要事的閒暇,真冬開始依據自己做的名單整理,帶繪名前往拜訪該案件的所有證人。
她從上班地點最容易找到的人以及女性開始,因為她們同樣是女性刑警,應該比男性好開口多了。
兩人事前編了一個藉口,為什麼要重新取證──她們是新人,無法接受嫌疑人無罪的判決結果,而且受害者仍舊是失蹤狀態,她們希望解決這個案件,並且希望被無罪釋放的嫌疑人能夠受到懲罰,不過也沒有給這些人無謂的希望,她們也說了可能到最後還是徒勞無功,但跟這些人沒有關係,只是她們作為刑警的失敗,讓接受二次調查的人不那麼有負擔。
她們首先讓人覺得她們不認為這起案件的犯人還有別人,就只是想蒐集更能定罪的證據。
於是第一個證人──
「哎……之前就說過好幾次了,五島同學在高中跟安藤同學不幸同班三年,一直被他欺負,我們也不敢插手……那時候我們都未成年,又怎麼會懂事?難道不是先保護好自己才能去保護別人嗎?」
嫌疑人五島和受害者安藤,同是被霸凌者五島和霸凌者安藤,真冬已經預料到證人會說出和之前差不多的證詞,看了一眼繪名後,互相都點了點頭。
「那妳能描述一下高中見過什麼樣的霸凌嗎?還有,這個是受害者的照片,沒錯吧?」
「對,是他的照片……」
繪名自己問了問題又跳到下一個問題,拿出了案件檔案裡附的受害者照片給對方確認,對方看了之後點點頭。
「不過這個是案發當時,也就是大學生的照片了,能跟我們描述一下受害者在高中的時候,是什麼感覺嗎?」
繪名把照片蓋了起來,她把記事本拿在對面看不見內容的角度,實則準備開始畫畫。
「啊……安藤同學……高中看起來就很兇惡,因為真的很可怕,所以我們才會完全不敢插手,我們也不是故意的……」
繪名首先也就寫下了「兇惡」,並沒有開始畫圖。
「那次同學會,受害者有比高中還高嗎?身材比高中還壯還是瘦了些呢?」
「他應該沒有長高,不過高中的時候看起來比較壯……也不是魁梧,現在能說嗎?就其實是比較胖,所以看起來很大隻……」
「沒關係,這些不算是批評,按照標準體重來算只是客觀形容。」
看到繪名開始畫了輪廓,真冬開始替她接話。
「那很兇惡是因為眼睛時常在瞪人嗎?還是表情怎麼樣呢?畢竟剛剛那張照片還好,是打工履歷上的證件照喔。」
「對……好像和他眼神接觸一下就會被差遣或是問候一樣,所以大家都很盡量不要看他,就連五島同學也是沒有一次敢抬頭看他吧?在走廊上大家都不敢不讓路……」
真冬也在旁邊聽,她不明白這些描述要怎麼畫成肖像,但是原本就知道安藤的長相了,所以繪名如果能畫出什麼,她也不意外就是了。
「那……當時的導師不管嗎?」
「應該也沒有在導師面前這麼明顯欺負過五島同學……所以就算是去告狀,也只是提醒一下所有同學不要霸凌,況且導師看起來就很瘦弱啊。」
真冬偷瞥了一眼繪名的記事本,上面是有個人臉了,但她總覺得跟剛剛那張照片沒有差多少。
「所以受害者之前在學校,是看起來很容易生氣、隨便就會想動手揮拳,或是拉住別人的領子威脅的人囉?」
「對、對……有點像是那種感覺。」
因為是繪名在問話,真冬的視線忍不住就停在繪名的記事本上沒有移開了,她整個人生過程,除了學校裡的美術課就沒怎麼畫過畫,突然對繪名這種一筆到底都不用拿橡皮擦修改的草稿感到新奇。
而且繪名在問完話的時候就差不多畫出了跟剛剛照片裡差不多的人臉,至少對真冬來說,似乎只有表情不一樣了。
「好了,謝謝妳的協助,那麼,高中時期的受害者像是這樣的感覺嗎?」
繪名把自己畫好的那一頁轉過去給了證人看,真冬看到對方眼睛稍微睜大了一些,表情有些驚訝。
「對,就是這樣的表情……!讓人有一種高中有人在他面前替他畫圖的感覺,想像一下都噁心起來了……刑警小姐畫圖真厲害呢!」
真冬一時之間不知道對方是在誇還是在損繪名,不過因為不是在跟她說話,她也沒開口。
「啊哈哈……嘛,我想盡量用能回憶起高中感覺的肖像,到時候也刺激看看嫌疑犯,如果能讓他激動就更好了。」
「原來是這樣,那妳們聯絡到我的其他同學了嗎?」
「還沒有,妳願意幫忙嗎?」
「可以的!」
真冬也沒想到繪名畫個肖像,就能讓第一個證人樂意幫忙聯絡其他她還在思考該怎麼尋找的證人們,於是她們交換了聯絡方式,又問了跟嫌疑犯有關的人際關係,請對方提供一下其他證人都在哪裡工作,她們親自去預約,兩邊就散會了。
在回警署的路上,真冬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所以她忍不住盯著繪名看。
「……怎麼了?換真冬一直看我囉?」
「繪名不是畫出了跟照片差不多的模樣嗎……?」
「那真冬拿照片對比一下嘛。」
被說了之後,真冬才拿出了受害者的照片,繪名也把記事本遞給她,她才想起剛剛繪名畫完之後,確實誰也沒有再看一次照片。
然而,她還是除了表情外,沒有看出什麼特別不一樣的地方,但確實想誇繪名沒看著照片也能畫得一模一樣。
「就是很像……」
「其實重點不是像不像……」
「欸?」
繪名伸手過去收回了自己的記事本,對真冬笑了一下,真冬好像看明白了那個笑容,並沒有要告訴她答案。
「再多見幾個證人,我再跟真冬說哦。」
「好。」
真冬感覺得出來,不是因為要瞞著自己,而是繪名現在也還沒有足夠的自信,所以她就不急著問了。
19
她們又見了第二、第三個證人,在見第四個之前發生路邊強盜事件,即使繪名她們不是主要負責人,還是得在其他前輩向證人或受害者問完話之後,她們再問一次。
有很高的機率會被先說「我剛剛不是都說過了嗎」,然後她們就得低頭下氣說她們是在學習的新人,必須自己來一遍。
繪名和真冬約好了,真冬可以不用做筆記就把聽到的事情記下來,繪名則是假裝做筆記但是在畫肖像,繪名原本沒有要像霸凌反抗事件一樣給證人看她畫出來的肖像,這對她們來說才是「第一次」的現場,她還沒有足夠的信心。
不過真冬卻莫名對她有信心。
「……我們簡單畫了嫌疑犯的肖像,您能確認一下嗎?」
「欸、」
「啊……就剛剛那些描述嗎?原來刑警小姐是在畫畫啊,讓我看看吧。」
繪名有點錯愕,真冬都沒問過她,但既然已經說出口,她就只能把記事本轉向給對方看。
繪名也有自尊心,她也會害怕對方說一點都不像,所以她只是想先練習,想等到有嫌疑犯的照片再對答案──
「還……挺像的?」
「欸……?」
「感覺再……再小氣一點!」
「等、等我一下!」
所以得到這種感想,繪名整個人都激動了起來,她沒有拿出橡皮擦,而是直接翻了新的一頁再畫一次,真冬又全程盯著繪名的筆尖,看著她一筆一筆勾勒出來,從頭到尾沒有修改,讓她又一次覺得新鮮。
「這、這樣!?」
「啊、對、對,更像了……!妳們直接見過嗎!?」
繪名搖了搖頭,把記事本那一頁轉向給真冬看之後,她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真冬好像笑了。
「沒有,我們都沒見過,只是她特別會畫模擬肖像。」
「真的?這個很接近了……!」
對自己的畫工有自信,但對是否畫對沒見過的人沒那麼有自信,繪名聽到真冬和對方的誇獎,都不禁紅了臉。
「這樣的話我們也去找其他證人確認,感謝您的配合。」
「好的!請盡快抓到犯人……!」
真冬和繪名向對方道謝後就準備去找現場另一個證人,繪名把差不多就手掌大的記事本用雙手抱在胸前,她覺得臉頰有點熱,不是很想抬頭。
「……繪名很厲害。」
「啊、嗯……那、那是理所當然,其實我在美大就只專攻人像……所有的作品都是臉。」
「這樣啊……」
其實真冬不是很了解,但聽了還是覺得應該很厲害,四年都在畫人臉的話──以這個職業為目的,那麼應該做了很多模擬方面的練習。
「但、但是下次要給人看之前,先問我啦……」
真冬看了一眼好像是在害羞的繪名,她沒有回應,也沒有要答應,她決定下次還會這麼做,因為感覺得出來繪名只是沒有自信。
不過去問第二個證人,繪名就會有自信了,所以真冬在繪名轉頭看前方的時候,側著臉對她笑了。
她好像有一個得力的搭檔。
20
她們跟多名證人比對過後確認了繪名畫的肖像跟嫌疑犯一模一樣,幾乎就是本人,所以她們立刻就把這張肖像畫往街上各個商店散播以及到處詢問。
即使真冬覺得嫌犯當然也有可能跑遠了,還是想了對方可能逃跑的路線、搶了錢財後首先要去做什麼,強盜當然是急用錢,若不是沒錢吃飯了就是有需要購買的物品,搶的只是來街上購物的老年婦女,裡面能有多少錢?
就算有信用卡和提款卡,不知道密碼以及刷卡就會暴露行蹤,嫌犯只要現金,或是把說不定是名牌的皮包再拿去賣了換錢──被搶劫的當事婦人已告知不是名牌包。
然而隨著人的年紀越大,就越喜歡把錢帶在身上,那樣有安心感,所以她的錢包裡放了不少錢。
除了有這方面的因素,還有因為對方是老人又是女性,是非常容易搶劫得逞的對象,這種事層出不窮。
有些慣犯被抓了又不會被關太久,出獄後依然會再次犯案,真冬立刻請求調查了是否是有前科的人,情報部門也很迅速處理了這件事,確認了是前科犯,真冬拿到了前面幾次的犯案記錄,也和其他在現場的刑警共享。
每一次都是把錢花掉後才被逮到,因為拿到錢他也不會省,立刻花掉,然而每次也都跑不遠。
真冬也知道犯人既然還有足夠的體力逃跑,那就不是餓到要搶錢的地步、也不是沒錢吃飯,那麼還有一些錢,所以單純貪心的人會搶錢去買什麼?
真冬很快就想到了,這裡離賽馬場太遠,所以──
「……找到嫌犯了!在OO街的彩券行!」
真冬一看見側臉就認出來了,她也不管後面的繪名,衝上前就想立刻去逮捕現行,但是對方也是慣犯,一察覺到真冬就立刻衝出,腳程之快真冬也差點因為急轉彎而要摔倒,但還是追了上去。
繪名就在後面目睹一切,愣著說著「不是吧」就趕緊追了上去,然而一瞬間她就被拉開了距離,都要快要看不見真冬的身影,真冬彷彿知道一樣,對講機裡就傳出了她的位置,繪名只好再趕快跟上。
誰知道轉進一條胡同巷裡直接就看見真冬跳上雜物準備翻牆,看見能踩上去的雜物,繪名本來判斷自己也有這個能耐,結果一跳上去──
「啊……!真冬……!」
她差點就摔下來,雙手趕緊向下找東西撐住,還不小心叫出了真冬。
沒有剛剛跑步的加速,就踩在雜物上的繪名也沒能那麼身手敏捷地跳上去翻牆,她正想說自己還是繞別條路好了,就發現牆上又有人翻了回來。
「唉……」
「欸……」
真冬就跨在牆上對繪名伸出了手,繪名雖然搭了上去,但是有些不安。
「妳怎麼沒追上去……」
「我剛剛跟前輩交代了,我記得大家的位置,所以把對方逼過去了。」
「這樣……?」
真冬拉了一把繪名,讓她能踩著雜物上來然後一起翻牆下去,兩人又進了另一個小巷,跑起來之後遠處就看見了幾個前輩擒拿犯人的模樣,雖然面前是前輩們抓到了犯人,繪名還是不禁瞥了一眼真冬。
她的搭檔可真厲害啊。
21
「我聽說了,東雲跟朝比奈,妳們破案了?」
「欸、啊……不是,就是確認了犯人的長相,前輩逮捕到的……」
繪名她們回到警署後,路邊強盜的偵訊也很快就結束了,這幾天都沒見到的警視又出現在了她們面前,繪名並不敢邀功。
「不是畫了畫嗎?比監視器調出來還快,雖然模擬肖像本來就是向目擊證人或是受害者確認犯人的特徵才畫出來,妳可真行啊,東雲。」
「那個……在美大練習了四年。」
「哈哈哈!進到美大就練習這個?真不知道該不該說妳大材小用了!但是做得好!」
在辦公室裡被警視直接在其他刑警面前誇獎,繪名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即使是立正站好,都不太敢把頭完全抬起來。
「還有朝比奈,說是妳找到犯人的,不過可惜了,跑得比那傢伙慢了點。」
「只有我的話可能就逮不到了,都是多虧了前輩們。」
「好,不錯……妳們兩人今天表現很好,不過一周都還沒過,能把下星期也撐完就繼續做刑警吧!」
「好的。」
繪名盯著真冬用面無表情卻又不太失禮的態度跟上級說話,她的手心都冒冷汗了,不過看來結果是好的。
她們不是在被擱置的未解決案件而是在捉拿現行犯立功了。
在警視走了之後,繪名和轉過頭來看自己的真冬互相凝視,繪名其實很激動,卻又不敢在辦公室裡有什麼太大的動作,只能抿唇紅著臉看真冬默默歪頭。
「笨蛋……」
「欸?」
繪名脫口而出後就往更衣室的方向走了,本來就要跟著下班的真冬愣了一下才跟在後面,她不明白,難道「笨蛋」是繪名誇人的方式?
繪名只是想到都是真冬擅作主張把自己的畫拿給人看了,她們才立了功,真的沒想到自己的畫這麼快就得到了認可,一邊想起了在美大那四年的辛酸──因為專攻人臉,曾經還被教授問說「就這樣了嗎?」可是讓她受挫很久。
她想過當畫家,但那四年她都忍住了,她覺得這個志向更偉大一些,而且是自己曾經跟全國人民,單方面做的約定。
沒想到在這裡真的得到了認可,她的努力這麼快就被證明了,被證明沒有白費──不過她不能太得意。
還只是第一次而已,如果之後根本不需要畫肖像呢?
又或是,下一次畫得並不像呢?要是被覺得像還反而誤導了案件發展呢?她真的能這麼相信自己每次都能畫出證人所說的犯人像嗎?
