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まふえな】穿透(下)
*法醫真冬x犯罪心理分析官繪名
*文長3.5萬字
*接著(上)
*本文內容皆為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13
東雲繪名雖然二十八歲了,還有一個穩定的公職,但她除了當初的警察受訓之外,並沒有搬離家過。
畢竟留著一棟大房子不住真是白不住,還有媽媽會弄飯給自己吃。
跑去跟真冬說要出差後,她就又回警視廳整理了相關資料,到了定點才下班回家,那天晚上家裡就只有她和媽媽吃飯,弟弟加班還沒回來,爸爸是有靈感就會廢寢忘食的藝術家。
這種時候她特別自在,雖然也不是討厭其他家人的意思。
她和媽媽閒話著自己今天晚上就要準備去出差了,媽媽和她說著有沒有要幫忙準備的東西,她笑著說不用不用自己已經長大了,就這麼要聊過了晚飯時間,然後,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媽媽,我問妳喔。」
「嗯?」
二十年前的事,她不太確定家人還記不記得,但那件事應該很難忘記的。
「妳還記得二十年前我溺水嗎?」
「……哎呀,怎麼了呢?繪名不是很討厭的嗎?所以我們才都不提的呢。」
「嘛……我也知道啦。」
她記得,父母確實就是跟她解釋了一下發生什麼事後,就再也沒有提起過了,除了帶她去看心理醫生的時候。
她自己也很害怕,所以也沒有多問什麼,就是,她現在才開始在意當中的某件事。
「……你們還記得救了我的那家人叫什麼嗎?也是日本人吧?」
她就沒問過,救了自己的人叫什麼名字,因為她只想知道推自己下水的人是誰、為什麼要推她,那個人到底是什麼心情,為什麼自己會面臨差點死亡的情況。
所以,她就沒在意過那個救了自己的人,以為對方只是碰巧路過的。
「當然記得呀,那可是我們家繪名的救命恩人,不過對方家庭好像不覺得救了繪名很光榮,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到了呢。」
「嗯……」
這個繪名倒是知道,就是因為那天以後沒有交集,她父母也沒有什麼能說。
「……所以,他們家叫什麼呀?」
她吞了吞口水,不知道會不會從媽媽口中聽見自己熟悉的那個名字,只看媽媽稍微斜著仰頭思考了一下,她真想吐槽剛剛不是說當然記得嗎?
她實在是等不及媽媽的思考時間,即使能體諒是因為二十年來都沒說過那個名字,她有點著急──
「是不是朝比奈?」
「啊、好像是呢,繪名知道的呀?」
「……」
真的是嗎?她覺得該不會剛剛隨便說一個姓氏例如田中,媽媽都會說是的吧?
「真的是朝比奈?不是朝岡?淺間?淺草之類的?」
「哎呀,我記得就是朝比奈呀,怎麼了嗎?」
「……」
沒有繼續問媽媽那個小女孩的名字,而是只確定了姓氏,雖然她自己也猜到了,但是被媽媽肯定的時候,又有一種複雜的心情。
「沒什麼,就是突然想知道而已,感覺……二十年了,也該前進了吧?」
「真的嗎?但是還是不要太勉強喔?畢竟我們的生活也不太需要游泳……哎呀,還是繪名想去海邊玩了?」
「欸、沒有啦……我不是因此翹掉了警察受訓裡的游泳嗎?想說至少要補回來才有可能升官吧?」
「那樣啊,好吧,那繪名自己要注意安全喔?」
「嗯……」
繪名不把受訓跳過的內容補回來也沒有人在意的,她只是隨便找了藉口糊弄媽媽。
不過她想要的答案已經有了,吃飽飯後,輪流洗好澡,她才開始收拾行李,收拾完她就得去找真冬了。
因為是她那晚就猜到的,她內心其實也沒有多大起伏,就是想起了那晚真冬對她做的事情。
真冬說她還活著,就像是以為自己已經死了似的,她現在想知道,真冬那天的心境是什麼。
事到如今,她想起了那是奮不顧身跳進深水池救自己的人,明明同樣是個不能進入深水池的小女孩。
她現在也想知道,為什麼真冬救了自己反而被父母罵了?是不是因為沒有先去叫救生員?
說到底,那天的泳池,她根本沒有見到其他小女孩,真冬是從哪裡突然出現救了自己的?
「真冬……」
她覺得最不可能的巧合竟然就在身邊。
她明明跟真冬分享了那個故事,但是真冬沒有告訴她,救了她的就是自己,她也很好奇為什麼不在當下承認,而是在床上有些曖昧地抱住了她?
「……我的,犯罪心理分析,只適合對犯罪嗎……」
她突然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也可能是,內心牴觸不想這樣拆穿真冬的內心,她想聽到真冬親口告訴她。
「話說……」
她意識到了最可疑的一件事。
「……那傢伙不會知道推我下水的人是誰吧?」
明明是她這二十年來努力想知道的答案,那個知道的人卻不說?那天她還那麼誠懇地告訴了真冬自己成為了犯罪心理分析官的原因,結果有答案的人竟然沒告訴她?
「哈……」
她覺得不是那樣。
她應該是說對了,所以真冬才什麼都沒說。
「什麼啦……什麼嘛……」
她蹲在行李箱前盯著自己房間的地板,雙手捧著自己莫名熱到想去沖水的臉頰。
雖然身體有這樣的反應,但她的思考暫時沒有理解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15
因為繪名訂了第二班車的車票,這樣抵達目的地警察署的時候正好已經是別人的上班時間,但還是要六點就去搭車了,所以來到真冬家後倒是沒有跟上次一樣閒聊,而是直接上床睡覺了。
還有她暫時想不到要跟真冬說什麼。
不過真冬又抱著她睡了。
她確實得承認,這麼小的床,真的很適合兩人抱在一起睡,好像把該利用的空間都利用到了。
還有,她不討厭,真冬也只是抱著就沒對她做什麼了,在耳邊的呼吸聲也沒有令人不適。
就是心裡癢癢的。
像極了戀人又不是戀人的關係。
她不太確定自己能不能接受跟真冬有那樣的關係,即使這樣睡著的夜晚很美好,有另一個人的體溫。
她還是讓真冬張開手掌然後握在了一起,只是這次她偷偷把手稍微往上拉一些想要放到唇邊,但是沒有勇氣碰真冬的手指,最後親的是自己的食指。
有些事是可以慢慢來的,她想。
就像她們各自走過了二十年。
早晨的鬧鐘叫了後,兩人都很迅速地整理好了,也沒有什麼閒話家常,而是在確認彼此有沒有忘了帶的東西,接著就離開真冬的家去搭車。
一人穿著正裝,另一人則是什麼時候穿都可以的便服,要不是繪名坐在車上睜開眼就會看見自己的西裝,不然她也覺得自己是要去玩的了。
不過,她確實有這個意圖。
她想去現場的話完全能夠當天來回,上次立了功的她至少有一次表現的機會,甚至能申請公費出差,但她還是決定去靜岡住個至少五天,好好調查案件。
身為一個正常人,她當然也想在「上班時間」放鬆一下,即使直覺告訴她這是有點嚴重的案件。
繪名也知道這麼做不好,被同事知道可能還會撻伐,只是她並沒有在住宿方面申請公費,所以她不管那麼多,六點以後都算下班的話,在那之後享受住宿也是沒問題的吧?
她也不是對受害者沒有同情,只是人不能因為幾個可怕的事情就沉浸在負面情緒裡,更何況是需要辦案的她,稍微轉換心情才能擁有更好的思考路線。
──東雲繪名就用這些藉口,訂了一間溫泉飯店。
「……繪名,我們是來辦案的吧?」
昨晚來到自家的繪名帶了一個行李箱,真冬問了繪名帶了幾天的行李,她就照帶,但是沒想到繪名帶她來的地方看起來是要度假一樣,她就該想到的。
「……怎麼,辦案就一定要住在破舊的旅館裡嗎?真冬這是什麼時代的觀念呢?」
「我也沒那麼說。」
她難得覺得繪名說得還挺有道理的,而且她好像不用付錢,就不再問什麼跟著繪名一起入住了。
溫泉飯店,理所當然就是和式房間,她們拖著行李走進了榻榻米的房間,然後她就看著繪名興奮地先把房間裡的各種門都打開,拿著手機在拍照,甚至是看見浴室內看起來寬敞的溫泉浴缸時,還「哇」地叫了出來。
她不確定,她們真的是為了調查連環殺人事件才離開東京的嗎?
「繪名,也太放鬆了吧?」
她放好行李後,繪名也終於來到她旁邊一起整理,她才又忍不住問出口。
「……都說了,這樣才能調適心情!」
「……弄得很像是最後的晚餐。」
「哈!?」
繪名真想大喊在說什麼不吉利的話,但她忍住了,畢竟她知道自己確實有點反常了。
「嘛……東西放一放,我們立刻就去警署吧?然後確實是回來吃晚餐……真是的,明天早上要吃早餐,晚上也還是要回來吃晚餐!」
「嗯。」
絕對不是最後一餐什麼的,繪名還呢喃了一下,把行李整理好後就帶著真冬離開了飯店。
她們的第一站是靜岡縣警察本部,就在靜岡市葵區,經由繪名昨天提交的報告,已經由警視廳直接發出命令讓他們配合,所以繪名可以直接去要資料,也能請人帶她去有報案過的現場。
雖然繪名來之前就看過案件記錄和地理位置,也知道真冬負責驗屍的案件並不是發生在市區,但是拿到資料後,要去下一個開車約一個半小時的井川派出所,就是負責管轄「13」受害者地點的派出所,那裡靠著井川湖、旁邊就是深山和森林,繪名打算從最新的案件開始看。
於是她們又搭了一個半小時的車才抵達現場,到的時候還不過中午十一點。
井川派出所裡負責和繪名報告的人是二十五歲男性警察,青木隆二,是警察位階最低的巡查,繪名也只是高了對方一階的巡查部長。
「那麼……青木巡查,可以請你帶我們去案發現場嗎?」
「好的,東雲前輩,不過這位是?」
繪名是有警察證的,職位還是比較特殊的犯罪心理分析官,理所當然可以隨意進出任一個警察署或派出所,但是站在她旁邊的真冬看著就不是警察,真冬還想著到了這地步終於有人提問了。
「啊,她是法醫,我額外委託的朝比奈小姐。」
繪名沒讓真冬開口,甚至只說了她的姓氏,她只好裝出一張笑臉揮揮手,她覺得繪名是不想讓自己在別人面前假裝吧?所以就盡量不讓自己說話了。
「這樣啊,那麼我帶妳們去現場吧。」
派出所留下了其他警察,只有青木一人開了警車帶繪名和真冬來到了車程五分鐘就抵達的山腳。
案件發生在山上,當時也是獵人帶著獵犬上山才注意到女孩的遺體,不過不是跟著被開發的人行步道上山的,而是難以行走的山坡。
女孩的遺體在距離他們上山的位置三百二十幾公尺處被發現,最初進行鑑識的靜岡縣警察本部鑑識課判斷周圍有追逐和掙扎的痕跡,女孩的腳步在周圍很亂,根據驗屍結果一樣有跌倒痕跡、曾經嘗試爬起來卻又再次跌倒,甚至有在地上爬行,然而她是在最後一次站起來的時候被刺傷,像是犯人特意給她希望,但實際上在玩弄她。
案發現場拉了封鎖線,但是經過昨日大量警方人員上山,地上的痕跡已經不太明顯,多了很多人的足跡,來到現場的繪名能看見的只有被血染色的深黑土壤。
真冬沒有一直和繪名站在一起,她去看自己在意的地方,不過不會離繪名太遠,她一邊盯著青木。
「請問東雲前輩,犯罪心理分析官……到現場能看出什麼?」
在繪名四處看了看之後,對方終於忍不住提出了疑問。
「……就是要從現場追溯犯人的行為,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行為、是怎麼樣的心理選擇了這個時間、地點以及受害者,雖然我一時也沒辦法弄清楚就是了呢。」
繪名老實地回答了對方,而青木只是有聽沒懂一樣發出了哦的聲音點了點頭。
「朝比奈小姐,還有什麼要看的嗎?」
注意到真冬在離她稍微有點距離的位置,她就轉過去呼喚了真冬,真冬只是笑了笑。
「呵呵,妳為什麼問法醫?」
不是不打算讓自己說話嗎?真冬不太明白,所以她反問了回去。
「因為我已經看完了,沒有什麼要看的話我們就下山吧?」
「嗯。」
她沒有感受到繪名的話語裡有其他意思,應聲之後,她們就一起看向青木,於是青木就點點頭帶了她們下山。
因為本來就距離步道有點遠,回去的路上走的是人長期踩出來的小路,再慢慢找到了步道下山,到了停車的地方後她們又被帶回了五分鐘車程的井川派出所。
繪名沒有和真冬討論自己在現場注意到的東西,而是立刻又和青木要求了其他資料。
「我要近半年來的失蹤報案,不管是有結案還是沒結案的都要,還有……這附近有什麼推薦的餐廳嗎?」
「餐廳?」
「抱歉抱歉,這是私事,我們要去吃午餐。」
「原來如此……」
青木愣了一下,先推薦了一間離派出所不遠的餐廳,說等繪名吃完再回來拿資料就好了,兩人就徒步離開了派出所。
16
「……繪名,看了也沒說什麼,就直接要去吃飯了啊。」
離開派出所後,沒有第三人在場,真冬才終於能夠好好和繪名說話,她不知道繪名為什麼對她苦笑了一下。
「我要思考一下的……」
真的嗎?她以為繪名會在現場進行分析,就像繪名第一次來她家裡過夜的那天,繪名打給自己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她覺得繪名應該待在現場有段時間了。
「剛剛明明也沒有拿筆記本出來寫什麼,繪名之前來法醫研究所的時候,都有拿出來的那個本子。」
所以她有點懷疑。
「……妳在偷觀察我呢。」
「我也沒其他東西能看了。」
繪名沒說話了,也不看真冬的臉,就只是一邊看手機顯示的地圖一邊看著前方行走,她感覺繪名有點奇怪。
「……晚點再說好嗎?」
「……嗯。」
不過繪名這麼說了的話,她就稍微放心了,至少晚一點就能知道原因了。
有繪名開導航,真冬也繼續看著前方走路,繪名拿手機的手正好是她們靠著的那一邊,所以她就算擺動手也不會碰到繪名,她有一瞬間都萌生了想去摟腰的心情。
繪名是在把地圖記起來準備收起手機的時候才注意到了真冬的視線,她收起了手機後,就笑著轉頭盯著真冬,手也和真冬一樣開始擺動,但她沒有假裝碰到真冬的手,而是直接握了上去。
被握住的真冬,就像是自然而然張開了手指,兩人扣在了一起,而繪名漸漸放慢了腳步。
「……真冬。」
「什麼?」
配合著繪名的腳步,真冬沒有超前,但在她心裡,這瞬間她看見的繪名,是比以往都還要惹人憐愛的表情,所以她慢下來了。
「妳對我……是怎麼想的?」
「……」
真冬徹底停下了腳步,繪名也跟著停了下來,她不明白,如果案件都不能在路上邊走邊說了,就能像呼吸一樣問出這種問題嗎?
