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まふえな】誤診，病名為愛（三）

24

　　那天被鬧鐘吵醒後，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我和真冬已經沒有抱在一起了。
　　一被隔著兩扇門的真冬手機鬧鈴吵醒，真冬也沒有賴床，突然就非常有精神地從床上坐起要回自己房間把聲音關掉，我睜著要眨很多次才能好好張開的眼睛看她笑著和我說早安，然後就下床離開了我房間。
　　什麼？昨晚雖然沒有互吐心聲，但是做了超過一般朋友……的行為吧？
　　她不是說了她沒有抱過別人嗎？那麼肯定也沒有和別人抱著睡過才是，什麼感想都沒有的嗎？瞬間就變得跟平常一樣？
　　我呆愣地在床上睜眼凝望天花板，聽著她在洗漱的聲音，又翻身側躺到還留著她體溫跟香味的位置，雖然自己的鬧鐘還沒叫，被毛躁的感覺弄得睡都睡不著，突然覺得她有點可惡。
　　等到我的鬧鐘響了以後，確定真冬也洗漱完了，我才起身離開房間，但是就在房間門口遇到站在她自己房間門口不動的真冬。

　　「怎麼了？」

　　她盯著我，然後對我笑了一下。

　　「繪名，上班加油喔。」
　　「欸？啊……」

　　剛起床的時候沒想那麼多，甚至昨天都沒去在意，畢竟是別人休假，我才不會記得……真冬，在我休假過後換她休假了。

　　「等下，那妳為什麼還這麼早起？」
　　「嗯……繪名是想要我在妳床上久一點嗎？」
　　「……為什麼就變成那樣了？」

　　這種要誘導答案的問法真的好討厭啊。
　　想讓我往某種方向回答，但是心裡又是怎麼想的？

　　「所以，妳也不回房間就站在這裡看我，不然去幫我準備早餐……？」

　　因為她都換好衣服了，我卻還不知道她為什麼站在這裡不去享受她的假日，我就歪著頭給她提出了意見。

　　「嗯。」
　　「欸……謝謝喔。」

　　沒想到她答應了，所以我就立刻和她道謝，既然有人幫我準備，我就去洗漱了。
　　大概是因為真冬一副若無其事的感覺，就連我都開始不對昨晚有任何想法……嘛，不過就是抱著一個人睡而已，又沒有做什麼過分的事情。
　　就像抱枕一樣吧。
　　但是，現在沒什麼想法，倒是不會忘掉那時候想的事情──真冬既然想害我意識到她的一舉一動，那麼我也要反擊……又該怎麼反擊好呢？
　　洗漱完、換好衣服上完妝之後，走出房間就看見真冬已經坐在餐桌看書了。
　　她也做了自己的早餐，明明今天不用上班，還比我早起、做了兩人份早餐……有這種服務也不壞嘛。

　　「我開動了。」

　　不過今天也是很簡單的早餐，真冬不會做一般的和式早餐，基本上就是烤土司加煎蛋或是果醬，再不然也會做生菜火腿三明治，就是省時又省力的早餐。
　　我也沒什麼意見就是了。
　　只是既然時常出現烤土司的話，不如買個鬆餅機吧？她做的早餐就能更有變化還合我胃口了。
　　這麼想著我就立刻打開手機下單了一台評價不錯的鬆餅機，放下手機吃完了最後一口吐司後，才發現真冬沒在看論文而是在看我。

　　「怎麼了……？」
　　「繪名好像時常這麼問我呢。」
　　「……因為，真冬也不會主動說？」

　　感覺就是有什麼事然後又不說，不然我還能猜到嗎？所以只能這麼問了吧。

　　「是這樣嗎？那……沒什麼，我就想看著繪名而已，我很少去觀察別人呢。」
　　「欸？那還真是有點意外……真冬看起來明明很細心的？」

　　完全沒有真冬平常不注意別人的感覺呀。

　　「看起來……」
　　「嗯，好吧，只是看起來。」

　　她自己都那麼說了，大概就是真的不怎麼去注意別人在做什麼吧。
　　嘛，身為契約對象，好好觀察我倒是必要的。

　　「那我要出門上班了喔？這就拜託妳收拾了呢……」

　　想連收拾碗盤的工作都交給真冬，她應該不會生氣吧？我起身就要離開座位，她卻沒有回答我就跟著起身了。

　　「等一下，繪名……」
　　「嗯？是要出門的擁抱嗎？」

　　是的話也太急了，不過很可愛呢。

　　「啊……那個也要的。」

　　但是她的反應卻像是忘記了出門要擁抱，不過還是走到我面前抱住了我，我也伸手抱住了她，經歷過抱在一起睡的一晚，就只是覺得抱著很溫暖了。
　　所以，不只是要擁抱？
　　她沒有立刻說出來，我就等她開口──

　　「繪名，我……我回來再收拾，我陪妳去上班。」
　　「欸？什麼……？」

　　沒想到真冬要說的是這個，她明明休假，還要陪我去醫院？她到底在想什麼……算了，好像也沒有需要驚訝的，真冬不是正在讓我意識到她嗎？

　　「……好吧。」

　　就看看她到底還想對我做些什麼，我就答應了。
　　我們分開後，先把早餐的碗盤都放到了水槽裡，我和真冬整理了一下外表就出門了。
　　如果不趕的話我平常是走路去上班的，這樣還能稍微鍛鍊一下體力……不能比病人先倒下嘛。
　　也有想過要不要騎腳踏車，不過就會有一種下班不能好好走在路上逛街的感覺，所以最後決定不是走路就是搭公車了。
　　從這裡走到醫院至少要二十分鐘，跟真冬一起上班的時候也是這麼走的，但是今天一想到她不用去上班，在路上就特別沒話說，否則平常會討論一些病人的症狀──

　　「繪名。」

　　才剛這麼想，真冬就突然開口了，而且呼喚我名字的聲音聽著像是待會要說什麼很認真的話……

　　「嗯？」

　　她既然說我常常問「怎麼了」，我就盡量不說出那句話了。

　　「要牽手嗎？」
　　「……什麼？」

　　但是，她的所有行為，都太讓人疑惑了吧？

　　「真冬，妳昨天半夜，明明跟我說……」

　　等一下，我確實是問了她是不是打算跟我談戀愛，真冬一開始先說了不是，後來又改口說她騙我的，所以事實是，她並沒有回答問題，我還說了要努力到她願意開口……
　　那麼，就算不知道答案，她既然會改口，答案就不會是「不是」了吧……

　　「繪名？」

　　我不禁停下了腳步，看著一臉人畜無害的真冬，是吧？她應該，完全沒想過要害我吧？
　　實力那樣優秀的她，還有著優秀的容貌……個性，如果能對我坦白那些沒說的話，或許就是完美的……
　　這麼好的人……打算跟自己談戀愛，還能幫自己達成目標，我還要懷疑什麼？