「唉……」
在更衣室慢慢脫下衣服的繪名忍不住就嘆氣了。
「繪名,不滿意今天的結果嗎?」
就在旁邊跟著換衣服的真冬不是問繪名高不高興,她覺得警察破案是理所當然,或許也不該說是高興,所以這麼問她。
「欸……不是啦,沒什麼……那個、要是這個未解決案件也能被我們解決就好了呢!」
「嗯。」
她們就像是有共識,下班時間就不會因為誰先換好衣服就走了,等對方也好了之後,兩人就一起離開了警署。
由於今天的路邊強盜案,她們並沒有準時下班,離開的時候天色已是全黑,但在澀谷區還是人來人往,她們有默契地直接往租屋處的方向走,卻沒有人提出是否要吃晚餐。
她們今天忙得沒有按時吃飯,但繪名還是有在終於吃上飯之後提醒真冬吃藥,一次拿了七天份的藥,真冬不說,繪名都不知道她有沒有稍微改善。
不過她知道肯定沒有那麼快吧?沒味覺是好幾年的事情,不知道多久才會治好,所以她也不問了,只希望真冬能因為吃藥而慢慢注意到自己的味覺。
然而晚餐,繪名是累得不想提了,前面幾天都沒這麼累過,今天還為了抓嫌犯跑了起來,即使她一瞬間就被真冬拋在後頭了,她還是有努力跑過去。
她知道她們得吃晚餐,一想到明天休假了,越接近一起住的那棟大樓就越疲累,繪名的腳步甚至慢了下來,其實她可以接受沒有跟著放慢的真冬就這麼跟她拉開距離,又不想被覺得自己怎麼了,說累了好像有點羞恥。
所以她還是輕輕勾住了真冬的手指。
「……怎麼了?」
手被碰到的真冬立刻就回過頭來看了繪名,繪名只是笑著搖了搖頭。
「……那要去買晚餐嗎?」
「好啊……」
繪名沒想到真冬會自己提,回答後真冬才注意到她的語氣帶著疲累,被她勾住的手下意識就張開握了回去。
「去買打折便當吧。」
「也不是不行哦……」
在夜晚的路上,繪名看著回過頭的真冬剛好被路燈照到,她對真冬的微笑愣了一下,那一瞬間她還以為自己心動了──
「假日找時間一起去跑步吧。」
「……」
真冬又把頭轉了回去,繪名只能看著她的背影,那畢竟,她們根本不是曖昧的牽手氛圍,而是繪名被拖著走罷了。
只是她不知道,拖著她走的真冬,本來想加快一些速度,卻沒這麼做。
曾經朝比奈真冬也這樣拉著誰,但不是這麼悠閒的慢走。
她不想把那個記憶覆蓋掉,所以,只是慢慢走而已。
22
成為真正的警察──甚至是刑警之後,她們迎來了第一次的休假日。
昨晚被真冬拖著去了超市買了半價便當,回來當然在各自的房間吃,繪名基本上是吃完、洗完澡就去睡覺了,真冬還稍微在房間裡做了簡單的運動,把霸凌反抗事件的文件帶了一些回家,睡前再次複習了那些筆錄,找出能夠在幾年後的現在可能會有破綻的地方,把內容都記熟了以後,她才睡覺。
隔天早上,比較早睡的繪名並沒有比較早醒,她是被房間裡不斷響起的門鈴聲給吵醒了。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啊!真是的!?什麼!?」
而且聽起來還像是在按摩斯密碼一樣的規律,繪名根本沒有時間去想到底是什麼,她只是氣得跳下床然後去開門。
「到底是誰──哈!?真冬!?」
開門後繪名怎麼樣也沒想到會是真冬,居然會這樣惡作劇搬按自己的門鈴,她就算睡昏頭了也記得今天是休假日,完全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被按。
「……繪名,不是說好了要去跑步?」
「誰、誰說好了……!?」
繪名錯愕地大叫了出來,卻在看見真冬表情的瞬間又心軟了,她沒想到還能看見真冬明顯失望的表情,她只好無奈地抓了抓剛睡醒的頭髮,把門打得更開一點。
「……妳先進來吧,我弄一下……」
看見真冬瞬間又恢復了精神,繪名在內心反覆對自己強調,這才不是妥協了待會要去跑步,反正她把真冬放了進來。
沒能再躺回床上,繪名就只好去洗漱了,進來的真冬就乖乖坐在地毯上,一動也不動等著繪名。
其實警校的宿舍並沒有特別好的隔音,她們能夠聽見不遠處公共衛生設施的聲音,誰在用水、洗澡,隔著幾道牆都還能聽見,但那時至少還能認識到確實是有距離的聲音。
真冬坐在繪名房間,聽著沒幾步就到的浴室裡傳出洗臉的聲音,本來一動也不動的她漸漸有些浮躁地換了姿勢,才又開始有點不安分地觀察了房間,她們的房間構造一模一樣,就宛如當時住在宿舍的時候。
在宿舍的時候真冬並沒有去過繪名房間,不如說大概同僚之間誰也沒去誰的房間,因為非常小,基本上都在公共區域活動,所以真冬不知道、也不會去想像繪名房間跟自己有什麼不一樣。
衣服丟在地上。
面前的矮桌上有些化妝品和雜誌,小小的廚房上放著杯子和碗盤,她坐著看過去能知道那是洗好的,但就是沒有收起來。
總之雜物很多,她沒想到才住進來幾天,繪名新買的櫃子也能放了八分滿,不過她知道那應該是從家裡帶來的,不是買來的。
跟自己的房間完全不一樣,她除了繪名帶她去買的家具、日常生活用品那些,還有帶來的衣服,就沒有什麼東西了。
「啊……」
心裡毛毛躁躁,她終於知道是什麼感覺了,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來到別人房間。
真冬向後坐一些讓背能靠著床,她抱著小腿看著自己併攏的腳,穿著襪子沒能看見腳趾頭,但她動來動去還是能看見包著腳趾的布料一上一下。
她有點遲來地聞到了繪名房間的味道,不知道是香水、保養用品還是化妝品的香味,不會刺鼻,她覺得淡淡的,卻讓她更不安分了,到處都是繪名的味道。
就在越來越坐不住的時候,繪名從浴室出來了,她和臉邊髮絲稍微沾濕的繪名對上了視線,又好像心虛一樣立刻別過了頭。
「……我要換衣服喔。」
「好……」
真冬坐在地上把自己身體轉了個直角,臉面向了繪名靠牆的床,聽見繪名打開衣櫃的聲音、還有布料的輕微摩擦聲,明明這些都在警署的更衣室裡聽過,彼此還就站在旁邊換衣服,在警校的浴場也幾乎是在同一個地方脫衣更衣,她的耳朵卻突然覺得很敏感,每聽到一些聲音就麻了一下。
她不明白為什麼。
是因為這裡不是公共空間,而是繪名的私人空間?
她不想去在乎,卻還是能聽出繪名現在在穿什麼,雙手套進了肩帶後即使扣環沒有聲音,卻還是能因為那不是整件上衣的聲音而意識到繪名正在把胸部撥好,肩帶在肩上調整放開的聲音最為明顯。
「……」
她不明白,自己是在害羞嗎?
不都是女孩子嗎?
睡褲掉到地上的聲音又讓她耳朵麻了一次,繪名沒有先把要穿的衣服拿好,她聽見了衣架不斷碰撞的聲音,最後有什麼被拿了下來,再往身上套。
最後就是走過來的腳步聲,她才終於敢回頭,發現繪名身上穿的是在警校那時也看過的運動服,她莫名安心了一些。
「……一定要跑嗎?」
「嗯,那我們只跑半小時也可以。」
真冬看得出來繪名不太情願,但是都換上了運動服,所以縮短一下時間,她想繪名就願意了吧。
「好吧……」
繪名答應了以後,真冬就站了起來,跟繪名一起穿鞋子出去,離開了大樓,她給繪名看自己設定了計時三十分鐘,兩人就開始跑了起來。
速度沒有特別快也沒有特別慢,但是真冬配合了繪名的腳步,她昨晚就做好了跑步路線的規劃,所以不用一邊看地圖也能在腦裡規畫來回半小時的路程,除了她會開口說要往左還是右以外,兩人就沒有說話了。
半小時很快就過去了,繪名聽見了真冬掛著的手機發出了鬧鈴,但是她們誰也沒有停下腳步,因為她也沒想到住的那棟大樓只要再跑一個路口就到了,不如跑的過去,所以兩人最後跑到了門口才停下來。
「真冬規劃得還真準時……」
「不然離太遠的話,繪名要跑回來還是走回來?」
「嗯哼……」
繪名一邊拉開領口扇風一邊和真冬走進大樓,在等電梯的時候默默拉住了真冬的袖子。
「真冬……一起吃早餐嗎?」
「……早餐就算了,繪名和我一起出去吃午餐吧。」
「欸?這麼難得?」
繪名本來是想一起吃早餐之後還順便就帶真冬出去玩了,但是午餐也可以,不過真冬對她笑了,她總覺得事情似乎不是那麼簡單。
「十一點半我會去按門鈴。」
「好……」
看著真冬有點假的表情,繪名覺得肯定有什麼,只是也沒關係,反正能在假日把真冬拉出去,她已經很滿意了。
23
「欸……這裡是……」
繪名還想著沒有味覺的真冬居然會帶她坐電車去餐廳吃午餐,以為真冬預約了什麼,結果這間餐廳繪名就在這幾天也很熟悉。
「來吃飯順便看看現場,我覺得很利用時間。」
「也、也是哦……」
來到的餐廳就是霸凌反抗事件的案發現場,他們開同學會的餐廳,真冬並沒有預約,走進來後完全有位置能招呼她們。
這是一間西餐廳,所以嫌疑犯五島當時才能拿著餐刀攻擊安藤,她們休假並不是周末,兩人都隨意點了一份今日的商業午餐,在等著餐來的時間,她們坐在位置上面對面盯著對方,繪名才想到了一件事。
「話說真冬休假……家裡不知道嗎?妳之前不是都會回去……」
「啊……他們知道,但是……」
繪名眨了眨眼,她看見真冬突然笑了,跟剛剛邀請她吃午餐的時候完全不一樣,只是淡淡的一抹微笑。
「我跟他們說我不回去了。」
「欸?那媽媽沒說什麼……?」
繪名有點意外,真冬既然能在正式上班後這麼輕易就拒絕了媽媽,那麼之前為什麼不行?
「因為有很可靠的警察陪我,所以沒關係。」
「……欸?我嗎?」
「……」
真冬默默避開了視線,這讓繪名忍不住在對面的位置把身體向前傾,要讓真冬不能避開自己的臉。
「不然是誰!」
「這不是擺明跟媽媽說謊嗎?」
「哈!?」
繪名本來想吐槽一下承認是她會怎麼樣?不過如果真的是謊言,她也意外真冬到了現在才學會說謊嗎?就不想再細問什麼了。
她們在等餐點來的時候各自觀察著餐廳內的裝潢擺設,桌椅的分配和文件上的照片沒什麼變化,這一層最多就是容納四十個客人,同學會加上老師人數三十二人,現在除了她們以外,也就兩組客人在用餐,不過她們還要等一下。
十一點半出門的兩人到這裡也才五十分,點完餐的現在五十五分,還得再等一下才會是上班族們的中午用餐時間。
在文件裡也寫了,那場同學會並沒有包下場地,所以才有其他客人成為了目擊證人。
環境稍微看過了,繪名又看向了真冬,盯著真冬視線不在她身上的眼睛,她的雙手交疊放在桌上,忍不住用手指輕輕敲著自己的雙臂,真冬遲了一會視線才飄過來和她碰上,兩人就這樣沉默地對視。
「……」
「……」
不知道盯了多久,繪名不太確定,現在是誰先笑誰就先輸了的比賽嗎?但是真冬又不會隨便笑出來,她覺得自己先移開視線的話好像就輸了。
繪名想眨眼,眨了眼後也沒能看向他處,她總覺得再這樣盯下去,自己的眼球都要開始轉了──
「這是您們點的商業午餐套餐,請慢用──」
「啊、謝謝……」
但很快這樣奇怪的氛圍就被送餐上來的服務生打破了,繪名把餐盤擺好,準備說開動的時候,才發現對面的真冬視線變成在轉身離去的服務生身上了,所以她也看了過去。
「咦……」
「眼熟嗎?確實是其中一人。」
「什麼……?」
繪名有點錯愕,她承認她沒有把文件倒背如流,唯獨人臉她可以記得清楚,然而文件上也有一段事實描述──這間餐廳的人員跟參與同學會的人並沒有任何關係。
雖然已經是幾年前的事了,大學畢業後的其中一人因為跟這裡有淵源而在這裡工作也不奇怪,繪名還是有些混亂,甚至沒注意到自己跟真冬一起說了「我開動了」,拿著刀叉看著面前的排餐眨了眨眼。
切開了第一塊之後,餐廳的門被推開,繪名看了一眼時間,差不多到了上班族走出公司進到餐廳的時間了,她看真冬很優雅地在切肉,自己也慢慢切,兩人都是為了拖延,但也不能就這樣讓午餐放涼,她們很快就開始吃了。
兩人一口又一口吃著午餐,繪名也想是不是該說些什麼讓她們看起來更自然一些,她雖然想關心真冬,又不想讓真冬想起過去、害她變成這樣的原因,但一切都源自於她們被綁架,不管怎麼樣都無法避開吧?
「……真冬,除了味覺,還有什麼沒有嗎?」
因為都是大人了,那天真冬去看醫生,繪名當然沒有一起進診間,不知道有沒有被問其他問題。
「……單就五感的話,只有味覺而已。」
「這樣……睡得好嗎?」
「最近睡得很好。」
說出了「最近」,繪名稍微皺了眉頭又鬆開了,代表之前不好,但是現在已經開始改善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發展吧?
「會想談戀愛嗎……?」
「怎麼又是戀愛話題……」
繪名笑了一下,她想說問要不要交朋友的話,已經有了自己,所以問了也是白問,那麼剩下的就只有談戀愛了。
不過她沒有解釋,因為她感覺真冬雖然語氣好像不滿,卻也開始思考了,她就盯著真冬,本來真冬在思考的視線沒有跟任何物體對焦,幾秒後就慢慢抬起和繪名再次互相凝視。
戀愛,就這幾秒,真冬覺得自己並沒有想法、也無法想像,但她卻下意識看向了繪名,莫名其妙地,心臟稍微用力震了一下,明明只是那一下,卻會在身體裡留下好一段時間的不適。
「繪名自己不也沒有……」
她被自己的心跳動搖了,視線一瞬間擺動,她也不知道這個是不是心虛,接著開口說出的話都比剛剛小聲了。
不過繪名只是把這個當普通聊天罷了。
「欸──畢竟也不想在同事裡找對象吧……?」
所以也很自然而然地說出最真實的想法。
「欸……?」
「欸?怎麼?覺得我會在職場裡找對象嗎……?」
「……」
真冬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視線默默向下盯著自己的午餐,明明應該是食不知味,味蕾上確實也沒有任何感受,但她總覺得有點苦,即使怎麼看這些都沒有加上「苦」的調味料。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不過她很快換了個角度,想到繪名要是在澀谷警察署,跟其中一名男警交往了──
「……那樣不太舒服。」
「就是說吧……?」
真冬點了點頭,看了一眼繪名後再看自己的食物,再吃一口後,還是沒有味道,但也不苦了。
她一邊咀嚼一邊抬頭看附近,本來以為餐廳會在中午時間坐滿,是來了幾組客人,剩下的空位還多於客人數。
所以她們吃久一點也沒有人來趕走她們,因為一直都有空桌可以容納新來的客人。
就在真冬抬頭看到底會不會坐滿的時候,她的眼角注意到了繪名的動作,好像有什麼被丟進了她的餐盤,多了什麼倒是很明顯,多了一堆胡蘿蔔。
「……繪名?」
「……」
繪名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看向了旁邊,真冬又瞥了一眼胡蘿蔔、再看一眼繪名。
「都幾歲了……」
「就算是年紀大的人也有不喜歡吃的東西吧……!?」
反正也藏不住自己的罪行,繪名乾脆出聲反駁了真冬的吐槽,只換來真冬一聲嘆氣。
「妳可以問我……」
「那真冬幫我吃嗎?」
像是要道歉一樣,繪名稍微裝了可愛的感覺,真冬只覺得自己的眼皮漸漸下降了。
「……好。」
看見繪名因為自己答應後露出來的笑容,真冬的心臟不像剛剛那樣突然用力震了一下,而是自己都能感覺到速度稍微加快了,但是不會不舒適。
耳朵熱熱的。
「……工作日跟休假日都和我在一起,真冬不可以嫌我煩喔。」
「我們不是都每天相處半年了嗎……?我不會啊。」
真冬想或許是因為挑食的蔬菜被放到自己碗裡了,繪名才會這樣說,但她並沒有覺得因為繪名是同事就刻意去相處,而且當初她已經避開這個可能了──兩人沒有當室友──所以對繪名歪了頭。
「……這樣?沒那麼想就好……我怕我們長時間相處,真冬會像跟媽媽那樣……」
她才知道繪名在顧慮什麼,不過她也有些疑惑,她其實沒有跟繪名說明很多關於媽媽的事情,但她覺得之前在警校星期都要回家,剛剛還說了跟媽媽說謊,繪名也能猜出一二吧。
「繪名又不是每小時都要跟我確認行蹤才在我旁邊的。」
「雖然是那樣……不可以討厭我喔?」
「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跟我說。」
她知道既然繪名稍微明白媽媽跟她之間的事情,那繪名就不會做出那些事,卻也沒辦法直接回答不會討厭繪名,因為這是她的第一次。
不管是交朋友、跟人出來玩、被丟對方不吃的東西到碗裡,還是說著這句好像真的成為了朋友的話。
她瞥了一眼繪名一直笑著的臉,她們悠哉地把午飯吃完了,即使在位置上坐到了一點,也沒有見到這間餐廳滿人的瞬間,但客人不多也不少。
她們離開後,繪名帶她去逛了街,即使她沒有要買的東西,還是陪繪名去逛了服飾店,繪名買了幾件衣服後,她又被帶去看了電影,好像是一次把朋友會一起做的事情做了一半。
被問了要不要去唱歌,真冬倒是直接拒絕了。
她們回家放了東西後又一起約了出來,去超市買了晚餐或是食材,真冬往購物籃裡放了一根胡蘿蔔。
「……妳不是喜歡吃胡蘿蔔吧。」
「我決定從今天開始學習胡蘿蔔料理。」
「……」
看著面不改色的真冬,繪名露出了略為不滿的表情,但是真冬的嘴角微微提起,繪名就也跟著笑了,她用手肘輕輕碰了一下真冬。
「……妳真是的!」
真冬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一樣看向別處,但是心裡總覺得很溫暖,刻意加快腳步要去結帳。
她以為,這就是交了朋友的感覺吧。
24
畢竟休的不是周末,隔天她們又去上班了,兩人很快就去見了霸凌反抗事件的其他證人,一天就見了四個人,繪名也是各自描繪了他們口中描述的安藤,沒有人意識到警察畫肖像通常是畫「嫌疑犯」,而不是畫受害者,所以繪名畫得很順利,也因為很像,沒有人反對她畫,也就沒有深入去思考。
繪名是想盡可能地畫完一整班同學的印象,但其實見了差不多十五個人的人後,她就覺得差不多可以了,於是她告訴真冬下一個可以直接去見五島了。
不管看幾次,繪名還是會覺得很不可思議──真冬在需要有禮貌的場合的時候的態度。
好像有很多種等級,在警署裡雖然對前輩們也算有禮貌,語氣並沒有太多起伏,再來就是對待現場的證人會非常有禮貌,音調比平常高了一點,在前去見五島這種因為被釋放過所以可能會拒絕配合警方的「嫌疑人」,真冬更是和藹可親,站在真冬旁邊,繪名都有點要起雞皮疙瘩了。
即使她最開始的印象裡,那時候的真冬很可愛,但她也已經習慣了在警校相處了半年的真冬。
繪名也沒說什麼,覺得這就是真冬的工作態度,做什麼都是在為了目標前進,即使她並不喜歡真冬的那個目標。
真冬並不是打電話聯絡五島,而是直接打探了五島現在在哪裡,然後前去見面,她覺得對方比起接起電話聽見「我是警察」,還不如直接見到兩名女警,應該比較能放下戒心。
「請問是五島先生嗎?」
「我是……妳們,究竟又想做什麼?」
真冬是從公司櫃台示出警察証讓接待把五島邀請過來,她其實想過對方會拒絕,不過沒有拒絕而是語氣差已經很好了。
「對不起,我們想就之前的案件再進行調查,請幫助我們抓住真正的兇手……五島先生應該也不希望就這樣一輩子不知道那位安藤先生的行蹤吧?」
「……」
真冬裝出了很有歉意,特意強調了霸凌對象的名字,稍微動搖了對方。
繪名知道真冬是什麼意思,如果真的是受到了最後會想殺死對方的霸凌,那麼肯定不希望對方只是行蹤不明,如果還活著,誰不希望他受到懲罰?想要看到他過得不好──