所以,真冬換了個想法,繪名不是那個意思。
「……直覺很好的人。」
她感覺,繪名問得沒那麼深刻,就這麼回答了。
「……是嗎?果然是吧?真冬,相信我嗎?」
「嗯,我沒有不相信妳的時候。」
「……真的?」
真冬覺得是真的,但是看到繪名那麼狐疑的表情,她就不應聲了。
「不過我也很相信真冬喔。」
「這樣啊。」
是繪名又先邁出了步伐,真冬跟上了她的腳步,感受繪名握著自己的手在擺動,她們很快就走到了青木推薦的餐廳。
真冬還以為,繪名說的晚點就是來吃飯的時候,但是繪名一點都沒有要提案件的感覺,像是出來玩一樣說著這菜單上的什麼看起來很好吃、搜尋一下評價,好像她不是出來工作的。
「真是的,真冬就沒有想吃的東西嗎?」
所以繪名一個人嘰嘰喳喳了很久之後,她才發現真冬一點都提不起勁。
「……繪名,我沒有味覺,所以,沒有。」
「欸……?」
她瞪大眼睛盯著面無表情說出這句話的真冬,腦裡閃過了去真冬家裡住的晚上,真冬也決不碰酒和她帶來的消夜,她以為真冬只是生活得相當中規中矩而已,雖然她不會跟真冬說,但她突然也沒有食慾了。
「……不過我可以吃看看繪名想吃的東西。」
察覺到繪名的表情好像不太對,那不是真冬的本意,所以她又趕緊補了一句。
「……」
然而繪名還是睜大眼盯著她,沒有其他反應。
「繪名……繪名想吃的吧?不點餐嗎?」
「笨蛋吧……」
「欸?」
前一秒好像還看見繪名的表情變了,下一秒真冬就只能看見菜單的封面了,因為繪名拿起來遮住了臉。
她不知道繪名這是什麼反應,雖然也想道歉沒有從一開始就說自己沒味覺,還讓繪名總是帶吃的來她家,明明她也以為繪名接受了自己不吃那些消夜,那又為什麼會被說笨蛋?
真冬看不見的菜單另一面,二十八歲的大人正在忍著差點就要哭出來的模樣。
那並不是覺得自己被騙了什麼的,而是因為突然發現真冬沒有味覺,作為犯罪心理分析官,說著不想擅自分析真冬的她,那一瞬間拼上了一些無可奈何的情報。
二十年前救了自己的真冬、讀醫卻不當醫生,說不想接觸活人的真冬、平常用一副虛假的模樣面對別人,實際上缺乏了感情起伏的真冬,甚至,連味覺都缺失了。
那麼這二十年來,一直覺得沒有拯救到自己的真冬,到底經歷了什麼?
那個人甚至,在自己愣住之後,非常真心地──有點著急地催促自己點餐,彷彿在說著她沒關係。
她想和真冬晚點談的案件,其實早就是一道籠罩在心頭的陰影,她還想跟真冬開心一點度假的,結果才發現真冬沒辦法享受美食,明明是她最喜歡的一件事。
「繪名……」
真冬的手從上面要把菜單按下來,她還是堅持立著菜單不給真冬看見臉。
「抱歉……是騙妳的,我有味覺的。」
「妳在騙我?」
「……抱歉,我沒有味覺。」
沒想到說了之後繪名有反應了,真冬才又趕緊改口,但是她突然覺得沒那麼緊張了,甚至有意識到自己嘴角好像提了起來。
她就是覺得,這不像是在哄朋友,用這種方式也哄不好的。
不過她跟繪名的關係,讓她在心裡打了一個問號。
「……繪名,謝謝。」
知道繪名生氣是因為關心自己,她最後道了謝。
「……笨蛋。」
看著繪名終於放下了菜單,坐在對面的真冬手再伸長了一點,指尖碰到了繪名的臉頰。
「繪名生氣很可愛。」
「哈?妳找打?」
「那妳還是放過我吧,我打不過警察。」
「什麼啦……」
她覺得繪名心情好像好了一點,把繪名剛剛放下的菜單拿過來轉面給自己看,雖然說點繪名想吃的就好了,但她想點一個給繪名,因為她喜歡看繪名吃。
不過大部分還是繪名點的,她看著繪名像是在鬧彆扭的表情和自己說待會全部都得吃一半,她真的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笑了。
大概是因為住在她夢裡二十年的繪名表現得很有活力吧,她想。
「繪名等一下回去拿到失蹤報案後,要做什麼?失蹤的話,也沒有現場可以看吧。」
只是她非常明確知道彼此是來追蹤連環殺人事件的,她想還是要問一下案件吧。
「……是呢,拿了就回去靜岡市吧,我需要想一下對策。」
「欸?」
繪名一臉平淡地回答,反而讓她沒聽明白,繪名講的是「對策」,這讓她感到很奇怪,就跟剛剛一樣,繪名的行為跟平常不一樣。
「不是說晚點再說嗎?」
「……好。」
就連失蹤報案也是要晚點才能談的事嗎?雖然她還是不明白,但是她不再問了,至少,繪名說晚點就是晚點,總會回答她的。
17
回到井川派出所,繪名跟剛剛交代的青木巡查拿了近半年的失蹤報案複印了一份後,她就離開了井川。
來的時候是靜岡縣警察本部的人開車帶她們來的,回去是她們自己搭了其他交通工具,一路上繪名都保持沉默,真冬想,平常話那麼多的人不開口說話,自己也就別問什麼了,所以她們就只是靜靜地靠在一起。
雖然還不能問,但她覺得,恐怕這次的案件很嚴重吧。
她們一早六點從東京搭車來到靜岡市,又去了井川看最新的案發現場,再回到靜岡市是還算早的下午四點。
真冬有點意外繪名沒有再回警察本部,而是跟她說想回飯店了。
於是她就這麼不明不白地又跟繪名回了飯店。
她就是感覺自己好像什麼都沒做,還不如回去排班驗屍,畢竟又不能毫無罪惡感地想著她們是來玩的。
但是她很快就要知道了──
『喀啦喀啦』
真冬走在前面拉開她們房間的紙門,等繪名走進來後,手還在紙門上的她又轉身負責拉上,一拉上後,她就突然不能轉身了。
「……繪名?」
繪名默默地從背後抱住了她。
「……真冬,有跟我來真是太好了。」
「怎麼了……」
繪名圈住腰的手越抱越緊,她倒是沒有覺得不舒服,就是有些疑惑,輕輕摸起了繪名的手背。
繪名抱了很久都沒有說話,她只能聽見繪名好像在調整呼吸的聲音,並不是準備要在房間裡對她做什麼壞事,而是從恐懼中慢慢放鬆的感覺。
她有點錯愕,剛剛在外面的時間,繪名都在害怕?她一點都沒察覺到。
「……繪名。」
她拉開了繪名的手好讓繪名放開她,這樣她才能轉過去,從正面抱住繪名。
「我在妳身邊。」
「……嗯。」
第一次從正面擁抱繪名,她感覺繪名很快就好一些了,但明明拍的是繪名的背,她總覺得自己也被安慰到了。
「明明在妳身邊,我什麼都不知道……繪名沒告訴我的是什麼?」
真冬很困惑,她今天整天都跟繪名在一起,去了一樣的地方、見了一樣的人,為什麼只有繪名在怕著什麼?她有什麼漏看了?
難道還能有人在跟蹤她們?她覺得是沒有的。
「跟嫌疑犯接觸了……我第一次……上次那個,還只是不傷害女性的殺人犯,這個……」
「……繪名,冷靜一下,先坐下來再好好說明吧。」
真冬越來越不明白了,她們今天跟嫌疑犯接觸了?她就抱著繪名推了推,嘗試讓對方先去坐下來。
繪名點了點頭放開真冬,但她還是抓著真冬的衣服,拉著真冬一起到桌子前坐下,順便把她包裡的資料全部都拿了出來,以及這時候真冬才見到了繪名平常都會用的筆記本。
「真冬……我並不是來這裡才開始調查的,妳應該知道我沒有那麼遊手好閒吧?」
「……繪名確實是很上進的樣子,不過妳能調查的時間不就是我傳給妳資料後的一個多小時,還有妳又離開研究所的那段時間……」
她不知道該不該說來到這裡確實很像遊手好閒,只是一直以來的繪名她也看在眼裡,就是不明白昨天這麼短時間內,她怎麼鎖定了嫌疑人,還說她們今天跟嫌疑人接觸了。
真冬腦裡不得不冒出很荒唐的想法,不過她決定等繪名開口。
「那些時間,就足夠我鎖定了!我說的數字6和10,以及那些失蹤人口,妳覺得我是鎖定哪個地區找到的!」
「啊……繪名也沒說那些失蹤人口的舌頭上有數字,整個靜岡縣或靜岡市大概不會只有十幾人吧?全日本每年失蹤人口是八萬多人。」
「真冬竟然知道……」
「……我是法醫。」
每年失蹤人口數是八萬多人,但每年通過報案找回的數量也是八萬多人,包含以前年分的失蹤人口。
找回的失蹤人口,其中每年都有三千多人確認死亡,根據數據做簡單加減,每年依舊有兩千多人未被找回。
真冬的法醫研究所也會收到無法辨別身分的遺體,所以她知道失蹤人口數,也就明白了,繪名說的十幾人,是被鎖定在一個小區域的。
好比說,她們今天去的井川地區,不過井川派出所總共管轄四個區域。
「……我不是要了近半年的失蹤報案嗎?其實沒被找到的只有兩人喔。」
「應該不是在說6和10吧。」
「當然不是,那個就是被找到才能鑑識的好嗎……」
「我就只是想知道繪名會不會犯這麼初級的錯誤。」
繪名本來要反駁什麼,但她發現好像被真冬這麼一說緩和了情緒,就只是無奈地笑了一下。
「照理來說,井川派出所管轄的地方……真冬今天也看到了吧?是個小區域,鎮上的人幾乎是彼此認識的。」
「雖然小,少說也有四五百人,我不會記得那麼多人的名字。」
「嘛……」
繪名不好意思說警視廳刑事部裡的人她確實也沒全部記得。
「6跟10其實不是發生在今年,是一年前跟三年前。」
「……這樣啊,是那裡的居民嗎?」
真冬沒想到,這種案件都能在繪名一看見「13」後就立刻找出來,她想,繪名可能把未解決案件記得很清楚吧。
「一個是,另一個是外地的,不過這兩人是在井川河不同區段被發現的,因為舌頭上有記號,也被當作他殺事件,遲遲找不出嫌疑人,事隔兩年,甚至沒有人關聯這兩個案件……」
真冬還是覺得,繪名看到「13」就能關聯起一年前和三年前的案件也是很厲害的。
「……這是因為所在地區的警察沒有在積極處理這些未解決事件,明明這樣一個小區域,能發生的事情不多。」
「然後也沒有像繪名這麼多事的犯罪心理分析官嗎?」
「……什麼多事啦!」
繪名聽到就先忍不住反駁,倒是沒有和真冬說靜岡也有犯罪心理分析官,這件事就差在真冬會先把解剖資料傳給她,卻沒有傳給靜岡縣警察本部,而她主要追蹤連環殺人事件,才會注意到而已。
「然後呢?繪名怎麼推論的?」
「……真冬,我剛剛也說了,那是一個小區域,如果是外來的人犯罪,我想也不會那麼熟知地理環境,除非對方也在那裡住了一陣子。姑且,現在才來看一下受害者……13是十三歲小女孩,這個數字雖然剛好但和她的年齡沒有關係,6是二十二歲女性,10是五十三歲男性,沒有侷限在一定的性別和年齡層。」
真冬默默聽著繪名說,其實她想說當初她還以為13就是因為年齡,所以才疑惑繪名怎麼看出連環殺人的,不過又覺得如果犯人知道年齡才畫了13上去,那麼就是熟人犯案了。
不管是繪名還沒解釋清楚的路線還是她想的,那都得是井川區域的居民。
「至於尚未解決的失蹤報案,沒被找到的兩人,分別是四十一歲女性和四十三歲男性,是一對夫妻,留下了一個九歲孩子,是小孩子覺得爸爸媽媽兩天沒回家了才去找警察的。」
「那孩子現在呢?」
「嘛……失蹤報案上不會寫他的事情。」
只做了當初來報案的筆錄而已,不過其他失蹤和命案並沒有那位九歲孩子的名字,繪名也不用注重在對方身上。
「井川區域在靜岡縣的葵區裡,是靜岡市內……按照時間排一下,到今年都還沒解決的失蹤案件,有一筆六年前的、再來是五年前的、四年前的和兩年前,年齡分布沒有規律、有男有女,唯一的共通點是沒有發生在井川區域,而是井川的鄰近區域,也是井川派出所管轄的……如果已經死亡的人數是十三,剩下的四人,應該是有確認死亡但是並沒有驗屍的。」
「……就這樣,繪名都能關聯上嗎?」
「我還沒說完嘛……」
真冬有點不可思議地盯著繪名,她還是沒從繪名的說明理解怎麼鎖定到犯人的。
「接下來是警察內部才會知道的,這些失蹤報案,每個月都有人來回報『有積極搜索』,但是依舊沒有下落,然後就會因為有積極搜索,所以沒有多派警力去協助。」
「……是,回報的人嗎?」
真冬還以為是,但繪名搖了搖頭。
「回報的話會是派出所裡的長官簽名回報的,不過做事的是基層,也就是巡查,因為是井川派出所管轄的,就是井川派出所回報的,而不是葵區的其他警署或派出所。」
「這樣啊……」
雖然繪名還是沒說出是誰,但是真冬已經想到了,只差她還是不知道繪名怎麼完全鎖定的。
「犯罪心理分析官……不就是數據分析官嗎?我很喜歡這個數據庫,不僅有罪犯的檔案,還能連上警視廳和警察廳裡的各種資料庫……只要不是僅限高層閱覽的話。」
「那……繪名進了什麼資料庫?」
「出勤表。」
這是真冬沒想到的,在東京警視廳的繪名都能查閱靜岡縣某一小派出所的出勤表。
「失蹤報案上的推定失蹤日期……跟某位巡查的非出勤日期重疊了,雖然也不是全部都重疊,總之那些有死亡確認的失蹤報案,上面記錄的各種嫌疑人不在場證明,理所當然沒有『警察』的呢。」
真冬愣了一下,她突然有點疑惑,發生命案的時候,警察本身原來是不會被懷疑的啊。
如果是這樣的話,她覺得整個派出所都是共犯的話,就更不會有人提出要警察的不在場證明了吧?