　　「……牽手吧。」
　　「嗯。」

　　牽上了她伸過來的手，其實也說不上溫暖，指尖微微發涼，但是這樣正好……太熱的話，會想甩開的。
　　我說，真冬，想讓我心動，但是她自己呢？對我又是什麼感情？

25

　　送了繪名去上班後，跟她在醫院門口道別，我又慢慢走了回家。
　　現在是七月中，對我來說，不管什麼天氣一直都是不冷不熱的，卻在放開繪名的手之後，在走回家的路上稍微感受到了涼意。
　　所以我把手放進了口袋。
　　我對繪名的意圖，她應該知道了……這樣正好吧，不然一直沒效果才是白費工夫。
　　我想讓繪名喜歡我，所以我做的所有事情，都不能讓她覺得朋友之間也會做……我認為她有意識到才算是成功的第一步。
　　唯一的問題是，我不確定能不能繼續這麼做。
　　繪名如果喜歡「現在」的我，而我也為了幫助她達成目標並達成可以管理自己人生的目標……那麼，我和繪名真的是會一輩子在一起的人。
　　我可以因為成為了大人而離開父母親，即使和他們的關係不會因為我搬出家裡而結束，我只是不用跟他們生活在一起。
　　但是在我離開了父母之後，我就變成和繪名生活在一起了，如果真的繼承了醫院，我和繪名也會成為不可分割的關係──比父母還要長久。
　　……後面的人生，我也要是「現在」的朝比奈真冬嗎？
　　後面的人生，我也只能是別人理想的模樣嗎？
　　我演出了父母心目中的理想孩子，那麼，我之後的所有人生，還要負責演出繪名心目中的理想情人嗎？
　　要是有一天，我演不下去了、被討厭了，繪名因此後悔了，她才是擁有「東雲」之名的人，隨時都能把我趕出她的人生、她的醫院，明明努力過了，我又將成為什麼都沒有的人，即使她肯定會給我賠償費，但不是錢的問題。

　　「哈……」

　　不是早就得出結論了嗎？想讓繪名喜歡那個她還不知道的我。
　　但是那個誰都不知道的我，就是因為從來沒有人知道，所以，我不曉得別人的看法，會有人喜歡嗎？
　　我是因為想被喜歡才成為了乖孩子嗎？
　　……我不知道，只是如果不讓繪名喜歡，我參與這個人生計畫就沒有意義了。

　　「……」

　　不過，誰都不知道的我又是什麼模樣？
　　……什麼模樣都沒有不是嗎？

　　「繪名……」

　　繞了一點遠路，沒有直接走回我和她的家，我站在自動販賣機前看著不同牌子的礦泉水和飲料。
　　繪名，我做了那些事都沒有推開我，接受了我的擁抱、凝視以及牽手，我還能繼續下去吧？沒能成功的親吻……並不是她拒絕了，是我自己猶豫了。
　　明明我覺得我那麼做的話繪名也不會拒絕我的，因為，她現在找不到第二個人了。
　　或許是自己內心深處無法接受吧。
　　如果我是讓繪名慢慢喜歡上我，我也能慢慢卸下優等生的面具嗎？
　　我沒帶錢出來，所以我離開了自動販賣機，最後直接走了回家。
　　清洗剛剛丟在水槽的碗盤，我又去打開了冰箱，食材幾乎都是繪名買的，如果像今天這樣的日子，要是缺了什麼她會跟我說要買什麼。
　　沒有我自己選擇過的食物。
　　繪名，沒有對此說過什麼……
　　所以第二步，我想，我可以和她說──我沒有味覺，跟她坦承吃飯的問題。
　　明明是醫生？感覺她會這麼問。
　　讀完了六年的醫學系，我並不是不知道要怎麼恢復味覺……腦裡記著各種病症，我知道怎麼找回我曾經擁有的味覺，但是我沒有去找回來。
　　沒有的時候……更讓我安心。
　　讓我明確感受到優等生朝比奈真冬和我不是同一個人。

　　「說起來……」

　　因為根本沒有味覺，我吃什麼都是一樣的，所以我沒有注意過。
　　繪名不煮咖哩、也沒有煮過馬鈴薯燉肉，還有那些……會放胡蘿蔔的料理，我也沒有在她給的食材清單上看過胡蘿蔔。
　　原來繪名有討厭的東西啊。
　　那麼繪名最喜歡吃的是什麼？

　　「直接、問就好了吧……」

　　在嘗試親吻之前，還要先去了解她吧……不然，感覺像是只要她的身體一樣，明明是相反的。
　　繪名也會問我很多問題，我問她一些，我想也不會被覺得奇怪的。

26

　　我不能繼續大意了，等到我想到該怎麼反擊真冬之前，說不定自己要被攻陷了……
　　明明今天休假，卻陪我一起來上班、還牽了手……感覺已經是情侶會做的事了吧？
　　不過我實在是想不到什麼主動出擊的辦法，因為真冬都搶著做了，我跟她做一樣的事情她會有感覺嗎？
　　我也沒什麼特長，我想，不如拍照好了。

　　「……」

　　回想了昨天傳自拍給她之後的對話。
　　真冬誇我可愛我就很激動了不是嗎？
　　那我要是傳其他自拍，反而被她給的其他感想弄得心跳不已該怎麼辦？
　　……那就，先下手為強，傳會讓她心動的照片不就好了？
　　但是什麼樣的照片會心動？真冬說起來也不是同性戀吧……？不如說那時候問她有沒有男女朋友，給人的感覺是兩邊都不感興趣？不過現在好像對我有興趣就是了……
　　至少，不是對特定性別有興趣的話，那種魅惑男性的視角也不好用，那麼女性又喜歡怎麼樣的女性？
　　再怎麼說我在這之前也不是同性戀……現在也……難說吧。
　　不過就隨便傳個自拍給真冬，她會不會覺得很莫名其妙？不會吧？不是打算跟我發展那種關係嗎？即使沒有得到肯定的答案就是了。
　　要不然，先把自拍的帳號傳給她……讓她給我說說感想？

　　「真冬，看看這個──」

　　在休息時間把我的平台帳號丟了過去，本來十秒內沒有被已讀的話就想跳出畫面，卻在要按下返回的瞬間看見了已讀，只好收回了手指。

　　『這是什麼？』

　　這麼問的人，是不會先點進連結嗎？真冬有這麼笨嗎？

　　「我的帳號，看完跟我說感想喔？」
　　『嗯。』

　　姑且也不覺得短短幾分鐘能跟我說什麼感想，所以我就跳出了視窗，開始瀏覽其他網站。
　　只是滑了一下就放棄了，放下手機望著休息室的天花板發呆，腦裡突然浮現了幾個月前的想法。
　　雖然覺得想要談戀愛了……但是，戀愛是怎麼樣的呢？
　　身邊也不是只有單身的同事，有好幾個人有對象的，我就只是擇偶標準高了一點……所以還沒有經歷過而已。
　　理想的戀愛模樣，還是能想像出來的……先撇開要繼承醫院的事，只想著戀愛能做什麼的話，也不是沒幻想過跟喜歡的人走在街上，有人護著自己……吧？
　　會有人攬過我的腰，把我抱進懷裡……想撒嬌的時候隨時可以撒，生氣的時候會哄我，寂寞的時候立刻就能出現在我身邊，但是，那時候的想像，那個模糊的影子是男性吧？
　　即使說我的計畫也可以是女醫師，真的沒有想過跟女生談戀愛呢。
　　我，真的要對真冬動心嗎？

　　「唉……」

　　如果真的選擇了真冬，那麼第一個和最後一個就都會是她了……畢竟，要是先談上了戀愛，到時候還一起繼承了醫院，在可以自由戀愛後去喜歡別人的話，肯定會有很多糾紛吧？絕對不會像我的計畫書寫的那樣簡單。

　　『嗚嗚──』

　　桌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我看著亮起來的畫面，是真冬傳訊息過來了。
　　想也沒想就點了開來，她發了截圖和幾句話──

　　『原來繪名這麼多人喜歡啊。』
　　『我到今天才看到。』
　　『妳回留言還帶愛心，那些用戶是男性吧。』

　　她發的是主頁畫面截圖跟其中一張照片底下的評論區，這幾句話完全沒帶表情或是顏文字……甚至沒有傳貼圖，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打了一個寒顫？
　　明明，想要她說的是那些自拍的感想的……
　　反覆在對話框打上了「我才不是要這個感想」這句話又刪去，大概輸入了兩三次，最後還是沒有傳出去，我已讀了兩分鐘左右，就為了要不要送出這句話一直沒有想到下一句話，這之間真冬都沒有再說些什麼。
　　我為什麼不傳出去呢……？
　　有什麼好猶豫的？
　　我──