「拜託了,只需要五島先生的幫助,我們就快要能確立其他嫌疑人了,當然,我們一點都不懷疑您……!」
繪名也加入了話題,看見對方嘴唇稍微動了一下卻又沒立刻說出話,這讓她們更確定了。
那個說要幫忙調查工作地點的第一位證人,絕對沒有告知過面前這位「同學」,畢竟繪名對其他同學說的理由是要把五島再立為嫌疑人。
「其他的、是誰?」
所以五島終於願意開口後,繪名都越來越有希望了。
真冬看了一眼繪名,這個答案她並不知道,因為繪名還沒告訴她為什麼一直在畫安藤高中時的肖像。
「……全部。」
「欸?」
「……」
跟真冬愣一下的反應不一樣,五島只是表情嚴肅地沉默了,他撓了撓後腦,然後嘆了口氣後,擺出了一副無奈的神情。
「那妳們跟我來吧。」
真冬和繪名互看一眼點了點頭後,就跟著走進了公司裡,她們被帶進了一間會議室,三人都坐下來後,繪名很快就拿出了她的記事本。
「五島先生,我就直說了,如果安藤先生失蹤了或是被殺了,我都不認為你是兇手,所以你能先跟我們說說,當時從餐廳追出去後,你有沒有再和他說什麼?有什麼──當時被真凶逼迫要隱瞞的、說了就會導致你人身權益受害的事嗎?」
「……刑警小姐,妳們是有十足的把握了,才這麼問嗎?」
「……十足是沒有……八成有吧?」
五島又抓了抓頭髮,真冬則是盯著一直都沒告訴自己這些推測的繪名,因為五島不是犯人,所以真冬當然也認為兇手另有其人,但剛剛繪名說了「全部」,她很意外。
「……跟安藤一起欺負你的,是不是還有其他人?」
「……」
為了讓對方覺得自己也沒那麼尊重霸凌他的人,繪名甚至放棄了敬稱。
「妳們是怎麼調查出來的?他們不是全部都統一了口徑嗎?那群人……」
「果然是統一口徑吧?為什麼之前沒說呢?」
「我不知道安藤的下落!我要是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說誰是犯人,怎麼能保證他不會把安藤的屍體拋出來栽贓給我!」
雖然事實是被栽贓了,但他最後被無罪釋放,所以繪名稍微能理解了。
「……繪名,差不多該解釋了吧?」
真冬沒想到繪名畫了肖像之後辦案能力比自己好了幾個點,她都不知道繪名已經能確立犯人了──繪名沒有事先跟她說,就是因為今天想從五島這裡確認,她才有信心說出口。
「……我向你的高中同學調查了一下,並畫了他們印象裡的高中的安藤,有些人告訴我的是可怕的模樣,有些人是覺得他很可惡,也有覺得他可憐的,還有一個,覺得他很可笑……在說是誰之前,五島先生也能配合我,畫一下高中時期,安藤的肖像嗎?」
「……好。」
不需要繪名再解釋什麼,對方就答應了,所以繪名很快就進入狀態,開始問起他印象中的特徵,在記事本上勾出一筆一筆。
真冬坐在旁邊盯著繪名的筆尖,聽著繪名一邊詢問特徵一邊描繪,她眨了眨眼,她已經記得了前面繪名畫的每一張,所以這張讓她有點意外。
明明還是一張臉,卻好像畫出了不同人似的。
「那麼……這是五島先生認為的安藤嗎?」
繪名畫完以後,轉過來給對方看,真冬總覺得自己喜歡看見繪名展示給別人的瞬間,別人瞪大眼睛的模樣,但是對於五島來說,因為太像了,所以他很快就變成了不同的表情。
「哈……那個、混帳……」
她們看見了五島突然變得呼吸困難,伸手抓住了領口,甚至好像在制止自己的手伸過去撕掉繪名的記事本,所以繪名趕緊收了回來。
同樣是安藤,繪名畫了十六張,但唯獨這張,就連真冬都感受到了,那是看到就想殺掉的人,即使她現在是警察,也還是萌生了這樣的心情。
然而除了讓人產生極度厭惡到想殺掉的心情,那上面還有別的情感──害怕和痛苦,不管是五島還是安藤,都很痛苦的樣子,但五島害怕他。
她確定繪名找其他證人畫的肖像畫,並沒有這些感覺。
「我再問一次,五島先生,你是不是還被其他人霸凌?以及,其他人是不是也都害怕對方?」
「哈啊啊啊……」
五島長長嘆了一口氣,雙手重重扣到了桌上,發出了聽起來會痛的聲音,又在一段沉默後,繪名她們就得到了答案。
25
真冬收回在警察學校裡的前話,繪名對於偵訊不拿手一事,只要加上了畫畫,絕對比自己還拿手。
她們已經從五島口中得到了文件上沒有的新證據,還有真冬調查了那天在餐廳裡出現的其中一名參與者,因為從臉比對出了名字所以沒有聯絡此人畫肖像,她只是帶著繪名去多吃了幾次飯,她們畢竟是刑警,不需要穿任何能表明警察身分的制服,而對方是服務生,也很快就記得了熟客的臉,於是真冬又用了繪名有些雞皮疙瘩的營業模式和對方稍微聊了一些。
對方大學畢業後就在這裡工作了,真冬刻意表現出了意外的態度,說因為這間不是連鎖餐廳,很少有人畢業後求職直接選這種餐廳,這裡是不是有什麼特色?
於是對方又告訴了她──是親戚開的餐廳,反正他也沒有胸懷大志,所以大學畢業前就跟別人開玩笑沒有面試就拿到了內定資格,畢業後就直接來這裡工作了。
這是在之前的文件裡沒有的情報,當時所有參與同學會的證人皆表示自己與餐廳沒有關係、餐廳方面也說了只是跟平常一樣接待客人,在這方面如果有問題,代表他們全員都做了偽證。
結合繪名調查出來的事實──有另一個和安藤一起霸凌五島的人,並且她們已經見過面了,繪名依據對方印象畫出來的肖像畫,令人覺得「可笑」。
害怕安藤的人是因為不敢插手,只想過好自己的學校生活;覺得安藤很可惡的人是因為也被霸凌波及過,卻沒能耐;覺得安藤可憐的是瞧不起他做這些行為,卻也沒打算做什麼;覺得安藤很可笑的人,是因為安藤被他當槍使還不自知。
繪名因為找到了這位覺得「可笑」的人,所以她才沒有再繼續找其他證人,而是直接見了五島。
她們得到了新證據,五島在安藤被他刺傷後,跟著跑出了餐廳想要道歉,卻發現倒在路邊的安藤,叫他不要過去。
曾經霸凌自己的人用跟以前一樣很兇惡的表情吼著「別過來」和「快給我滾」,但是五島想要道歉,他不想跟高中的安藤一樣做錯事不會道歉,所以他還是過去了,過去後卻被安藤拉住了領子再次警告,於是衣服上留下了安藤的血跡。
本該是這個案件的嫌疑犯,五島說,安藤最後和他說的是「快滾,他們要殺了我」,明明他沒有把安藤傷得很嚴重,安藤卻突然像斷氣一樣放下手,那時他想起了他拿的不是自己的餐刀,而是有人遞給了他。
但他不能就這樣變成殺了安藤的人,所以他還準備自己打電話報案,卻在剛按下「1」的時候就被搭了肩膀。
那人對他說「不想死也不想坐牢就閉上你的嘴」,他感覺腰上被什麼抵住了,低頭一看是手槍,他嚇得舉起雙手,手槍放下後他就逃跑了。
他本來以為事情就這樣結束了,直到安藤被遞出失蹤通報,警方開始調查這件事之後,自己還是成為了嫌疑犯,因為害怕被殺,加上對方就算真的來殺他,如果被判死刑,也比自己還晚死,自己就要這麼無辜死了?所以他並沒有說出實情,只能矢口否認。
有同學告訴他,雖然所有人都會指認他是兇手,但因為沒有足夠的證據,只要他繼續否認就能被無罪釋放。
他們說──
『五島,你難道就不想殺了安藤嗎?』
五島想過,但是對方最後警告了自己,就像不想讓自己變成嫌疑犯,他又沒那麼恨了,他只是希望對方得到應得的報應,而不是一死了之。
只是曾經活在霸凌陰影下的他更害怕有人來殺他,他卻什麼也做不了。
「呼……」
知道了事情的經過後,繪名和真冬整理了資料,即使她無法從五島的新證言去分析為什麼全班都打算殺了安藤,但她們確信所有人皆為共犯。
也或許是被迫成為共犯。
只要能證明安藤的死跟餐廳有關係。
「繪名,我們能解決這件事嗎?」
把目前已蒐集到的與以往不同的證據攤開來後,真冬並不是沒有信心,而是詢問了繪名的決心。
「只要……他們無法再集體做偽證?」
聽見繪名的答案,真冬對她笑了,這不是令繪名打寒顫的笑,而是發自內心感到有信心的笑容。
不過她們沒辦法一直處理這件事,其中還是發生了大大小小的新案件,基本上沒有太嚴重,都能一、兩天就逮捕到案──至少都沒有連環殺人事件。
一個星期,警視和她們說的期限早就因為這些大大小小的新案件被認可了,但她們更想用這個霸凌反抗事件證明繪名的用處,所以就在她們成為了刑警的一個月,她們決定把這天當成決戰日。
沒有安藤的死亡證明,那麼就讓所有人把他吐出來──
26
真冬和繪名在見過五島之後又見了除了服務生以外的關係者,在知道事實的前提下問了不同問題,接著她們再次聯絡所有人說案情有了進展,對五島以外的人說要再次給五島定罪,對五島則是說要給所有人定罪,跟一些相信她們的人合作再次舉行了「同學會」。
其實繪名不明白,五島一直是被欺凌的對象,為什麼大家到現在還要把這麼嚴重的事栽贓給他?這些人都沒有良心嗎?
五島和她們說,他接受自己也是共犯,希望所有人都受到懲罰,他知道自己傷害人、隱瞞事實都有罪,但問題是繪名不覺得這些人能輕易承認。
她們在接觸參與者的過程中又不能暴露她們懷疑五島以外的人,所以繪名只能從五島口中打聽其他人的印象。
前輩們都沒能解決的事件,她們真的能解決嗎?
只要有人能證明安藤已死,這件事就能結束了。
繪名是有點不安,因為她們比這些人都還小,今年才剛出社會,或許也會被認為是新人刑警而瞧不起──但更因為會被認為是新人刑警,其他人都會鬆懈。
由真冬說服了所有人再次參加同學會,她們誰也沒有向餐廳預約,而是訂了早一點的時間,真冬也事先問過了在餐廳工作的當事人之一的工作時間,他並沒有被告知此事,直到所有人都到場後,他才發現真冬和繪名是刑警,有點大事不妙。
真冬不討厭對方有點動搖的眼神,因為那叫心虛,警察最喜歡對方的這種心情了。
「感謝大家配合,應該大部分的人都知道今天是為了再次給嫌疑人定罪,並且嫌疑人也老實到場了,所以大家應該沒有異議吧?」
真冬故意在說嫌疑人的時候看向了五島,讓大家以為沒有他們的事。
事前真冬甚至在邀請時騙了他們,說五島最終受不了一年一年累積的罪惡感,所以決定要認罪,只是如果他要認罪,也得有證據──可以確認安藤已死的任何線索。
「那麼……」
全員齊聚一堂,真冬看向了繪名,換繪名拿出了記事本準備開口。
「除了某人,都見過我在上面畫畫了吧?畫出了你們高中時期對受害者安藤的印象,在大部分人的描述裡他是個可惡又可恨的人,因為長期霸凌五島先生,這些你們都同意對吧?」
在座的當事人有一些點了點頭,只有五島裝作陰鬱地站在一旁,繪名也看了他一眼。
「事發當天,本來沒有坐在同一桌的受害者和加害者,因為想要全班乾杯,受害者拿著酒杯過來走到加害者面前,對他說了幾句聽起來像高中那時侮辱自己的話,所以衝動之下,不僅朝對方丟了酒杯,還拿起了旁邊的餐刀要傷害對方。成功犯案以後,看見了對方驚恐的眼神,第一次體會到了受害者──霸凌的快感,原來反擊這麼容易,一把餐刀對方就怕了,所以在受害者逃出餐廳後,加害者也追了出去,想要報復高中遭遇的所有事情。」
這樣的描述和第一次的取證不同,也是全班同學沒有聽過的版本,所以不少人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不過,加害者並沒有拿餐刀出去,受害者也在他追出去後不久就沒有動靜了──是不是死了不知道,但如果就這麼放著不管,被發現的話就是殺人罪,丟著就跑了會是拋屍罪,所以你們猜,五島先生做了什麼?」
這一段確實是五島告知的事實,除了威脅他的人,其他人並不知道五島做了逃跑以外的事情。
繪名笑著看著底下沒有要發言的所有人,再和真冬一起看向五島,這次由五島自己開口──
「……我回來了餐廳。」
這是謊言,不過她們聽見底下有人發出了驚訝的聲音,還有人站了起來,根本沒有人知道五島回來了──因為確實沒有回來,這是他們現在無法求證的事情。
沒有等底下說些什麼,繪名打開了自己的記事本。
「證人一號,吉田純子,之前當了兩年班長,看見安藤欺負五島的時候,曾經想口頭勸告,卻害怕自己也跟著被霸凌,所以最後放棄了。」
「欸?」
底下的人沒想到繪名會開始點名。
「證人二號,田中太一,不管是跟五島還是安藤都不熟,一直目睹安藤的霸凌,卻覺得不關自己的事,所以明明應該根本就不在乎──」
「這是要做什麼?」
底下終於開始窸窸窣窣,不過繪名沒有停下來。
「證人三號,山本貴史,同樣被安藤欺負過,但是因為對方的欺負對象完全轉移到了五島後,就鬆了一口氣,即使還是很想報復,卻更想安穩度過高中生活。」
「喂……」
這些都是繪名主觀的補充,但並沒有人反駁,因為是實話,所有人都知道面前的刑警已經二度向每個人取證過了,而且自己提供了人際關係的八卦,他們以為是誰出賣了自己──
「證人四號,大坪祐輔,對五島和安藤都不在乎──表面上是這樣,其實平時總是和安藤走在一起,安藤霸凌五島的時候不制止是因為是你指使的,不管說什麼安藤都會聽,直到最後也是,你覺得他真可笑啊。」
「什……!妳!?」
被點名的大平直接拍桌站了起來,如果繪名是亂說的,他們大可誰都不承認,然後取笑繪名有什麼證據這樣說,但是以有某人提供這種情報為前提,他們只會覺得被出賣了。
「……還有很多,要繼續聽嗎?我們可是訪問了半數以上的當事人,你們知道的吧?」
繪名翻了翻自己的記事本,除了大坪以外,她挑的是比較自私的人,當然還有其他人,或許全部都是自私的,不過現在她刻意把視線放到了五島身上,讓大家睜大眼睛看了過去。
接下來全部都是真冬和繪名一起編織的謊言──
「我、看到了……你們很慌張,全部人都得聽大坪的指示……全部人都是共犯,想逃跑的就會被他拿出的那把槍威脅……」
「喂……!?」
「你沒有證據,誰相信你啊?」
五島說出這段話後,底下的反應和剛剛不同,不過真冬確信了,繪名剛剛說的那些明明也是編的,沒人反駁,所以是那些人都會心虛的事實。
但並不代表現在編的真的完全沒有和事實吻合。
「當年,你們說這間餐廳和任何人都沒有關係,只是幹事隨便選中的餐廳──但現在好像不是這樣喔?」
繪名插入了話題,視線看向了「服務生」,真冬沒有跟著看過去,而是觀察知道事實的人,確認有些人愣了一下。
「喂,刑警小姐,這跟妳說的不一樣?」
「妳們兩個最近常常來吃飯是為了套我話!?妳們能隱瞞身分嗎!?」
「你被套話了!?」
「你怎麼敢亂說!?」
繪名很滿意才剛開始就要混亂的局面,其實她們也沒套到安藤的事情,但是誰都不知道她們問了什麼,從剛剛開始就在互相懷疑了。
「因為你們連累了這間餐廳,所以當初向親戚借場地的松野先生──被要求畢業後來還債呢,憑甚麼只有他一個人要還呢?」
「松野!?你真的說了!?」
「哈──!?肯定是你們說的吧!?」
明明都只是繪名亂猜的,他們又開始互相猜忌,這讓真冬有些佩服了起來。
不過這也並不是隨意猜測,真冬帶繪名來吃了好幾次飯,確定這家餐廳雖然可以維持生意,但收入和忙碌的程度,應該不需要多請一個正職服務生,也就是松野。
真冬在向第一個證人問工作地點的時候,這麼好找到的松野,對方並沒有告知,而是她們自己找上來,這就讓真冬懷疑了。
「我還沒說完呢,至於連累了什麼,根據剛剛五島說的證詞,你們已經有人該自首了吧?趁現在自首,會比待會我們一個一個公布,罪罰要輕喔?還有如果是被脅迫的,會再酌情減輕罪責,而對方會根據總共脅迫的人數,加重罪責……所以,給你們五分鐘思考。然後,餐廳老闆──我們已經帶走了喔,最好在他的口供傳出去之前……」
「什……」
繪名說的只有最後一句話是真的,但她們是拜託了其他前輩用其他藉口把餐廳老闆約走了,畢竟對方也不知道這個時間有這麼多人會來餐廳,因為根本不用預約就有這麼多空位。
其實繪名並沒有十足的把握,她只是為了給這些人製造混亂,只有服務生在餐廳內急著到處找到老闆,卻沒有看到對方的身影,才回來用一張害怕的表情喊說老闆真的不在,底下就開始驚慌了。
真冬想知道,如果主謀只有一個人,那麼聽了繪名剛剛那樣描述,只有一個人會被判重刑,這時候他們會不會站出來──
『砰!』
「……!?」
但她們都知道的那位主謀,突然用力拍了桌子,連她們也嚇了一跳。
「喂。」
他不是對著真冬和繪名說,而是對其中一些同學瞪了過去,只是一個聲音就讓人都閉上了嘴,不過真冬很快就注意到了,五島說的事實,這個主謀──大坪隨身攜帶槍枝。
「真冬!?」
繪名看見真冬突然跑起來,甚至跳到了桌上,在所有人都嚇到的瞬間,只有大坪準備從腰間拿出什麼,真冬卻從他背上踩了下去把他臉往桌上重壓,制伏了他的手,真冬也抽出了配槍抵在他肩上。
「咳、」
大坪甚至沒有掙扎的時間,大家在一秒後瞪大了雙眼,盯著真冬制伏了比自己身形還大一些的大坪。
「……你們現在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因素嗎?」
「我說、我說!」
「我、我先!」
「是我……是他……!」
真冬開口後,所有人爭先恐後想跟繪名告知事實,局面一度混亂下,真冬更是用力扳著大坪的手,只有他發出了吃痛的呻吟。
因為請了前輩幫忙,繪名只能立刻呼喚另外待機的前輩來幫忙處理這個局面,本來因為其他虛構的事情被帶走的餐廳老闆,又突然因為同樣的事情再次被關押在警署。
就只是來說了幾句話的五島,也沒有想到,幾年來的冤枉,就這樣結束了──
27
「哈……妳們也真是大膽,完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讓所有人招供了?」
事情結束後,繪名和真冬並沒有立刻被誇,而是被刑事課的課長先叫去訓話了。
「如果誰都不招供,說了那些根本沒有證據的大話,今天損的就是警方的顏面了啊!」
「真的非常抱歉……」
繪名也知道如果計畫沒有成功,那她們真的是會面對非常嚴重的後果,即使是現在也不能慶幸還好成功了。
「但總之,還是解決了……居然能解決啊?那個大坪是有多大本事讓所有人協助殺人還做偽證,背後我讓你們前輩去調查了,妳們兩人就先去休兩天假啊。」
「我們明白了。」
被訓完話的兩人,並不是被迫休假,而是本來就迎來了休假,因為所有人認罪了,後面的偵訊就交由其他刑警處理了。
她們離開了課長的辦公室,看著忙碌的其他同事在為了全部認罪的三十人來回進出偵訊室和關押犯人,即使感到有點抱歉,她們還是下班了。
安藤死了,但並沒有任何能證明他已經死亡的證據,只有所有人的證言,他們一起在餐廳分屍了安藤,把他絞碎後料理再丟到廚餘,由於安藤是好一陣子後才被報案失蹤,他們有足夠的時間處理安藤。
本來這場同學會就是大坪為了殺死他而叫人策畫,當時在餐廳裡的其他客人都是收錢辦事,是地下社會負責清理殺人現場的專家,因為餐廳不需要預約,無法比對客人身分,派出來協助請方調查的客人甚至是額外請來扮演的。
所以這椿案子,就只有那幾名收錢辦事的黑道沒有被抓住。
繪名不理解他們對安藤有什麼仇恨到可以全班一起謀殺對方、又有什麼仇恨要把罪名全部栽贓到一直被霸凌的五島頭上。
或許就和她無法理解當年為什麼當了那麼久的警察的人,卻會綁架幼兒並虐殺吧。
她也不希望理解,這些罪犯的想法有什麼好理解的?