「……那麼那裡的人都是共犯,還是繪名就鎖定了一個人?」
「那還用說,就是一個人……我就是,想看看對方是什麼樣的人……」
「……」
雖然真冬從剛剛就確定繪名在說誰了,但是再次浮現今天和對方接觸的畫面,還有繪名在路上問她覺得是怎麼看待自己的,她好像回答了繪名想要的答案,這讓她打了一個寒顫。
她不是因為遇到了兇殘的殺人犯而害怕的,她盯著繪名,她是害怕有這麼兇殘的人就在繪名附近,她好不容易找到的意義又要消失了。
所以她忍不住把手往旁邊伸,握住了繪名。
「什麼、怎麼了?」
她看繪名有點緊張,很像明知故問,畢竟剛剛一進房間就抱住別人的可不是她。
「……」
「真冬?」
其實真冬想說些什麼我會在妳身邊、不要離開我之類的話,但她又意識到了彼此不是那種關係。
「……證據是什麼?」
她不打算讓繪名追問自己的行為,所以又把話題帶了回來,到剛剛為止都是繪名的推測罷了,她們還得有證據。
「真冬的驗屍報告……不是推測了犯人的身高嗎?還有那位巡查並不是本地人,無父無母,在十八歲就成為了警察,自願調到那樣的鄉下七年,一直沒有申請調職的記錄。」
「一百七十出頭吧,那個男的。」
真冬一想到今天沒緊緊貼在繪名身邊,而是還讓繪名跟對方站在一起研究現場,她心裡就像是要打結了一樣,不禁皺起了眉頭。
「……真冬不覺得他很會爬山嗎?」
「雖然我很想說是繪名不太會爬山……我也不知道那是案件發生後的確定路線,還是他自己覺得有效率的路線。」
她腦裡稍微浮現了繪名爬山還要被自己推著走的畫面,開始懷疑了面前這位警察的體力。
「總、總之,真冬也覺得他看起來很熟悉那座山吧?」
「按照繪名說的,他都待了七年,不熟悉比較奇怪。」
其實她什麼都沒想,就是覺得繪名腿沒有力,手下意識就放上了繪名的大腿。
「……真冬?」
真冬也是被繪名叫了名字才發現自己在摸哪裡。
「……繪名不下水,那能泡溫泉?」
她收回了手,想換個話題,因為不想解釋。
「妳……什麼意思……」
「欸?」
但是沒想到繪名臉都紅了,語氣還有點微妙,才又稍微思考了一下自己的前一句話有什麼問題。
畢竟泡溫泉就跟平日泡澡一樣,也不至於像是在游泳,所以她就好像在問要不要去泡溫泉了,然後剛剛摸了繪名的大腿,有一種想看繪名身體的意思。
不過如果會有這樣的反應,她才想說,繪名自己的思想也沒多純潔吧。
彷彿彼此之間沒有人把對方看作普通朋友。
「……離晚飯還有時間的吧。」
所以真冬乾脆就順著繪名的意,說要去泡溫泉了。
「有……是有……」
然後就只有繪名一個人想了太多的事情。
18
明明也沒問是不是要一起泡、或是不要一起泡,看見真冬在脫衣服,繪名根本靜不下心來,繼續坐著整理資料也不是、也不想突然就跟真冬分開,但跟著一起脫又覺得哪裡怪怪的。
最後她只好在真冬還沒脫完的時候也站起來脫了。
真冬什麼也沒說,她就跟在真冬後面一起進了浴室。
真冬在脫衣服之前就已經先進浴室開始放水了,即使浴缸的水還沒放滿,也充斥著不少蒸氣,接著繪名意識到雖然有兩張矮凳,但洗澡的位置只有一個,她在真冬回頭看自己的時候下意識別過了頭,就怕自己會盯著真冬的身體看。
「……繪名是短頭髮,先洗吧。」
「……這麼平淡是怎樣……」
「我要興奮一點比較好嗎?」
「……妳、妳去坐旁邊、背對我!」
「……嗯。」
繪名自己也不曉得,她在真冬身上求些什麼,是一些臉紅心跳的行為?還是順其自然?只是一個勁地害羞罷了。
先看真冬拿了矮凳坐在背對蓮蓬頭的位置,她才去坐了下來,打開蓮蓬頭就開始沖澡,自從學會自己洗澡好歹也過了二十幾年,正常人都可以一邊洗一邊想其他事情,而她也是。
她才開始思考自己跟真冬的關係和行為,以及那些總是有點曖昧的話語。
她已經跟真冬牽手和擁抱過了,那麼,她能接受自己和真冬接吻嗎?甚至再深入一些?
為什麼要想這些事呢?不是想了要慢慢來嗎?
而且也有可能是她自己誤會了這些行為不是嗎?
「哈……」
在沖水的聲音下輕輕嘆氣,然後她又有點無奈地笑了出來,剛剛明明還在說著讓她今天害怕的事情,突然就因為真冬的行為變成在思考戀愛的少女,她都不知道真冬是不是故意的了。
但是有可能嗎?
只是因為過去救過自己、二十年了才終於知道自己還活著,就對自己抱有超越朋友的感情?
「笨蛋……」
「……繪名?」
「沒在說妳啦!」
「……是喔。」
她真想叫真冬摀住耳朵。
不過她又繼續往下想──那自己呢?為什麼對真冬抱有了超越朋友的感情?因為發現了真冬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她一邊沖水一邊搖了搖頭,在她知道真冬就是二十年前救了自己的人之前,她不想要一個人的時候,腦裡浮現的就已經是真冬了。
「……」
洗好了頭髮,她關掉了蓮蓬頭,準備站起來洗身體,卻先是偷偷轉身望了一眼真冬潔白如雪的背。
她確定,自己想摸。
不過她只是嚥下了口水然後忍住了,再老實地站起來洗身體。
等到她洗完後,也是老實地把蓮蓬頭掛回去,然後迅速地走進浴缸。
「……真冬可以洗了。」
「……嗯。」
她沒有故意往那個位置看,進了浴缸的她也是背對蓮蓬頭,她喜歡這個大浴缸,可以整個人慢慢沉下去,她讓自己只有脖子以上的部位超出水面,默默地聽著真冬洗澡的聲音。
其實她想,待會兩人都進來泡的話,再怎麼不看都會看見,她不能回頭看一眼嗎?不過她又覺得真冬剛剛應該守住了約定──真的嗎?
真的都沒有想過要偷看嗎?一想到對方完全沒有想偷看自己,繪名又擅自生起了悶氣。
但是她也覺得這樣的自己真的好愚蠢,不禁對自己冷笑了一聲。
「……繪名?」
「……什麼啦。」
知道是自己的冷笑被聽見了,繪名故意表現得有點生氣,想讓真冬別好奇了。
只是沖著的水聲也早就停下,她聽見真冬踩踏在有水的地上,然後她看見了真冬的手出現在浴缸邊緣,她別過頭,沒有目睹真冬走進浴缸的一幕。
浴缸裡的水又唰唰地流了一些出去,水面在她肩膀的高度晃動,就算真冬坐下不動了,水面也還是在搖晃。
她不確定真冬是不是故意的,就坐在自己對面,清澈的水根本能看清楚彼此的身體。
反而這樣面對面,繪名已經不怎麼害羞了,同為女性都有的東西,想起真冬還是經常解剖人體的法醫,她突然覺得自己可能不算什麼了,她就靜靜看著真冬、真冬看著她。
內心已經沒那麼動搖了,但是泡在熱水裡胸口有一種壓迫的感覺,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她慢慢吸了一口氣,然後稍微起身,沒讓胸部超過水面,她游了兩步到真冬面前。
「……繪名?」
雙手按在真冬背後的浴缸邊緣,繪名慢慢拉近自己和真冬的距離,就停在面無表情的人唇前。
她停下是因為真冬的食指和中指指腹即時按住了她的嘴唇。
「繪名……雖然可以,但是有些事要說清楚……」
「……」
不能開口的東雲繪名內心簡直是用喊的──可以就別破壞氣氛了!
不過她還是稍微冷靜了下來。
「什麼?」
她收回一隻手拿開了真冬的手,有點不悅地開口,只是不想看見真冬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了,所以接吻不行的話,她圈住了真冬的肩膀抱緊靠在對方肩上,她們貼緊的身體之間只有薄薄的一層水。
「繪名……」
沒有立刻就回答繪名,真冬的手在水裡輕輕抱住了繪名的背,她的下顎也靠在了繪名肩上。
「……我不一定是能給妳幸福的人。」
「……欸、」
她怎麼樣都沒想過,真冬在考慮的是這麼認真的事情,她愣了一下後幾乎就要笑出來。
「對我來說,繪名只要活著就很好了……」
「……」
她被抱緊了一點,雖然真冬沒有多解釋什麼,也沒有坦白自己就是二十年前救了繪名的人,但是她好像終於明白了。
自己對真冬的意義。
二十年前的真冬做了會被父母罵的事情也沒有拯救到任何人,卻成為了醫生,成為了醫生卻又不去救活人,而是在幫遺體尋找死亡線索。
因為害怕自己救不了任何人,所以乾脆面對死人。
二十年來的心結解開了,然後不希望繪名再次面臨死亡罷了。
能守在自己身邊、在最近的位置,看著自己充滿活力的樣子──她頓時又覺得有些失落。
好像真冬對自己不是超越朋友的愛情。
只是剛剛不是說了「可以」嗎?給不給得了幸福,不也說是「不一定」嗎?