　　「……不高興了？」

　　最後卻送出了這句話……為什麼？不高興的是我吧？明明想聽她誇我很可愛的，結果我怎麼還這麼問她？

　　『嗯。』

　　然後她竟然真的不高興了？
　　這算什麼？這麼多好看的自拍看完不高興了，這算什麼？

　　「為什麼？」

　　雖然站在……如果要談戀愛的立場上，也不是不知道為什麼會生氣，那幾句話完全就是佔有慾，但是真冬說不定也只是耍我的，要是人看著手機在笑呢？

　　『不知道。』

　　然而，她卻這麼回我……？
　　真冬不高興的話是這種感覺嗎？還以為她會趁機跟我說些什麼撩人的話呢……話說，原因不就是上面那幾句話嗎？因為今天才看見這麼多我的自拍，卻已經有那麼多人都看過了、以及我也都給那些帶愛心的留言回了愛心，那麼，她怎麼還不知道自己不高興的原因？
　　但是，要讓因為佔有慾而不開心的人開心還不簡單？
　　我趕緊打開相機，找了個絕佳角度做個姿勢拍了張照片，然後再稍微修……應該不用修吧？都是室友了，我的素顏都被看過了……所以這張照片就只有拍照時用的濾鏡，沒修什麼就傳過去了。

　　「只有真冬才有的照片喔。」

　　附上了這句話。
　　雖然她沒有立刻回傳──

　　『嗯，保存了。』

　　我說，這不是在跟曖昧對象聊天的話，什麼才是曖昧呢？

27

　　今天除了安撫真冬的那張自拍，就沒有再傳什麼過去了，她也一直都很安靜，不過我確實不要打擾人家的假日吧？
　　昨天我休假的時候也是她先傳來的就是了……只是她知道我在家裡，真冬今天要做什麼，我完全不知道呢？我好像都沒問她。
　　下班的回家路上，突然都覺得有點忐忑不安，回家會有晚餐能吃嗎？還是真冬不在家呢？我該不該現在傳訊息或打電話問一下呢？

　　「……」

　　為什麼，今天做什麼都在猶豫？
　　明明想到了辦法就該直接去做吧？我現在，是在躊躇什麼？不過就只是經歷了抱在一起睡的一晚？

　　「唉……」

　　其實自己知道的，突然就害怕傳訊息過去之後真冬不在家裡……但我害怕的是自己的失望，那些期待突然一掃而空的感覺。
　　好像我們今天還會更進一步似的，卻又知道大概是沒有的。
　　我想更進一步什麼？

　　「……真是的。」

　　最後還是拿起了手機撥電話給真冬。

　　『繪名？』

　　響了兩聲就被接了起來，她呼喚我的聲音感覺不是在睡覺，可能就是正好在滑手機……

　　「真冬在家嗎？」
　　『雖然在家……嚴格來說又不在家吧？』
　　「欸？什麼意思？」

　　才剛安心，後面那句又讓人緊張了起來，我沒有立刻想到在家又不在家是什麼情況──

　　『繪名在家的時間我會在家的，現在……啊，找到妳了喔。』
　　「欸？啊……」

　　完全沒聽出來真冬也是在外面，不過我回家路上確實很安靜，我看著前方大概還有二十公尺遠的地方，她站在那裡跟我揮手。
　　雖然是有點驚喜……真冬既然在外面，那我的晚餐呢？

　　「那個，真冬……」

　　我還沒有掛掉電話，一邊朝她走去的同時繼續開口，我也看著她握著手機站在原地。

　　「晚餐……」

　　不知道該怎麼問，究竟是該問我回家有飯吃嗎？還是妳有煮嗎？我們晚餐要吃什麼？為什麼我今天不管要跟她說什麼都在猶豫呢？真是的，一點都不像我。

　　『呵呵……繪名肚子餓了嗎？我沒煮的，我想問妳喜歡吃什麼，所以想在路上遇見妳。』
　　「……」

　　我沒有因為聽到她說沒有煮就失望了，而是我也才意識到，跟真冬認識到現在、帶她吃了這麼多餐廳，她確實沒有問過我喜歡吃什麼……雖然每次帶她去吃，都說是我喜歡的餐廳跟料理就是了。
　　當然，讓我有點動搖的還是真冬的說法吧。
　　「想在路上遇見我」應該有更普通的說法吧？

　　「真冬。」
　　「繪名。」

　　我終於走到了她面前，掛斷了電話並收起手機，不過真冬沒有收起來，因為按照她剛剛的意思，她應該是要問我喜歡吃什麼然後叫外送吧？
　　因為我也沒辦法立刻生出食譜給她，還有家裡的食材也不確定夠不夠。

　　「工作辛苦了。」

　　她雖然一手還拿著手機，但對我伸出了另一隻手，我立刻就知道了她的意思，所以我握住了。
　　真的很像出來迎接的戀人……

　　「所以，繪名喜歡吃什麼呢？最喜歡的料理是什麼？」

　　天空是橘色的，真冬轉過來的臉也染上了夕陽的顏色，她對我笑的模樣讓人看得差點就出神了……

　　「那個……真冬，之前那樣跟妳說突然覺得有點抱歉了，因為妳這麼問我，我感覺我也要說出母親做的料理了耶……」
　　「這樣啊……果然沒有東西能比過『家』的味道吧？」
　　「嗯……」

　　沒有能夠立刻說出來的正餐菜名，迅速翻了一遍頭腦只覺得果然還是從小吃到大的口味吧？雖然有些餐廳真的很好吃，也不會想天天吃。
　　不過喜歡的食物倒是有的，就是不太適合當晚餐……

　　「那繪名現在想吃什麼？」
　　「我想想……我想吃真冬想點給我吃的東西？」

　　刻意甩了一下我們牽在一起的手，有一瞬間覺得自己有點幼稚，卻又感覺好開心。

　　「有胡蘿蔔也行嗎？」
　　「……等一下？」

　　然後我的手就停住了。
　　我不記得我有跟真冬說過我討厭吃什麼，她果然靠著冰箱裡的食材和一直以來做的料理發現了嗎？

　　「呵呵，開玩笑的，跳過胡蘿蔔呢。繪名果然不喜歡啊。」
　　「……真冬早上說要觀察我，真的在觀察呢……」
　　「嗯。」

　　不知道真冬有沒有聽進去，她一邊走一邊尋找要點的外賣，我牽著她負責當走路的眼睛，從後面聽見了有車要開過來，我不禁把她往自己拉了一點。
　　手臂貼上的瞬間，她的手指忽然張開……所以我也張開了手指，我們又十指扣在了一起。

　　「說起來，真冬……沒有不高興了？」

　　我又輕輕甩著她的手，她笑著看了我一眼，讓我有點困惑，她還沒開口之前，我又要覺得她其實是耍我的了──

　　「繪名不是安撫我了嗎？」
　　「是……呢。」

　　我不禁往另一邊轉頭，不想看著她的眼睛……感覺，這種對話，已經完全是情侶之間的對話了吧？
　　被她自己說出了「安撫」，瞬間把那件事提升到不同的高度……但是，怎麼說，就讓我覺得真冬要是談戀愛了，那份佔有慾或許會有點可怕？