「……真冬。」
下班回家路上,雖然解決了一個擱置很久的案件,繪名並沒有豁達開朗的感覺,她輕輕勾住了真冬的小指。
「繪名……真的辦到了呢。」
「欸?」
「用妳的畫。」
「雖然是那樣……」
明明有點如願以償了,繪名就是不太高興,再怎麼說背後的真相,到底誰要高興?就像當年,雖然她和真冬獲救了,對小男孩的家屬卻是噩耗,還不如一直是失蹤狀態,他們還能有點希望。
繪名只好嘆了口氣。
「……真冬喝酒嗎?」
「不太喝,繪名要喝的話可以陪妳喝。」
「那我們去買……」
「好。」
其實對真冬來說,解決了一件事所以心情還算輕鬆,畢竟她有很多還無法共情的地方,把前輩解決不了的案件解決,像是少了一件工作,也是多虧了這個搭檔,所以她可以陪繪名。
她們去超市買了晚餐和酒,說要陪繪名喝,真冬不假思索地說了去她房間喝,因為她房間比較乾淨。
「……欸?真冬嫌我房間髒?」
「倒也不是髒。」
真冬避開了視線,她只是覺得亂,但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結果惹來了繪名的不滿,她被抱住手腕甩來甩去。
「……下班後我們只是普通人呢。」
繪名甩著甩著就慢慢停了下來,變成和真冬牽手,有些疲累地望著前方,而真冬稍微側過臉看著她。
「所以,繪名不要去想了,現在不是警察。」
「好……」
繪名轉頭對真冬笑了一下,夜晚的路燈照下來剛好讓真冬成為了背光,繪名不知道,真冬是不是也對自己笑了。
越往住宅區的街道越安靜,車聲是斷斷續續的,但道路是直的,所以聲音總會一下子就消失不見,只剩下她們的腳步聲,還有她不得不去在意的心跳聲。
「嘿嘿。」
她覺得也不是什麼要隱瞞的心情,所以忍不住對真冬傻笑了。
真冬沒有說些什麼,只是差點吐槽繪名,還沒喝就已經醉了嗎?
28
提著的袋子都交給了真冬,繪名先回自己房間放了東西和換下衣服,才去給真冬按了門鈴,兩人就在真冬房間吃飯。
就是些超市能買到的常見家常菜和便當,兩人很快就吃完了,其實也沒有什麼話要聊,繪名就開始喝著悶酒,真冬坐在她旁邊握著酒罐,喝得比她還慢很多。
過於沒話題了,那個不能提、這個不能提,剛解決的事件也不想提,明明她們還有個交集,繪名不想說起小時候,所以也不想再提起真冬的家人,她只好換個角度想,決定說起自己的家人。
「……我爸爸是畫家喔。」
「這樣……」
真冬不知道繪名為什麼突然提起,也不知道這時候該說什麼才好,總覺得不能誇因為父親是畫家,繪名才畫那麼好。
「本來我也是想當畫家的,但是發生了一點事情,所以變得想當警察……他居然全力支持我當警察。」
發生了一點事情──沒有細說,真冬就知道不能詳細詢問,所以她繼續安靜聽。
「有時候我會試探一下,問說如果我沒當上警察,那我當畫家好不好,他就會反問我警察不是我的目標嗎?不會要放棄了吧?有時候我都不敢問……如果沒有警察這個目標,是不是不贊成我當畫家。」
繪名說完就往嘴裡灌了一大口,喝下去後嘴唇輕輕碰著酒罐,真冬稍微感受到繪名往自己靠了一點。
「繪名不當警察嗎?」
「真是的……都決定了所以要當,但假日也能畫畫吧?」
「要賣畫的話那可能算副業?我們是公務員。」
「唉……我知道啦,而且我只會畫人臉了……」
因為美大的作業,主題一直都沒有限制是什麼物體,繪名才能四年專攻人臉,也做了很多這方面的訓練,其他像是風景或花草,她比較生疏。
「繪名說想畫肖像,雖然不知道是不是靠關係,但是立刻當上了刑警而且還沒多久就實現了目標……我覺得很厲害。」
「這樣誇我……我可不會反過來鼓勵真冬實現目標喔?」
「……」
兩人靠在一起,側著頭互相凝視彼此,真冬沒有要反駁,她其實有一瞬間迷茫了,自己的目標──光榮殉職,雖然不是現在,但以後差不多在什麼時候想實現?
那時候的她,還打算死嗎?
「真冬要是離開了,我就要換搭擋了……」
「……我也沒想那麼早死。」
都說了要光榮殉職──真冬就不再提醒了,她只知道自己至少要做幾件很有名譽的事情再死。
「……真冬要是死了我就辭職吧,去當畫家……」
「……都說了沒想那麼早死。」
真冬無奈地瞥了繪名一眼,繪名只是繼續大口喝著酒,這罐空了後就把手伸長拿了桌上的另一罐打開來。
真冬嘆著氣起身,決定先把晚餐的垃圾都收拾了,就留繪名一個人繼續喝酒,她回來後把自己剛剛那罐喝完,看繪名還在喝,她決定先去洗澡。
「不是說要陪我喝的嗎?」
「……好吧。」
真冬只好又坐了下來,繪名立刻就靠到了她身上,她們沒有再說什麼,就只是聽繪名一直在吞嚥的聲音。
繪名買了很多罐,真冬其實想說飲酒過量不好,但也就只有今天,她只好繼續盯著繪名要打開第三罐,不過在那之前繪名起身借了廁所,回來後再打開,眼角瞥見繪名喝了幾口後,她突然覺得房間變得很安靜。
「……」
她盯著繪名握著酒的手,就像是突然有什麼給她傳來了警告,她下一秒伸手過去,接住了因為繪名突然鬆開而掉下的酒罐。
「……繪名?」
酒沒有不幸灑出來她是鬆了一口氣,但轉頭看見的是已經閉上眼,呼吸頻率很穩定的繪名。
「繪名。」
再叫了一次也沒有睜眼,真冬把酒罐放好,雙手就搭到繪名肩上搖了搖,繪名張開眼的瞬間她放心了。
「……繪名,要睡覺的話,得先刷牙。」
「欸──那真冬借我牙刷……」
「……妳回妳房間。」
「不要,我要住在這裡──」
繪名的語氣有些輕浮,真冬意識到繪名這是醉了,在思考該不該把她背回她自己的房間,畢竟她可以拿到繪名的鑰匙。
「真冬不是有很多沒跟朋友做過的事──留宿也是一種呀──」
「……」
然後她輕易被繪名的這句話說服了。
「那繪名回去洗澡再過來……?」
「不要、我要在這裡洗……」
她感覺今天說不過喝醉的繪名──也是她太累了並不想跟繪名爭什麼,所以只好又嘆了一口氣。
「那我去幫繪名把牙刷和毛巾拿過來,等我吧。」
「好──」
「……」
甜膩地說著好的繪名還對她伸出了手想輕輕握住手掌一樣,最後手也像個棉花輕輕落下,這個觸感讓她立刻向前邁了大步,就想跟繪名拉開距離,不過又走回來從繪名現在穿著的外套口袋拿走了鑰匙。
真冬趕緊下樓去繪名的房間,看見了掛著的毛巾就直接拉了下來,把放著牙刷的杯子也一起拿走,覺得繪名已經換過衣服了,應該不用再帶換洗衣物上去,很快就又回到了自己房間。
她回來的時候繪名直接趴在桌上繼續喝,她只好把繪名拉起來,要把她拖進浴室。
「繪名先洗吧……這是妳的東西,我放這裡了。」
「嘿嘿……真冬真貼心。」
「……」
她已經不是很想面對喝醉的繪名了,把人丟進浴室後就關上了門,聽見裡面開始有水聲她才安心了一點。
收拾了繪名多喝的幾罐酒,她決定把剩下的放進冰箱,讓繪名沒辦法伸手就拿到,在地上坐了一會之後,繪名就洗好澡出來了,看起來變得正常了一些。
「真冬,我洗好了喔。」
「好……」
她不知道繪名是不是喝醉酒就會忘記剛剛做了什麼事的人,不過確實也沒有做什麼奇怪的事情,就算記得好像也不是特別羞恥。
她看著走路有點不穩地繪名走過來,提前把吹風機放到了桌上,就換她去洗澡了。
繪名沒有泡澡,真冬也怕她泡澡,要是溺死在裡面就不好了,所以她要洗的時候才開始放水,自覺洗得比繪名還久了一點,她都聽不見外面的動靜,倒也沒有急著出來,只是不意外洗好的時候,看見繪名已經半身趴在床上睡著了。
「……」
她才想到,繪名說要留宿,那麼要睡哪裡?同一張床嗎?即使也不是什麼大問題,那麼繪名怎麼不自己躺上去?
「繪名……」
她先放著繪名不管,自己也吹好了頭髮後,確認繪名真的睡死了,才把她抱上了床。
她和繪名的房間都是原本就附的加寬單人床,她讓繪名睡在靠牆那邊,就怕沒意識的繪名翻身掉下床。
因為沒有空間平躺,她側躺面向躺平的繪名,發現這樣可以睡,也不是說真的很擠,她就幫繪名蓋好了棉被。
真冬也喝了酒,到現在才開始覺得有些恍惚,不過很輕微,要閉上眼睛才能感受到,只是一旦閉上眼,一整天經歷的事情就會開始以觸感在身體各處回憶,她不是很想再去思考那個案件。
所以她又只好睜開眼。
「……」
面前就是熟睡的繪名,這是她第一次和誰一起睡覺,她莫名忘記了呼吸,就只聽見繪名的呼吸聲,意識到自己要缺氧的時候用力呼了氣,心臟在那一瞬間有些難受。
不知道為什麼想往繪名多靠一點,她挪了挪身體,手稍微碰到了繪名的手臂後,傳來的溫度讓她安心地閉上了眼,她可以去感受這樣的觸感,而忘記會擅自浮現在身體各處的本日經歷。
「……晚安,繪名。」
在快睡著前想起了沒人說這句話,她呢喃了一下後,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29
真冬已經很習慣自己在鬧鈴響起之前醒來了,她不曉得這算是睡不好還是有睡好,因為睜眼的時候外面已經天亮了。
她沒有忘記昨晚是跟繪名一起睡的,所以保持同一個姿勢睜開眼看見繪名的時候,她並不意外──意外的是繪名轉過來面對自己,而自己的手抱了過去。
「……」
她默默收回了那隻手,但是收回來後理所當然地沒有空位能讓她放下。
那要再放回去嗎?抱著也不是什麼大問題,手卻沒有按照這樣的意識放回繪名的腰,而是向上替繪名撥開了遮住臉頰的髮絲。
「呼……」
「……!」
繪名的呼吸聲突然變大,真冬震了一下,不過繪名沒有醒來,所以她就又慢慢把手放回了繪名腰上。
她眨了眨有點沉重還想閉上的眼睛,讓眼睛能好好睜開,盯著熟睡的繪名,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還想再靠近一點,剛醒的早晨,心跳莫名有點快了。
凝視繪名的睡臉,她內心默默浮出了一個問號──是朋友吧?
朋友也會這樣吧?
因為沒有交過朋友,真冬不知道和關係好一點的朋友該是什麼距離,但是繪名常常有這些肢體接觸,她總覺得是正常的。
盯著繪名,她又慢慢閉上了眼,卻沒有再次睡著,腦裡莫名浮現了其他觸感,是她埋在記憶深處假裝忘記的部分。
上一次和別人這麼親近是什麼時候?至少小學一年級以後再也沒有了,就只能牽媽媽的手、被家人擁抱,如果除去學校那些體育課或是團康活動的話。
所以最後一次,是她在那台車裡,和不知道長相的「她」摸著手指、在那座不知道是不是廢棄的倉庫互相抱著,緊緊握著彼此的手逃出那個恐怖的地方。
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和別人有這樣的肢體接觸了。
「姐……姐……」
她不禁就呢喃了出來。
不知道那個人現在過得好不好?
真冬有些懊惱,為什麼自己就把別人的名字忘了?雖然可以去看過往的新聞確認這個綁架案,但因為她們的年紀和身分是受害者,除了嫌犯以外不會被公布名字。
叫什麼來著?
「……」
她又睜開了眼,想起自己已經是警察了,不是可以去調閱資料庫嗎?