不過,她心情很快就又恢復了一些,因為如果真冬不坦白自己就是救了她的人,那麼還有比「只要活著就很好」更像告白的話嗎?光是她活著就會讓真冬幸福一樣。
繪名用力呼了一口氣,調整一下自己的情緒,然後再開口──
「……真冬能跟我接吻、做愛?」
既然說要說清楚,那她就問清楚。
「……繪名也會說得這麼直白啊,明明上次討論案件的時候沒這麼白話。」
「回答我的問題啦……」
不想再被迴避了,她就緊緊抱著真冬,嘴唇已經忍不住貼著真冬的後頸。
「……我和繪名應該都是每兩年就要考心肺復甦術資格證的職業吧。」
「我說妳……呼嗯!?」
她被真冬立刻拉開距離又堵住了嘴唇,被撥起的水在她們停止動作後也靜了下來,浴室裡只剩下她們不知道哪裡發出來的滴水聲。
繪名像是忘了呼吸,她還看見了一瞬間真冬的臉,已經閉上了眼睛,她的視線才一起變黑,在滿是水氣的空間擦著有水嫩感的肌膚,她感覺自己差點就要泡暈了。
「……真、真冬……」
被放開後,她盯著真冬還是沒有絲毫變化的表情,不知道自己開口說話會這樣顫抖。
「跟繪名接吻可以,做愛不知道,但是要到用餐時間了。」
「……」
她瞬間就對面前這個擅自吻上來的女人啞口無言了。
雖然直接把氣氛破壞掉了,又說得好像她們要是能做可以做很久一樣。
19
換上了飯店附的浴衣,兩人收拾了剛剛放了一堆資料的桌面等著待會餐點送進房間,兩人面對面坐著。
繪名盯著真冬不發一語,她感覺自己能明白真冬吻過來之前說的那句話了,她們確實都是每兩年就得考一次心肺復甦術資格證的人,雖然她沒有實際救過人、考試親的也是假人,但初吻好像給了二十年前給自己做心肺復甦的救生員──如果算的話。
跟人嘴對嘴好像不是什麼大驚小怪的事。
「……」
她別過了頭,內心大喊著──怎麼可能啊!
明明光著身體貼在一起了,還是那種溫度與濕氣,她稍微回想一下都要小鹿亂撞了,要不是真冬放開後說了很沒情調的話,她可能好一陣子都不能冷靜。
不過,她還是很感謝真冬的,即使案件的事情還沒討論完,已經讓她脫離了恐懼的狀態。
「我說,真冬。」
「什麼?」
那個主動吻自己的人從出來後就沒說話,她也只能自己找話題了,而且她看真冬還挺期待一樣。
沒情調是一回事,她覺得真冬是能接受自己的,自己好像也可以。
所以──
「回去之後我們同居吧。」
「……都好。」
這個答案她是滿意的,因為真冬也沒有猶豫,只是有點驚訝的樣子。
「那首先要平安回去呢……」
「繪名也會說像是烏鴉嘴一樣的話啊。」
「哈!?明明是祝我們平安!?」
雖然這麼說,繪名自己也知道自己說得不是這麼回事,但又不想承認。
「我也希望繪名一直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我、我也希望真冬平安又健康。」
不過最開始烏鴉嘴的人倒是立刻幫她換了說法,而她也是這麼希望的。
然後她們又沉默了。
兩人盯著彼此,好像在比賽誰先笑出來,然而這場比賽是分不出勝負的,繪名很快就陷入了思考,而真冬本來就不怎麼笑,她凝視著思緒走神的繪名,就只是想一直看著那張臉。
繪名在想,她雖然那樣問真冬了,要是真的都能做,那她們不就會成為戀人?改變關係後,是不是會和現在差很多?
能夠盡情撒嬌嗎?做一些戀人都會做的事,約會逛街什麼的,即使她想像不太出來真冬談戀愛的模樣,但感覺真冬對自己挺好的。
「真冬,妳喜歡我嗎?」
「……」
繪名就算沒期望從真冬嘴裡聽見像樣的答案,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了。
「繪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吧……所以,我不知道的事情,希望繪名能幫我分析。」
「……還有這樣的?」
她倒是沒對真冬這樣的回答生氣,因為真冬說得對,從認識到現在,加上今天知道了真冬沒有味覺,她覺得真冬很難像一般人一樣去理解,「以為」已經失去的情感。
她可以分析真冬,如果這是真冬親口要求的。
「……真冬會想抱別人嗎?」
「不會。」
「會讓其他人進妳家嗎?先不說是朋友了,就是法醫研究所的其他人……或是你比較常見到的其他刑警。」
「不會。」
這兩個問題問完繪名忍不住笑了,其實她也不用分析什麼,畢竟她們剛剛都有那樣的親密接觸了。
她覺得真冬就算表面對別人微笑,也不可能隨便和人上床的。
「那除了有一天要給可能在面前溺水的人做心肺復甦,真冬想親我以外的人?」
「繪名,心肺復甦術很早就變更為主要是按壓心臟而不一定要人工呼吸了。」
「……回答我啦!」
她真想過去給真冬彈額頭,想吐槽真冬既然這麼說,那剛剛在浴室裡為什麼又要那樣說,但她還是笑了。
她總覺得真冬逃避話題的時候可能就是心情有起伏,那還挺好的。
「……不會親的。」
「嗯哼。」
真冬看著繪名手肘靠在桌上,手掌托著臉頰,一臉傻笑的模樣,這讓她不禁挑了眉。
其實繪名問的這些問題,她也在回答後能夠慢慢意識到在自己心裡的繪名究竟有多特別,這些只是她平常不會去想的事而已,被迫去思考的話就能理解的。
不過繪名對她本來就是特別的,她只是到現在才知道繪名問的方向可以確認是不是「喜歡」。
「真冬,不坐過來我旁邊嗎?」
「好吧。」
沒有反問那為什麼繪名不坐過來,真冬站起來就走過去坐下了。
「……先說好,這是因為要分析真冬才做的事情喔?」
「什麼?」
還以為讓自己坐過來是要做什麼,真冬就看著繪名突然往自己的腰伸手,她甚至覺得繪名的手還在慢慢往上。
「可以……接受我摸嗎?」
「……」
在浴缸裡抱著的時候是對等的,所以真冬也沒有多想什麼,但是現在被摸著女性的重要部位之一,她確實有一種怪異的感覺。
很奇怪,又形容不出來,然而摸的人是繪名,她也沒想著要拿開繪名的手甚至反感,或者是比起拿開繪名的手──
「可以……」
她把繪名的手按在了自己胸口,可以接受繪名摸,只是不想被摸得那麼奇怪,不如就這樣碰著。
「……」
繪名並不是驚訝真冬的回答,只是正在覺得手心上的觸感有點不可思議,跟自己的不一樣。
「繪名?」
「欸……啊、那……別人摸可以嗎?不用是陌生人,就也是同性同事……不然真冬的媽媽呢?」
「……有點討厭,媽媽的話,應該不會這麼做的,也不想去想像那種畫面……」
「也是哦……」
繪名只是想舉例一個親近的人而已,至少答案都跟她預期的差不多,她就反握住真冬的手,然後拉到了自己胸口上。
「摸我,真冬。」
「……」
真冬覺得繪名的請求有點奇怪,但她還是輕輕放了上去,她也想知道,被摸的繪名有沒有跟剛剛的自己有一樣的感受。
「真冬,以後還願意在獨處的時候,這樣摸我嗎……?」
「我、自己主動來摸?」
「對……」
真冬愣了幾秒,她看著自己在繪名胸上的手,手指似乎不受控地揉了一下。
「……我說,真冬?」
「睡覺的時候抱著,繪名的話允許我就摸……」
「……那妳差不多該知道自己的心情了吧?」
繪名拿開了真冬的手,兩人還是握在一起,她盯著真冬似乎有些動搖的眼神,就差默默靠過去再次吻上了。
只是她想到這樣的自己有點狡猾,因為她也沒跟真冬說喜歡她。
「……繪名,這就是喜歡啊。」
即使真冬還是沒有什麼明確的感受,但繪名的這些問題她能夠理解。
「是啊,有沒有比妳想像的還好理解呢?」
「我也沒想像過的。」
「……真是的,除了我以外感覺沒人會真心喜歡妳了!」
真冬是不服這句話的,因為有好多人喜歡自己,至少到目前為止被告白過很多次了,不能說那些人不是真心的,但她沒有反駁,因為沒有人知道真實的自己。
決定不反駁後她才有點遲鈍地意識到繪名剛剛說的是什麼意思。
「繪名,喜歡我啊。」
「……對啦對啦,真冬也喜歡我啦。」
畢竟按照剛剛一連串步驟,先表達出喜歡的是真冬,所以繪名感覺自己已經不像在告白了,說了也無所謂。
「……那麼晚上應該是可以和繪名做的。」
「什麼?」
「做愛。」
『客房服務──』
留下滿臉通紅差點要叫喊的繪名,是面無表情的真冬去開了門。
20
錯過了那個話題,飯店工作人員把晚餐全部送進了房間唯一的大桌上,兩人再次坐好時,繪名的內心已經被想拍照的心情填滿了,真冬就靜靜看著繪名拍完照,她們兩人再一起說了開動。
其實繪名並不覺得這時候要繼續談論剛剛的事情,她們還有一個更嚴重、優先度更高的問題得解決。
「嗯,雖然美食當前……我們繼續說嫌疑犯吧?感覺這麼說很對不起真冬,但是真冬現在也吃不出味道……應該沒有關係?」
「嗯,沒關係,而且不解決的話,繪名就不會和我同居了。」
「別把話題往那個方向帶啦!真是的……!」
繪名忍不住想說關係變了的真冬似乎說話的方式也變了,即使她吐槽了,其實還是覺得真冬幫她緩和了氣氛,讓她可以放心說下去。
「姑且再重新整理一遍喔……如果已經受害人數是十三人,目前只有找到6和10以及13,不過確實是發生的年份在前,數字就越小,而這三個受害者,只有13是發生在地圖上的『井川』區域,6和10雖然不是井川,卻也是井川派出所管轄的另外兩個區域。」
「嗯。」
繪名說要說嫌疑犯,其實也沒有真冬的事,真冬就一邊無感地吃著當前的美食,雙眼都放在繪名嘴上看她吃、聽她說。
「13是很明顯的刀傷……6和10則是從湖裡被打撈起來的,雖然沒有驗屍,鑑識課當下還是為了確認是怎麼溺斃的,有檢查過氣管是否異物堵住,所以注意到了舌頭上的傷口,接著才剪開了死者的衣物,發現有穿刺傷,大概是被水流沖淡了血跡所以沒第一時間注意到。」
「嗯……」
說到舌頭,雖然沒味覺,真冬還是下意識把注意力放在了舌頭上,差一點就要想像出痛覺了。
「那條河流叫大井川,地圖上光是被稱作井川湖的面積就有十平方公里,大井川的流域有一百六十八公里,就是因為自古以來水流量大才這麼取名的。」
繪名還記得要邊說邊吃,甚至能在食物入嘴後擺出有點幸福的表情。
「明明發生了他殺案件,卻又不了了之……去了井川派出所,真冬也有感受到吧?根本就沒有在積極處理的感覺,雖然已經那麼久了都沒找到線索,也不是說就能放棄的!畢竟那裡的工作可不像大都市這麼多!」
繪名說著甚至用筷子指了起來,真冬就想著自己要不要也伸出筷子碰一下提醒繪名,不過她還是靜靜地吃著自己的飯。
「從已確認死亡的三名受害者和失蹤的人來看,完全沒有侷限性別、年齡,這裡面肯定有體格不錯的男性,卻也還是遭殃了……能說明犯人在受害者心裡有一定的信任程度。因為只有三個確認死亡的案件,現在只能確定最新遇害的女孩子有掙扎痕跡……所以,作為遺屬的老婦人肯定是不服當地警察的辦事效率,要求驗屍的吧。」
真冬點了點頭,她還記得在法醫研究所等待結果的老婦人,看著非常精疲力盡,或許是和當地警察溝通到心力憔悴。
「雖然也都只是我的推測而已……就只是因為看到了出勤表才覺得奇怪,卻也找不到比他更像嫌疑犯的人……先不說他是怎麼策畫殺人的,明天繼續調查,只要他能完全符合我推論的犯人像……」
「那麼,到時候找證據就只要交給第一線的刑警了吧。」
「……嗯。」
得到繪名的應聲,真冬鬆了一口氣,和上次一樣,繪名只是去調查線索,並不是追查兇手本人,等搜查一課介入搜索後,她就可以和繪名先回東京了吧?