　　「點好晚餐了喔。」
　　「嗯，我稍微期待一下？」

　　我剛剛沒有偷看真冬的手機畫面，所以我其實不知道她點了什麼給我吃，我也沒有打算現在問，等餐點到家用這雙眼好好看就行了。

　　「還有，繪名，我今天有一件事要跟妳說……希望妳不要生氣。」
　　「欸？」

　　就快走到家了，真冬突然對我露出了無奈的笑容，我真的想不到她會跟我說什麼，所以也只是愣了一下。

　　「嗯……是我要對妳開口的第一件事……吧？」
　　「啊……那我就，洗耳恭聽囉？」

　　這麼快，就能稍微理解真冬了嗎？不過真冬怎麼老是喜歡吊人胃口啦，都還沒走到家，還要特地預告我……
　　但是，我還挺開心的。
　　即使我沒想到那是什麼話題。

28

　　真冬給我點的晚餐是平價連鎖餐廳的套餐，要說的話就是……營養均衡的一餐？只是填飽肚子的一餐，雖然說了期待她，也不是真的覺得她需要給我驚喜就是了。
　　沒有說這個不好，要是肚子餓的話這些吃起來也很美味呢，而且送來又快又便宜。
　　我們就和平常一樣面對面坐著吃飯，真冬和我吃的都是一樣的，她沒有點兩種來交換菜色。
　　一起說了開動後，我沒有注意她怎麼了，我就拿著飯碗開始吃──

　　「繪名，那道小菜吃起來怎麼樣呢？」
　　「欸？嗯……很普通的好吃？」
　　「這樣……」

　　夾了第一口菜吃下去後她問了我問題，因為太普通了，不知道怎麼回答，這麼說了以後真冬感覺有點失望？
　　難道這是她喜歡的小菜嗎？

　　「是甜的、還是鹹的？有沒有辣……」
　　「欸？嘛，這道確實算是甜的吧？」

　　只是她的第二個問題，讓我覺得有點不對勁了，雖然我還是先回答了她……難道是，她的小菜沒有味道嗎？餐廳也不是沒有這種失誤就是了。

　　「真冬，我夾一口？」
　　「嗯。」

　　所以我夾了一口真冬那邊和我一模一樣的小菜，然而吃進去的味道也是一模一樣的，我吞下去後盯著她，她對我笑了。

　　「繪名好奇我為什麼會問嗎？」
　　「那當然是有一點……？」

　　還是說，這是真冬不喜歡的菜？她想給我吃？

　　「抱歉，繪名，我騙了妳很久。」
　　「……欸？」

　　突然被這麼說，也不知道自己被騙了什麼，如果是參與計畫的事情，也不到「久」的地步吧。

　　「……其實我沒有味覺呢。」
　　「……！」

　　所以，我沒想到，會是這樣的事情。

　　「這樣啊……」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可能只是我還沒有立刻明白，而且也提前被道歉了，她說不希望我生氣，不如說是沒辦法生氣吧？
　　因為沒有味覺，不是很痛苦的事情嗎？想像一下自己吃不出晚餐的味道，我感覺……會不想活吧？所以她是什麼從時候開始的？是因為生病還是天生的？我都還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會生氣吧……？受難的又不是我……

　　「從……什麼時候？」
　　「十五歲……吧？」
　　「……」

　　嘴巴下意識就張開了，我想我應該是很驚訝的表情，真冬卻還是一如往常的笑臉，我反而有一種她說沒味覺才是騙我的感覺……不然，怎麼可能？
　　有人受得了嗎！？吃東西沒味道，還不是天生的……！就這麼過了要十年！？沒告訴我之前還要裝出吃起來很美味的樣子，這是在折磨她自己嗎！？

　　「……沒去看醫生嗎？」

　　心裡再怎麼激動，還是故作平靜問她，雖然對醫生問看不看醫生有點奇怪就是了，如果是生病的話，自己知道原因吧……

　　「……繪名，我還不想治好。」

　　她依舊笑著說，我實在是無法理解，還是因為已經太久了，真冬早就忘了食物的味道、也不會懷念，所以覺得很無所謂？
　　就彷彿，每天只固定攝取什麼乾糧的研究者或專注於一件事的人一樣……不過她還沒有這麼極端……不，也很極端了吧？
　　我，好像真的有點生氣，但是我不會說的。
　　真冬，不去治好就是我煮的飯也都是騙我說好吃、在她治好之前，也不會是發自內心覺得好吃……還有其他美食，她竟然一點都沒打算享受。

　　「唉……」

　　可能比起生氣，好像有更多的無奈。
　　不過她說的那句話──

　　「……還是能治的呢。」
　　「嗯，作為醫生，能跟妳這麼說。」

　　至少不是不治之症就好了，但是，為什麼現在不想治好？

　　「繪名妳，沒有生氣呢。」
　　「真冬……剛剛是誰說希望我不會生氣的？所以我生氣比較好嗎？」

　　她就笑了一下，說著沒有味覺，真冬繼續吃她面前的晚餐，有味覺的我反而沒了胃口。
　　真冬，真奇怪啊。
　　說不出哪裡奇怪……就是很奇怪。
　　好像沒有平常那麼精神，明明今天休了一天假？不過，如果包含這個「奇怪」，都是她想告訴我的事情呢？

　　「繪名，我叫的妳不喜歡吃嗎？」
　　「……倒不是……」

　　我也趕緊繼續動自己的筷子，但是放入口中就真的無法理解。
　　明明我是對味道那麼挑剔的人，之前帶真冬去吃的餐廳都是我覺得不錯的，想要給她嚐嚐美食……現在知道她為什麼都讓我推薦了，反正，不是生氣這個。
　　竟然有人無法享受美味，真的，太難過了吧？

29

　　跟繪名說了我沒有味覺以後，她沒有太大的反應，雖然還是有關心我，但是沒問我為什麼現在不想治好，對我來說是好的。
　　不過，沒生氣的反面，她好像不開心。
　　吃完飯後就沒有見到她笑了……我也不是一直都有看見她，吃完飯我就去洗澡了，去她房間叫她洗澡的時候，她也沒笑而已。
　　我特地在繪名從浴室走出來後，還從房間探出頭看了她一眼，她也就只是轉過來看了我一眼後就面無表情地走進了房間。
　　我不知道，這樣算是被討厭了嗎？
　　我想應該不是……但又覺得坐立難安。
　　所以，我就進了繪名的房間。

　　「……今天，不會也要跟我睡吧？」

　　她很快就注意到了在門口的我，問話的語氣沒有不高興的樣子，但是好像有一點無奈，昨天明明就是她讓我留下來睡的，好像變成了是我的錯。
　　其實和不和繪名睡都沒關係，睡著之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也感受不到了……不過我想我應該要先知道她的想法。

　　「……繪名，心情不好嗎？」

　　我稍微走向她，看她擦著頭髮，在想該不該幫她……似乎也是醞釀氣氛的行為？但我最後沒有伸手。

　　「嗯……也不算吧。」

　　心情好或不好，還有中間值嗎？我不確定，我似乎也有過，至少繪名沒有明確說出心情不好，我鬆了一口氣。

　　「所以，我能和繪名睡嗎？」

　　明明也不用和她睡的，卻還是在確認之後問了出口。

　　「……我可能會做什麼喔？」
　　「……」

　　我愣了一下，繪名聽著是願意跟我睡的，不過延續昨天的話題，似乎今天就會對我做什麼了……能做什麼？

　　「明天要上班，我還是回自己房間好了。」

　　因為不知道她要做什麼，但是睡覺時間有事情做，就是不讓人睡覺吧？

　　「……嗯哼。」

　　繪名沒有多說什麼，所以今天不會和她一起睡，我也沒直接走出她的房間，最後還是對她的頭髮伸出了手。

　　「……真冬？」
　　「不行？」

　　她沒有說話，所以我繼續幫她擦頭髮，吹風機已經放在旁邊了，等我覺得沒那麼濕的時候，我把毛巾交給了她，她也接過了。
　　我幫繪名吹了頭髮，我第一次這麼摸別人的頭髮，手感很舒服，特別是水氣漸漸消失之後……可能是因為，繪名的頭髮是直的。
　　吹好以後我也把吹風機還給了她，看她有沒有覺得哪裡不夠的，但是她直接收了起來並拿起梳子開始整理。