「……真冬……」
「……!?」
才發現自己和同樣睜眼的繪名對上了視線,真冬愣了一下後,頭稍微往後拉開了距離。
「……妳不害羞嗎?」
「……」
不過繪名的第一句話不是早安也不是其他的,她看著繪名的臉頰不是因為酒醉而泛紅,她眨了眨眼之後發現自己想笑。
「繪名害羞的話我就不害羞了吧。」
「是害羞啦……但是……想再睡一會……」
說著害羞,她不明白繪名怎麼還能往自己懷裡蹭,把自己抱緊後就又沒了反應。
但是確實已經不再害羞了,好像變得很自然,所以她也抱住了繪名,再次閉上眼準備睡到鬧鈴響起。
即使有點疑惑繪名怎麼突然醒來了,不過,那不重要,她很快就放空了意識。
30
繪名在真冬的鬧鈴響了之後醒了過來,按掉鬧鈴轉回來的真冬也發現繪名醒了,但是誰也沒有說什麼,在雙人平躺略顯擁擠的單人床上兩人一起盯著天花板發呆。
她覺得不行,一直跟真冬黏著說不定會給真冬帶來負面心情,所以慢慢從床上坐了起來,起來後往旁邊看了一眼真冬,其實她不是要真冬也做什麼,對方卻也坐了起來。
本來要先說出「早安」的繪名,在真冬的手伸過來的瞬間閉了起來,真冬摸了她的頭髮,就好像在幫她調整亂翹的毛髮,她莫名覺得有些不知所措。
「……就這麼小的位置繪名也能睡成這樣啊。」
「……」
沒辦法去在乎真冬吐槽了什麼,繪名的注意力全部放在真冬溫柔替她撥頭髮的手上,害得她也忍不住想去摸摸真冬的長捲髮。
「真冬……」
摸到了真冬的頭髮後,繪名依稀想起了昨晚好像是抱著睡的,她沒辦法克制嘴角,笑了一下後有些無奈地看了真冬的雙眼。
「……姑且還是想跟妳說朋友和曖昧是有分界線的。」
「……什麼?」
繪名知道真冬沒怎麼交過朋友,她不想讓真冬誤會朋友都是這樣,因為她是故意的,不過坦白後並不是不想再做──
「跟真冬曖昧的感覺,我很喜歡喔。」
「……」
真冬愣了一下,自己的手被繪名收回來的手輕輕握住,兩人的手一起往下掉落,最後只有手指稍微握在了一起。
又來了,沒什麼特別激烈行為的早晨、心情也沒有大起大落,真冬卻不知道加快的心跳是怎麼回事,有些不舒服,有點想躲起來。
「想體驗……接吻的時候,再和我說。」
「……」
繪名害羞地對真冬笑了之後,也是繪名先別過了頭,兩人的手慢慢分開,「接吻」這個單字輸入進了真冬腦裡,她的嘴唇突然有些敏感,所以抿了起來,完全無法理解內心現在到底是什麼感受、無法解釋,但她伸手去捏了繪名的臉頰。
「……我們去跑步。」
「欸……」
繪名此時此刻想從這裡直接衝回家然後躲起來,不過看起來她好像不能逃避,只能像是要開溜一樣尬笑幾聲下了床,然後換來了真冬虛假的微笑。
「繪名,半小時後見喔。」
「好……」
繪名嘆了口氣,只好趕緊回家做準備,不過她在離開前又轉身回來走到了真冬面前。
「怎麼──繪名?」
繪名什麼也沒說就抱住了剛下床的真冬,又迅速放開來,笑著說了待會見,這次她就真的拿了自己的東西加速離開真冬的房間。
被留下的真冬傻傻地望著剛關上的大門,臉頰有點熱,心裡卻有什麼不太平衡的感覺,腦裡又一次浮現了繪名所說的「曖昧」和「接吻」,她只能搖搖頭。
她知道繪名是什麼意思,如果喜歡的話甚至能在一起,問題就是那個喜歡,好像有什麼阻礙,而今天想立刻回去上班的心情更強烈了,她想至少調閱那份資料,找到那個「姐姐」,確認對方也一切安好,然後,她才能毫無顧慮地去對待繪名和自己之間逐漸增加的情感。
因為如果選了繪名,必定要把那個人放下了。
她不想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忘記那個讓自己還有點情感的人。
31
繪名聽見了,真冬對著她說了「姐姐」,就像小時候那般無助,而且親弟弟不知道多少年沒叫過自己姐姐了,這一聲呼喚簡直把當時在廢棄倉庫裡的警戒狀態都喚了回來,所以她驚醒了。
驚醒的瞬間發現真冬閉著眼睛,還以為是夢話的時候,真冬也慢慢睜開了眼睛,好像還嚇到了,她立刻就明白,真冬不是對著自己說的。
她鬆了一口氣,然後也意識到了,都當了警察,真冬會不會去查閱那件事呢?畢竟所有的報章雜誌、包含網路上的新聞,哪裡都不能刊載她們兩人的名字和照片,唯一寫著全名和詳細受害者情報的地方,只有在警方的資料庫裡。
真冬會去查嗎?
其實繪名覺得真冬想起來也沒什麼關係,不過不想要真冬因為是看了資料才想起自己,這樣她有點不平衡。
明明自己一直記得真冬,雖然一開始也只是在意同樣事件的受害者,到現在過得好不好而已。
但是被分配在一起,發現要相處很久之後,才意識到真冬在自己的好球區。
至少很喜歡畫臉的她,很喜歡那張臉。
要求真冬跟自己當鄰居,她覺得已經是極限了,不過似乎還可以再更進一步了。
半小時後真冬來按門鈴,她們一起去跑步完之後,回到家再洗個澡,繪名本來擔心已經不用再去那間餐廳了,真冬是不是就不會再跟自己吃午餐了,不過卻被說了跟平常一樣的時間見,她有點開心。
時間到了之後真冬再次來按門鈴,打開門之後她看見真冬提了點東西。
「這些是……?」
「我做的料理……」
「欸?」
真冬裝了食物過來,繪名讓她走進來後,還繼續處在錯愕的狀態,就看著真冬很熟悉一樣直接走到廚房,把裝盒的料理拿出來然後放到了從櫥櫃裡拿出來的盤子上。
繪名有些驚奇地站在旁邊,看著真冬裝了三道菜出來,還帶了白飯,一人一盤三菜一白飯的擺盤就弄好了。
「……多虧了繪名。」
「什麼?」
沒有把話說完,真冬自己把兩個盤子端到了桌上,再回來拿了繪名的筷子放上去。
「繪名不是帶我去看醫生嗎?」
「欸?好了?」
「沒有,就是有淡淡的感覺,所以繪名來當白老鼠。」
「……」
才剛坐下來看著面前好像還不錯的料理,繪名愣了一下,她確實沒想過沒味覺的真冬如果親自下廚,那麼會是什麼味道?
雖然一瞬間想到了不會是故意煮胡蘿蔔過來吧?但是她沒見到胡蘿蔔的蹤跡。
有些緊張地拿起筷子說「我開動了」,繪名先吃的是白飯,決定先記住毫無味道的白飯,然後再夾起了第一道菜──
「……唔唔!」
因為嘴裡有東西就不會張開嘴巴,繪名閉著嘴睜大眼睛發出了聲音。
「什麼?」
真冬看不明白那是什麼反應,只能等繪名咀嚼完嚥下之後,等她開口。
「好吃!」
「……真的?」
「嗯!」
繪名開心地夾了第二道菜,也笑著跟真冬說了好吃,還有第三道菜,她也毫無懷疑,當然期望也沒有落空,真冬就這麼看著吃得津津有味的她。
其實真冬並不覺得自己會做失敗,因為她連調味料都是照著食譜的份量放下去的,斤斤計較到用了電子磅秤。
「……好吃就好。」
不過看到繪名吃得這麼開心,她也莫名覺得今天特別有食慾,被繪名抓著持續一個月吃了藥,雖然她還是覺得口味都很淡,但比以前都還要好吃了。
先吃完的人是繪名,她還挺意外以前在警校都吃那麼快的真冬,即使後來有慢慢配合自己的吃飯速度,卻有比自己晚吃完的一天。
真冬慢慢在改變了,不是為了工作,這讓她很開心。
兩人都吃完後,繪名去洗了碗筷還有真冬帶來的餐盒,再裝進了原本的袋子裡還給她,不過真冬沒有就這麼離開了。
假日沒有回家,甚至是因為破案後剛好碰到休假,所以現在手上也沒有案子,不用像之前那樣休假還偷偷加班去調查,對真冬來說,是完全沒事做了,所以她就坐在繪名房間的地上盯著繪名。
「欸……那個,出去逛街?」
真冬沒有回應,就只是呆愣地盯著繪名,所以繪名只好跟著過去坐在旁邊。
「……真冬之前回家的時候,在家裡都在做什麼呢?」
繪名和真冬的肩膀靠在了一起,試探性地去碰了真冬的手,沒有被抗拒,她就用雙手握住了真冬。
「陪媽媽聊天……把我每天經歷過的事情告訴她,然後她去哪,我就去哪裡。」
「欸……」
雖然繪名也不是沒想過會是這樣,但她更訝異的是如果是這樣,真冬現在能逃出家裡,媽媽居然都沒找過來。
「真冬不會沒告訴媽媽現在住哪裡吧?」
「我說我住在澀谷的警察宿舍,由於是機密就不能說位置了。」
「哦……」
繪名突然覺得真冬撒的謊還挺可愛的,尤其她媽媽還相信這種謊,那平常應該很讓對方信任才是──卻直到現在才能脫離那種環境,不禁就握緊了真冬的手。
「真冬不多交一些朋友嗎?」
「繪名看起來也沒什麼朋友吧。」
「哈!?我只是忙著工作而已!我可以帶真冬去見我的朋友……!」
相對於繪名的激動,真冬只是靜靜瞥了她一眼然後搖頭,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暫時不想變成三個人或四個人。
「那……上網交些朋友?」
「上網?」
「嗯,妳看……有這麼多手段喔。」
繪名拿出了手機,開始給真冬展示各種社交平台,只要打上標籤就能找到志同道合的人,還有隨便找了個交友軟體下載後打開試試。
繪名還以為她成功引起了真冬的注意,因為真冬也拿出了手機下載了其中一個,註冊帳號後很快就把簡介都寫好了。
「欸?真冬用過嗎?寫得還挺像回事……」
「因為在上面抓詐騙能增加業績吧。」
「什……」
繪名那天沒收了真冬的手機,把她安裝的東西刪掉,最後拉著她出門去看了絕對不能用手機的電影。
32
假日的第二天,真冬獨自在床上醒來的感覺,她總覺得有些空虛。
明明一個月以來都這樣,這張單人床本來就只該躺她一個人,經過了昨天後,今天醒來旁邊沒有任何人,她覺得很空蕩。
還想跟繪名睡一起什麼的──這樣的想法掠過了她的心頭,一從床上坐起來就拍了雙頰讓自己清醒。
她被繪名說那種話,就是宣告了可以喜歡、也可以成為戀人,繪名都會接受,那麼她自己呢?
如果想要的話,就只是肢體接觸變多了嗎?會做戀人都會做的事情,然後還有什麼?她們之間還會出現什麼變化?這些她不知道,又覺得想不出來,只知道如果是戀人關係,就會有一種被束縛的關係,這令她心情複雜。
她可能還有點害怕那種關係,即使不是同一種,但她才剛脫離而已。
「哈……」
明明是這麼想的──還是有點想在床上抱著繪名睡覺,那樣好像很好睡,真冬決定要不今天繪名如果還把自己拉出門,那她去買個抱枕好了。
然而事情意外地沒有像她預料那樣發展,當她決定先拉繪名去跑步的時候,按了好幾次門鈴卻怎麼樣也沒有人回應,她才看了手機。
『真冬,我昨天晚上就回家了喔?今天晚上才回來。』
傳來的時間彷彿讓人覺得繪名可能就在門後,不過她想繪名應該是記得了自己都是什麼時候來按門鈴,所以突然想起來要告知自己了。
「……」
這下她徹底沒事做了。
雖然還是能就這樣下樓去跑步,還能不用顧慮繪名的體力跑得比平常更久,但她有點失落。
繪名居然沒有在昨天晚上就告訴她,她們不是一起吃完晚飯才回來的嗎?不過她轉念又想既然是昨晚回去的,那麼可能是有急事吧?所以就原諒繪名了。
那她今天要回家看看嗎?
「唉……」
每天都有跟媽媽報平安,但是不用見到媽媽本人,讓她輕鬆了不少,今天也不用回去住,因為明天要上班,只要回去看一眼的話,她也覺得應該沒什麼關係。
所以她只好傳了訊息給媽媽說中午回去吃飯,然後自己一個人下樓跑步了。
原來繪名不在的話,自己會這麼失落,那可能是喜歡吧──她在跑步前還想到了一下,跑完步就忘記了,因為又要回家被負面情感支配了。
33
繪名當然沒有躲在房間裡聽見門鈴才傳訊息給真冬,但她確實還是說了點謊,她昨天是回家了沒錯,現在沒有在家裡。
不然她也不會這麼早醒來跟真冬傳訊息了,她只是看到時間才突然想到而已。
今天休假的繪名來了上班地點──澀谷警察署。
她就是為了早上跟真冬錯開,才特地回了家,不然要是真冬在晨跑之前還有出門去買早餐呢?她都不確定什麼時間會撞到真冬。
「池原警視,我可以拜託一件事嗎?」
沒有真冬在身邊的時候,繪名面對警署裡最高權力者,反而沒有太緊張,對方也只是很輕鬆的態度對她。
「東雲,有什麼事特地來拜託我?」
「那個……以前那個綁架案的資料,我可以藏起來嗎?」
「哦……?妳是當事人,而且案件解決了,並不是不行,不過為什麼?」
繪名聽到不是不行的時候已經鬆了一口氣,所以也沒有要隱瞞原因,決定直接說出實情──
「其實真冬忘記我跟她一樣是當事人了,但我不想讓她想起來,那個,算是心理陰影之類的東西吧……所以,預防她想去找,我可以藏起來嗎?不過我只是想把日期弄亂而已,這樣就找不到了。」
「這樣啊……也不是不能理解,那種事情確實會造成陰影的吧……雖然過了很多年,我代表警方再次向妳們道歉啊。」
繪名有點慌張地把手擺在胸前揮了揮,小時候她面對再高職位的警察都沒什麼感覺,現在不一樣了。
「做壞事的又不是池原警視……!我們已經被道歉過了,就是真冬後來跟家人因為這件事一直處得有些神經質……所以,我只是想藏起來。」
「好吧,我知道了,其實這個案件當時對警界是極大的恥辱,如果藏起來就能徹底當作沒發生的話有多好,但最多只是讓東雲妳去藏起來呢。」
「啊……嗯,謝謝警視……!」
繪名得到了允許之後,立刻就去了資料室,根據時間很快就找到了那場綁架撕票案件的資料,翻了上面確認寫出了自己和真冬的名字,然後再放到了更早年分的區域,偷偷塞了進去。
以防連自己都忘記,她塞在了自己出生的日期,真冬如果能因為這樣找出來,就代表已經懷疑她了,那時候繪名就覺得無所謂了。
「抱歉呢,真冬……」
她們一直是一起行動的,作為搭檔也培養了很多默契,所以那天聽到真冬呢喃了「姐姐」,她總覺得真冬肯定會來找。
「……笨蛋。」
然後又有點想怨真冬。
那時雖然身高有差,但也是同一個年級的孩子,怎麼能一個人記憶這麼差還考上了東大?
繪名是希望真冬如果想不起來就別想起來了,她的心態還是跟之前一樣,也跟對警視的說詞一樣,因為就算是她,現在也不能坦然面對這個過去。
她們當時還小,其實沒有知道那麼詳細的內情,繪名是因為宣言了要當警察,所以後來去了解,她覺得真冬的家人並不會讓真冬知道。
真冬大概只知道是退休警察犯案,然後家長一直在訴求要抓到那名退休警員,最後終於抓到後引發喧然大波的後續,她感覺真冬不知道吧。
不知道她們沒有救到那個小男孩,在她們之前有好多小孩死了,只有她們幸運脫困──全是因為那間倉庫是嫌犯們第一次使用,而且預計只抓一個來,沒想到兩個能互相幫忙逃脫。
如果她當時沒有跟上去,真冬就會死在那裡了。
繪名一想到這件事,就忍不住敲了一下資料櫃。
「笨蛋……」
那個跟自己一起撿回一命的人,現在的目標居然是求死,但沒經歷過真冬後來的童年,她又不能說什麼。
所以,她才要作為真冬的搭檔,在旁邊好好保護她。
34
休完假回來,真冬在上班日的早上才去按了門鈴,跟平常一樣和繪名一起上班,互相道早後就沒再說些什麼,一起來到了警署更衣後打卡上班,她們本來還想繼續著手未解決事件,不幸的是發生了殺人事件。
比起未解決事件裡基本上都有資料了,只要再次調查就有可能發現新線索,當天發生的新事件要從頭開始調查,現場的鑑定也需要時間,她們得跟其他刑警一樣到處尋找目擊證人,或是檢查哪裡的監視器和現場有關係。
不是所有事件都能順利一天解決,她們奔波了好幾天,就算抓到嫌疑犯了,也得在偵訊裡問出能定罪的內容才能結束,在此期間又會發生新的案件,刑事課就一直沒有停歇。
等到稍微閒下來的時候,已經又過了十幾天,真冬才想到有空以調查未解決案件的藉口,去調閱資料室,但她又不好支開繪名──本來也就沒什麼必要迴避。
所以她就光明正大地在繪名面前翻找當年的文件。
「……」
她記得年份也記得日期,在這一區翻找了好久就是沒有,這讓她有點疑惑,難道這不是澀谷警察署管轄的?她覺得也是有這個可能,因為當時的主謀是退休員警,說不定歸警視廳了。
如果是的話,雖然網路上也有建檔,但調閱需要權限,她不是情報官,職種有分,即使去講一聲就好了,真冬總覺得自己身為當事人卻記不清當時的事情,只為了想確認名字而在上班時間做這種事,說出口有點尷尬。
「真冬在找什麼嗎?」
「啊……嗯,繪名可能不知道,我曾經被綁架過,然後……那個案件就是發生在澀谷,應該在這裡有建檔才是。」
不出繪名所料,真冬會想來找那份文件,然後說出了她可能「不知道」,就等於是完全沒有想到她是「姐姐」,所以繪名有點無奈地笑了一下。
「這樣……那真冬找出那個要做什麼?給我看嗎?」
「繪名要看也不是不行……我只是……」
真冬盯著繪名就沒有把話說完了,她想說什麼?她只是想確認那個人好不好,不過好跟不好又怎麼樣?最終都還是要放下,難道還能因為好不容易再會了,突然就互相喜歡彼此嗎?然後拋下繪名跟那個人在一起?
她只是想對繪名的情感負責,不再把那個人當精神支柱──那麼問題又來了,她不是想殉職嗎?所以還要跟繪名在一起嗎?
這些話,她可說不出口。
「只是……?」
「……沒什麼,不找也沒有關係。」
她一瞬間迷茫了,知道那個人現在過得好不好到底有什麼用處?