「總之,犯人像──第一點,可以輕易制伏各種年齡、體態的人,不用特別高大,一定學過這類技巧,警察就很符合,軍人雖然也算是,但如果是在這樣的鄉下地方,我的偏見是軍人沒那麼和藹可親呢……」
真冬點了點頭,即使說不出理由,她覺得自己同意繪名的說法。
「第二點,也說了和藹可親……一定和居民們有良好交流,可以熟知這個區域的每一個人並建立信任,就算被約出去做什麼也不會有害怕的感覺,有定期巡邏工作的警察也非常符合這個條件。」
「嗯。」
看著繪名一邊有條有理地說著推論還能不停下手進食,真冬也下意識像是照鏡子般,和她同時進食。
「第三點,非常熟知地理環境,所以犯案也能夠相當縝密不被發現……其實就算是當地人也不一定每一個角落都很熟,或許從一開始就抱著特殊目的而去熟悉環境,例如在哪裡殺人、藏屍不會被發現,那麼也要花很多時間去研究,跟第二點一樣,有定期巡邏『可疑地點』的警察也非常符合這個條件。」
真冬又點了點頭,她看繪名不僅吃得津津有味,也說得津津樂道,雖然話題並不是什麼可以開心的事情,但她感覺繪名有精神就很好了,覺得繪名很適合這份工作。
「第四點,可以完美藏著證據又妨礙或是阻止警察追查辦案,如果不是特別奇葩的犯案手法,那麼就是可以從內部干涉的人……所以,又鎖定在了警察。」
「已經沒有其他符合的身份了呢。」
「於是把嫌疑人鎖定在警察的話,就有一個非當地出身卻直接申請調到井川派出所的巡查,七年,七年都沒升階……真冬覺得那個人外表看起來怎麼樣?」
說了這麼多,繪名總算開始問起了自己,真冬急著吞下嘴裡的這一口,但是沒那麼快就能說出感想,她想了一下。
「外表很整潔,說話也沒有特別粗糙,很好親近吧。」
所以她當時才放心地和繪名拉開距離了。
「……在真冬看起來是那樣,但是因為我有點戒備,還有,因為我是提交過報告的,他知道我在找連環殺人事件的線索,即使沒有給出嫌疑人範圍,他可能還是對我有不同態度,所以我沒辦法那麼看……有真冬的感想就好了。」
「……為什麼離開的時候也不先跟我說?」
真冬是知道了繪名為什麼害怕了,但她還是不明白為什麼繪名在對方看不見的範圍也不先提這件事。
「……都說了,他肯定跟那邊的人都很熟,所以不管他在不在場,我都不好隨便談起呢。」
「啊……就是所有人都是他的眼線……」
「對,就是那種感覺!」
真冬總算明白了,一個又一個疑惑也解除了,所以就剩下了最重要的事情。
「既然繪名說了他也知道你在追查連環殺人事件,他不是會很緊張嗎?之前都沒有人可以咬定是連環殺人。」
「對……這是故意的,所以要開始追蹤他的行動……要是他覺得我會找到線索,那就會去把線索藏得更隱密吧?當然也有可能因為本來就做得很完美而不去改變什麼,這時候就要誘導對話……」
繪名越說越小聲,真冬也愣了一下,因為她也明白,要去做誘導對話的人是誰。
「反正明天先聯絡可信的同事,請他們協助我說服靜岡縣的警察觀察那個人呢……」
「……嗯。」
討論到了一個段落,她們的晚餐也吃完了,繪名打了電話讓人進來收拾,她們的空間又突然沉默了。
21
繪名在房間桌面被收拾乾淨後,才意識到不太好的情況。
吃太飽了,肚子甚至有腫脹的感覺,但她確定剛剛的真冬也把自己的那份吃乾淨了,明明是沒味覺的人。
本來吃飽也不會覺得有什麼的,她就只是想起了她們在吃飯前說待會要做什麼。
她還不太確定真冬是不是真的有打算做,所以兩人又坐著面對面的感覺,她覺得有點尷尬。
繪名都要不明白人怎麼能一下臉紅心動、一下非常正經,接著又到了尷尬的時候?明明她確定自己也是喜歡真冬的,而且就在一兩個小時前,她們已經成為了戀人關係。
不知道在尷尬什麼。
「繪名,要去刷牙,然後關燈了嗎?」
「這個時間也太早了吧……」
她想說還沒消化完,不想就這麼脫了衣服被真冬看見稍微鼓起的肚子,即使真冬應該也是一樣的情況,但她又不想說這種話。
「那……繪名還有什麼想做的事?」
「真冬,妳別說得好像我們只剩那種事能做了?」
「不是嗎?」
「……」
她確實也是想體驗一下會令人臉紅心跳又舒服的行為,但她現在就是不行。
「想……起來走一走,對了,這間飯店的庭園我們都還沒看過吧?晚上的應該也很有氣氛……」
「繪名想去的話,那我們就去吧。」
她看真冬用一隻手在桌上托著臉頰,然後對她笑了,她覺得自己的心臟好像被輕輕捶了一下。
給了她一種真的在談戀愛的感覺。
「……那我們走吧。」
她突然不好意思看向真冬的眼睛,假裝是為了站起來而低頭,看到真冬同時起身,才又轉過去四目交接。
──啊啊。
她怎麼現在才發現呢?
真冬從以前就是這麼看她的,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的感覺。
「……真冬。」
「什麼?」
兩人走近的瞬間她自然牽起了真冬的手,在打開房間門之前臉頰微微泛紅,笑著叫了「戀人」的名字。
「……就只用了今天一天,變得好喜歡妳呢。」
「……是嗎?」
真冬的眼神裡流露出了一點疑惑,她也是今天被繪名分析了以後才知道自己對繪名的情感是喜歡,倒沒有在意繪名對自己是什麼感覺。
但她現在才發現,夜晚在同一張床上的擁抱,換個人就不可能了,包括繪名自身的立場。
從那一晚開始,就像在說她們會變成這樣,彷彿呼吸一樣的過程。
所以沒有什麼特別極端的喜歡,就只是那麼自然而然。
「繪名。」
她在繪名準備拉開門之前叫住了對方,繪名如她所願反射性轉過頭看向自己,而她的臉靠了過去,輕輕碰了戀人的唇。
「什麼、啦……」
退開後看見繪名應該是害羞的模樣,她覺得心情還不錯,想多看一點。
「我喜歡妳。」
「是、是……」
她失策了,繪名反而別過頭了,不過她趕緊伸手去撥開了繪名的頭髮,看見了變紅的耳朵,作為法醫,她第一次想說她真喜歡人體,繪名的。
「真是的……」
知道真冬撥頭髮是為了做什麼,繪名趕緊用牽在一起的手弄了回來,然後拉開門帶真冬走出了房間。
她們很快就走到了飯店的庭園,晚上開著幾盞能讓人注意到腳下的照明,庭園裡還有其他旅客,反正繪名也不是真的為了欣賞才來的,她盡量往沒人的地方走了過去。
她時不時轉頭看一眼真冬,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意識到自己要轉頭,才跟著轉過來看自己,總之她每一次看過去,真冬都在看自己,到了第三次她總算忍不住小聲呢喃「什麼啦」,不過真冬沒有回應。
真冬只是想隨時守著繪名而已。
「繪名,想住怎麼樣的房子?」
所以她想到了在意的事情。
「欸……像真冬現在住的房子,感覺舒服就可以了,不過床要變成雙人床嘛……就跟之前說的一樣,要再稍微大一點。」
「也是1LDK的套房就好了嗎?」
她沒有附上自己的感想,其實她覺得很好,那樣的小空間,不管繪名做什麼她都能看見。
「畢竟我感覺我之後不是常常在家的人嘛,雖然有真冬在會很想回家。」
聽到這句,還來不及思考的真冬手反射性用力了些,晚了幾秒才想到她確實知道繪名喜歡跑現場。
不知道會不會升上搜查一課,雖然事關繪名的前途,她希望不要。
接著她又想了想,自己的工作算是幾乎不加班、也能提早下班的,要不然有空就跟繪名跑現場怎麼樣?就像現在。
大概是明白自己對繪名有了「喜歡」的情感,真冬不禁因為有這種愚蠢想法的自己笑了。
「欸?什麼?在笑什麼?是說我喜歡真冬這樣笑呢……」
「繪名喜歡的話,我會試著多笑的。」
迴避了繪名前面的問題,真冬繼續笑著想寵她剛交到的女朋友。
「……真冬是第一次談戀愛吧?」
真冬愣了一下,她以為繪名不久前問了她那些問題,多少能明白的,所以她頓時有些不安,繪名又怎麼知道如何才算喜歡一個人,她想反問──
「……繪名不是嗎?」
即使繪名談過也沒什麼,都幾歲的大人了,她只是突然不想接受繪名曾經有過其他重要的人,雖然她自己也覺得這有點無理取鬧了。
「欸?是啊……彷彿在說單身這麼久就是為了等真冬出現……」
「……」
所以她沒想到繪名會理所當然地這麼說。
「……真冬?」
她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瞬間不是很想看繪名,眼神往旁邊飄移了一下,卻又好好回來凝視繪名的雙眼,想說什麼卻也只是嘴巴微張,沒有發出聲音,最後下意識把自己的頭髮撥到了耳後又不禁撥了回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為什麼……問我是不是第一次?」
真冬莫名覺得自己突然有了想掩飾的什麼,又不知道那是什麼,只好趕快找話題。
「就、就覺得真冬很甜……」
「甜?」
是她沒理解的說法,下意識疑惑地歪了頭。
「讓人心裡很甜!」
繪名用稍微彆扭地表情對她大聲說出口,她忍不住就在夜晚的日式庭園把臉湊過去堵住了繪名有點吵的嘴。
「……真是的,這是天生的嗎?」
放開繪名後又被問了無法理解的問題,真冬再次因為思考而歪頭,然後就看見繪名嘆了一口氣。
「……回房間吧,想回去了。」
「嗯。」
應聲後,真冬的身體立刻轉向,變成了她帶著繪名走一樣。
庭園對她來說沒什麼好看的,她想在只有她們兩人的地方,把繪名一覽無遺。
22
真冬就一個人坐在鋪好的床上彎起膝蓋抱著,她有些不滿地凝視還在走來走去的繪名。
回來後刷了牙也洗了腳,都已經是能直接上床的狀態了,但是繪名就是不過來坐下,她就盯著看起來不是在想事情,就是單純在走來走去的繪名。
她腦裡浮現了不久前一起泡澡的情景,是繪名主動開口說了那件事,即使後面是自己說想做的,她覺得她們已經算是做好了約定。
結果可以做的時候,繪名還在那裡浪費時間,她不太高興。
「……繪名,為什麼不過來?」
大概過了五分鐘,她才忍不住問了。
「……我很在意!」
「什麼?」
沒想到繪名的語氣有點激動,她總覺得自己一直在愣住。
「妳怎麼可以不懂……!吃、吃太飽了!」
「……」
真冬還以為交往第一天、應該說不到幾小時,就要吵架了,但是繪名說的時候是紅著臉的,她才遲鈍地意識到了繪名是個注重外貌的人。
她想說她不介意的,只是已經能預想繪名又會再喊一次她很介意,所以真冬從床上站了起來,去抱住了走來走去的繪名讓對方停下來。
「什麼啦……」
真冬的手在腰上,繪名有她的堅持,她握著自己浴衣的綁帶,堅決不會讓真冬有機會拖掉的。
「……想跟繪名做愛了。」
「所以說……!」
明明下午是自己先說出口的,聽真冬這麼坦率,繪名的耳朵瞬間就熱了起來,但她還是要繼續堅持等晚餐消化了再做。
「……只有繪名碰我也好。」
「……」
不過這倒是繪名沒想到的,還有一個人脫衣服就好的路線?她頓了一下,覺得也不是不行,所以拉開了真冬的手。
她牽著真冬先走到了房間的開關處關燈,再摸黑走回了真冬剛剛坐的床,兩張床是舖在一起的,但她想今天只會睡其中一張吧?只掀開了真冬那張的棉被,然後兩人一起坐下。
沒有再多說什麼,繪名伸手拉開了真冬腰上的綁帶,看見浴衣敞開後,她再放上了真冬的肩膀慢慢拉下,房間裡只剩下布料摩擦的聲音,她輕輕按著真冬的肩頭讓對方向後躺。
其實也還沒開始做什麼,繪名卻感覺自己要瘋了,狂跳的心臟都比她第一次見到警視廳的前輩擒拿兇嫌的現場還要激動,在這個瞬間才有一種沒想到自己會和真冬成為這種關係的心情。
她現在沒有多餘的思緒去回想,在浴缸裡問真冬能不能跟她做愛的時候,究竟是抱著什麼樣的貪慾。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一點,腦裡卻擅自浮現了昨天晚上在真冬床上,不敢親吻真冬手指的自己。
說好的慢慢來呢?