　　「……繪名。」

　　等她都整理好了以後，我才又叫了她的名字，她透過面前的鏡子看著我的眼睛，我看著鏡子擺出了笑容。

　　「睡前可以抱一下嗎？」
　　「嘛……也不是不行。」

　　她終於笑了，站起來之後對我張開了雙臂，我和平常一樣抱住了她。

　　「……頭髮剛吹好的繪名，很香呢。」
　　「看來嗅覺很正常呢。」
　　「嗯。」

　　我們在她的梳妝台前擁抱，不過繪名是背對梳妝台的，我看著鏡中面無表情的自己，又垂頭凝視繪名的桌面模糊焦點。
　　啊啊，為什麼我現在會說要跟繪名擁抱呢？
　　出門和回家的擁抱，不都是為了讓繪名對自己有意思而已嗎？
　　那麼，現在的這個呢？我剛剛是那麼想的嗎？

　　「突然都覺得真冬像個小孩子了。」

　　明明是和平常一樣的聲音，聽起來忽遠忽近，好像我能抱著繪名睡著一樣。
　　不過小孩子嗎？

　　「沒記錯的話繪名也不是第一次這麼跟我說了呢。」

　　上次，假裝跟她撒嬌的時候吧。

　　「因為……妳想要抱抱還想要摸摸……」
　　「抱抱、摸摸……？」

　　繪名疊字起來了，感覺她更像小孩子一點。

　　「撒嬌的當事人對我有什麼意見嗎？」
　　「……不敢有呢。」

　　不知不覺又聚焦到了鏡子上，我愣了一下，我，是真的在笑嗎？

　　「真的不跟我睡？」
　　「那樣我會很依賴繪名的，所以今天我自己睡吧。」
　　「哦，妳還有自知之明呢。」

　　雖然要回房間自己睡，但我還捨不得放開繪名──捨不得？

　　「真冬。」
　　「嗯？」

　　她又突然叫了我的名字，似乎也不用那麼快放開她，可能還要說些什麼話。

　　「真冬的心跳，現在是什麼樣的？」
　　「心跳？應該是和平常一樣喔。」

　　繪名的問題，我沒有理解，不過心跳的話……沉住氣的話能稍微感受到鼓動的，我不覺得有什麼變化。

　　「是喔？但是我，可是因為真冬，跳得很快喔？」
　　「……為什麼會這樣？」

　　我知道人會因為心情影響心跳，但是，我是怎麼影響了繪名？我不太確定心情不好會加快心跳，應該是相反的。

　　「明知、故問嗎？」
　　「……繪名，我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只是……」

　　……為什麼，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的心跳變快了？

　　「只是什麼？」
　　「……」

　　繪名放開了我，她的手搭在我肩上，讓我不能再次將她抱緊，她擋住了鏡子裡的我，我看不見自己是什麼表情，只有她知道。

　　「……這一看就是說不出來的表情……還沒到時候吧。」

　　繪名自己讓我不用說了。

　　「抱歉……」

　　真心的，大概。

　　「真冬，我希望……等我們互相了解了彼此之後，再……進一步吧？」

　　繪名指的「一步」是什麼，我想我是知道的，光是這句話，就能聽出她也有意在我身上嘗試戀愛。
　　我的心跳又漸漸緩了下來。
　　繪名想要多了解我，所以，她不會直接喜歡現在的我、再優秀都不會喜歡……是這個意思嗎？
　　了解了真正的我以後，她真的打算和我進一步嗎？

　　「繪名……再等等我。」

　　我從來沒有在別人面前卸下優等生的面具，所以，我不知道該怎麼完全卸下，即使想讓她了解，面具就像是黏著一樣，面前有人，就無法徹底拿不來。
　　……我想我就算沒了那張面具，在醫生的能力上也是優秀的，只是，不想處理麻煩的事情。

　　「嗯，至少試用期內，我都會等喔？」
　　「呵呵……確實呢，是試用期。」

　　看見繪名恢復了笑容我就放心了──我是真的在擔心她嗎？我不知道。
　　和她互道晚安後，我就離開了她的房間，睡前再看了一點文獻，十點就躺上了床。

　　「……」

　　是因為今天沒有上班沒有消耗什麼體力，還是因為旁邊沒有繪名？我沒有立刻睡著，我不斷睜開眼看著天花板又閉眼嘗試睡覺。
　　做了個眼皮運動讓眼皮想要持續閉著，卻也沒能漸漸失去意識，我在床上翻來覆去，最後做了幾個深呼吸。

　　「……繪名。」

　　又睜開眼看著自己的手和半邊的枕頭，腳掌在棉被裡摩擦，七月的夜晚，我不禁想說冷。
　　……為什麼，突然覺得真的想去睡她的床。
　　明天……再睡不著的話，後天再去試試看，是不是繪名的因素好了。
　　但是，兩天都睡不好的話，後天就該睏得想睡了，似乎不太能成為參考。

30

　　……沒有睡好。
　　鬧鐘發出聲音之前我已經醒來了，我感覺自己整夜都醒著，即使我還能想起一些夢的畫面，那個算是有睡著、又算是沒有吧。
　　但是，沒睡好的人，一開始會特別有精神……所以，又沒感受到自己有多疲累。
　　我和平常一樣起床就去盥洗了，回來後換了衣服，總是抓在比繪名早的時間，當時我想的是，因為這裡是她的家，我應該要給繪名方便，讓她不用為了只有一間廁所而比後來入住的我早起。
　　即使還預留了十分鐘，也沒有因為那十分鐘而賴床過，我都在換好衣服後才聽見繪名起床的聲音。
　　今天我也在換好衣服後，就站在她微開的房門前等她走出來。
　　因為繪名幾乎比我晚睡，會有燈光，我睡覺的時候是關門的，她沒有因為我關門就關門。
　　其實我到看見她的那一刻，我沒有去想我為什麼要站在這裡等她。

　　「……哇！？真冬？」

　　她拉開門之後對我大叫了一聲，我放任我的身體──

　　「……繪名，早安。」

　　我抱住了她。

　　「早安……怎麼又一大早在這裡站著……不過今天，是等著抱我？」
　　「……」

　　聽見她說的話，我陷入了沒有思考的思考，因為想不出任何東西，抱著繪名還只有睡衣所以很柔軟的身體，輕輕靠在她肩上，昨晚聞到的香味也沒有散去。

　　「……」

　　想閉上眼睛。

　　「我說，真冬？」

　　又被她叫了名字才突然睜開眼，我感覺自己剛剛稍微失去了意識。
　　我終於明白身體擅自做出的行為是為了什麼，我這是在確認跟繪名待在一起能不能安眠嗎？

　　「繪名……我今天能跟妳睡嗎？」
　　「一大早問我晚上的事情？也不是不行就是了……什麼嘛，回自己房間睡不好了嗎？呵呵。」
　　「……」

　　沒有回答繪名，我放開了和她的擁抱，不打擾她去洗漱了。

　　「不回答就當妳默認了喔？」
　　「嗯。」
　　「欸……」

　　明明是繪名問我的，所以我還是回答了她，但她卻愣了一下。

　　「……真冬去做早餐吧。」
　　「嗯。」

　　我已經不用裝出很想吃繪名做的早餐了，所以她讓我去弄，我也甘願，反正吃什麼都一樣。
　　我離開了走廊，她也去盥洗，今天也烤了吐司和煎蛋，放了點生菜和醬料進去，再給繪名泡了杯咖啡，擺上桌之後也跟平常一樣開始看論文，沒有等她過來就開始吃我的那份了。
　　繪名在我把吐司吃完後終於出現在餐桌，我拿起杯子啜了一口，放下杯子後不禁往她瞥了過去，她也看著我。