然而她沒辦法一下子就把一直都在心裡支撐她的「姐姐」放下,如果就這麼一直想不起對方,她好像也還是會很在意。
先不管殉職是多久以後的事情,她還是有點想體驗戀愛,不過要是接受了繪名的情感後,心裡還有另一個重要的女人,她就是覺得會有點過意不去。
「那真冬不直接跟我說?」
「那個也沒什麼好知道的……媽媽就是因為那件事變得很神經質,我也不太想提到……」
「嗯,那就不提吧。」
其實這是不是謊言?真冬自己都不知道,她究竟是真的不想提到,還是不想被繪名知道那個姐姐?
不過,繪名都沒怎麼表現出在意的態度了,她就沒那麼心虛了。
畢竟不想因為這件事就清楚想到過去媽媽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在這方面真冬並沒有說謊,即使真冬也知道繪名一直都是為了她好,才沒有詳細問媽媽為什麼會這樣。
「所以就不找囉?不然我還想吐槽真冬公器私用呢──」
「……抱歉。」
「我開玩笑的……」
沒想到真冬這麼老實地道歉了,因為繪名才是公器私用,自己把檔案藏了起來,反倒是她有點心虛。
只是真冬終於說出了「綁架」,繪名鬆了一口氣。
「真冬。」
「什麼?」
趁著資料室只有她們兩個人,繪名才是真的公器私用,偷偷拉住了真冬的手。
「……那件事有帶給妳什麼現在都沒辦法解決的後遺症嗎?」
「後遺症……」
「不是說被綁架嗎?剛剛看妳去找的日期……現在,還會怕嗎?」
真冬為了思考稍微垂頭,她不知道,哪些才算是後遺症,或許媽媽對她的影響都比綁架來得嚴重,所以如果要說怕不怕再發生一樣的事情,那她不怕。
「……不會的,繪名可能也不知道,那個綁架事件的主謀是退休的澀谷警察署署長……然後,現在我成為了警察,所以沒有要怕的事情了。」
「這、這樣啊……?感覺真冬都記得,怎麼還要找資料?」
「是忘了一件不太重要的事……那就先不找了。」
繪名是故意問的,結果得到了「不太重要」這個形容,她差點就想吐槽了,原來自己的名字一點都不重要?
當然她知道真冬可能只是不想在她面前被發現自己居然忘記了一起被綁架的人吧。
絕對不是因為知道那個人就是東雲繪名才不想在繪名面前找。
「……」
在繪名沒有多大反應後,真冬有些遲來地懷疑了繪名是知道還是不知道?明明說了是前澀谷警察署署長犯案,現在身為警察卻不好奇?
「真冬?」
「沒事……我們去看未解決案件吧。」
「嗯。」
不過真冬很快就放棄思考了,因為她依然覺得,繪名只是顧慮自己,不想提到自己過去的創傷罷了。
35
繪名她們解決的全班共犯事件,所有人皆有罪,主謀理所當然被判的最重,再加上從他延伸,還得找到提供槍枝和姑且算是畏罪潛逃的那幾名共犯,所以事情還不算徹底結束。
初步確認了主謀──大坪本來就和地下社會有掛鉤,本來是由負責對付暴力組織團體的刑警延伸調查,不過是繪名她們的功勞,所以她們也要負責搜查。
餐廳內除了櫃台等放置重要物品的位置有監視器能夠明確映出人臉,店內和外面就沒有監視器了。
甚至服務生會因為時間差不多了而去桌邊結帳,所以客人有機率根本就不用去到櫃台。
那幾個從案件調查之初就沒有找到的「客人」,現在被大坪供出都是來自地下社會,所以她們得繼續追查。
不過因為暴力團體──黑社會基本上都有自己的據點,如果是各黨派各自鬥爭,有傷及無辜時警察才會出動,但像這樣影響到一般人,那麼就不能當黨派鬥爭而論,基本上也是黑社會自己的潛規則,不碰白道的人,所以警方會直接找上門。
大坪並不算是白道,但其他所有同學皆是,被這麼影響進來,警方必須追究責任。
這些所有被繪名騙了的共犯,因為全部都認罪了,並沒有太過怨恨繪名,繪名得還再一個一個見他們,畫出他們印象中的「客人」。
真冬全程跟在旁邊,然而她有些不理解。
被逮到的大坪和其他同學不一樣,她認為大坪應該要怨恨繪名,因為這個人本想逍遙法外而且沒有任何良心,但他卻非常配合地描述出了那幾個人的長相──甚至直接說了名字。
繪名沒想到他這麼配合,起初還覺得對方是在騙人,不過她先找其他同學畫了肖像才來找大坪,長相基本吻合。
名字也交由其他刑警前輩去調查了,也確定是黑道成員,這讓真冬不禁多問了兩句。
「你好像不是他們的成員,你不怕被報復嗎?」
對方這麼輕易交出對方的個人情報,如果入獄了,他們也有可能會被關在同樣的地方,真冬不太理解。
「哈……那當然要所有人一起下地獄。」
得到答案後,真冬想了想,他從一開始就把所有人都拉下「地獄」,或許把共犯也都供出來,並不奇怪。
所以因為他的協助還有繪名畫的肖像,澀谷警察署很快就發現了嫌犯的行蹤,不過礙於對方可能持有槍枝,也不能貿然闖入。
繪名和真冬也加入了這次的計畫,這是她們入職以來第一次要和持有槍枝的犯人對峙,之前的強盜或殺人案最多就是持有銳利刀具或鈍器,有開槍許可的話對方就無法構成威脅。
所以她們要和跟著拿盾牌的特警一同出任務,來到建築年齡超過四十年的六層高大樓,前往其中一樓的辦公室捉拿──
「已逮捕嫌疑犯。」
任務出動還沒有半小時,拿著對講機的特警就已經報告完成了任務。
因為還涉嫌了走私槍枝,儘管不是那起事件的參與者,也被羈押回了警署,留下幾個特警和四個刑警繼續搜查這棟大樓。
繪名和真冬就是其中兩個,要她們留下是想著她們搜查現場的經驗還不夠多,而且犯人已經被捕,就讓她們留下來檢查。
因為只有六樓,在其他刑警在離開前已經協助確認這裡沒有其他人了。
但真冬一直有些在意。
剛剛那些嫌犯被逮捕沒什麼反抗就跟著走了,質問的時候還說所有人都在這裡了,全部都如此安分地跟警察走了?
為什麼?
她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現在留下來搜查,肯定能搜出什麼,她就是有這個直覺,肯定能搜出什麼,但是──
『五樓發現槍枝!』
從對講機傳來了前輩的報告,她們在三樓,真冬握著無線電回答了收到,但她並沒有移動腳步。
「真冬?」
也沒有說其中一樓發現槍枝,所有人就都得過去,所以真冬一動也不動,繪名只好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確認她沒有在發呆。
「繪名……有點,奇怪。」
「欸?」
真冬抓住了繪名的手,她腦裡閃過了一些警訊,就好像她的求生本能一樣,開始迅速跑過那些嫌疑犯說的每一句話。
在學校的霸凌一直都是大坪指使安藤,甚至畢業後還接著迫害全班同學成為共犯殺了安藤,讓最無辜的五島成為了嫌疑犯,而且他還不是那間餐廳的關係者,代價不是他付出。
所有的惡他都讓其他人承擔了。
協助他的黑道組織,所有人今天都在場,彷彿就是在等警察來抓,然後一次撤離現場,那又是為什麼?
她在思考大坪應該不是會那麼老實束手就範的人──
『哈……那當然要所有人一起下地獄。』
腦裡浮現了對方那聲冷笑和這句台詞,這句話裡的「所有人」,該不會包含她們?
她從剛剛就直覺這裡能搜出讓所有嫌犯入獄的關鍵證據,找到的話,所有人就會先聚在一起查看──聚在一起。
她的生存本能響起的警告聲越來越大,她想就算是錯了也沒有關係,那也只是被責罵幾句,她拿起無線對講機就按下說話。
「大家快點撤離──」
『有炸彈!』
「欸、」
在她說話的同時從繪名的對講機傳來了同僚的聲音,真冬一瞬間睜大眼睛,明明也沒有人說是不是立刻就要爆炸了,來不及往樓梯跑,她拉著繪名就要往窗邊跑去──
『砰!砰砰!轟隆隆──』
「呀!?」
伴隨著爆炸聲,整棟大樓突然劇烈搖晃,繪名下意識發出了尖叫,真冬把搭檔按到了窗邊,才發現這窗打不開,向下一瞥,黑色的裂痕瞬間朝她們襲來,地板崩落,身體失去平衡,看見繪名眼裡傳來的驚恐,真冬過於強烈的求生意識讓她抱著繪名就往窗戶撞上,崩塌的建築讓窗戶變形,玻璃上剎那間蛛網現形後炸裂,在頭上的水泥即將砸落的同時,她不管玻璃是否會弄傷,抓著繪名要跳出──
「真冬……!」
「咳、哈……!」
『砰!轟隆隆……』
建築物被炸成巨大的水泥塊崩塌,爆炸只有三處,不再有劇大衝擊後,隨著地心引力不斷有沒能找到平衡的物體繼續滾落,細細小小的聲音一直沒有停下,粉塵也瞬間擾亂了地面所有人的視野清晰度,鬧出了這麼大動靜,早在對講機說出「有炸彈」的瞬間,警署就已經有人出動了。
建築物不再有什麼崩落的聲音,倒是四面八方開始傳出了警笛和消防車的聲音,跟著天旋地轉稍微失去意識的繪名也在建築物不再晃動的幾秒後恢復了意識。
「咳、咳咳……」
大量的灰塵讓她不得不先咳嗽,她雙手抱著真冬,能感受到真冬的體溫還放心了一下,在眼皮多眨幾次流出眼淚擠走灰塵後,她慶幸自己有一隻手及時按住了真冬的頭,應該沒有讓對方被砸到。
同時也能感受到自己的後腦被真冬按著,她知道炸彈爆炸了,也知道建築物崩塌了,但沒想到兩人身體都在外面吸著新鮮的空氣,她還以為她們平安無事──如果她沒看見另一隻手上的血。
「真、真冬!?」
那是抱在真冬背上的,繪名看見自己手掌沾滿了血,但除了被壓著的地方很痛,她的手掌一點都不痛。
「咳、呵……呃、」
真冬有回應的瞬間她感覺自己差點要哭了,她的手緊張地在真冬背上慢慢摸,最終摸到了冰涼又堅硬的物體,感覺自己的手指也被刺到,她立刻要抬頭看真冬背後是什麼,卻被真冬從後腦按住讓額頭靠上了肩,她看不見。
「哈、咳、沒、沒什麼……玻璃、刺穿了、吧……」
「這還……沒什麼……!」
反駁的繪名下一秒又覺得還能說出這種話的真冬,要是沒什麼真的是太好了,接著才開始慢慢感受到自己的腳無法動彈,她們被上一層的地板壓著,但是她沒怎麼感受到痛了。
「……繪名,要一直和我說話……現在、只是我們的腎上腺素,都在發作……所以不會痛……」
「欸……」
好像真冬能讀心一樣被說出口,繪名有些愣住了,她其實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受傷,但確定自己不能動──
『東雲!朝比奈!收到請答覆!』
繪名沒想到對講機還在附近,她們能聽到聲音,但是要怎麼答覆?
對講機還繼續傳來了本來回到警署裡的人呼叫著另外兩位刑警的聲音,繪名被真冬壓在下面,她的雙手都能動,她到處摸也摸不到那個發出聲音的對講機,然而又一直在不斷呼喚她們和另外幾個特警。
「繪名……我的、口袋……手機,應該、還在……」
繪名現在才感受到真冬除了一手護著自己的後腦,另一個手掌在背後護著心臟的位置,真冬是動也不能動,真冬都還能說話,她不想去想像真冬失血過多,她趕緊找真冬西裝口袋裡的手機,摸出來後只有螢幕碎了。
打開螢幕她還慶幸了一下真冬不是用指紋解鎖,不過要問密碼總有點打探對方隱私的感覺──繪名要是還有第三隻手,都想打一下自己了,現在什麼時間還在思考這麼不重要的問題。
「真冬,密碼……」
「……繪名的、生日。」
「……欸?」
繪名有些錯愕地輸入了自己的生日,解開後她知道現在不是問的時機,趕緊找到了通訊錄裡隨便一個同事的名字打過去。
「啊、啊……我跟真冬被壓著,真冬被玻璃刺傷了,我們能看見天空……!三樓、本來在三樓……!」
繪名跟同事聯絡的時候,她發現真冬沒有繼續發出聲音,她越講越慌,另一隻手忍不住拍了拍真冬的肩膀。
「哈……」
「真冬、真冬,還可以嗎?」
真冬有喘息聲,她就安心了一點,甚至發現自己狀態可能還不錯,至少完全沒有要死了的感覺,聽見越來越靠近的警笛和消防車聲,她趕緊再用真冬的手機打開了視訊,把手舉高給對方看了周遭環境,想讓人快點認出她們在哪裡。
「我、我先掛斷了……!真冬需要保持意識……!」
同事說好之後繪名放下了真冬的手機,雖然覺得很對不起真冬,沾到血的手因為在真冬被上而擦到了衣服上,至少她確定衣服沒有被迅速染濕,那麼真冬沒有繼續大量出血。
「真冬、真冬……還醒著嗎?」
「醒著……」
她抱緊真冬,至少怎麼樣都不想讓真冬失溫──如果真的失了很多血的話。
「那個、密──」
「繪名……如果、我只是住院了……不要、聯絡我的家人……」
繪名想問密碼的事,卻被真冬同時開口蓋過去了,這種交代讓她不禁抓緊了真冬的衣服。
「嗯、嗯……真冬,只會住院而已……妳聽,救援不是立刻就到了嗎?還好不是在很遠的地方出任務……」
「嗯……」
但是真冬的聲音突然變得很微弱,即使因為貼在一起,繪名能感受到真冬還在正常呼吸。
「繪名……」
「怎麼了?」
而且還會呼喚她的名字,讓她心跳有點用力,緊張得不得了。
「我有想做的事……」
「是什麼?」
繪名有點不好的預感,真冬大概不是在說為了脫困要做什麼,而是死前想做什麼──
「……接吻……」
「欸……」
都這種情況了,繪名覺得突然臉紅的自己真是無藥可救,自己不該更緊張一點嗎?
她抓緊了真冬的衣服,從真冬口中聽到那個單詞是有點害羞,但很快就變成了生氣。
「笨蛋……那種事,等到我們都獲救了再說……!」
她的手向剛剛一樣去按住了真冬的後腦不讓真冬能移動頭,也就沒有接吻的機會,然後她才終於感受到了在自己後腦的手指動了一下。
「那臉頰……」
「……笨蛋吧……」
繪名不知道該對這種情況哭還是笑了,就快要等到救援了,其實她不知道周圍造成的損害有多少、不知道救援隊是不是得先處理周遭才能過來,她雖然能看見天空,擋在頭後面的建築物碎片有高度,她們在一個洞裡。
還要等多久?