她覺得真冬看不清楚,所以在漆黑的房間裡對自己偷笑了,想著她這又不是跟任何人說好,所以就當作她沒說吧。
「真冬,我喜歡妳喔。」
「嗯。」
其實肚子有沒有因為吃飽而微微突起已經無所謂了,繪名解開了自己的綁帶,即使沒有脫下浴衣,她趴下和真冬貼在了一起。
她希望她們不是為了做而做,至少想要是因為氣氛而不得不做的,她開始和戀人纏在了一起摩擦彼此溫熱又柔滑的肌膚。
輕輕的一個吻都能讓她心跳加個兩拍,想讓接吻的聲音蓋過耳膜裡的撲通聲,卻又更是羞澀了起來。
明明還急著解決連環殺人事件,她已經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後,她盡量不讓今晚成為第一晚又是最後一晚,而是明天回到飯店,她也要跟真冬這麼做。
如果真冬讓她甜進了心裡,她覺得,自己現在就是蜜蘋果了。
23
繪名早上是被前一天為了搭新幹線設定的鬧鐘叫醒的,她忘了改時間,所以她嚇得從被窩裡跳了起來要去按掉鬧鈴,光著身體走出被窩去拿手機,看到時間顯示早上五點,無奈的感覺瞬間湧上了心頭,她又冷得墊腳尖爬回了溫暖的被窩。
真冬也被吵醒了,看拿手機回來的繪名把手機放好後,她又伸手抱緊了戀人,默默地按住繪名的後腦就將對方的嘴堵住了。
「唔唔、唔唔……!」
繪名掙扎了一下,讓真冬放開自己,然後意識到了真冬不對勁的眼神,清晨五點,她們是沒再睡回去的。
大概到了七點,繪名拖著有點疲憊的身子把真冬一起拉進了又放好了新一池溫泉的浴缸,兩人到八點一起享用了早餐,最後再打理打理就再次出發前往靜岡縣警察本部了。
繪名沒有帶電腦出差,所以她在那裡借了電腦,登上自己的帳號把需要的數據都複製出來,她現場才寫了報告。
她還是有點罪惡感的,這些事應該要昨天回到靜岡市就去做的,不知道會不會因為這幾小時就再也抓不到犯人了。
但如果對方就這麼輕易地跑了,也能證明她是正確的。
把繪名放在警察本部,真冬倒是覺得很安全,所以她在繪名寫報告的時間,借了繪名的身分和自己的身分,去了鑑識課調查有沒有其他繪名漏掉的數字,又去了市裡的其他法醫研究所,說明了緣由後著手進行調查。
真冬覺得很沒效率,她感覺其實只要繪名那邊行動就好了,她現在找到更多受害者似乎不能說明什麼。
繪名的報告是兩段式提交的,由於她有破案的實績、也不是僥倖猜對的,東京警視廳的同事姑且是相信她的,已經在她一大早提出請求支援後,就有人趕著來了。
她要的只是能夠說服靜岡市警察的同事,而不是真的要同事去插手靜岡的案子,所以倒沒有被拒絕幫忙。
中午過後繪名才提交了完整的報告,被繪名說動的靜岡警察,第一批首先裝做再次查看現場,請有正常上班的青木帶他們前往,並隨意向青木打聽情報。
第二批則是假借調查案件的名義逗留在井川區域內,跟居民探聽一些情報,並假裝若無其事地詢問居民對井川派出所的每一位警察的印象,因為發生了這麼可怕的事件卻還沒破案。
其實繪名不明白,她雖然鎖定了犯人像,但是發生在受害者身上的事情,她沒有搞清楚。
一事無成的那天晚上,她又和真冬回到了飯店,已經有安排其他警察留在井川住宿並繼續調查了。
「……真冬。」
到了鬆懈下來的時間,她才又開始思考。
「怎麼了?」
「……如果犯人不讓屍體被找到,那他在舌頭上做記號又有什麼用?是給誰看的?」
「……自我滿足?」
「那種人都已經是變態了,應該會想被發現的吧……?」
「不知道。」
真冬只能這麼老實,她跟繪名不一樣、也不想去理解其他人,不如放繪名自言自語可能還會更快找出答案。
「因為受害者和失蹤尚未尋回的人,關聯性只有同為這個區域的居民……如果背後要有什麼仇恨,那麼就是對一個地區的仇恨……是想殺掉這裡的所有人嗎?但是受害者裡也有外來者呢……」
她感覺,她喜歡看繪名自言自語,繪名的表情看起來很認真,是不進入工作狀態就看不見的,如果說要比較她喜歡這樣的繪名還是跟她纏綿的繪名,她可能無法給出答案。
「總之我一開始就排除了那些跟人際關係有關的動機,那麼依然是想殺人而已吧?不分對象……是不是經過觀察後覺得這個人可以下手才殺的?倒也不是在明顯的地方留下記號,而是舌頭嗎……可能真的不是想被誰看見,是更過分一點的……覺得受害者被玩弄在自己的手掌心。」
「那個女孩子,已經確定會死了還是被捅了很多刀,我想兇手可能很享受吧。」
「……也可能不是那樣。」
真冬還是忍不住插話了,繪名跟之前一樣,自言自語也能好好聽見真冬在發言,並且跟她對話,不過真冬倒是幫了她一個忙。
「唯一能確認的6和10受害者,身上都只有一刀、並且是從背後,那是兇手確信自己能夠一刀殺害他們,甚至是畫了受害者的舌頭才把他們推入河中的……除了在河裡受到的撞擊,沒有其他傷口是人為的,所以犯人一開始並不兇殘,只想取走對方的性命?」
真冬想說,繪名是這樣想的話,那麼13的犯案手法不是和前面的不一樣了嗎?但她沒開口,就等繪名繼續說。
「13有掙扎跡象……在被殺害之前就在逃了,如果都是同一個人所為,他可能非常不滿自己要殺害對方的行為被發現了,但受害者終究沒能逃太遠,是他放任的,想給受害者知道掌控性命的是他?刺了那麼多刀或許是很生氣受害者沒有相信他……」
「聽起來已經是心理變態的程度了吧。」
「……犯人對舌頭可能有什麼不好的回憶,不過那天對話看來他的舌頭是正常的呀。」
繪名不理解,當然她也覺得自己不理解很正常,因為現在是在分析殺人犯的心理,但還是很苦惱。
「如果他把其他受害者毀屍滅跡了,對舌頭下手就是沒意義的……除非,那時候受害者還活著……他想……看受害者絕望的模樣……」
「那就更變態了吧。」
繪名說出了自己最不願意去相信的路線,然而越是讓人不想去相信,她覺得,那恐怕就是最接近答案的了。
「……這樣下去是沒辦法將他繩之以法的。」
「繪名……」
這是真冬最不想聽見的一句話了,即使也不是非常直白,背後的意思就是,要繪名自己出動了。
犯罪心理分析官和一般刑警的差異在於,他們與犯人面對面並不是審訊,不是非要犯人認罪,而是和犯人像朋友一樣對談──再套話。
「繪名要在什麼地方和他對峙……」
「這個嗎……我想想,應該是讓警察本部成立一個臨時辦案小組,然後要求井川派出所的警察共同參與,讓他離開井川,在靜岡市這邊趁著還在辦公室的時候……這樣真冬也不會擔心了吧?」
「這樣……那就,好吧。」
真冬一時也找不到什麼問題,她知道繪名不會冒險在審訊室以外的地方和嫌疑犯獨處,畢竟她已經確認過了,繪名沒什麼能把人制伏的肌肉。
「那我先提早寫一下報告,明天就可以直接讓人來了。」
「嗯。」
真冬看繪名也不是拿紙,而是用手機,開著盯著那小螢幕用雙手拇指打起了報告,她就換個位置從後面抱住了繪名。
在不妨礙繪名的情況下蹭著繪名的脖子、耳朵,她不知道為什麼這麼想親繪名,一天就可以在她身上改變好多事情。
繪名偶爾還會轉頭讓她碰到嘴唇,她覺得,這種感覺可能叫幸福吧。
越幸福,就越害怕失去繪名了。
24
即使繪名前一晚提交了報告,靜岡縣警察本部也是早上才開會,下午才確定成立繪名說的臨時辦案小組,真冬因為是私人研究所的法醫又是外部人員,無法參與。
本來就照著繪名指示而行動的刑警,有將對居民和青木的訪問口頭報告給繪名,她覺得跟自己預想的差不多──沒有什麼可用的線索。
井川派出所的警察都被當地居民們稱讚,至於無法解決的案件,他們認為不是警察辦事的問題,而是不幸的事,誰也無可奈何。
繪名沒有讓刑警去找失蹤案件的報案家屬,當時既然沒有搞清楚失蹤的原因,過了些時日的現在也不會突然想起來的,更何況揭人傷疤。
井川派出所的參與人員不意外是青木隆二,還有另一名巡查,在除了井川派出所的人員以外,所有人都知道嫌疑犯是青木的情況下,繪名給臨時辦案小組編造了新的搜查方向,但她不是發表人,她在代替她發表的同事說的時候,觀察青木的反應。
會不會因為自己給了一個錯誤的方向而感到放鬆或輕視?
答案是──
「哈……」
繪名忍不住因為自己的成功發出了聲音。
繪名提出的搜查方向完全是個幌子,待會沒有人要因為她的計畫而展開行動,然後她作為犯罪心理分析官,她說要針對不同工作而告訴每個人一些看破嫌疑犯的手法,以此為藉口演了幾場和每位刑警單獨相處的戲。
倒數第二個輪到的就是井川派出所來的青木隆二。
別的不說,繪名已經有一種正在和犯人對峙的感覺,剛剛都還沒有緊張感,她在看見青木走進會議室的瞬間就忍不住嚥下了口水。
她心裡沒有什麼可以祈禱的對象,她只是不斷默念真冬的名字,讓自己想到真冬就能洗掉這種害怕的感覺。
真冬雖然無法參與這個計畫,人就待在警察署充滿綠樹的停車場走來走去,她想就算再怎麼有個萬一,也能在門口攔住人吧。
繪名是知道真冬在哪裡的,現在也不能找對方進來,這是她要完成的工作──
「青木巡查,又見面了呢。」
「妳好,東雲前輩,我看妳跟每一個人都各別交代了事情,是什麼事啊?雖然這樣說很不好,感覺很有趣啊。」
「啊哈哈……嘛,先撇開案件不談,確實是有趣的事情吧。」
盡量不讓對方察覺什麼,繪名很努力讓自己冷靜,她看著青木坐了下來,她又一次吞了口水。
其實她把全部都賭在這裡了,要是這樣都沒辦法得到任何一條線索,就會變成她為了錯誤的推測興師動眾,以後再也沒有人要配合她了。
所以她一定要在這裡逮住犯人。
「那麼,首先,待會青木巡查和我談完之後,要負責的是地圖上畫好的第十四區,我已經事先把需要檢查的重點地段也列出來了……」
繪名拿出了剛剛全部人聚在一起時就被劃分為各種區域的地圖,再拿一張第十四區特別放大的地圖、再假裝拿著筆記本,要給青木的地圖畫上她列出來的地點。
事實上大地圖是靜岡縣地圖,第十四區就是井川派出所管轄的區域,繪名刻意給它取名的十四。
井川派出所的警察負責井川區域一點都不奇怪──
「一、二、三、四、五……」
繪名在地圖上直接寫下了數字,寫在失蹤尚未找回的人原先居住的房子,以及三名確認死亡的受害者的死亡地點。
她知道,如果攤在桌上畫的話,青木肯定也知道自己在畫什麼,所以她是拿在手上畫的,打算待會才攤開,她拿著筆的手快要抖起來了。
她假裝畫得很慢,這樣才有時間問青木其他事情。
「青木巡查,你覺得嫌犯是不是對自己很自卑,可能舌頭特別醜或是功能不全,還是被重要的人取笑過,才要在別人的舌頭上做記號呢?」
「嘿……是這樣嗎?」
繪名是想試著往自尊心的方向攻擊的,她也做好了會失敗的心理準備,不過她總覺得回答有點模稜兩可。
是假裝不在意的感覺?還是自己完全沒有說對呢?
「嘛,我也沒見過嫌犯,我不知道才會每個人都問問的……那麼青木巡查覺得年僅十三歲的小女孩,為什麼要一個人上山,走的還不是人行步道,是在山下就被嫌犯追著的呢?還是跟嫌犯感情融洽地上山,突然被殺掉的呢?」
「一定是在山下被追著才一路跑上山的吧?不然她平時那麼乖,怎麼可能做出那麼危險的事情,唉,真是不幸啊。」
不是的──繪名雖然很想立刻指著對方說就是你殺的,但是這樣是不行的。
連她都很難爬的山,一個小女孩能從山下一路跑上去?正常的警察不會在繪名給的答案裡做選擇,這個問題有陷阱,對方可以自行思考然後說出是直接在山上遇到嫌犯的。
而不是在正常人覺得不可能的兩個選項裡二選一。
「從山下就被追著的話,看來你們疏忽職守呢。有個拿刀的人從山下追著受害者,最終她在山上失去了體力任人宰割……」
「不不!這個和平的小鎮怎麼會有人做出那麼殘忍的事情,我們也不可能那麼及時發現非登山入口處,有可疑人士持刀上山吧?」
「現在都是藉口喔?一定有被懲處的吧。嘛,我也不好說些什麼……」
繪名假裝成開玩笑一樣的語氣做出笑臉,她現在想相信自己的直覺,一個命案發生後,對方因為自己的責備而開始找藉口,而不是自責,她覺得像是想逃避責任,也是用這種藉口說服了當地所有警察,不是他們的責任,也就沒有那麼積極辦案。
所以她決定換路線了。
「……負責驗屍的是朝比奈小姐。」
繪名把她畫好的地圖放到了桌上。
「在受害者衣服上染血的部分找到了一位男性的毛髮。」
青木因為她說的話所以還沒有垂頭看桌面的地圖。
「因為比對資料庫裡面只有指紋,倒是沒有DNA數據庫呢……所以我請每一位男性警察都提供了毛髮,就怕是整理現場的時候,我們的人不小心沾上的,待會也請青木巡查去鑑識課提供一根毛髮喔?」
繪名是騙人的,如果有這件事,報告會提出來的,還有剛剛的會議也會提出。
「啊……這樣啊,不過第一個找到她的是獵犬,在她身上的卻不是狗毛?而是男性的毛髮?那麼要不要請獵人也做一下鑑定?」
「……」
但是青木沒有對報告書上根本沒寫的事情提出質疑,因為他慌了,只想到了自己那天殺人過於激動,沒想到因此留下了毛髮,又不能說不跟著做鑑定,只好把話題進行下去。
不過繪名也不能輕舉妄動。
「嗯,也有人提出來的,已經聯絡了,因為怕直接說的話大家有什麼誤會,才由我一個一個告知,請青木巡查待會出去的時候,把最後一個巡查叫進來喔?然後這份地圖,給你呢。」
青木這時候才低頭看了地圖,除了1到13,繪名寫了一個14在青木隆二的現在居住地。
「啊,那我就去鑑識課了,我去把他叫進來。」
青木笑著收下了地圖,沒有任何疑問,繪名也對他笑了一下,假裝無事發生,她看著青木笑而不語地開門走出去並關上門。
那一瞬間,繪名覺得心臟簡直要跳了出來,然後門就被敲了兩下,開門進來的是井川派出所的另一個巡查,青木確實把人叫進來了,但是這樣不行。
「抱歉,你先在這裡等我……」
繪名讓人坐下後就起身要離開會議室,她不確定,青木這下會聽她的話先去鑑識課?還是說拿到了地圖所以要回去辦案,就這麼離開警察本部?