　　「真冬，偶爾會沒有表情呢。」
　　「……啊。」

　　下意識遮住了半張臉後放下手對她微笑，但她好像並不喜歡，看著有點無奈。

　　「也不用一直笑吧？表情也不是只有笑臉……也不是說要妳的哭臉或是什麼，就是……怎麼說，真冬看起來很無神……」

　　比起主動卸下面具，我偶爾會無意識在繪名面前變回「我」嗎？

　　「……繪名是第一個這麼跟我說的人呢。」
　　「因為我是妳第一個室友吧？」
　　「確實是呢……」

　　繪名又咬了吐司，話題中斷了，但她還是盯著我，我不知道，我現在又是什麼表情。
　　然而我看見繪名做了吞嚥的動作、又喝了一口咖啡，在咬下一口之前的沉默，她依舊沒有開口，所以我又垂頭看著桌上的論文，這個空間只剩下了我翻頁和她進食的聲音。

　　「真冬，不喜歡我上傳的自拍？」
　　「欸？」

　　又翻了一頁後，繪名突然開口，她已經吃完了早餐，手裡換捧著咖啡杯，我對她眨了眨眼。
　　昨天給我看的那個帳號嗎？
　　……其實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傳那樣的訊息給她。

　　「我喜歡啊。」

　　我喜歡嗎？

　　「……是喔？但是沒新增粉絲。」
　　「啊……我沒有帳號呢，不是沒註冊也能看嗎？」
　　「說是那麼說喔……」

　　她好像變得有些不滿，我不明白，是要我成為她的粉絲嗎？

　　「真冬不喜歡我跟那些人互動，自己也來跟我互動嘛……」
　　「我不能直接在家裡當第一個嗎？」
　　「……那好像，也是喔。」

　　我不太清楚，我是不是不喜歡繪名做的那些事情，但是昨天的訊息，我想確實不是能夠博得繪名好感度的內容……只是我沒有必要阻止繪名，也沒有必要多此一舉吧。
　　我們都住在一起了。

　　「……那我們去上班吧。」

　　繪名自己跳過了那個話題，喝完咖啡就先站起來要收拾碗盤，我也跟著她一起。
　　真的要出門的時候，看著先走到玄關穿鞋子的她，我在想我還需要擁抱嗎？剛剛在房間前抱過了……但是那個擁抱的定義是什麼？
　　出門和回家的擁抱是固定的吧。
　　應該……還要再抱一次的。

　　「妳不會是在想要不要抱我吧？」
　　「呵呵……有這麼明顯嗎？」

　　她抿了一下唇，在我伸手之前自己抱了過來。

　　「我看過沒多久就要變成其他行為了……」
　　「……」

　　繪名知道的啊。
　　……但是我還沒辦法真的親下去，那至少也得等到繪名喜歡我。

　　「真冬，快點穿鞋吧。」

　　她放開了我，打開門後就在門前等我穿鞋，我穿好後關上了門，但是繪名沒有向前走。

　　「不牽我嗎？」

　　換她對我伸出了手。
　　心跳……原是會這麼莫名變動的嗎？不過好像只是一瞬間的事。

　　「要牽的。」

　　如果我都習慣了，那時候繪名也習慣了。

31

　　本來以為會跟真冬更進一步什麼的，但好像突然就停滯了。
　　真冬和我說了她沒味覺之後，偶爾會看見她無神的樣貌，在沒有面對面的時候，互傳的訊息看著沒有任何情緒起伏，那天說要和我睡，就真的只是和我睡。
　　真冬在那之後的每一天也和我睡，純睡覺。
　　每次上了我的床就立刻睡著了，這人是故意的吧？
　　她倒是也老實跟我說，回自己房間睡不著，在我的房間立刻就能睡著才說要來跟我睡的……那我，還能對她做什麼？都不好意思吵醒她了。
　　所以，也沒有睡前的深度聊天，她吃早餐的時候沒有一次不在看論文，也不好說些什麼影響整天心情的話題，休息的時候在醫院碰到更不會聊不想被人聽到的東西，晚餐的話……我自己看著很難受，能夠治癒我的晚餐，對真冬來說就像白開水。
　　如果她不開口，我也不知道該從什麼角度切入。
　　每天有固定的出門和回家擁抱，如果上班時間是錯開的，反正在家裡見到的時候就會抱到……好像多了很多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的擁抱。
　　但是，沒有的話，自己也覺得怪怪的了。
　　我能明白真冬因為還沒把想說的話告訴我，所以我們的進度就停在這裡了……
　　那麼，到底要到什麼程度，她才會跟我坦白？
　　如果一直不坦白，這些鋪陳又是為了什麼？我還不能對真冬動心嗎？
　　不過，我感覺那一天就快來臨了──真冬在外科的研修結束了，下一個是小兒科。
　　我本來想立刻從手術護士調走的，結果不像我調來的時候那麼輕鬆，被赤木醫生強制留了下來，讓我再待一個月，不過我的班表還是照常就是了。
　　就算調走了，其實也沒那麼多機會碰到在小兒科工作中的真冬，休息時間會碰面就是了。
　　當然我們的休息時間也有錯開的時候，我會去看一下在小兒科的她──

　　「漂亮的醫生姐姐，唸故事唸故事！」
　　「呵呵……那我說一個特別有趣的故事。」

　　那次看見真冬在兒童遊樂區，我就偷偷站在她大概不會注意到的地方盯著那裡。

　　「從前從前，有一個喜歡穿著紅色連帽披肩的小女孩，大家都叫她小紅帽……」
　　「這不就只是小紅帽的故事嘛！」
　　「因為奶奶生病了，所以媽媽請小紅帽去探望奶奶，讓她帶著裝著慰問品的野餐籃出門，從森林可以一直線抵達奶奶的家。」
　　「醫生！」

　　真冬應該是說起了小紅帽的故事，旁邊的孩子們在抗議他們不要聽小紅帽，但是，真冬不理會他們又繼續說了下去。

　　「咯噠、咯噠，小紅帽走進了森林，咯噠、咯噠，森林裡的陽光被樹遮住了，咯噠、咯噠，她停下了腳步，但還是聽見了咯噠咯噠的聲音。」
　　「醫生姐姐……？」

　　等一下，她真的在說小紅帽嗎？

　　「咯噠、咯噠……」

　　真冬繼續形容腳步聲的聲音，我被她想說的故事吸引過去，稍微靠近一點聽清楚。

　　「小紅帽覺得，腳步聲好像是從後面來的，是不是媽媽忘了什麼要趕快拿過來給她呢？所以她興奮地轉過頭，結果──哇。」
　　「醫生！？」
　　「小紅帽什麼都沒看見，腳步聲也停下來了，她看了很久，後面什麼都沒有。」

　　真冬，這到底是在對小孩子們說什麼？

　　「咯噠、咯噠……咦？小紅帽還是看著後面，卻又出現了腳步聲，可是她才發現不是從後面傳來的。」
　　「醫生！不要說這個了……！」
　　「咯噠、咯噠……腳步聲，好像離自己越來越近了，小紅帽又轉了回來，前面也沒有任何東西……」
　　「嗚嗚！醫生──！」

　　這到底是什麼版本的小紅帽？

　　「咯噠、咯噠……怎麼，轉回來之後腳步聲又出現在了後面……小紅帽這次打算迅速轉過頭，讓腳步聲的主人沒機會躲起來，所以她等著腳步聲，咯噠、咯……那一瞬間，她轉過頭──」
　　「我說，真冬？」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欸、等、等一下，不是、不是我！？我只是……！？」