「真冬……」
繪名收回了一隻手,碰到了真冬的臉,側過頭想要看真冬的臉,她們才終於看見了彼此,發現真冬臉上有血,心跳都少了一拍,但還是忍著害怕,用嘴唇貼上了真冬沾著灰塵的臉頰。
「繪名……」
沒有再要求繪名親嘴,真冬的臉移動回了剛剛的位置,她的呼吸在繪名耳邊很微弱,抱著繪名的力道卻絲毫不減。
「……我以前、被綁架……也是從窗戶、逃出來的……」
「……」
繪名想說她知道,但眼眶只是痛了起來。
「窗戶又一次救了我……雖然、現在不能動了……」
「快了、他們很快就會找到我們的……!」
繪名聽見真冬微弱的笑聲,不知道那是相信還是不相信,但至少繪名自己相信。
「其實我、很想念那個……跟我一起被綁架的……姐姐……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
有一瞬間繪名就想承認自己是那個姐姐,卻沒辦法告訴真冬現在過得好,她們一起被困在了倒塌的建築物中,以前差點一起死,但一起活下來了,現在呢?當然還要一起活下來,不過她不覺得真冬希望「姐姐」現在也處在危險之中。
「我還想、見她一面……但、又想到……見了、又能怎麼樣……?」
「見了會很高興的……」
就像警校報到那天──繪名現在還是沒辦法說出口。
「因為、會一直在意她……所以、覺得很……對不起繪名、」
「……欸?」
對不起她什麼?她一直都只有在想提起這件事,會不會讓真冬想起不愉快的回憶,所以根本沒有聽懂。
「明明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但她在、我心裡的比重……果然還是……」
「真冬……」
繪名眨了眨眼,她遲了一會知道真冬在說什麼,即使如此也不覺得現在就是承認她是「姐姐」的機會,因為真冬越說越小聲,她才不要──不要坦白了之後真冬就走了。
「很想、見她……」
真冬的手從繪名的後腦收了回來,她側過頭看著繪名,輕輕摸了繪名的臉頰,這樣呢喃完之後卻用嘴唇輕碰了另一邊的臉頰,再分開了幾毫米就沒動靜了。
「真冬?真冬……?真冬……!」
剛剛還在說話的人突然不說了,繪名緊張地動起了身體,即使也無法從真冬身下掙脫,她還是很努力讓彼此晃動,但是真冬沒了回應。
「誰來……!我們在這裡!有沒有人……!」
警笛早就不響了,繪名知道人都來了,她才開始大吼大叫,叫得都要哭了出來,真冬一點都不理她。
「真冬!真冬……!我們在這裡!東雲和朝比奈在這裡──!」
「東雲──!」
「救命!我們在這裡──!」
繪名的大吼有了回應,她哭著繼續喊,一瞬間憶起了當年跟著真冬一起喊救命的驚險時刻,但是真冬沒有跟她一起喊了。
「真冬、真冬……再撐一下……!笨蛋、笨蛋……!」
她緊緊抱住了真冬,明明真冬的體溫一點都沒流失,她還是很緊張,因為就算有人來救援,她們也不是立刻就能被帶走。
聽到繪名呼喊的救援小組很快就趕到了,然而需要搬走壓著她們腳部的水泥,還要切割刺入真冬體內的玻璃,雖然已經先給真冬帶了隨身氧氣罩,急救人員也適時地給她輸了血,兩人還是在超過一小時後才成功離開現場。
終於上了救護車之後,繪名體力也耗盡了。
36
繪名還記得自己在終於獲救後,累得想要昏睡過去的時候,還拉著前輩的袖子,怎麼樣都要交代一句「如果真冬沒死就不要聯絡她的家人」,一直要等到對方說「好」她才肯放手。
繪名的傷勢沒有很嚴重,沒有被衣服包覆住的部位幾乎都有擦傷,衣服下的則是瘀青,一隻腳骨折,一隻腳也有被玻璃刺傷,她當時都沒感覺,因為沒怎麼影響到頭腦和其他器官,她在稍微睡過後就醒來了。
醒來之後才發現自己似乎不能這麼悠哉,急得要跳起來的時候腳痛得讓她哭了出來,然後才有人來慰問她,她就直接抓著對方的衣服問真冬怎麼樣了。
對方臉上沒有閃過憂傷的神情,繪名鬆了一口氣,真冬甚至沒有住進加護病房,說手術很順利、玻璃有取出,生命數值也安定了,不過腳傷得比繪名還嚴重、還有輕微腦震盪,加上腰部的傷口,幾乎能說是重傷。
本來她還想說真冬在哪,結果隔壁病床一拉開簾子就是真冬,要不是腳痛,繪名都要跳過去了。
「哈……真是的……」
看見真冬還活著,本來要跳起來的繪名又癱軟在自己的病床上,嘴裡呢喃著「沒事就好」,但她還是請前輩幫自己扶下床,然後去坐在了真冬床上。
「說起來應該沒有聯絡她的家人吧……?」
「東雲在昏過去之前那麼強烈拜託我們了,我們怎麼敢……」
「那就好……不然真冬媽媽的抗議,可能不會太簡單……」
雖然繪名也知道這麼說不好,但這是真冬本人的要求,並不是她自己思考後判斷的。
「話說我和真冬的手機呢?」
「啊……在妳們病床下有妳們的個人物品。」
「謝謝前輩……所以,可以幫我拿嗎?我……腳痛……」
前來探望的前輩苦笑著幫繪名拿了兩人的手機給她,之後對方就在一旁聯絡其他人說繪名醒了,繪名則是解鎖了真冬的手機,即使有點窺探隱私,她還是打開了真冬和媽媽的對話視窗,媽媽早就傳了訊息來關心了。
畢竟是澀谷區發生的事情,這麼大的動靜新聞也報導了,不過警方沒有透露傷亡,所以真冬媽媽也只能擔心。
看了前面真冬都是用什麼語氣傳訊息的之後,她假裝成真冬跟真冬媽媽報了平安,再看了看自己的手機,媽媽也有傳訊息來,她在病房裡拍張照,簡單報了平安。
然後,繪名的心情又慢慢黯淡了下來。
她和真冬是獲救了。
又有人死了。
至少那些當時在建築物裡的特警和另外兩名刑警,繪名不覺得他們能活下來。
「那個,前輩……其他人……」
對方向她搖了搖頭,繪名就不再問下去了,她回過頭看了一眼床上還昏睡的真冬,也不顧旁邊還有人,忍不住就摸上了真冬的臉頰,然後嘆了一口氣。
她都不知道那究竟是運氣,還是真冬察覺到了什麼,所以她們又一次活了下來,卻有人犧牲了。
她有點不記得了,爆炸之前真冬好像喊出了要大家快點離開,真冬試過了,她不知道真冬醒來之後得知其他同事殉職的消息,會是什麼心情。
但她們兩人有活下來肯定比什麼都好。
「……那些犯人怎麼樣了?」
「那肯定是要判死刑的啊。」
「抱歉……」
一句話確定了是那些人的所作所為,繪名對於前因後果很愧疚。
如果她們不去調查未解決案件、不抓到真正的嫌犯,那麼,警方也不會為了逮住逃逸的共犯和搜索非法槍枝,傷亡慘重。
「東雲妳們還是立了功的,至少所有人都逮到了……警察本來就是這樣的存在。」
「……」
越說她越不想面對同僚了,卻還是得靠對方的幫忙才能從真冬的床上下來,然後再回到自己的床上。
「……搜救還沒結束,所以,妳們先好好養傷吧。」
「好……」
來探望她們的前輩離開後,後面又陸續來了幾個,繪名的家人也來了,因為今天還不能出院,就給她帶了換洗衣物,那天過完,她也一直沒有等到真冬醒來。
37
真冬不太會喊痛,除非面前有一個一眼惡作劇造成痛覺的人,所以她醒來的時候即使全身上下突然傳來了各種不一樣的疼痛,她也只是皺了眉頭然後發出了「嘶」的聲音。
第一個發現真冬醒來的不是隔壁病床的繪名,因為繪名沒大事就先出院了,她前一天還回去給真冬拿了替換的衣服過來,甚至給真冬床上放了個抱枕,至少想讓真冬醒來的時候,如果自己不在身邊,也還可以知道自己沒事。
真冬自己按了呼叫鈴把醫生和護士都叫了過來,他們很快給真冬做了檢查,澀谷警察署的人在差不多做完檢查後都趕了過來。
真冬不知道怎麼來了這麼多長官,弄得剛醒的她也有點不知道如何對應,而且她還只能躺著,不過那些人告訴了她,有一個特警獲救了,都是因為在爆炸前聽見了真冬說要大家快點撤離,於是他們就要開始問,真冬怎麼知道?
其實還有點意識不清的真冬就只好解釋了她覺得像是陰謀,接著同一警署的刑警就告訴了她,那些走私槍枝的罪犯後面也是這樣招供了,如果真冬沒發現的話,就是全軍覆沒了。
真冬沒有看見繪名,但是看見了繪名的玩偶,她覺得繪名可能沒有受很嚴重的傷所以不在醫院,她就沒有向這些前輩和長官詢問繪名的事情,就是一直等到他們寒暄完了,真冬才傻傻地看著變空的床邊。
然後有一個沒有走的人。
「欸……」
跟那些長官比起來過於矮小的繪名其實一直站在後面,她拄著拐杖一直站著等人走。
「繪名……」
她看繪名對自己笑了之後才慢慢走過來,繪名沒有像真冬沒醒來之前坐到床上,而是坐在了床邊的椅子上。
兩人什麼都沒說,但就是互相凝視的瞬間,真冬才突然有了自己不是在做夢的感覺。
是真的從那場爆炸中生還了,繪名也好端端地在自己面前,想起了在那個崩塌的建築物中,自己和繪名都不能動,玻璃刺穿了身體、不知何時會獲救,恐懼感又一次襲來,她的臉突然就因為想哭而扭曲了起來。
「繪、名……」
她還插著點滴的手想抬起來摸繪名,繪名知道她行動不便,先握住了她的手。
「繪名、我……」
真冬哭了出來,到剛剛都還沒有實感的她眼淚一滴一滴從眼角流到耳朵,繪名又只好伸手去幫她擦了眼淚。
「我不、想死……嗚、」
「……」
看見真冬哭著說出這句話,繪名的眼眶也漸漸紅了起來,嘴角稍微因為要哭而顫抖,但她很快就忍住了,放開了真冬的手,她拿起了床邊的抱枕。
「妳還知道不要死……!」
然後狠狠往真冬身上打下去。
「繪、繪名!痛……很痛、」
真冬的腹部直接縮了一下,她這次是痛得哭了出來,還以為自己要出手阻止繪名不要再打了,但繪名也就只打了那一下。
「笨蛋……還知道怕死……」
繪名捏緊了玩偶,剛剛有忍住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她把玩偶放到一邊,很隨意地用袖子擦掉淚水,然後向前俯身捧住了真冬的臉頰。
「……!」
真冬瞪大眼睛看著繪名佔據了自己視野的臉,柔軟的觸感碰著嘴唇,她下意識閉上了眼,在她打算動起手的時候繪名卻放開了。
「笨蛋……以後就算是為了我也要活下去吧?」
「……」
真冬微微張嘴盯著又坐回去的繪名,在繪名的視線下慢慢抿起了嘴唇又放開,她確實是想起了她跟繪名說想接吻,她還沒回答之前就看見繪名笑了出來。
「噗、哈哈……忘了真冬的心跳顯示在這裡呢。」
「欸、」
旁邊的心電圖明顯在她們接吻的那瞬間變得不太一樣,甚至是現在心跳也還沒有緩下來,她因為這樣而害羞,又會讓心跳再加快點。
不過心跳被繪名知道又沒什麼關係,那不是能給繪名知道更好嗎?
「繪名……」
真冬要抬起手,繪名為了不讓她抬,又一次自己先去握住了她的手。
「抱歉……」
「欸?」
繪名不知道真冬又是對什麼道歉了,至少就在幾天前遇到的爆炸事件,她絕對不會說是真冬的錯。
「在為了繪名活下去之前,還有一個人的順位優先……」
「……」
才發現真冬是對剛剛的那句話回答,繪名愣住了,她其實已經知道真冬在意的那個人是誰,不管怎麼說都是自己,所以不會因為這句話失望,但她該不該現在坦白?
不過坦白之前,她還是想罵真冬。
「既然有人優先我……那妳當初就不該跟我說什麼目標是殉職……!笨蛋!」
繪名又一次拿起了玩偶,想再次打下去的時候看見真冬做好了防禦的姿勢和一臉害怕的神情,她罵著就笑了。
「……真冬,快點恢復到可以下床吧。」
「繪名……」
把玩偶放下,她摸了摸真冬的臉頰,握著真冬的手就拉到了自己胸上,讓真冬按著自己的胸,她沒想再用旁邊的心電圖開真冬玩笑。
「……我也是為了真冬努力活下去的喔。」
所以讓真冬感受她的心跳。
真冬沒有明白這個「也」是什麼意思,繪名果然還是決定不要在這種奇怪的地方坦白,她想等真冬身體再更好一點──可以自由打真冬的時候。
放下了真冬的手,繪名還跟她說了些她昏迷時發生的事情,例如替她和媽媽保持了聯絡,還有她的家人們當時來探望也都看見了真冬,有機會去東雲家吃飯──當然不會說她父母也都認得真冬。
繪名沒有一直待在旁邊,雖然被迫放了長假,她以後也還想當刑警,所以就去做了復健,到了探視時間結束後,她也回去了。
真冬獨自一人待在醫院,看著手機裡繪名偽裝成自己跟媽媽傳的報平安訊息,她鬆了一口氣,不過今天終於能自己傳了。
她沒有覺得太寂寞,因為身體還很不舒服,醒著沒多久就又睡了過去。
38
真冬在醒來的第五天就拆線離開醫院了,她當時也只昏睡了三天半就醒來了,她在醫院裡就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她現在光是想到鋒利的玻璃碎片就會打個寒顫,所以她決定不去想。
不過即使出院了,她還是不能洗澡,她甚至是被繪名推著輪椅帶回家的,自己連長時間站立都還有問題,但就是不想繼續待在醫院了。
繪名在出院後先回東雲家住了,在真冬也出院後才又回來她們的租屋處,真冬要輪椅、繪名走太遠的話要拐杖,但除了彼此,就是不想再拜託誰幫忙照顧自己──差不多想要兩個人的時光了。
繪名還能去附近超市買一些想吃的東西回來自己煮,不過還是嫌麻煩,她們決定這些日子都點外賣,而繪名就待在真冬房間。
真冬除了腹部有傷口,腳上也有尚未痊癒的,她還不能洗澡,好不容易離開醫院的第一天,還是想全身清潔,所以要繪名幫忙。
「……」
真冬面對自己毫不猶豫脫下衣服的時候,繪名都不知道自己的視線要放哪裡了。
當然有個怵目驚心的傷口,可能會往那裡看去,看了又害怕,所以又會往上看,雖然她覺得都已經是自己的女朋友,到底有什麼要害羞的,在警校共同生活時又不是沒看過,只是從來沒盯著看罷了。
更不用說,在警校的時候,也不會直接雙手上去摸吧?
「哈……」
繪名拿著濕毛巾開始給真冬擦身體,她假裝自己很認真在擦拭,表情卻出賣了自己,想要無神又沒辦法無神,臉頰都紅透了,嘴唇還時不時要抿起來,甚至會被真冬逮著機會偷親,她就差拿毛巾甩真冬臉上了。
「真是的,再這樣妳自己擦……!」
「嗚……」
「妳怎麼就學會了裝可愛!?」
其實真冬確實能自己擦,但她還是裝出了要哭的模樣面對繪名,她根本不知道這招這麼奏效,繪名會很不耐煩地繼續幫她擦,不過就不會那麼害羞了,趕緊把重要部位都清潔完了以後,兩人還要一起坐在浴缸旁邊,她要幫真冬洗頭。
雖然開始談戀愛的時間是兩人都受了重傷後,繪名還得全方位照顧真冬,但她也沒有怨什麼,把真冬照顧得好好的、身上也乾淨了,既然沒什麼事能做,那麼就抱著她也很開心。
避免睡覺的時候弄到傷口,即使拆線了,真冬腹部的傷也還是有在清潔後貼上紗布,在家也像在醫院一樣差不多都是躺在床上。
唯一不同的是在醫院可不能那麼光明正大和繪名躺在同一張床。
側躺有問題的真冬暫時還只能平躺,所以在那張一點都不寬敞的單人床上,繪名抱著她。
真冬也想翻身抱住繪名,但她就是不能壓迫到從側邊一直延伸到正面的傷口,玻璃其實沒有刺入太深,即使如此也還是稍微傷到了器官,以及切割傷的範圍不小,她一點激烈運動都不能做。
「繪名……」
只有她不能做激烈運動。
所以爬起來不躺著,那倒是不會壓迫到傷口。
「欸、做什麼……」
「戀人還有比接吻更進階的事吧。」
「什……真看不出來妳是那樣的……」
急著體驗親密行為什麼的,繪名是一點都沒想過,甚至在今天之前她好像不覺得有那種氛圍,除了在幫真冬擦身體的時候。
「哪樣的?」
就算房間關燈了,繪名好像還是看見了撐在她上面的真冬對她笑了。
她又突然覺得有那些慾望是人之常情,不過真冬原來有這麼喜歡自己?心裡的那個「姐姐」呢?她倒是不會對真冬認知裡的另一個自己吃醋,就只是開始好奇,那真冬對「姐姐」到底一直以來是什麼情感?
「還以為很純情……」
問喜歡的人的時候第一個想到「姐姐」,她還以為真冬是見不到面也單戀了那麼多年。
「繪名覺得父母在我們面前裝純情就沒做過嗎……?」
「……」
這句反駁讓繪名不只不敢去想像還很快就接受了現況,她用有點埋怨的表情笑了出來,雙手向上想把人按下來親吻。
「到現在都還沒說……我喜歡妳喔,真冬。」
「……」
然而那晚真冬並沒有說一樣的話。
39
真冬也沒有想太久,現在她們在療傷和放工傷假不能回警署,所以她也沒辦法再去問問那場綁架案,甚至是才剛經歷過爆炸事件,她更不好意思開口問警署裡的其他前輩了。
所以她決定利用繪名的長處──畫肖像。
說不定繪名能完美再現自己記憶中的「姐姐」呢?她已經在繪名身邊看了不少次模擬肖像畫,她覺得繪名應該能辦到。
雖然說能再現對方幼年的長相也不一定就能找到她,真冬只是想要再次看見那張臉,想起對方說過的名字而已,有了名字就好辦事了。
她甚至可以等傷好了以後回去上班,直接向上級要求調閱權限,直接找到案件相關資料,確認對方的名字──那太晚了,真冬現在想對繪名的感情負責,至少可以的話,都跟繪名有了親密行為,心裡不再有其他人最好了。
明明也不是想著要見到那位「姐姐」做這些跟戀人一樣的事情,真冬就是覺得很過意不去。
即使現在想請繪名畫出肖像,她也有點過意不去,要讓繪名畫出她心裡的另一個女人──支撐她長大的女人。
「繪名……想請妳畫個肖像。」
「欸──好啊。」
真冬猶豫了很久才開口,卻沒想到繪名只是有點訝異然後答應,甚至沒先反問她要畫誰?
「不過既然是真冬拜託我畫的,我不想畫平常在記事本上那樣的大小呢……素描本那樣的怎麼樣?」
「繪名不介意的話……」
真冬突然都說不出口要畫那個姐姐了,因為她在想到底繪名畫完之後需不需要銷毀,但就算是別人的臉,也是繪名的畫,這讓她的手都扭捏了起來。
然而她不知道,這對繪名來說是最好的走向了,繪名知道真冬想畫誰,真冬只有一個在乎的人,這種坦白方式倒是繪名夢寐以求的吧。
「那……我去我房間拿素描本來。」
「啊……我跟繪名去吧……我也想走走……」
她都已經對繪名過意不去了,這些天還是繪名照顧自己,現在還要為了畫那個女人的肖像讓繪名下樓拿東西再回來,她不禁拉住了繪名的手。
「這樣……好啊。」
繪名沒有拒絕,握住了真冬的手,決定當真冬的枴杖,就帶著她一起走出了房間。
不像之前的真冬都是走樓梯來找自己上班,繪名當然選擇了搭電梯,所以沒有上下樓梯,對現在的真冬也沒有多麼艱難,不用到三分鐘就到了繪名的房間。
真冬不知道自己除了從醫院出來的那天,有多久沒有走在室外了,但是進到繪名的房間對她來說就已經算是透氣了,她被繪名扶著坐下,繪名很快就找到了素描本然後坐在她面前。
「好了,真冬要畫誰呢?」
繪名打開素描本後直接切入了主題,真冬又扭捏了起來,她不確定繪名真的能接受自己要畫那個人嗎?