如果真的去了鑑識課,那是繪名剛剛想到的計畫,她可沒有跟鑑識課說過,要是青木為了不被懷疑而去了鑑識課──
「東雲,妳的結果呢?」
她在走出來的路上先遇到了其他刑警,她感覺有點緊張,心跳都在耳邊喧囂,想要趕快跳過這個人去鑑識課,不然好像會錯過什麼,但她又不能這麼做。
「……你一直在這裡?你看到青木巡查出來後往哪裡走了嗎?」
「他啊,就是一邊看著文件一邊甩著車鑰匙往樓梯走了,妳找錯人了?」
「……」
從這句話進入腦裡,繪名延遲了幾秒開始思考,對方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看著地圖並甩著車鑰匙,那並不是要去鑑識課,而是假裝什麼都沒有,要默默離開警察署──他的同行者還在剛剛的會議室。
「他、他要走了!」
「哈?」
繪名沒有說「逃」,對方也一頭霧水,沒有立刻反應過來,她只好趕緊越過面前這個人,她也往樓梯跑,她知道現在的青木肯定是裝做一臉淡然在慢慢走,所以她跑步還能追上。
但如果都是誤會呢?把人抓起來,結果什麼證據都沒有的話呢?對青木來說,有繪名說謊的「毛髮」,實際上是什麼都沒有。
她向下跑了一樓,根本連青木的人影都沒見到,她急著一邊跑樓梯、又不那麼危險,她一邊掏出了手機要打給真冬,她知道真冬會立刻接起來,但她不是很好說話的狀態──
「真、真冬!看好!他、是不是!要開車!」
『……好。』
沒有下其他指示,因為繪名急著做其他事,她得到真冬的應聲就掛了電話,她讓所有人演完戲之後散開來待機,但她其實不知道誰散到了哪裡去,她直接去了這裡的刑事課。
「那、那個,前輩?抱歉……一時想不起名字!能拿到車鑰匙嗎?請給我準備一台車……!」
她隨手抓了剛剛的會議上有見到的刑警,對方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後,下意識就把鑰匙交給了她,繪名也沒來得及想那麼多,拿到鑰匙後她又跑了,對方在繪名的身影突然消失後才驚覺自己也該跟著去,這才準備追過去。
他們沒有在很高的樓層,繪名是從四樓跑下來的,沒有跑但不至於到慢慢走的青木也早就離開了建築物,停車場很大,收到指示的真冬從停車場的綠蔭處看著出口,但她單純照著指示看對方有沒有要「開車」。
繪名沒有告訴她還該做什麼。
真冬看見青木走出了大樓,獨自一人往停車場的方向走,她想自己應該打電話回去跟繪名說對方確實要走了,還是她應該要去攔下來?
那一瞬間她才意識到,一個人面對連環殺人事件的兇手,是什麼樣的壓力。
她也不是警察,即使體力還算好,打起架來她沒有自信,以及繪名還沒有跟她說結果,現在是能抓青木還是不能?如果她因為一個人靠近青木而受傷了,繪名怎麼辦?繪名會生氣的。
所以她選擇打電話,只是就在準備按下通話的時候,她看見繪名從大樓跑了出來,心有靈犀地對上了視線,卻不知道該往繪名走,還是要往青木的方向走。
但是繪名的目標很明確,繪名往青木的方向跑,真冬看見他開車門了,自己的腳卻像是被釘在原地,因為她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情況。
不過她發現青木看了繪名一眼,人還是上車了,甚至發動引擎,而她的繪名要去哪裡?
「……繪名!?」
繪名往青木的車跑過去了,然而車子動了,她嚇得移不了腳步,明明說了要守護繪名的,她從沒想過她害怕的時候,是無法動彈的──
「給我停下啊!?」
繪名卻一點都不害怕地對車子大喊,甚至那台車還真的要往繪名擋住地方向開。
「……繪、繪名!」
真冬的腳動了起來,她要去拉開繪名,但還有很長一段距離,怎麼樣都不可能趕得上──
『嗄──砰!』
她看見繪名被撞到了,她嚇得瞪大了雙眼,她沒有崩潰地叫喚出來、也沒有立刻衝上前,是因為那是車子煞車才輕撞到繪名的,人沒有被撞飛,繪名是趴在了引擎蓋上的,但她很害怕,她還是很害怕。
害怕自己要是過去了,告訴她、她的意義又沒了。
「你這……!」
「東雲!妳這是在!?」
從大樓跑出來的其他刑警看見了,大叫了繪名,但是青木開了車門,繪名覺得還是可以阻止到他的,卻沒想到青木笑著過來是扯住了她的手臂,被撞了一下的繪名還在疼痛,她沒能甩開,而是被用蠻力丟進了後座。
繪名是不可能逃的,她反而覺得這樣正好,她不是能在車上聯絡其他人嗎?青木能開去哪?覺得青木反而自投羅網了。
所以,她老實地被青木載走了。
「……繪名?」
一直以來都是處理死人的真冬,沒想過自己面對活人的現場,是如此卻步。
她看著一群穿西裝的人從她面前跑過,他們也要去開車追上去,她在最後一個人要跑過去時抓住了對方,發瘋似地要對方也帶她去,所以她也上車了。
25
繪名覺得有點可笑,青木竟然把她丟在後座,反而後座的人更容易制伏駕駛座的人不是嗎?
她被撞到的地方還在隱隱作痛,不過已經好很多了,就是青木像是在飆車,她不繫好安全帶感覺會飛出去,所以也不能從後面制伏青木。
她還有話要問,作為犯罪心理分析官。
「……現在,是認了嗎?」
繪名也沒有打電話聯絡誰,但是真冬打過來她就接起來了,沒有應聲,就只是握著手機,單純希望真冬也能聽到對話。
「那麼我要乖乖被逮嗎?哈,那天的人都知道,我沒有去碰她!所以如果驗出是我的毛髮,那我就不能再玩了!」
「……」
繪名沒想到對方這麼輕易招認,而且是被她破綻百出的謊言逼急的。
明明也有可能是當天去鑑識的警察掉下的毛髮──所以,繪名說的是染血的衣服上,她沒有明確編出是黏著血跡的,卻還是引導對方這麼想了。
「你為什麼那樣對她?為什麼,刺了那麼多刀?因為她竟然不相信你嗎?」
繪名也沒有先戳穿自己的謊言,只是想知道犯人的行為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樣──以及讓真冬在電話裡聽到對方招認。
「哈!我平常對她那麼好!她有一隻瞞著奶奶養的狗,就在山上,我還幫她照顧,但實在是太麻煩了,我把狗殺了,我跟她說狗病死了、我埋好了,她想去看墳墓,明明很順利的,竟然突然懷疑是我把狗殺了的,她怎麼能那麼懷疑我?」
「……」
但聽著不就是你殺的嗎?繪名沒有反問,她知道青木的意思,是不敢相信自己藏得這麼好,還會被問這種問題,不該有任何人抱著懷疑他的態度,是個傲慢的殺人犯。
所以,繪名確實已經讓他招認了。
接下來只要逮捕青木就行了,只是這台警車響了警笛,後面也有一堆車響了警笛,給外面的人看起來連這台車都像是在追逐犯人,飆著將近兩百的時速開往了靠山的海岸線。
繪名要怎麼讓他停下來?
她也會害怕高速行駛的狀態下翻車。
「……沒有毛髮喔?」
然而她還是試著刺激青木。
「……」
青木沒有因為動搖而減速或是不小心踩了剎車,她聽到了一聲冷笑。
「……妳死定了。」
明明後面那麼多警車在追?繪名不確定青木打算做什麼,至少對這台車動手腳的話,會同歸於盡,她不覺得清木自己想死。
「既然我都死定了,那就讓犯罪心理分析官繼續問吧?」
她不知道青木還會不會回答她,至少現在就沒回答了。
「……確實有十三個受害者被你在舌頭上畫了數字吧?」
「那又怎樣,妳不是知道了才來追查?」
「……沒有找到遺體的那些人呢?」
「哈,除了埋起來,還有其他選項嗎?」
「那為什麼沒有把女孩埋起來……?」
「那個該死的獵犬……!」
繪名知道青木現在沒辦法把話說太長,因為在開車,但她已經了解得差不多了,其實他還打算晚點去把女孩埋起來的,結果先被意外上山的獵人發現了。
即使那裡看起來是平常不會有人去,她覺得以青木一直以來的手法也太不謹慎了,不過知道各種數據的她,也明白就是因為有這種意外的失誤,殺人犯才終能落網。
雖然算是逼供了,想不到該怎麼讓這台車停下,繪名才開始緊張了起來,她看著窗外的海岸,另一邊是山,路甚至漸漸曲折了起來,她繫了安全帶也還是在左右晃動。
『砰!』
「唔!」
像是好不容易等到了彎道的減速,有其他警車立刻追上來撞了他們一下,繪名向前撞上了椅背。
「該死的!」
青木卻是完全不受影響,她聽見引擎加速的聲音,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命都少了幾條,然而他們又立刻被撞了。
『砰!』
「我在車上、我在車上耶!?」
繪名跟真冬的通話沒掛掉,但她也沒有拿到耳邊,只是慌張地大喊了起來。
『砰!』
「妳真沒用啊!?」
被撞了第三次,青木也差不多發火了,沒想到載著人質也會被追撞,還是在轉彎區,甚至開始罵起了髒話,而繪名只能緊緊抓著車內任何能讓她固定不要搖晃的東西。
「該死的!」
繪名不知道青木還能逃到哪裡去,再只有一條路的情況下追逐下去,除非是想不開往未開發的山上開,或是往海裡衝──
「呀!?」
她才剛想,青木就突然朝海的那一面轉彎並急剎,停到了一個靠海的懸崖,沒料到青木會停下,所以不少警車沒能踩下剎車而向前衝了不少,他就在這麼短的幾秒內停下、解開安全帶,開門然後開了繪名座位的門,把繪名給拉了出來。
「你這是要做什麼!?」
繪名根本不是第一線的料,她沒有能扳倒別人的力氣以及最基礎的防身術以外的攻擊招式。
她被青木勒著,雖然一點都不意外,但是被青木突然拿出刀子架在脖子上還是有點緊張的。
沒有跟著往前衝的警車、在前面返回的警車也都停到了路邊,所有人下車持槍包圍青木,而他就更是勒著繪名,刀壓上了脖子讓繪名擺出害怕的表情。
「……繪名……」
真冬在最後一台停下來的車,她看著戀人被挾持,卻又沒有人向前,她只能握著拳頭,什麼也做不了,而繪名還不看她。
「放開東雲!你這個人渣!」
靜岡縣警察本部的刑事課課長舉槍要靠近,青木就越往後靠近懸崖邊緣,繪名的脖子上冒出了紅色的血滴,誰也不敢貿然靠近。
然而包括繪名,沒有人明白青木這樣挾持自己還能做什麼,難道還能開車繼續逃掉?那可是警車,是不可能逃走的,除非──
「你……」
繪名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青木本來就打算跳海了,或許打算游走,她可不會放跑他的。
「別過來!不然我殺了她!你們不都知道我殺了多少人!?再殺她一個簡直輕而易舉!」
「嘶……」
青木一邊大喊一邊加重刀力道,繪名脖子上的血痕更明顯了,然而就在這時候,她才注意到真冬竟然跟著警察來了。
「……!」
她簡直不敢相信,真冬怎麼能跟著其他刑警一起到現場,兩人終於對上了視線,她看著真冬瞪大的雙眼,她試圖在這種情況下擠出讓人放心的微笑。
好像一切都是那麼平靜,在這樣對峙的僵局,甚至連脖子上的疼痛都沒有了,周圍失去了聲音,也沒有懸崖下的海浪聲,她的視線裡只有真冬,其他都模糊了起來。
繪名動了她的嘴唇,沒有發出聲音,她知道有點對不起真冬,但她還是用唇語呼喚了真冬,還有一句──
『我、愛、妳』
真冬的心臟像是要停了,她在車前,她想去繪名身邊,她開始呢喃著「不行、不要」,誰也沒注意到,只有繪名繼續對著她笑,她的腳步甚至邁出的比繪名手伸起來的速度還慢──
「妳做什……!」
「哈、呃……!」
繪名肘擊了青木然後拉開了對方的手,脖子上的刀痕更深了,但她還是迅速地轉身脫離,她沒有向前跑,那是跑不贏的。