　　想說她不該在醫院裡講恐怖故事的，所以我在出現恐怖情節之前出聲阻止了她，只是正好從後面走來而已！結果小孩子們尖叫之後就一哄而散了！

　　「呵呵，繪名，讓故事效果十足呢。」
　　「……我說，妳怎麼在講恐怖故事啦！」

　　而且我只是打斷她說故事，怎麼還能故事效果十足……

　　「是嗎？繪名又沒有聽到最後，要聽到最後嗎？」
　　「……那還是算了。」

　　我可是一點都不在意那個腳步聲是誰的。

　　「繪名。」

　　結果真冬對我做了招手的姿勢，讓我靠近她，似乎要小聲跟我說答案，所以我還是只能把耳朵湊了過去。

　　「故事就只到剛剛那裡喔，因為我相信繪名會出聲制止的。」
　　「……哈？」

　　還有這樣的？

　　「那我沒過來怎麼辦？」
　　「我相信妳會來的，妳不是來了嗎？」
　　「……嗯哼。」

　　這是一種默契、還是她知道我會怎麼行動？反正，既然是不知道真相的小紅帽那就算了……

　　「不過到底為什麼要講恐怖故事？應該要講溫馨的故事吧……這裡的孩子可是在住院喔？」
　　「……呵呵。」

　　真冬笑了一下，眼神雖然也是在笑，卻有一種還沒從恐怖故事裡出來的感覺，我不禁打了個冷顫。

　　「……因為不想被纏著呢。」
　　「啊……哦……」

　　那倒是……就不會被纏著說要真冬講故事了，但是感覺過不久家長就會來投訴了？話說嚇小孩子的人是真冬還是我啊？他們雖然害怕真冬的故事，實際上卻沒離開真冬身邊還繼續聽不是嗎？
　　……應該，不會是我被投訴吧？

　　「話說，真冬這是第一次講這樣的故事？」
　　「……嗯。」

　　不然剛剛他們怎麼會纏著真冬要真冬說故事呢？這不是已經被纏了一段時間嗎？

　　「為什麼突然嚇小孩子呀。」
　　「因為知道繪名來了，比起小孩子，跟繪名待在一起更好不是嗎？」
　　「……」

　　這個人在說什麼？

　　「護士姐姐臉紅紅的，發燒了嗎？發燒要看醫生的說，醫生姐姐，幫忙看一下好不好？」
　　「……」

　　是什麼時候，小孩子又跑回來我們面前了？

　　「繪名，要我看一下嗎？」
　　「哈……真是，那個，小朋友，護士姐姐發燒的話，要去櫃台掛號才能看醫生喔？所以我就去掛號了。」

　　明明知道不是發燒吧？真冬跟小孩子待在一起變得更小孩子了嗎？

　　「欸？為什麼，可是這裡有醫生姐姐可以給妳看的說……」

　　被這個孩子拉住了褲子，感覺不打算放我走了，非要真冬看診出個什麼嗎？

　　「就是說呢，健太，那你知道媽咪給你量體溫的時候，是怎麼量的嗎？」
　　「我知道！媽咪她是用額頭碰我的額頭！」
　　「那麼醫生姐姐來給護士姐姐量一下體溫呢。」
　　「等一下，真冬？」

　　我想退一步，可是無奈褲管被叫做健太的孩子拉住了，雖然身體還是向後傾斜了一點，站起來的真冬本來就比我高──

　　「……！」

　　她伸手先撥起了彼此的瀏海，額頭就這麼迅速靠了過來。

　　「繪名。」

　　我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她怎麼能這麼近距離還跟我說話……這不是被誰隨便推一下就會親上了嗎？

　　「真……」

　　和她互相凝視，想開口叫她的名字，卻在發出第一個音就從氣息感受到了她的嘴唇也微微張開，幾乎要貼上的距離，讓人連閉上嘴都不敢。
　　不是……到底，要做什麼？在兒童區……

　　「漂亮的醫生姐姐，怎麼樣啊？」
　　「呵呵，沒發燒喔。」

　　結果健太一說話，真冬就立刻退開了。

　　「……可是漂亮的護士姐姐臉更紅了耶。」
　　「那是因為漂亮的護士姐姐上了腮紅。」
　　「啊啊，真是的……！我回去工作了！」

　　不管她要繼續跟小孩子胡扯什麼了，我趕緊從現場離開，真是的，下次休息不來看她了。
　　不過她──

　　「跟著說什麼漂亮的護士姐姐……」

　　果然像個小孩子一樣……

32

　　小兒科跟外科差很多，我幾乎是一轉到小兒科就閒下來了。
　　在這裡不是陪孩子玩就是一些不至於進手術房的簡單治療，比較麻煩的就是要哄騙孩子。
　　住院的孩子特別會問一些敏感的問題，而我們通常不會和他們實話實說，只會告訴父母，因為他們不需要知道事實，只要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出院，要營造他們很快就會好的氛圍……
　　有點疲憊。
　　我寧願天天進手術房開刀……那樣我還可以不用做出表情。
　　明明知道不可能短期內痊癒，會住院的孩子都是因為慢性病，還有一些會反覆發作的天生病症，他們無法隨便離開醫院，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好，除了治療方式還要看他們的體力，只能一直和他們說會好的，他們卻要看著隔壁床的孩子一個換過一個。
　　應該只有因為受外傷而住院的孩子們能夠知道確切的出院日期。
　　有些病是真的不會好的，更何況，還在等級不高的醫院裡。
　　但我們還要擺出笑臉哄騙那樣的孩子說會好，所以要聽醫生的話。
　　明明知道壽命的長短，卻還要欺騙那樣的孩子有著美好的未來，比我平常做的事情還要過分吧。
　　為什麼一定要騙他們？
　　他們會鬧著就不要活了嗎？但是，也確實活不了多久不是嗎？我能做的，應該是要讓他們減少身體上的痛苦，在最後也能輕鬆離去……想著自己終於解脫了，而不是幻想著根本不會發生的未來。
　　讓他擁有快樂的想像，不久後發現自己要死了，奪去了他的夢想，我會被責怪不是嗎？

　　「醫生，爸爸媽媽他們都不告訴我……不過我知道的喔。」
　　「嗯？」

　　宮益坂醫院裡住著一個壽命不長的十一歲孩子，達也。

　　「我是不是活不久了？」

　　達也總是反覆問我這種問題，而我就會按照一開始的醫生跟他說的，會好起來的。
　　即使我們總是那麼說，他也會像現在這樣再次詢問我，不知道是因為他不相信、還是他記不得了。
　　然而每一次詢問，他的壽命確實就越來越短了。
　　我要跟他說，他會好起來的、好起來之後有很多事能做、能迎接快樂的人生？
　　連我，都不知道什麼是快樂的人生，為什麼不能跟他說實話？如果他未來也沒有機會迎接快樂的人生，知道自己剩下三個月，才能用這三個月去尋找吧？

　　「是啊……啊。」

　　脫口而出之後，已經收不回來了。

　　「果然是嗎？他們一直不肯說實話……醫生，我還可以活多久啊？」
　　「……」

　　這是我第一次面對終於知道自己活不久的孩子，我以為他們會大哭大鬧，但達也只是欣然接受的感覺，有點無奈地接著問我。

　　「三個月……吧。」

　　如果一直等不到器官捐贈的話，那麼就活不下去了。
　　而小孩的器官捐贈又那麼難等到，在這之前他就會因為器官衰竭不斷惡化，就算是最後一個月終於等到了，我想也來不及了，下一個月大概就是等待的極限了。