「……是個小孩子……」
「嗯,妳就說吧?」
不過她感覺繪名好像不是很在意,自己就稍微放鬆了一點。
然而她也不太記得對方長什麼樣了,記憶裡的模樣真的沒有偏差嗎?與其描述長相,她感覺自己還是先把事件經過都說出口,更能增加彼此之間的信任。
所以真冬決定詳細告訴繪名事件的經過。
「其實我不太記得對方長什麼樣了……但是,還是得告訴繪名我以前遇到什麼事了吧?」
「嘛……確實……真冬在失去意識之前,跟我講了一堆……但沒有事件經過呢。」
「啊……」
真冬現在才想起來自己在倒塌的建築物下,跟繪名說了些什麼,不禁又開始感到彆扭,都玩起了自己的手指。
不過真冬在稍微垂頭,沒看著繪名的眼睛後,就緩緩開了口。
「我一直很在意她,還有因為別的事情……那個……其實是我跟著壞人走了,那個姐姐覺得很奇怪所以跟在後面……害得她也被綁架,然後……為了不讓媽媽罵我,我讓她跟我交換了原因。」
「嘿……」
真冬因為垂著頭,所以沒有注意到繪名一邊聽,從她的角度被桌子擋著的素描本上倒是一邊畫著什麼。
「然後媽媽……就一直以為是那個姐姐的錯,所以直到現在,都還討厭她吧……說都是她讓我遇到了這麼可怕的事情。」
「這樣啊……真冬長到後也沒有跟家人坦白嗎?不過犯人的口供……算了,沒什麼。」
真冬沒有在意繪名說了些什麼,因為犯人的口供跟和事實差異並不大,就算把當事人的名字對調,當初的新聞也沒有什麼大問題,畢竟她們是同時被綁架了,是哪個小孩先跟主謀搭話沒那麼重要。
「明明因為有她的行為、因為有兩個人,才能在那間倉庫搬動箱子爬上窗戶……卻在事後把救與被救的角色顛倒了,我不知道……那個姐姐是不是就被當作沒被教好的孩子,會在路上跟著陌生人走……」
「不是說主謀是警察嗎?如果是跟著警察走,大家都會諒解的啦……像我現在聽到也覺得沒什麼喔。」
「是嗎……?」
繪名沒想到真冬這麼愧疚,畫的時候還抬頭看了一眼真冬,真冬不敢抬頭的模樣,她也要有點愧疚了。
「發現警察是壞人的瞬間,我什麼也做不了……沒有抵抗大人的能力,因為不知道該怎麼辦,要哭出來的時候,那個姐姐在綁匪的車上,一直碰著我的手……讓我安心。」
「……」
繪名其實很快就在素描本上畫好了「自己」的輪廓,但還沒畫出表情,她聽著真冬說這段,因為真冬沒在看她,她才能不忍住稍微笑了一下。
「到了那間倉庫,姐姐也是立刻就抱住了我讓我不要害怕,她當時……還對另一個被綁架的孩子伸出了手,明明她沒做錯什麼,卻被媽媽當作把我捲進去的人……」
「嗯……」
繪名再給自己畫出了表情,然後就抱住了素描本繼續等真冬說完。
「啊……過去也是現在也是,我捲入的事件,都死了人……」
「真冬,那不是妳的錯……這個之後再想,然後呢?」
繪名跟她一樣,所以繪名也暫時不想去思考這件事,甚至這次的爆炸事件,要追究責任的話,那確實是繪名把大家捲了進去。
生命的重量不太一樣,繪名知道一想到的話,心臟就會隱隱作痛,但她現在是警察,她要彌補就只能養好傷繼續抓更多壞人。
「……那個小孩大概在我們面前被打死了……然後我們就被關進了一個房間,那時候真的很害怕……但是發現外面都沒聲音之後,終於鬆了一口氣。」
真冬的回憶到了這裡,她想繼續說下去的時候,不禁對著桌面上自己的手眨了眨眼,沒什麼原因,就是覺得自己好像快想到關鍵了。
「我們都鬆了一口氣後,那個姐姐跟我說了名字……」
明明能把案件經過記得這麼清楚,真冬就是想不起她說了什麼名字,因為想不到下一幕,所以無法接著說,她才終於抬頭看了繪名。
「欸……」
明明是記憶中的畫面,她抬頭看了繪名後,卻好像有什麼重疊了。
「……我叫繪名,妳呢?」
『我叫繪名,妳呢……?』
甚至連記憶裡的聲音都重疊了。
「……什麼……?」
真冬腦裡閃過了她們「初次」見面的場景,在警校的時候,那個被點名的女同學不站好一直往自己的方向看。
「妳明明記得這麼清楚……」
她睜大眼睛看著繪名慢慢放下不知道已經抱著多久的素描本,腦裡又繼續閃過半年前繪名和自己說「我們大概也只有一天的交情」,她看了素描本,再抬頭看了繪名。
「我小時候可愛嗎?」
「……」
她再次看了眼素描本,又看了眼繪名,只有眼球這樣來回了三趟,其實她根本都沒描述外表,也可以說繪名亂畫,但她還是在下一秒驚訝地忘了疼痛瞬間站了起來。
『吭!』
而且還在站起來的瞬間撞到了桌子。
「欸、啊、欸……」
突然的激烈動作導致她抽痛,在忍不了而要往前跌的剎那被站起來的繪名扶住了。
「繪名……?」
她錯愕地呢喃戀人的名字,像是抓到浮木一樣抱緊繪名,卻沒辦法支撐腳剛剛突然站立的疼痛,繪名也沒辦法支撐她本來就要倒下來的體重,兩人只好往旁邊的床倒了上去。
「抱歉……我也想了很多次要怎麼開口……」
「……」
彷彿全身上下的血管都跟著心跳一起顫動,真冬能想到自己上一次激動就是帶著繪名從窗戶跳出去的時候,但感覺完全不一樣,現在好像臉頰要直接燒起來。
她不需要繪名拿出證據,她相信繪名,所以之前跟繪名說過的那些話只要一浮現在腦中,她突然覺得很沒面子。
「……繪名……比我矮……」
「哈?」
「不也跟我同年紀嗎……?」
所以她還是忍不住挑相異之處來稍微減輕自己的罪惡感。
「哈?那年紀的小孩,就算同一年級,早好幾個月出生的理所當然長得比較高吧?」
她沒辦法反駁繪名,只有自己一個人因為叫了繪名「姐姐」而開始難為情,最後只能把頭埋進了繪名懷裡。
「哈……所以,我們才都被分到澀谷……」
「妳居然到剛剛為止都沒有懷疑過我……」
真冬暫時不想抬頭了,她用力把臉埋在繪名胸口,她能想到所有繪名可能有暗示過又刻意隱瞞的每一次,全部都能接上,然而在難為情之後,她的眼眶痛了起來。
半個月前,她真是差那麼一點就要失去繪名了。
「妳也還……好好的……」
「嗯。」
繪名輕輕拍了真冬的背,感受到了她的顫抖,就這樣放任她在自己懷裡默默哭泣,繪名早就感動過了,卻還是會因為戀人在哭而默默紅了眼眶。
「抱歉……」
真冬在稍微冷靜過後,雖然沒有從繪名懷裡起來,但小聲對繪名道了歉。
「為什麼?」
「對繪名……說了那些話……但繪名就是我最重要的人……」
「啊……其實在我聽來都是對我說的,所以我沒有不開心喔?」
但真冬還是因為明明是同一人卻當成了兩個人,感到了一絲絲尷尬,她抓緊了繪名的衣服,也不管自己在繪名胸口抹了多少眼淚,還是慢慢抬起了頭。
「繪名……」
繪名莫名覺得真冬現在有點像剛淋過雨的小狗,所以笑著摸了摸她的頭。
「……我喜歡繪名。」
上床都沒聽見的那句話這時候才被說出,繪名其實會有點想埋怨真冬,但她只是無奈地笑了一下,然後接受真冬的吻。
在真冬退開後摸了摸還紅著的眼角,不過真冬要爬起來,所以她的手慢慢放下,卻又被真冬握住放到了唇邊,再拉著往心上按。
「我只會為了繪名而活。」
雖然她想說真冬用剛哭過的臉說有點好笑,但臉頰還是不爭氣地熱了起來,像剛陷入愛河的女孩傻傻地對真冬笑了。
「妳是在求婚喔……笨蛋。」
後天從快遞收到了真冬網購買來的戒指,繪名真的差點又要拿玩偶打她了。
40
兩個月後,她們都復工了,但回到警署的第一件事情,真冬去資料室找出了繪名故意藏起來的文件。
確認上面寫了「東雲繪名」之後,被跟著來的繪名用不開心的表情調侃問說「還在懷疑我?」,那天下班,她就遭受了繪名的冷暴力。
「繪名……」
雖然能牽上繪名的手,繪名卻一眼都不看她,真冬不斷向前多走兩步讓自己的臉佔據繪名的視線,然後又被避開。
「對不起……」
她甚至不顧旁人眼光在路上就抱住了繪名,繪名是覺得要是跟她說任何話都像是讓她占了便宜,所以反而一動也不動。
真冬知道繪名應該不是真的生氣,但她不知道繪名想聽見的是什麼話,而且她不是懷疑繪名,只是想再次確認案件的全貌而已,明明──她覺得繪名應該也知道。
想知道在警方的調查上,她們的立場有沒有因為犯人的口供而變回原樣,而不是不管哪裡都記載著繪名才是被騙走的那名小孩。
答案,她也確認了,因為犯人根本沒問過她們的名字、也不是為了贖金,只說了是先誘拐了一個小孩,發現被另一個小孩目睹了所以也把她帶上車,所以就連警方文件上面記載的也是被年幼的她們扭曲的事實。
所以真冬的對不起並不是自己急著去確認繪名有沒有說謊,而是這十幾年來的謊言。
「繪名……」
她抱緊繪名,繪名雖然沒有掙脫但也不理她,最後她只能紅著臉貼上繪名的耳朵──
「……姐姐。」
「哈……!?」
這個稱呼太過突然,繪名也是嚇得推開了真冬,真冬看見繪名也臉紅了,她倒是滿意了。
「抱歉,繪名……」
繪名終於願意對她發出聲音,她沒那麼著急了,輕輕拉住繪名的手又一次要抱上去,看見繪名嘆氣,她就更放心了。
「好啦……其實我才不在意呢,對調什麼的,我一開始就跟家人說過了,對我來說重要的幾個人沒有誤會我不就好了?」
「……嗯。」
繪名願意跟她說話了,就沒有什麼比這個更重要的了,真冬也只能像個孩子一樣應聲,就繼續在回家路上抱緊繪名。
她甚至想要親吻繪名,被繪名伸手制止了。
「警察在路上妨害什麼風化……」
繪名推開了真冬,但握住了真冬的手,就怕她再慢一點都要來個法式浪漫了,趕緊把真冬帶回家再說。
不過走著走著腳步又慢了下來,本來只是握住的手不知道是誰先慢慢張開了手指,扣進了彼此的指縫,隨著腳步慢慢甩起了手。
雖然之前就會這樣牽手回家了。
繪名和之前一樣抬頭看了真冬被路燈照耀成為背光的側臉,好看到她想保存起來,她決定回去也給真冬畫一張肖像──或許是好多張。
「真冬。」
輕輕喚了戀人的名字,對方就會稍微側過頭看她,繪名笑了笑。
「我不是因為以前認識妳才喜歡妳喔。」
「……我也不是……」
真冬抬起她們牽著的手碰了繪名的髮絲,就好像怎麼碰都會有愛意傳過來一樣,她的手熱熱的。
她又把手收回到了自己唇前,碰著的是繪名的手指,肚子裡是有一種飢餓,她知道那是去買晚飯就能解除的,但心裡有另一種飢渴,即使回到家也不能立刻解決。
換她看向繪名被路燈照耀的臉,一下黑一下亮了半邊,即使如此她也知道繪名長什麼樣,是她喜歡的模樣。
然而記憶裡的「姐姐」並沒有因為終於想起那是繪名而清楚了長相,還是那般模糊,她能清楚想起來的是繪名不久前給她畫的兒時肖像,不過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她只要好好看著現在的繪名就可以了。
「嘿嘿,在看什麼?」
發現真冬一直在看自己,繪名雖然是故意問的──
「看繪名很漂亮。」
「欸、哈……!?妳真是……」
繪名伸出了另一隻手去推開了真冬的臉讓她看前面,她真不知道真冬在喜歡自己之後不管什麼情話都能說出口了。
她可還不是只有臉被誇了,想起在床上的時候其他地方也被誇了,本來變慢的腳步不禁加快了一些,她不是因為想到那些事所以急著回家做,只是因為想回家找個地方埋起來,不過真冬會誤會。
真冬笑著看稍微加快腳步的繪名,她也再加快了腳速,變成她拉著繪名走,她決定晚餐晚一點再去買或是叫外賣,畢竟外面給不了她現在想吃的東西。
41
朝比奈真冬不再有想光榮殉職的目標了,但也不代表她就不會認真工作。
她們確實讓逃過法網的三十人成功被定罪了,後續行動卻造成了不少損失──當然不會有人這麼認為,而是她和繪名內心都無法釋懷而已。
所以她還是會認真工作來彌補這些損失,只是不會想著要獻上自己的性命也可以,每一次每個人都要平安,能夠做到無人傷亡才是真正的成就。
她盡力去做了每一件工作,她沒有很自傲,但也不能否定她的聰明才智能夠加快破案速度,她也漸漸做出了成績──
「繪名,這是什麼意思?」
卻被她的戀人兼工作搭檔在有一天銬上了手銬,跟對方銬在了一起。
「啊──就是妳能不能緩一緩?」
繪名很無奈地盯著真冬,她因為是真冬的搭檔,真冬要做什麼她都得跟著一起做,包括現在又想去街上做根本沒有排到她的巡邏了。
「現在外出巡邏的不是我們,看看表上寫的……!知道了嗎?」
繪名指了辦公室裡的白板,上面明確貼著巡邏的兩個人名,但絕對不是朝比奈和東雲。
「……那繪名用說的就好了,為什麼把我銬住了?」
「我希望妳能多多想到我們是搭檔,不管去哪裡都得一起……!」
至少在職場上,她不會說她們是戀人所以不管去哪裡都得一起。
「那不是繪名跟不上嗎?」
「哈……!?」
在職場上,真冬當然也不會特別優待自己的戀人。
「要抓現行犯的時候,繪名有哪一次跑贏犯人了?」
「最後還是都抓到了,妳現在是要跟我算舊帳?」
「我只是在陳述事──」
「啊,東雲和朝比奈,妳們這是什麼情趣嗎?」
「……!」
就在吵的中途,拿著杯子正在喝咖啡的前輩路過了她們,刻意停在了她們兩人被銬住的手前方。
「這種有些SM的事情還是回家做……」
「不是的!前輩,不是……!」
「……」
繪名急急忙忙要解釋,甚至想拿出鑰匙立刻解開,卻被真冬握住了拿鑰匙的手,剛剛還在爭吵的兩人一個錯愕一個莫名燦笑了起來。
「原來繪名是想跟我做那種事啊。」
「哈、哈──!?」
「嘿……是東雲銬上的啊……」
繪名發出的叫喊,讓整個辦公室的人都看了過來,繪名又不能推開真冬,只是狠狠甩開了真冬握過來的手,卻用力得連鑰匙都甩掉了。
「不是、不是好嗎!?這人現在想外出,又不是我們負責巡邏──真冬,妳動起來啊!?」
繪名想蹲下來去撿鑰匙,真冬卻一動也不動,害得她完全沒辦法接近掉在地上的鑰匙,強迫的話兩人的手都會痛,所以她也不能硬來。
「好、好……不打擾妳們了,反正也不是妳們負責巡邏,是吧?」
「欸、啊……所以說,不是那樣……!」
沒有聽繪名解釋,來「打擾」的前輩就拿著杯子又走了,留下了滿臉尷尬的繪名和一點都不在意旁人眼光的真冬,繪名看見真冬笑得臉上都有紅暈了,她簡直要無語到天上了。
「……說好上班不談戀愛的吧……」
「但是繪名不讓我去上班。」
「哈……擅自加班算什麼上班……」
她又甩了一次跟真冬銬在一起的手,示意真冬動起來讓自己去撿鑰匙,真冬這次配合她去撿了鑰匙,不過繪名想解開的時候真冬的手又過來搶走了鑰匙。
「欸、等……妳做什麼?」
「逮捕了的話接著要帶去偵訊室吧。」
「……」
繪名錯愕地張開了嘴,她總覺得彷彿都要看見真冬背後冒出了小花,被銬上好像很高興一樣,還真的要玩起了警察犯人遊戲。
「要帶一副手銬回家嗎?」
「啊啊……真是的,誰來救救我啦……!」
經歷過了童年的事件和不久前的爆炸事件,繪名只有這一次的呼救──沒有得到任何人的回應。
END.
真冬的繪名生日快樂!
剛好過了一年再寫了篇刑偵,雖然不算是之前的點文了(因為真冬也是刑警)
這次對案件就沒那麼講究…雖然要是看完有什麼疑問的話還是能回答一下我覺得合理的解釋
反正不太重要(?)
再一次繪名生日快樂!
另外這篇沒意外會跟穿透一起出本(大概不在同一本上就是了)
可匿名感想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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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可去提問箱
https://odaibako.net/u/ohya_asa
不會寫感寫可以跟我說喜歡的情節、喜歡的一句話,只有這樣我也會很高興,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