東雲繪名向懸崖跳了下去。
「繪……」
繪名的身影消失了,懸崖邊剩下沒有人質的青木,不是時間停止了,就是真冬的心臟簡直要停了。
「啊啊啊──!繪名──!」
她嘶吼出來的同時向前跑了過去,比任何一個持槍的警察都還要搶先一步衝向嫌疑犯,嚇到了所有人,包含沒有人質的青木,他舉著刀向前,但真冬根本不在意他。
「繪名、繪名、啊……啊啊……!」
繪名的我愛妳雖然誰也沒聽到,她卻覺得耳邊有繪名的聲音,她也不是現在才意識到的,她就是很愛繪名。
她就要這麼直接衝到最末端然後跳下去,她一邊脫下了外套,就這麼做足了準備向前跑──
「妳……妳別過來!?」
她要與青木擦身而過的同時青木向前揮過了刀子。
「哈……!」
真冬被劃到了,但她不知道自己哪裡被劃到了,她用力一躍跳下了懸崖,落水前聽見了槍聲,落水後耳邊再無任何人的聲音。
26
繪名以為自己還會游泳。
明明是會的。
也不是被人推下水,而是她自己跳入海中的,她以為這在根本上有差異。
卻因為二十年來都沒有下水,她連憋氣都沒做好,從懸崖掉落的瞬間只有一身恐懼襲來,然後她就這麼落入了水裡。
慌張令她完全忘記了怎麼游泳,四肢毫無秩序地掙扎著,最要命的是她無法呼吸,水已經嗆進來了,猶如致命的感覺,從記憶裡徹底復甦。
剛剛還聽得見的浪聲都聽不見了,和那時的泳池不一樣,已經是下午接近黃昏,從水面透進來的光色,像是在宣告死亡。
不是這樣的,她不是為了死才跳進海裡,她以為自己至少還能浮到海面上,畢竟她說的又不是對不起而是我愛妳,可是突然就什麼都不對了。
她再也無法忍著,開口吐出了最後的空氣,更多海水往她嘴裡湧入,四肢失去掙扎的力氣,她朝著海面的方向逐漸下沉──
『撲通』
有什麼聲音傳到了她耳邊,是另一個人落水的聲音,她以為是青木,她睜著那要哭也哭不出來的眼眶,她看不見背光的人是什麼模樣,卻能認出在水裡飄逸的長髮。
她想伸手,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成功伸出手,游過來的真冬遮住了她能夠看見的所有光芒,她的手被用力握住,在水裡被一把抱進了懷裡──
「……!」
還有空氣,從對方的嘴送了進來。
她還是個溺水的人,她下意識把能抓住的東西都抓住,真冬卻能夠冷靜地拍拍她的背,動著雙腳漸漸帶她向上。
「哈啊……!」
穿透水面的瞬間,她聽見真冬大力呼氣,然後自己開始被用力拍著背。
「繪名!呼吸!」
「哈、哈、哈咳咳!咳、咳呃……!」
腦裡是有聽見指令的,卻完全呼不了吸,她只顧著狂咳然後咳出眼淚,明明是有空氣的地方了,她反而才覺得像是要死了一樣。
「咳咳!咳咳、咳!哈、啊啊、啊……咳咳!」
吐出了水、又覺得仍有什麼卡著氣管,繪名簡直要瘋了一樣,她沒意識到自己的雙手很用力捏著真冬,也沒意識到真冬還在繼續帶她朝岸邊游。
「真冬、真冬……咳、咳咳!」
她都因為身體不舒服到一個極致而哭了出來,但總算是能夠順利呼吸,恢復呼吸開始感受到脖子上傷口的疼痛,也發現自己四肢都很用力,她才慢慢放鬆下來,好讓真冬帶她去岸邊──
「真、真冬……!?」
她只是想放開一隻手跟著一起游,誰知道放開了真冬後看見的是和海水混在一起的血。
真冬什麼話也沒說,就是故著呼吸和撥開水面,最後靠上了岸邊,兩人用爬的一起倒在了沙灘上。
「哈、哈……哈……」
繪名是被壓在下面的,上岸的她被喘氣的真冬緊緊抱著,她想坐起來繼續咳,真冬順著她的動作跟著起身。
「繪名……」
然而坐起來的真冬把她抱得更緊了一些,她幾乎無法動彈,雙手只能繼續在真冬背後確認是不是流血了,完全沒注意到真冬聲音在顫抖。
「繪名、繪名……嗚、」
「欸……?」
直到真冬哽咽了起來,她才像是心臟暫停一樣頓了一下。
「繪名……妳、要是……嗚……」
「……」
她真的沒想到那樣的真冬也會哭,抓著她的衣服無法把話說清楚,心裡是一陣溫暖又是一陣痛楚,她不是為了讓真冬傷心才跳海的。
甚至沒想到來救自己的人就是真冬。
「啊啊、啊啊……哈啊……繪名、繪名……嗚……!啊啊啊……!」
真冬就抱著她開始大哭了起來,換她拍著真冬的背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差點就要死了。
她只是失算了。
但是真冬又出現在她面前了,遮住了她能看見的所有陽光,擋去了那些像是要來迎接她的天使,在水裡被握住的手是冰冷的,卻比水都還要有感覺。
當年的真冬也是這麼奮不顧身,即使她們毫無關係。
「真冬……唔、」
想稍微推開真冬說個抱歉或是再表達一次愛意,她卻被真冬用力堵住了嘴,才剛剛恢復的呼吸突然就又急促了起來,可她也不想離開真冬。
她隱隱約約聽見背後有人靠近,有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聲音,然後腳步又全都停下了。
「等、等一下……真冬……」
她推開了臉上不知道是海水還是淚水的真冬,尷尬地轉頭往旁邊看,有拿著毛巾的同事、拿著真冬外套的同事,還有摀著臉的同事在盯著她們,只是真冬又抱緊了她,把臉埋進了她的懷裡。
「抓、抓到了?」
像是安撫孩子一樣拍著真冬的頭和背,繪名尷尬地朝離她最近的人開口。
「是、是啊……多虧東雲巡查部長的福……」
要不是後面有個人站出來叫著她們快去處理傷口,不然繪名感覺自己要被場面尷尬到死第二次了。
27
繪名打給真冬的時候,真冬就是在警車上,她切了擴音,所以還有其他警察聽見了青木的口供。
在真冬也跳下去後,帶頭的刑事課課長立刻朝著沒了人質的青木開了一槍,打掉了他手上的刀,他痛得沒反應過來,後方警力直接上前將他制伏。
本來也有人要跳下去救繪名和真冬,但是立刻就看見真冬帶著繪名浮上了海面,所以才變成一群人趕緊移動到海岸邊去找她們。
將青木帶回了警署後,繪名沒有再參與這次事件,由當地警察逼他招供,問出了那些失蹤人口的行蹤,在山上挖出了許多遺骸。
事件公開後,人們不勝唏噓,警察廳和警視廳也再次審視他們對警察的要求,希望以後不會再有抱著惡意來成為警察的人。
而負傷的繪名又得到了一個休假。
她不知道該不該慶幸青木沒有那麼兇殘地割開她的脖子,而是因為刀壓在上面才劃出了傷痕。
不過真冬就不一樣了,跟青木擦身而過的真冬從手臂到背上被用力劃出了一痕,即使位置比繪名的傷口還安全,不會大量出血,但躺床比較不方便。
至少都沒有什麼大礙,在假期間繪名先是和真冬找了房子搬家,卻沒有立刻享受新家的甜蜜,她就和真冬出國了。
「……真冬還有再來過這裡嗎?」
「沒有。」
她們在飯店房間放下了行李,拉開了陽台的窗簾,看著非常熟悉的環境。
繪名選擇和真冬來到二十年前相遇的地方度假,看見繪名開著訂房網頁問她的時候,真冬當時是挺意外繪名已經知道了,但兩人沒有對此討論些什麼。
不僅真冬沒再來過,因為在這裡溺水,繪名也沒有再來過了,但那不是飯店的錯,她們覺得來玩也好。
繪名在整理完行李後笑嘻嘻地推著真冬,兩人一起在房間換上了泳衣再套一件外衣,然後她就拉著真冬離開了房間準備去下面的泳池。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長大了,反而覺得這裡沒那麼大了呢?」
「我想,是的吧。」
真冬根本沒有踏入過這裡,她只有在八樓的陽台看過,由上往下看著整片泳池,她當時覺得非常大,但是再想想她為了救繪名跑過來,好像立刻就跑到了,似乎也沒那麼大。
繪名是來讓真冬教她游泳的。
兩人來到了當時的深水池,卻對現在的她們是小意思,真冬在前面握著繪名的雙手,繪名半浮在水面踢水前進,其實她是會游的,就是可能有一些條件限制了。
「真冬,不可以放開我喔……」
「……嗯。」
雖然在這樣的泳池沒什麼,她還是有點害怕手上抓不到任何東西,即使她知道真冬不會放開的。
繪名本來就游得挺好,不想打水了之後她就又在水中站好,依舊握著真冬的手,她確定真冬好像笑了──
「……!」
然後她突然被真冬拉下水裡,拉著的手變成了扣在一起,她沒有因為太過突然而無法呼吸,因為真冬堵住了她可以呼吸的位置,她從真冬那裡獲得空氣。
不過她還是有點受不了地捶了真冬的肩膀讓她們浮出水面,整張臉都濕透了,水不斷從臉頰向下滴落到水面,她沒有說些什麼,主動放開手就捧住了真冬的臉頰。
也不管泳池裡是不是還有其他人,反正白人平常也這麼開放,她們就站在水池裡擁吻。
有路過的人給她們吹了口哨,要不是聽見了小孩子的笑聲,不然繪名是沒想著放開的。
「……繪名。」
「真冬,在想一樣的事情嗎?」
雖然沒有說出口是什麼事情,真冬點了點頭。
「別游了。」
想回房間。
「嗯。」
不過她們也沒立刻上岸,真冬伸手摸了繪名的脖子,繪名有去看皮膚科,疤痕倒是在慢慢消失,她背後的傷口也是繪名每天在擦藥的。
她把手放下又去握住了繪名的手,兩人爬出泳池後去拿了剛剛脫下的外衣,她們要回房間。
一切都跟當年的記憶一樣,泳池的模樣、從泳池走進飯店的路線,要刷卡才會運行的電梯,唯獨住的樓層變了。
她們沒有在回到房間後立刻上床,脫下了泳衣還先去洗了澡,再穿著飯店的浴袍出來,看繪名去梳理了頭髮,真冬讓任她要處理更久的長髮,她去倒了一杯酒走到陽台。
還是一樣的景色,底下有人在玩水,可她已經不羨慕了。
「真冬──」
她的戀人也倒了一杯酒過來,擅自靠在旁邊和她輕碰玻璃杯發出聲響,其實她也不太記得當年的小女孩長什麼樣,她眼裡只有現在的東雲繪名。
「繪名。」
「嗯?」
她輕嚐了一口酒後就放下了酒杯,然後對繪名搖了搖頭說沒事。
她想,她這輩子都離不開東雲繪名了。
繪名兩次落水,看著虛無飄渺的陽光穿透水面,在覺得要死的時候是真冬遮住了那些光芒將她帶了回來。
但是東雲繪名才是那道穿透進她心裡的光,替她找回了人生的意義,如果不在身邊,就不會被照耀。
「我好像很愛繪名。」
「『好像』是多餘的吧?」
她又一次拿起了酒杯再喝一口,有點苦澀,她好像有了味覺,所以笑了一下。
「繪名看得出來就好了。」
「是是,真冬超級愛我的。」
本來想說「超級」也太誇張了,但是真冬沒有反駁什麼,她又放下了酒杯,也奪走了繪名的酒杯,就留在了陽台。
「那我示範一下什麼是『超級』好了。」
「欸、等……!?」
真冬認為這躺旅程可能跟記憶裡的差不了多少,因為──大概也會一直待在房間吧。
畢竟這麼高檔的飯店,隔音可比她們新找的公寓還要好太多了。
那一年父母想要給她最好的,她現在才知道並不是她想要的。
不過,也不會再有人擅自覺得她想要什麼而拿給她了。
因為她已經自己找到了。
END.
這篇文是一月底的時候開的點文
當時點文的人誤會了”側寫師”這個職業是畫肖像畫的,而我因為完全不知道就去查了下,就是犯罪心理分析官,不是畫畫的,我也沒再問
寫了之後我們討論到這件事,沒想到一個點錯職業一個寫錯點文(?)
總之…總之還是寫了一篇,還行的故事吧,啊哈哈哈哈
順便之後長文都放個可匿名感想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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