　　「……這樣啊，還有三個月啊，謝謝，醫生，那我還有三個月可以想想要送給大家什麼嘛。」
　　「……我可以幫忙喔？」
　　「嗯，我想到要什麼的話，會請醫生幫我的！」

　　醫生們有試著和這樣的孩子說實話過嗎？他沒有去幻想美好的人生，反而有了這樣的想法，我認為沒什麼問題……
　　明明得了絕症的大人，也都要和他們宣告剩餘生命，為什麼就不能和小孩說？他們也不會因為得到不同的答案就擁有不一樣的人生吧。
　　然而──

　　「朝比奈醫生！」

　　那一天下班之前，收到了來自達也病房的緊急呼叫。
　　我和指導醫生藤田醫生一起趕了過去，病房裡有兩個護士正在按住在床上大哭大鬧的他，而醫療器具在他病床四周七零八落。

　　「達也！達也！冷靜下來，怎麼回事！？」

　　換我和藤田醫生按住他，讓護士給我們準備鎮定劑，但是達也只顧著大哭，沒有回答藤田醫生。

　　「達也說他活不久了！說是朝比奈醫生說的！」
　　「欸？」
　　「朝比奈醫生？」

　　在旁邊撿散落器具的護士替達也回答後，我又愣住了，藤田醫生看過來的眼神和語氣似乎有點生氣。

　　「朝比奈醫生說我活不過三個月啊！啊啊！嗚啊啊啊！我不要一直躺在這裡三個月！我要回家、嗚、嗚啊啊！」
　　「……等、等一下，達也，回家的話，會直接惡化的……」

　　我沒想到他會這樣哭鬧，當時應該跟他解釋為什麼剩下三個月還要待在醫院的。

　　「所以妳真的跟他說了！？朝比奈醫生，妳知道妳做了什麼嗎！？」

　　只是藤田醫生非常生氣，他對我吼了起來，我看著他給達也注射鎮定劑，我就站在原地盯著哭到臉都發紅的達也。

　　「達也！達也！怎麼回事！？」

　　他是不是抓著父母會來探望的時間大鬧的？達也的父母正好在這時候來到了病房。
　　我看向門口，他們一臉震驚的望著這裡，就在門後，還有不知道為什麼會來到這裡的繪名也疑惑地看著我。
　　等達也鎮定下來並睡著以後，那兩個護士留下來整理環境，似乎是來幫忙的繪名跟著我們到了諮商室面對達也的父母。
　　藤田醫生問我到底和達也說了什麼，而我原封不動地告訴了他們。

　　「妳為什麼要和他那麼說！？沒有我的允許，為什麼擅自做了決定！」
　　「達也、達也現在是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嗎？醫生，不是說好了不告訴他嗎！？」

　　藤田醫生和達也的父母氣憤地追問我，繪名就在一旁面露擔心的神色看著，她不是醫生，她沒有發言權。
　　我真的覺得很煩……那麼，到底為什麼不能跟達也說實話？

　　「那不是事實嗎？達也每天都懷疑自己要活不久了，不管怎麼鼓勵他，他也會問一樣的問題，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吧。」
　　「……等、真冬？」

　　他們問我為什麼要跟他說，所以我就說了我為什麼那麼做的原因──

　　「妳算什麼自作主張跟他說！？妳這樣還是醫生嗎！？」
　　「啊啊！怎麼會這樣！所以說啊，研修醫生……！達也的父親，冷靜一下……」
　　「……」

　　我不知道，我哪裡做錯了。
　　我只是忘了和達也說，如果想回家過剩下的三個月，可能會因為不能及時治療而變成一個月不是嗎？事先告訴他的話，他就不會想回家了。

　　「……為什麼，他想知道自己的病情，要經過父母同意？」
　　「朝比奈醫生，妳能不能適時地別說話了！？」
　　「為什麼？我不明白，繼續瞞著達也有什麼意義？他真的這樣就會開心了？那麼等到他死的那一刻，發現你們都在欺騙他……」
　　「那、那個，真冬？」
　　『砰！』

　　達也的父親用力拍了桌子，我覺得很煩，但我還是看向了他。

　　「說什麼達也死的那一刻！我們還在等器官捐贈！」
　　「……為什麼，不能跟他說等到和等不到的兩種結果？」
　　「……真冬！」
　　「唔……」

　　一直站在一旁的繪名突然伸手過來捂住了我的嘴，我要去握住她的手腕讓她放下，但是在我們面前的達也父母罵了一句難聽的話就要走出諮商室，而藤田醫生追了出去，走之前不忘回頭氣憤地叫我下班。
　　諮商室就剩下了我和繪名。

　　「我說，真冬，妳是怎麼了！？」
　　「……」

　　繪名收回了手，她按著我的肩膀擔心地盯著我看，我不明白，我究竟做錯了什麼？

　　「……真冬？」

　　我不確定，我是用什麼表情看著繪名的，但是，我累了。

　　「……真冬，妳是不舒服嗎？那就不該逞強工作……稍微休息一下……」

　　她突然抱了過來，我是想休息，全部都想休息──

　　「放開，繪名。」
　　「欸？」

　　我伸手推開了她，還有什麼，比現在更適合告訴她的？在她面前卸不下的面具，現在卸下來了吧。

　　「妳也覺得我錯了嗎？」
　　「真冬……？」

　　肯定是覺得我有問題，才說我不舒服、要我休息，藤田醫生也是出於這樣的理由讓我下班。
　　所以，這樣的我，對他們來說是錯誤的存在。

　　「我做錯了什麼？」
　　「真冬怎麼可能不知道？姑且……達也還是兒童，雖然有了判斷能力，但還是受到監護的年紀，重大傷病醫不醫療的決定權在父母手上……」
　　「我沒有讓他不要繼續治療，我只是回答了他的問題。」

　　連知道自己生命的權利都沒有嗎？

　　「……真冬，那些謊是必要的，反過來說，為什麼妳今天才這麼做？」
　　「……」

　　為什麼……因為，不小心說出口了。

　　「繪名，喜歡被騙嗎？」
　　「欸？那當然是不喜歡……」

　　那麼為什麼孩子就要被騙？反正我也沒有騙達也了。
　　既然繪名不喜歡的話，我也不騙她了。

　　「那我告訴妳實話吧，繪名。」
　　「……欸？」

　　我往前走了一步，繪名卻退了一步，我不知道我是什麼表情，但是也不重要了。

　　「我想讓妳喜歡我，到時候就算是這樣的我妳也不會輕易捨棄了吧？不管是牽手還是擁抱、對妳好的所有行為，都只是我在騙妳，妳不喜歡被騙，那我告訴妳實話可以了嗎？」
　　「什麼……？」

　　我又前進了一步，她又退了一步，但是我的步伐本來就比她大了一些，我伸出手就碰上了她的臉頰，我按住了她的下顎。

　　「繪名，我對妳沒有感情的，我只是需要妳分享給我的那個人生。」

　　她沒有再退後，我向前湊近了她的臉，而我到最後都還是無法下定決心觸碰她的嘴唇，我親到了她的唇邊。

　　「妳……！」

　　我放開了她，但是下一秒我也被她雙手用力推開。

　　「妳走開！」

　　她生氣地喊了這麼一句，卻是自己跑出了諮商室。
　　剩下我一個人站在失去了聲音的空間，我深呼吸了一口氣。
　　啊啊，我不是知道嗎？沒有人喜歡這樣的我，大家都覺得我是錯的。
　　繪名讓我走開……

　　「哈……」

　　我從口袋裡拿出了手機。

　　『母親，今天在家嗎？我提早下班了，可以回去和妳學幾道家常菜嗎？』

　　今天的我在這裡，那麼明天的我會在哪裡？

TBC.

中間不插其他文了，下次更新就是第四章()